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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出乎意料的退出

        坐在副驾的古清治一派正色,没有出言询问黄晓,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讲讲各地的风土人情,开开年轻人的玩笑,就那么枯坐着,气氛诡异得黄晓也没敢问,虽然黄晓面相有点恶,可平时对古清治很敬畏。直到现在为止帅朗都搞不太清,古清治怎么会把黄晓、把寇仲、把王会长、把冯山雄这几个身份截然不同的人拉成一伙,这件事虽然在帅朗眼中已经没有神秘,可这个人,依然有那么点神秘感觉。

        帅朗同样没有出声,安安生生地坐着,不时向窗外看着,不一会儿进了北郊,进了中州市区,熟悉的城市气息,略带着汽油味的空气,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平时稍显厌烦的人多声噪的街市,此时在帅朗眼中看起来是那么亲切,毕竟比满蝙蝠的墓园、比祁圪裆村那地方要感觉好得多。缓缓地行驶在中州大街上的时候,帅朗又免不了有些后悔了,三天呢,夜长梦多,哪如拿一万是一万,不过这改口的话却是已经说不出来了。而且在他看来,这事也确如竹筒倒豆子,已经抖搂干净再生不出什么芽来了,老头的表现更像想诈一把,挽回几分面子。

        比如这一路上也像,有点像被人揪了内裤一样,紧紧地捂着私处一声不吭,帅朗倒觉得兴味索然了,看着快到大东关口,他拍拍座位示意黄晓道:“黄哥,到前面停一下,我在超市那儿下,买点东西。”

        “哦……”黄晓应了声,放慢了车速,到了人行道边上稍停,帅朗下了车,车缓缓发动,副驾上的窗玻璃摇下来了,古清治那神仙脑袋伸出来了,终于开口了,出声问道:“哎……帅朗,真的决定不干了?”

        帅朗点点头,站在人行道上,表情很坚决。

        “能告诉我原因吗?嫌挣得少,还是厌恶我本人?”古清治问道,很诚恳。

        “都不是。”帅朗正色回着,给了老古一个疑问:“不过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呵呵……古清治怪怪一笑,不理会帅朗的装神弄鬼了,连个招手再见也没有,还是黄晓鸣了鸣喇叭示意,缓缓地驶离了街边,汇入了车流之中。娴熟开着车的黄晓终于按捺不住了,出声问着:“师爸,怎么样?看这小子好像被你那俩手吓住了,一路都没吭声。”

        “你看错了,他没被吓住,把我吓住了。”古清治欠欠身子,叹了口气道。

        “至于吗?小屁孩一个,毛还没长全乎呢。”黄晓不在意了。

        “没长全也超过你了,我给你解释半天你听不懂的事,他不用解释都看出来了……说你别不上心啊,十多年没见你了还是这德性,除了吃喝嫖赌其他就没有一点长性,让你们找个人两年都没找着……”古清治忽然有点神经质地训上黄晓了,黄晓看样子对古老头敬畏得紧,一言不吭,眼睛瞟了瞟没敢犟嘴,只待这几句训完,古师爸又是沉吟着喃喃不知所语,半晌才安排黄晓再把帅朗的底子查一查,他究竟是什么来路让古大师有点说不准,黄晓答应了。

        车驶进了白庄街一幢居民小区前,拐着进去了……

        帅朗直看着车影消失才挪步,心里稍稍有点懊丧,以前辞了工作都高兴得了不得,这次反而让他觉得可惜了,再怎么说这白吃白喝还有工资发的活确实不那么好找,更何况还有这么大的奖份可拿,而这个奖……不说了,帅朗有点后悔了,也有点怀疑了,扪心自问着:我怎么被他勾起连打 赌都打上了,为什么就相信他了呢?这老家伙从头到尾把华辰逸那么一群人忽悠得颠三倒四,让帅朗严重怀疑是不是会耍个花枪连自己也忽悠一通根本不履约。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知道这伙人有以骗为生的嫌疑,可帅朗倒觉得古老头比认识的大多数人都可信,现在倒希望古老头是个一诺千金的货色了。十万呐,他奶奶的,得攒好几年呢。

        一万也行呀,少辛苦好几个月呢!

        不给也成,反正咱也没啥损失。

        心里闪过几个念头,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这是意料中的事,可没想到还有意料之外的赏格,搅得帅朗有点心痒痒了,一会儿觉得古老头可能给,一会儿又觉得根本不可能,再一会儿又觉得这钱恐怕是好拿难花,真要和这伙骗子扯不清道不明,万一有点事就麻烦了……算了,于是又归结到了自我安慰上:不给也成,反正我一周也挣了三千块,不少了。

        走进超市的时候,他终于把这事撂到脑后了,有些事能沾点便宜就沾点,该知足就知足,帅朗不是没有看出来古清治那层意思,心理接受还是蛮有难度的,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新时代的大学生,要是偶尔客串一下无所谓,真要天天扮个傻跟班跟着古大仙去招摇幢骗,那也不叫回事不是?

        超市里人不多,帅朗逛了几圈,饮料架上提了两瓶果汁,又抽了瓶酒,摸着手机翻查短信,按着短信的指示分拣了一袋鸡精、一瓶酱油再加两袋盐,哥们儿四个同住那厨房用料向来分不清彼此,后来干脆轮着按月买,这个月轮着帅朗掏钱了,边提了一袋边骂着这个死田园算计得可清,你要敢不买味料酱油,他就敢光吃盐泡饭,这些天自己根本不是回租住地方吃饭,这货都不忘提醒。

        速度买上,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提到了收银台结算了,花了小一百,收好零钱刚到门口,帅朗眼睛无意扫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顿时停住了。

        照片……超市内部员工的照片,一下子看得帅朗眉微挑、嘴微翘,乐呵上了。心里暗道:真巧。

        是王雪娜的照片,别说,小姑娘还真上相,小模小样挺有美感,照片下还贴着个“今日服务之星”和005号的红字标号,帅朗一提盛东西的塑料袋一瞧,“嘉和超市城东店”的字样,一下子明白,敢情这小姑娘还真到超市实习来了,几天没见,那个在人才市场挤都不敢挤的,这会儿都挂到超市成服务明星了。

        “哎,服务员……那位五号服务明星什么时候上班?”帅朗又退回去几步,问着收银员,收银员防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帅朗,似乎怀疑此问的居心何在,帅朗赶紧解释着:“她叫王雪娜,中大毕业的,我们一个班的。”

        “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不过也不一定,隔一条街有我们一家连锁店,有时候也临时调人。”小姑娘说了句,又忙着接待下一位了。

        谢了一声,这下子帅朗心花怒放了,没来由地有点高兴,要是见不着吧,没准儿也就不想了,不过见着了,又这么巧合,让帅朗免不了又有那么点想法了。他一路想着,究竟是去超市创造个巧合,还是干脆想办法打入超市内部到一个地方上班,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毕竟上回因为遇到老古的事,把最佳的约人时间错过了,等想起来了,黄花菜都凉了……要是,要是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再来一次邂逅、再来一次偶然相逢,没准儿,呵呵……没准儿有戏啊。

        想着小学妹的清纯样子,回家的路都短多了,帅朗哼哼着小曲,回了大东关胡同光明里小区,小心翼翼地上楼,拧着钥匙开了租住的门,回身关门的工夫,小卧室里伸出个脑袋来喊骂着:“田老屁,把你Bt关了,别老下片子,我QQ都上不去,有点公德好不好,宽带费我还交着一份呢……”

        “呸……你丫以后别找我要片啊……”另一间屋里对骂声出来了。

        平果正要回敬,见帅朗回来了,正放着塑料袋,笑着凑上来,眼直勾勾地往袋子里瞅,一看那东西乐得颠儿颠儿直拽杯子伸过来:“耶耶耶……哥你真了解我,我正口渴,您果汁就买回来了。”

        “拿着喝呗……老大呢?”帅朗随口问着。平果拧着果汁边倒边说:“报社加班呢,估计回不来了。”

        “给我点……”另一间屋的田胖子穿个大裤衩出来了,俩人不对骂了, 兴高采烈地抢着倒果汁喝,渴不渴吧,这免费的一定要喝,边喝田胖子还关切地问着帅朗:“忽悠哥,你这几天咋啦,早出晚归,出手大方,不会是发了笔小财不告诉我们吧?没什么事吧,有事你说话啊。”

        “还真有几件事,就怕你们不信。”帅朗放下东西,摆好,回头笑着说道。

        “什么?”俩抢着喝果汁的,眼神一凛瞪上了。

        “今儿我在南郊名流墓园,有位风水先生催福施法,招来的蝙蝠乌压压飞了半座山,你们信不?”帅朗凛然道,忽然想考较一下此事的接受度。

        “瞎忽悠吧,召那么多干吗,吃火锅呀?”田园翻着白眼不信了。

        “我怎么听着跟哪部电影像……对,生化危机,那生化妞一眨眼全把蝙蝠给灭了对不对?”平果努力咽了口果汁追问着。

        “哎,就知道你不相信。”帅朗叹了句,回屋的工夫又问了句:“我说一座墓地卖到二百万以上,你们信不信?”

        “还不如相信蝙蝠呢。”田园吱吱溜溜吮着果汁,嘟嘟囔囔说了一句,这丫怎么可信。平果一听还以为帅朗话有所指,很现实地劝着:“哥哟,你住宅都买不起呢,怎么想上阴宅了?不能悲观厌世到这程度吧?”

        “嘿……”帅朗被俩兄弟气笑了,一推门又回过头来道:“我说我这周白挣了三千块,三天之后很有可能再挣十万,你们信不?”

        嗝……田园嗝应了下,点点头,小眼亮了:“这个可以信。”

        “嘿嘿,请客免不了啊。”平果知道田园的意思。

        “洗洗睡吧啊,请客吃蝙蝠,谁去谁报名……说真的你们不信,忽悠你们,你们倒相信……你看我值十万么?切……”

        帅朗真真假假地撂了一句,“嘭”的一声关上了门,把自己锁屋里了。

        屋外,一穿裤衩,一穿褂子,俩人半裸造型地端着缸子眼睛互瞪着,明显感觉到了忽悠哥今日非同寻常了,平果小声问着:“大屁,忽悠哥咋啦,怎么像失恋了,瞅谁都不顺眼……不会还想那个女骗子吧?”

        “不可能,就没人能看上他,恋个屁呀……失业了。”田园一语中的,很肯定地说。

        “不能吧,这才上了几天班……不说给个什么搞文化的当助理。”平果小声问。

        “一试就知道。”田园说道,放大了声喊着:二哥,明儿你上不上班,我叫你……屋里帅朗回了句:不上了,睡觉。

        “看,失业了……”田园脸一拉,不幸言中了,唆导着小平果:“平果,明儿到你们装潢公司多给二哥打印几份简历,立马又要找工作……那份旧的,假文凭那个。”说着话挪着屁股一扭一歪回屋,平果噢了一声,看看帅朗的房间,摇摇头,不知道心里泛着什么感觉,也闭上了门,休息去了……

        帅朗病了,没来由的病了,不是心病,而是真病,从墓园回来第二天起床晚了,浑身无力……不知道是在墓园受了点风寒还是换季天气干燥的原因,浑身发烫,应该是感冒了,摸索着起床的帅朗闷了两口白酒,强支撑捂着被子睡到了中午,没成想出了点汗身体更虚了,没有一点好的迹象,反而更重了。

        老规矩,小病身体扛着,大病自己扛着。

        帅朗找了件厚衣服裹着去了小区外不远的许大夫小诊所里,勉强能应付头疼脑热的许大夫照例是老规矩处理,不是清开灵就是青霉素,输液瓶子一挂,还不忘叮嘱输完喊他,挂下一瓶。

        蜷缩在沙发上的帅朗对这里也算熟悉了,但凡头疼脑热,每年免不了和小诊所打上几回交道。或许就是换季的缘故,破破烂烂墙色斑驳的小诊所里这间同样破烂的输液房,一圈钢筋焊的简陋架子上挂手榴弹一般的七八个瓶子吊着,沿着沙发一圈坐满了脸色或忧、或痛、或难受、或迷瞪的爷们,两位神情有些呆板的爷们,帅朗隐约认得出是在胡同卖菜的和那位熬糊辣汤的;另外一位胖婶一身赘肉,一个人差不多占了两个人的位置,是街边炸油条的;再剩下的却不认识了,不是小区里住户就是来中州做买卖的小生意人,这些人很好辨认,因为奔波留在鬓间的风霜,因为辛劳留在脸上的愁苦,因为贫病留在眼里的忧色,每每看起来总是让人心酸,身处其间帅朗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会觉得那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的 自己。

        病了,容易消沉,容易放大身上的痛楚和心里的孤独,蜷缩在破旧的沙发上,身处在破旧的小诊所里,暖暖的阳光驱不走心里的孤寒。昏昏欲睡的帅朗想起小时候发烧感冒,总有一双温暖的手不时探着自己额头的温度,抱着哄着自己,喂一口药再吃一口糖,那是奶奶,那是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可那个人已经不在很多年了;有时候他也想妈妈,虽然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有时候也想那位粗暴老爸,再粗暴也是亲爸,甚至帅朗有时候冲动想回家,想见老爸,哪怕再挨揍也比孤独在外漂泊要舒服不知道多少倍,不过想想家里已有了后妈,看看自己混的德性,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两年多了,很多次他期待老爸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哪怕像小时候那样,是打是踹都比这两年不理不睬强。无数次的失望之后,他每每想起父亲,不自觉地会归咎在自己身上,或许真的伤父亲伤得太深,以至于父亲真的不想再见这个儿子了,否则父亲一个当警察的,真想找应该很容易能找到自己。

        病了,就很想很想那种一杯热水、一个药片、一句问候的关怀,而这些对于漂在城市里的帅朗无疑是一个奢望。

        也因为病了,对身外的事就淡了,没有想起前一日还想入非非的小学妹,也没有想起和古清治的约定,更没有想没着没落的工作,输完液回家又是抱头就睡。晚上被哥几个强行拉起床了,糊里糊涂起来才知道是哥仨送温暖来了,胖田园煮了碗挂面,打了俩鸡蛋,老大韩同港带回来一堆好吃的,和平果硬摁着不太想吃东西的帅朗,三个哥们儿看着帅朗吃完,那一碗吃得,让帅朗心里暖暖的。

        一病就是三天,帅朗来回于租所和诊所之间,过得浑浑噩噩,三个哥们儿轮流照顾着他,一到晚上,平果买菜,田园做饭,韩老大洗碗涮筷,每每让坐享其成的帅朗有点羞赧。

        同样是因为病了,会更敏感地感觉到来自身边的温情,这座城市里仅剩的那么点温情,每每总让帅朗感觉到如此弥足珍贵。

        愚人节刚过,天气愈发开始热了。这一个周日,兄弟几个商量着会 餐。输了四天液,帅朗终于又挺过来了,快到中午,输完了液,刚拔了针头还摁着手背,帅朗给许医生结完了账,还没走平果倒来了,进门就装模作样搀着帅朗献殷勤,帅朗笑了笑问着:“哟,不用伺候得这么殷勤吧?还迎接上了?”

        “不是……田老屁在屋炒辣椒呢,呛死我了。”平果嬉笑着,俩人肩并肩,帅朗随意地揽着小平果,几个人里就数小平果看着机灵,不但人长得机灵,嘴也甜,出了诊所就觍着脸问:“二哥,我这两天可鞍前马后伺候得你舒坦了啊,你说吧,怎么报答弟弟?”

        “嗯,不错……非逼着来世结草衔环去找你呀?”帅朗开了句玩笑,看着小平果得意的样子,没准儿在泛着什么鬼心思,还没等他说话,帅朗倒先噎了句:“要不这样,你不喜欢泡妞不是,哥将来转生个妞让你泡?”

        小平果吓了一跳:“啊?你这是报答我,还是报复我?得,你这病好了,又开始忽悠兄弟们了,我就喜欢你生病那样子,乖得跟个哈巴狗似的,一声不吭……”

        “有这么形容哥的吗?老烩面馆不想让我请你了吧?”

        “哎,别别……要求不高,随随便便请一顿就得了……”

        小平果终于表明心迹了,要求确实不高,两人边走边聊着瞎扯着,小平果想起什么事来了,问帅朗那天说招蝙蝠的事,一问这个帅朗惊讶来了,追问之下,敢情这件事网上早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一惊顿时想起了和古清治那趟子约定,快步走回了光明里小区。

        家里饭已做就,韩同港和田园窝在卧室里讨论着什么,帅朗和平果凑了过来,却发现二人坐在电脑前,韩老大一扭电脑屏幕笑着介绍,来看看,本年度最牛的新闻,一夜红遍大江南北。

        帅朗定睛一瞧,一个很吸引眼球的标题《阴宅“楼王”横空出世,世纪葬礼耗资千万》,图片的配图是绵延的车队、攒动的人头、巨幅的遗像、高大的棺椁再加上鞭炮燃放后的硝烟和满眼的花圈,从图片上都看得出葬礼的豪华。粗粗一览报道,极尽渲染葬礼所用车辆、人员、费用以及葬地的豪华,大致一看文字,看到名流纪念墓园字样的时候,帅朗笑了,这件 事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似乎,似乎某人因为这事还欠自己十万块哟……

        “二百六十八万,我靠……钱给我,我躺里头得了。”田园耷拉着嘴唇,被这个豪华的葬礼吓着了。平果嘿嘿笑着挑刺道:“田老屁,你都躺里头了,还要钱干吗?不如钱给我,你躺那儿得了……”

        “找抽是不是?哥昨个儿收了张假钱,正郁闷着呢啊。”田园捋着袖子吓唬平果,平果自然不惧,二人一拌嘴,韩同港生怕这俩货闹起来没完,一拨拉一边一个,笑着解释:“这事我们报社昨天就报道过了,是泰华汽贸的老总他妈的葬礼,牛大了,中州现在好像七辆还是八辆兰博基尼,去了一半,送葬的队伍从新郑开始,用了六十九辆车,全是好车……国产车都停在镇里没好意思到现场显摆,据说当天镇派出所不得不出动警力维持秩序,两个镇的花圈、纸秧、鞭炮差不多都被华总买空了……”

        “炒作……”帅朗迸出一个词,大病初愈的脸上泛着几分自信。

        “是炒作,现在什么都炒。”韩同港道,想起件事了,话锋一转道:“也不全是炒作,《中州日报》不是报道走马岗老福山一带出现大群蝙蝠聚集吗,专家指出是因为天气干旱,周边生态环境因为机场建设遭到破坏所致,不过民间传说呀,是之前这位老总请了一位民间高人催福催官招来的蝙蝠,什么‘蝠’和‘福’同音,正应了蝙蝠聚飞、万福来朝之说,那名流墓园的墓地均价已经超过二百万,现在是骂声一片呀……”

        “专家那话能信呀?他们说是这个原因,那这个原因基本就能排除。”田园插嘴道。平果一附和,韩同港被逗笑了。

        “没有什么原因,还是炒作。”帅朗笑道,依然是在预料之中,肯定要拿这个噱头炒作的。

        “唉!?”田园眼睛一愣,想起什么事来了,拽着帅朗说:“哟哟哟,忽悠哥,那天晚上,这这……这不你说的吗?你未卜先知啦?”

        “对呀,前天,大前天,是啊,二哥进门就说招蝙蝠下火锅来了,我刚才问来着。”平果也想起来了。

        “呵呵……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现在报纸太不严肃了,这些逑毛事也刊载。”帅朗道,看着韩同港翻网页,随口问着:“卖出多少?”

        “卖出一个就了不得了,还卖多少?”韩同港大眼瞪小眼,说了句。

        “什么?”帅朗不信了。

        “就能卖出去,也得过了这个风头,谁有钱敢在这个风头上显摆,找骂不是?”韩同港自然而然地说。报社出来的看样子对此事比身处事中的帅朗要有一份旁观者清的眼光,指摘道:“就因为这个阴宅楼王的事炒得沸沸扬扬,没起到其他作用,倒把高档墓地的价格整个拉升了,而且这几天传说‘闰月年’宜入坟,又加上市郊走马岗、老福山频出异象,都说今年适宜掘坟,我听说生坟预订已经成风了,从郊区蔓延到市区了,我们报社老大先给他们家老两口在青龙订了墓园,据说现在得排队,墓地严重脱销……就剩市、郊、县、区的小墓园还有预订了……”

        “老大,什么是生坟?”平果白痴了,田园一巴掌扇上来教育着:“笨蛋,就是活人坟,先订好地方,嗝屁了直接躺进去。”

        “有病呀,现在人什么都敢想,连死也想。”平果咧咧了一句。

        “活得不耐烦的还真多啊。”田园也大惊小怪了。

        两个人辩着,打着口水仗,倒都忘了一桌子菜摆着呢,回头一瞧帅朗的脸色变得肃穆阴鸷了,这倒把韩同港吓了一跳,拽着田园和平果别胡扯了,关切地问帅朗道:“帅朗,还不舒服啊……要不再打两天点滴,你这常不生病的人,一病了就特厉害……”

        “哦……不不……没事,翻翻,看看还有什么报道……”

        帅朗胡乱应了句,心里却比一无所知乍见这个世纪葬礼的震惊还大,他隐隐约约觉得抓到了什么,可蓦地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确实过于自信,肯定还有一个大猫腻根本没有发现。

        “哎……这个大水贴不错……很有代表性……中州吧里的,现在随便一搜都是相关阴宅的报道,跟疯了似的……”

        韩同港搜索到了,娴熟地点开,生怕帅朗不舒服,把椅子让给帅朗坐,帅朗一坐下,两眼直勾勾地盯上了。

        这非官方的贴吧就乱了,葬礼的照片,黄昏漫山蝙蝠的照片,有豪华葬礼搬来的报道,有从不知道什么粘贴来的诡说,把这招蝠一事差不多说 成中州第一大谜了,猜测纷纷,莫衷一是,基本都归到非自然的神秘力量在作祟。于是又是“闰月年”宜葬,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赶着让大伙掘坟进地一般;还有客观点的,大量罗列着数据证明中州的墓园根本不够七百万人口未来十年使用的,而且在未来数年民政部门已经没有相关墓园的审批,危言耸听地传达着一个信息:死了只能往骨灰架上放……最后这个论调让帅朗很熟悉,一下子想起古清治那天的口吻了,没错,那是别有用心的论调。

        “看这个……这个,这个有水平……”

        “这个,这个说得好,华楼王这是谁呀?”

        “泰华老总呗……慢点,别抢鼠标……”

        哥四个凑在一块儿,被这个偌大的水贴吸引住了……

        3楼:号外号外,走马岗、老福山连日来数千蝙蝠栖身,万福来朝是没错了,就这异象是百年难得一见,康百万当年花一骡车银子才求了这么一块福人福地……据说走马岗此地某汽贸老板请风水大师花了一百万,这是中州最新冒出来的阴宅楼王,拽大了。

        5楼:真的假的,尼玛不是骗人的吧?

        6楼:(回楼上)有图有真相,尼玛瞎了呀,不会自己看呀?

        10楼:真的,阴宅楼王的买主姓华,其他不解释……标的二百六十八万,据说葬礼花费一千万。

        12楼:耶,一千万买多少活妞呢,怎么埋死人去了,现在这老板,怎么比九零后的还脑残?

        15楼:(引用3楼)事实充分证明,蝙蝠侠是中国滴,最起码他的故乡在中国……弱弱告诉大家一句:是咱中州滴,你都是不是觉得可自豪咧!?

        16楼:去死!!!

        19楼:(严重恐慌)抢疯了、抢疯了,劳资今天去墓园看了,始祖没了、青龙山订完了,国坟根本别想……就北郊那几处新墓园有,价格还死贵,原来八千八的葬位涨到一万了,完了完了,不让人活,也不让人死了……

        20楼:咱们不就一直不死不活吗?

        21楼:楼上脑残、鉴定完毕。

        29楼:重要爆料,据内幕知情人士透露,此事属于人为恶意炒作,北郊和西郊三处墓园都属镇政府、区民政局和私人老板合营开发的项目,地方政府坐视无良奸商恶意炒作迷信,拉动墓园销售,近期有关墓园用地紧张的新闻也纯属人为炮制,大家擦亮眼睛别上当,这是三方联合炮制墓地紧缺假象,靠死人墓地圈钱……

        (此帖发出十分钟后被管理员删除)

        30至32楼,连续有人狂呼河蟹无处不在。

        33楼:同志们,最新消息,据中州日抱最新死讯:咱市将按照经济适用墓标准为筒子们建造经济适用房,面积参照民政标准,零点九米乘以一点一米,高度五十五公分,欢迎尚未购置住房的市民拨打订购热线:250250(分机号码请拨2),联系人:你很2、数你2,你最2。

        34楼:你妹。

        35楼:你大爷。

        36楼:你大爷+你妹。

        37楼:哇哦,楼上你口味重了点吧,不过我喜欢……说详细点,有萝莉捆绑和大爷滴蜡没有?

        38楼:喜欢个鸟,赶紧去买块墓地把自己先埋了,省得明天又涨……

        40楼:……

        47楼:(此帖被管理员删除)

        160楼:顶顶顶……顶死拉逑倒……

        240楼:……涨了、涨了,劳资刚打电话,涨到一万一千八了,早知道买逑什么股票,买块墓地炒炒,这个月绝对翻一番。

        241楼:死人钱你也挣呀,不怕鬼掐死你。

        242楼:没钱没房没车没老婆啥都没有,掐死也是个穷鬼。

        N楼:古人:生有何欢,死有何惧,那叫一个潇洒;咱们:生无安身之所,死无葬身之地,那叫一个悲哀。

        原本偶尔说笑的四个人看着渐渐没音了,帅朗摸着鼠标,看到感兴趣的地方停顿一下,粗粗一看时间,都是两天以来发生的事,现在的事除非是亲历,你已经很难从表象中找到真相,不过从这些乱七八糟的评论和发泄中帅朗揣到了点蛛丝马迹,名流只是树了一个“阴宅楼王”的标杆,而涨价的却在其他地方,可那天……那天走过的几个墓园几乎都是用地紧张,甚至国坟、始祖几家的二期工程根本没有大批量的墓地可售……难道?

        “我错了……不是名流,是没去过的地方……”

        帅朗一拍脑门儿,省过神来了,回忆起一个细节:是在看完第二家开始,华辰逸的跟班把所有墓园资料递给古清治之后,古清治随意挑出来几份扔回去,说无水不成风水,那三家根本就没去……

        “肯定猫腻就在那几家……我靠,不会是‘炒坟团’吧!?”

        帅朗神经质一般腾地站起身来,一下子恍然大悟了,名流墓园即便能全部售出那一块二百万以上的墓地也需要一个周期。而古清治是振振有词三天见分晓,肯定能看到。那么更直接、更有效、更有利润的地方,就是这些哄抢的中低档墓地了,虽然单价底,可架不住人多,要借涨价之风和迷信之势炒起来,远远高于那二十八座高档墓地的总额,一念至此,帅朗扭头要往外跑,又生生刹住脚步了。旁边的三位同室,都诧异地盯着帅朗,面面相觑,不知道帅朗是发什么神经了。

        “你们先吃吧,回头再给你们解释啊。”帅朗顾不上和三人扯淡了,起身往屋外跑,“嘭”一声关上了门。

        后面的仨人面面相觑,一方面是诧异帅朗的表现,而更多的一层估计是被帖子撩得有点触景生情了,老大韩同港自言自语着:“这两天讨论这事吧,我觉得可笑,可现在细细看看想想,怎么浑身发凉呀?”

        “我也是。”田园愣愣眼。

        “我也是。哎,你们说,咱四个是不是先买块防着,别哪天谁出门被车撞了……哎哟,别打呀,我说正经事呢……”

        小平果来了个突发奇想,话没说完反应强烈了,老三田园,老大韩同 港,啪、啪一人给了这货一巴掌,三个人都悻然一脸,落座到桌边,面对着一桌子菜,胃口大减了……

        当帅朗换乘了两辆公车,花费了两个小时,行程数十公里,直奔西郊祈福墓园的时候,最后的一层面纱终于揭开了。

        是什么?

        是停车场上拥挤得只余过道的各色私家车辆,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一脸忧色的中年男女、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更多的是举家携来,围聚在祈福墓园管理处的两间房里房外,吵吵嚷嚷在争论着什么。与帅朗几日之前所见的各个墓园的幽静荒凉已经截然不同,粗粗一看这个墓园,上来的人行台阶崭新无痕,明显刚刚竣工;墓园的外部也沿用了雕栏迎门建筑,也是新建,随着来看墓园的人群往里走,入眼整园的墓碑已经林立一多半,而多数是标着红字,那意味着多数是预订的生坟……同样在数日前,即便是国坟、即便是省民政厅规划的墓园,也未曾如此热闹过……没错,炒起来了,连这个最偏远的地方也炒热了。

        “听说了没,还要涨,现在不带手续费已经涨到一万一千八了……”不远处几位小声商议着,帅朗下意识地往近靠了靠。

        “三天长了三千多,真没看出来,这么有潜力?”另一位小声嘀咕着。

        “这还是远郊墓园,你要是在漭山、青龙有预订的位置,那赚翻了,快翻一倍了……”

        “你不开玩笑么?那地方还能有位置么?”

        “始祖那边也不错,不过也是没地方出售了,早被抢完了……”

        “哎,老五,要不咱们几个凑合弄块高档墓地屯段时间?”

        “别别,好几十万呢,这涨得忒离谱了,等等看看,再说高档墓地现在还就青龙有几处,未必买得到。”

        “哎,来了来了……都过来……”

        管理处的人群里挤出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扬着手里的纸叫着这几位,看样子又办了几处手续,这回墓园都省事了,直接是预订人拿着红笔和广告色,按着位置的编号去画上自个儿的标记,帅朗看到这若干位兴 高采烈,宛如捡了金娃娃似的,与此时此处的环境如此格格不入,霎时间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帅朗掏着口袋,拽出在胡同口报刊亭收罗的这几日的报纸,厚厚的一卷,一页一页翻着,果然找到了,某页:我市西郊老福山、走马岗一带频发蝙蝠聚集异象……另一页:我市公共墓园用地严重不足凸显危机……再一页:近日谣传“闰月年”宜置葬地,引发我市墓地价格多处上扬,省民政部门发言人公开辟谣……还有:权威专家就我市西郊蝙蝠聚集现象指出,是气候所致,而非迷信原因……再有就和前面墓地不足的报道相悖了,省市民政部门指出:我市公共墓园用地不存在紧张问题,完全能够满足十至十五年全市殡葬业需求……省民政部门对全市高档墓地建设亮出红灯,并呼吁广大市民远离迷信,文明祭祀……最后一则,还是帅朗无意中瞥见的,是世纪葬礼的报道,和明星绯闻、娱乐报道塞在一起,此时帅朗看的兴趣也没有。

        没错,典型的炒作……帅朗暗自忖着,数日前跟随寻龙队伍不过数人,言语中对全市的墓园都有过评价,像祈福、安泽、天堂三个处在远郊的墓园基本被华总那一行人无视了,此时看墓园的建设也是如此,处处还遗留着斑驳的水泥、沙土、石子等材料,不足百亩的墓园建在一个山坡上,一多半立的是石碑,尚有一部分直接插的是木牌,估计是石碑不够用了先插个木牌凑数,生坟预订的疯狂可见一斑了,怨不得网上都炒爆棚了。

        这是钻了个大空子……帅朗又暗道。看着三三两两已经拿到手续的买主,和记忆中前数日的行程比对着,漭山国坟比较规范严格,二期工程还在建设中,没有多少现成的墓地可供出售;青龙山、始祖差不多都是如此,这些墓园的建成已经数年数十年之久,发展平稳,根本不需要炒作,那么,猫腻就在这三家地方偏僻、位置充足、刚竣工的墓园了,只有他们有充足的墓地待售,也只有他们在涨价风潮中的收益最大。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应该是以得到华辰逸迁坟的消息为契机,以寻龙为起点,一步一步把华辰逸引到名流高档墓园,再来一手神笔招蝠,促成世纪葬礼……有这么一个“阴宅楼王”的标杆树起来,其他的高档墓地涨 多少都在情理之中,肯定要拉升价格……之后再加上频发聚蝠异象、炒作“闰月年”、放出墓地紧张的风声,只要三家同时提价,势必又要造成一定的恐慌,而正规的墓园并没有多少存地,遭遇哄抢或者恶意屯购不是售罄就是提价,于是所有的墓地价格顺理成章就水涨船高了,还不敢把这些盲目跟进,投资墓地的散户算进来……结果,当然是市民预订的生坟遍地、开发商赚得个囊中爆满。

        哦哟……这个老骗子,最后连老子也骗了一把。

        看着现场的人群多时了未见减少,帅朗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暗暗咒骂着古清治,现在想起来自己确实有点嫩了,眼界有点浅了,那天晚上看到古清治的表现处处惊愕,似乎被揭了羞处一般有点紧张兼慌乱,现在想想,敢情人家步步早算计得一清二楚,只等着咱自作聪明往坑里掉呢,先白给你一万,再十万诱你搏一注,然后……咱输得光屁股了。

        我说呢,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白让我得十万。

        帅朗吸吸鼻子,随手把报纸往墓园口的垃圾桶里一塞,最后再看了一眼忙忙碌碌宛如集市热闹起来的墓园,摇摇头,几分自嘲、几分无奈、几分哭笑不得地背向而行,下了墓园道的人行台阶,挤上了快满坐的公车,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对这数日自己亲历的事说不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车发动即将开走的时候,帅朗眼角的余光扫到墓园外围建筑的墙上,一角张贴着布告《中州市××区民政局关于规范墓园殡葬管理,严禁以各种形式销售“生坟”的通知》。

        本来还有点纳闷的帅朗,蓦地被逗笑了……

        一来一去,各用两个小时,好好的一个下午就这么浪费了,等坐着公车回到大东关候车亭一下车,帅朗一抹额头的虚汗,这倒想起了,这么惊惊乍乍好几下,敢情感冒是彻底好了。

        一路上帅朗想了很多,说起来还免不了俗,有点心疼那唾手可得的一万块,有点懊丧没有看出这个就藏在眼皮底下的大阴谋,从小到大他学习虽然不怎么地,可要玩个恶作剧、出个馊主意,在身边的玩伴里难有比自己强的,后来上大学、后来混在中州,形形色色的人等见过不少,锻炼了 这么多年很少再吃亏上当了,隐隐地这一次帅朗觉得自己吃了好大一个亏似的,好在没输自己的钱,否则这非得打上门找回来。不过想来想去又有点佩服古老头了,这么大的事干得不声不响,不动声色,办出来让人不服都不行。

        是的,没错,服气,这既不违法也不犯罪,甚至不下多大本钱圈钱的本事,还真是一般人办不到的,即便给人家冠之以一个“骗子”的定义又能如何,人家得逞,得逞得还符合这个社会只以成败论好坏的大势,你就谴责又能如何,难道会比人家锁起门来数钱玩更惬意!?

        哎……帅朗朝着租住处走着,不再去想这些事了,烦人得很。哥儿几个都一样,都是喝着清汤看着人家吃肉的命……

        “嗨……帅朗……”有人在喊。

        “嗨……装啥呢?不认识啦?”又有人在强调。

        帅朗这才回过头,已经到胡同口了,一辆别克车停在胡同口一侧,车门口倚立着一位男子,窄额宽颧尖下巴,长得特地道特卡通的黄晓来了。今儿他西装革履,脸刮得干干净净,比墓园那妞形容的大马猴强了不少,看着帅朗正谑笑地招手喊着,见帅朗不理会,跑了两步直上前拽着帅朗,边拽边说:“干啥呢吗?打手机也不接?”

        “哦……没带。”帅朗摸摸口袋,真忘带了。

        “知道找你干啥吗?”黄晓眼睛眯眯笑着,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不用说帅朗也知道干什么,不过故作懵然地、很傻地摇摇头:“不知道。”

        “说你没文化,你都不承认,师爸让我通知你来了,你输了啊,十万块没想了,一万块也不用给你了。”黄晓嬉笑道,只等着看帅朗的愕然一脸或者悲痛欲绝的表情,不料让他失望了。帅朗迷迷糊糊应了一句:“哦……知道了,就没打算要,反正都不是我的。”

        “耶……等等……”黄晓一把揪着帅朗,很没成就感地看着他,干脆直来直去了:“我得跟你说清楚,师爸说现在可以把底告诉你了,其实天堂墓园老板冯山雄就是师爸的弟子,是我老板寇仲的把兄弟,十几年前就是,名流墓园是老冯联合祈福、安泽两家开发的,师爸说你啥都猜着了, 就是没猜到其实大头在那三个墓园,不怕告诉你啊,其实是老冯请师爸出的山,现在三个墓园卖了八千多块墓地,除了还贷款发工资,每家赚得都过千万了啊,墓地开发可厉害啊,比房地产还厉害,利润百分之四百以上……知道三家给师爸我们几个孝敬了多少,这个数……”

        黄晓故意要刺激帅朗一般,伸着大巴掌,露着四根指头,不料帅朗还是无动于衷,看着兴高采烈得啵的黄晓道:“哦,知道了。”

        “嗨……别走,还没说完呢。”黄晓见帅朗这个样子,实在是大失所望得厉害,伸出来显摆的手指顺手便揪住了帅朗,帅朗撇撇嘴:“你一次不能说完呀?跟我拽有什么意思,有本事站大街上喊喊……大声喊:啊,恁(都)听着,我炒坟赚了好几百万,都是死人钱呐,你们眼红不?”

        “别别……不说这个了。”黄晓倒觉得有点羞了,拉着扯嗓子喊的帅朗,这回帅朗得意了,嘿嘿笑地看着黄晓,黄晓这才奔正题了,一掏口袋,又是一个信封,直递到帅朗眼前,帅朗狐疑地接过,喃喃地说:“这还差不多,分赃来了……哎,怎么才这么点儿?不是分手费都一万么,这才多少?”

        帅朗不要了,一摸才薄薄一撂,直接扔回给黄晓了,黄晓倒瞪眼不解了,“啪啪”拍着信封说:“告诉你啊,什么分手费,扯淡……师爸说了,以前都过去了,给你个从头开始的机会……那,三千块,从现在开始算一个月的工资,老样子……”

        “呸……告诉他,月薪一万,少了不干。”帅朗呸了一口,拽大了。

        “嘿耶,你……你平时才挣多少,给你三千不少啦……就这三千,招俩仨跟班都没问题,别给你个脸你当屁股踢啊,后悔可没地方找去。”黄晓劝着。帅朗注意到这口气并不是多么生硬,眼珠骨碌碌一转,扭头鼻子哼哼立马就走。果不其然,黄晓“嗨嗨嗨”又追上来了,拽着帅朗:“喂喂,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就这次生意也是多少年遇上一回,我告诉你啊,能跟着师爸那钱有的是赚……我们几个兄弟都是跟着师爸混出来的……”

        “去去……我好像活不下去了似的,你看我像挣三千的人不?”帅朗嗤 着鼻子拒绝着,再回头时看见黄晓这猴急的样子,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一件事,这倒站定了,话锋一转道:“你师爸是什么东西我早看出来了,你信不信?”

        “我知道你要说师爸是个骗子,不过是个很有成就的骗子,这你不能否认吧?现在有几个走正道发家致富的,你走走试试?”黄晓不屑了,为师爸辩护上了。

        “不是……我是说,你师爸好像这两年多才声名鹊起,对吧?”

        “对呀。”

        “那在这两年多之前,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能说出他的来历来……”

        “不可能,你才多大?”

        “不相信是吧?”

        “不信……”

        “赌不赌?就你这辆别克……再带着这三千块钱。”

        “那你输了你赔啥?”

        “这样,我输了我白跟你走,钱归你……你输了钱归我,车归我开一周。”

        “这……”

        俩人几句,别扭上了,黄晓虽然觉得不可能,不过赌注稍大了点,稍稍迟疑了一下,帅朗倒无所谓了,嗤嗤鼻子扬扬手刺激着:“就古清治那样也培养不出啥有胆色的人来……三千块就吓住了,去去,离我远点,就你这样还装腔作势赚了好几百万,谁信呀?”

        说着帅朗就要走,背后黄晓咬牙切齿道:“赌了……输了上车跟我走,白干一个月,娘的非让你小子扛冻鱼去……”

        “好……这才像爷们,不就是……还扮神秘……呵呵……过来我告诉你。”

        帅朗神神秘秘说着一勾指头,黄晓狐疑地凑上来,帅朗附耳说了几个字。

        一刹那,一百个不服气的黄晓如遭雷击,全身一凛,跟着惊惧的大眼 盯着帅朗,似乎根本不相信帅朗说的话,不用说,肯定是说对了。

        “看你这德性又想装傻……钱没了啊……”帅朗一把拽过黄晓还拿在手上的信封,得意地数数里面的三千块,“啪啪啪”拍得更响,那黄晓似觉不妥般的伸手上来作势要拿,帅朗干脆大方了,递到黄晓面前说:“想毁约呀,那,给你……”

        “噢,不不……”黄晓赶紧摆摆手,作势不要了,认赌服输了。

        “车钥匙,拿来。”帅朗瞪着眼,追讨上了,黄晓吓着了,紧张道:“车……车……不是我的。”

        “我也没要,我开一周,耍赖呀?”帅朗得理不饶人了。

        “你……你会开么?”黄晓道。

        “耶,笑话人呐,我买不起车,我还买不起驾照呀,看看,老司机了……”帅朗把钱塞进钱包里,一亮钱包里的驾照,这车是要定了,而黄晓只是老板司机的身份怕是丫鬟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抓耳挠腮就是不给钥匙。帅朗又故意激道:“算了,不给算了……我把刚才那句话告诉华辰逸,要不陈昂,要不那位女秘书,我看你怎么混……知道兄弟以前干什么的吗?差点考上警察,没考上警察差点进了黑社会……你等着啊,一会儿回去就打电话,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哎,别别……给你给你,小心点啊,别给蹭花了……”黄晓紧张兮兮,看来真是被揪着某个要害了,直递车钥匙。帅朗毫不客气地一把没收了,嘿嘿哈哈坐到了车里,看着两手下垂、耷拉着脑袋如被雷击电打的黄晓,又有点不忍了,掏着钱包来了个借花献佛,抽了一张百元大钞很拽地递出来:“自个儿打车回去啊,一周后来朝我要车……不是不给你面子啊,你看到了,坟都涨价了,这人能不涨价么?兄弟这一分钟就挣三千,你月薪才三千怎么请得到我?”

        “你……你……你行……”黄晓翻着白眼,指着帅朗,想撂个狠话,可明显神态不自然又不敢放狠话,悻然说了句,掉过头就跑,像见了鬼一般回去报信了。

        帅朗抚着方向盘大笑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驾着这辆新车开进了小 区,在窗下喊了良久,才把三室友喊下来,都稀罕地看着帅朗开着车,一说要请大伙洗桑拿带KtV,疯到周一再回来,得,三个人呼里隆咚钻进车里,帅朗驾着车狂呼着驰出了小区,直奔潇洒去了……

        白庄小区现在已经和中州市大多数小区基本没有什么差别了,经济技术开发新区和东区新建之后,原本地处郊区、农村建制的白庄倒成了不折不扣的城区,还不算很差的地段。坐在出租车里寇仲看着这片熟悉的地方,有点怀念十几二十年前敲着锣在这一片小麦换大米、破烂换新碗盘的营生,这里也是他最初遇到师爸的地方,要是没有师爸的提携,恐怕没有今天的成就。可让他理解不了的是,师爸宁愿让当年的弟子都金盆洗手了,唯独自己不洗;更理解不了的是,师爸老了老了该养老了,还要重操旧业。

        对了,还有个理解不了的,身边坐着的这位,耷拉着脑袋的黄晓,让出面去花钱请个人,人没请到,钱没了不说,连车也搭进去了,一路几次瞪着这货恨不得伸脚踹两下。可是依着黄晓的说法,那句话又是兹事体大,寇仲倒先自按捺住了火气,直奔师爸的住处来了。

        在小区门口下了出租车,黄晓赶紧付了车钱,跟在老板的背后,个高人胖的寇仲相貌堂堂,典型的北方大汉,要比黄晓威武得多。两个人快步走着,直奔A座23号16层师爸的居所,精品户型的新修住宅楼连电梯也安装上了,黄晓一马当先,走在头里,直摁电梯上了师爸的新居。

        “哦……进来吧。”

        门应声开了,穿着一身休闲条纹装的古清治侧立在门口,让进来了俩人,看俩人有点失落的神色,随手关门的工夫笑问道:“看这样是没请到吧?”

        黄晓点点头,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着,寇仲抿抿嘴,这话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俩人跟着师爸的步子进了客厅,很简约的客厅,阳台上摆着藤椅茶具,沙发也是藤制的,茶几上散乱地扔着几本书,师爸向来喜欢半文半白的大部头书,每每寇仲淘到旧版的古籍,总是能让师爸欢喜好一 阵子。

        古清治随意问了两句都没回音,等坐下时俩人都还站着,这倒奇怪了,伸伸手示意着座位道:“坐呀?今天怎么了?”

        “自己说……”寇仲不客气了,朝黄晓屁股上踢了一脚,黄晓悻悻然、嗫嗫喃喃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挠着脑袋看着师爸,印象中师爸从来没凶过,特别是对自己,反倒是老板寇仲让他有点害怕。

        听完了,古清治微微讶异了一下,寇仲却数落起黄晓的不是了,说着话大巴掌就扬起来了,又觉得不妥没落下来,化掌成指,指着黄晓数落着:“师爸你瞧,一天就不知道自己是干啥的……人没请到,车和人全被捋走了。”

        “是借用……他说借用一周。”黄晓强调着。

        “哦,我问你黄晓,那钱是你身上的,对吧?”古清治问。

        “对呀。”黄晓愣色点点头。

        古清治再指摘道:“你想过没有,他拿你的钱和你打赌,然后连钱带车都开走了,对不对?”

        “对……”黄晓一说对字,此时悟到自己被愚弄了。

        “呵呵……你真聪明啊。”古清治分清了原委,哈哈大笑了,笑着摆摆手让俩人坐下,好像这事让他蛮有兴趣似的追问着:“说说,打的什么赌?”

        “就为这事来的……”寇仲附耳小声说了一句,果不其然,正笑着的古清治脸上笑容一僵,和黄晓的表现如出一辙,惊讶地问着黄晓:“他这么说的?原话是什么?”

        “他说师爸你是劳改犯,两年多以前在监狱待着……”黄晓喃喃地把那句话撂出来了。

        “不可能吧?你听清楚了?”古清治真吓了一跳。

        “听清了,我本来不想给他车,可他吓唬我说要给华总打电话,我怕坏您的事,就把车给他了。”黄晓有点委屈地说。

        “这次算是真聪明了。”古清治又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不过疑问郁结到 了心里,沉吟着托着下巴,半晌无语,似乎是揣度着这句话的缘由何来。他原本是让黄晓出面试探一下,看看帅朗知道实情之后是不是那么震惊、是不是那么神往,或者在震惊和神往之后是不是愿意再回头,毕竟无意中发现的这个人,眼光超出他的预期很多,每每总让他感到意外,这一次的意外更大了。

        “师爸……这事就我们俩,还有老冯知道,都这么长时间了,都不可能知道呀……”寇仲坐着,轻声说着,一回眼又看到黄晓傻了吧叽站在后面,虎着脸追问上了:“黄晓,不是你无意说漏了吧。”

        “那更不可能,每次接他师爸都在旁边,说话都有数的。”黄晓更委屈了。

        “不不不……别怪黄晓,问题不在他身上。”半晌,古清治放下了手坐正了,叹了口气道:“可能在我身上。”

        “啊?”寇仲、黄晓俱是一讶。

        “他在诈你……”古清治道,“如果你能镇定几秒钟,你就赢了。或者你问他,我监狱里待了多少年、在哪所监狱,他也会马上露馅……往前数十几年他还是光屁股的小孩,而我现在连名字都变了,他不可能知道的。”

        “那……那他确实是这样说的呀?”黄晓不解了,寇仲也跟着迷懵了。

        “所以我说问题可能在我身上,他和我处得久了,很可能捕捉到了某个细节,让他有了这个猜测……你最不注意的时候他拿出来诈你一通,一举得逞。”古清治虽然有所疑惑,可大致猜到了帅朗的行径,不过这么一说,让寇仲有另外的担心了,出言问着:“那师爸,这事怎么办?要光咱们好说,还有王会长夹在中间,真让华辰逸知道了实情,这不节外生枝么?我自个儿拿不定主意。”

        “放心吧,什么也别办,你不动什么都不会发生……这孩子最大的好处是有自知之明,不贪自己够不着的利,既然无利可图还会给他带来麻烦,那他绝对不会去做的,放心吧,他不但不会去说,而且到时间会把车给你还回来。”古清治很确定的一句,两个人数日相处,你在观察他,他何尝不在观察你,看来彼此对对方都有所了解。

        “他知道我们干了什么,也应该有点忌惮吧?”寇仲道。

        “不,还车不是因为忌惮,是因为他的收入养不起车。呵呵……”古清治道。

        寇仲和黄晓看见师爸乐呵了,却笑不出来,虽然知道车帅朗肯定拿不走,不过看样子师爸不但不生气,反而乐成这样,倒让俩人觉得怪异了。接下来好似这事根本没发生一样,寇仲说老冯要请客,古清治倒没什么兴趣,只是安排了一番尽快把炒作的事了了,以免夜长梦多的话,现在炒起来的东西热得快,凉得更快,抓紧时间把墓地出手,寇仲知道师爸不喜多和人来往,喏喏地应声,不多久便告辞起身,出了小区。

        高层的窗户上,目视着两个人离开的古清治眼神凝重了,又一次回身拿起不久前得到的一份打印纸,看着纸上的信息,联系着刚才发生的事,不过更多的是让这事勾起了往事的回忆,那是有关于笼子里的世界,高墙、电网、铁窗,点点滴滴回忆如潮涌来,让他拿捏着薄纸的手忍不住痉挛地微微颤了颤。

        劳改犯,监狱里出来的……他怎么会知道?

        古清治迷惑了,更迷惑的东西在手上拿着,是一张家庭情况调查表,上面有一栏让他踌躇、让他直拧眉头的文字:

        父亲:帅世才。工作单位:中州市铁路公安处乘警。

        “帅朗,你车哪来的,不是摸来的吧?”

        韩同港褪着浴衣,露出了白生生的胸背,一旁的帅朗就差了点,脱了衣服黑不溜秋的,边脱边回答:“有行车证、有车钥匙,你摸辆这号的试试……那俩呢?”

        “早进去了。”

        韩同港说着,趿拉上了拖鞋,看着帅朗光着身子,四瓶冰镇的酸梅饮料提到手里,笑着问:“别说啊帅朗,你脱光了比穿着衣服更帅,腹肌都好几条了,就这个样子出去肯定迷倒众妞。”

        “那当然,不过总不能见了妞我先脱光亮亮吧?”帅朗呲笑道。

        “可惜了啊,现在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都一个模式,只瞧脸蛋不看内涵,把你埋没了。”韩同港笑着打趣道。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蒸汽霎时迷住了眼,只剩不远处浴池里几个光溜溜的身子和碧蓝色的水。装修得蛮豪华,沿门的方向皮床上已经躺下几位了,搓背和敲背响得“噼里啪啦”很清脆,稍顷便看到了池中漂浮的只余大肚腩在外的一位,就那样不用猜都知道是田园,俩人笑指着也上来了。

        哗啦……一声淅淅沥沥的水声,田园屏着气从水里出来了,又舒又爽的热水澡,泡得舒服得直想呻吟。他一把抹了脸上的水渍,不过呻吟没出来倒吓了一跳,身侧瘦小干巴的平果正瞪着戏谑的眼光看着自己,都不用思考,田园瞬间知道了自己那个地方被偷窥了,紧张地一捂裆部骂着:“去去,看什么看,流氓。”

        平果嘿嘿一笑,眉眼一挤乐着说:“不是非要看,实在是看你特别有助于增强我男子汉的自信心。”

        “你死去吧啊。”田园干脆不捂了,知道自己的短处在什么地方,竖着中指直摆到平果脸前,苦大仇深的表情道:“哥这绝对原装……哪像你,整个人都是被女人肆意玩弄后抛弃的。”

        “很拽呀?屁哥,你现在敢大喊三声:我是处男。回头你这破处费我出了。”平果噎了句,田园一愣一惊,刚要发作,平果一吱溜矮着身子往帅朗和韩老大这边跑,俩人一追一跑搅得水声哗哗。韩同港抹着脸上被溅的水,泡进水池不迭地劝着:“安生点啊,你们俩又在争长论短了是不是?至于吗,谁有种和帅朗比比……哈哈……”

        一说韩同港发现自己也加入这个行列了,哈哈笑着,恰逢皮肤黝黑某处显得很突出的帅朗探着脚进浴池,三人都看着吃吃直笑,帅朗一愣,饮料瓶子挨个扔着警告着:“今儿别拿我开涮啊,谁敢涮我,钱自己掏。”

        “就是就是,冲二哥招待这么体贴,怎么可能涮二哥您呐……”田园拧着冰镇饮料,灌了一口,惬意地一哈凉气,舒舒服服坐到浴池台边上,平果揭了瓶嘴忙活上了,喝了口直咂吧嘴,身上浸泡着的热乎和喉咙里的凉意顿成鲜明对比,他惬意地半泡着,发着感慨:“忽悠哥,你以后多病 几回啊…”

        “为什么?”帅朗问。

        “你一病我们一照顾,哎,二哥你知恩图报呀,这招待得,咦哟……”平果惬意得直感慨,不过韩同港有异议了,侧头问着帅朗:“哎,帅朗,你今天又请桑拿又请吃饭,不会暗藏祸心吧……不觉得你是知恩图报的人呀?”

        “哎,说对了,还真有事。”帅朗道。

        “知道你什么事,放心吧,你那简历我给我打印好了,真假文凭各有一套,你爱用哪个用哪个。”平果道,这东西早在公司蹭打印机完成了,知道帅朗病体痊愈首要用到的就是这玩意儿。韩同港一听这个,也上心了:“要不帅朗你去我们报社干活去,你卖过报纸,我给你找份工,就是每天起床得早点,不过挣得也不少。”

        两个人殷勤一说,帅朗可不知道何来这份关心如此过度,还没等感动升起来,田园也来了,得啵着:“二哥,说你什么好呢,工作都没着落呢,你还弄个车瞎拽什么,现在油价这么高,你这不是存心让人坑你呢吗?跟我卖电脑去,就你这忽悠劲道,一个月拿几千应该没问题,不过你得先学学啊,这么多年还是电脑盲……”

        “得得得……什么跟什么呀,不是这事,你们看我像三餐不继的人吗?工作的事哥从来就没发愁过,还不怕告诉你们,这周啥也没干不也挣了好几千……别质疑啊,要不哪来的钱请你们潇洒,我说其他事呢。”帅朗打断了三兄弟的热心,一说这个,三人关切地问着什么事,帅朗这会儿正式了,郑重地说着:“我看上个妞,一个很清纯的妞,一个我发现很长时间了还没有从我的印象中消失的妞……你们别误会啊,咱不是想上床,是想正正式式谈一次恋爱……”

        “哟?这挣了点小钱就要饱暖思淫欲了啊。”韩同港恍然大悟,笑了。

        “咦?这是发烧了还是发骚了,谈恋爱?哪个年代的词?”平果诧异了。

        “二哥,你不会想当情圣和我们划清界限吧?我咋听着清纯这个词这么别扭?”田园凑过来,帅朗伸手就捂着嘴警告道:“别跟我提清纯学生妹 援交实录啊……你们俩,今儿讨论严肃话题啊,一切涉及身上器官部位的,都不许提啊,咱们来一回纯洁话题啊……没问题吧?”

        “哦,没问题,我给你们讲讲C语言和电脑硬件配置。”田园嘴被放开了,来了句,帅朗伸着巴掌要去拧他耳朵,不料被韩老大拽住了,追问着:“说说……谁呀?怎么把你心底的纯洁勾引起来了?”

        “谁也不许笑啊……听我慢慢道来: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迷茫地走在人才市场人群之中,人来人往的陌生面孔,又一次让我感到我身边的世界是多么凄凉。突然间,我眼前一亮,感觉这个世界原来是很美好的,也是很浪漫的……”

        这嘴巴是天生的,尤其帅朗这嘴巴更是天生加上后天锻炼养成的,一段不经意的邂逅被帅朗说得跌宕起伏,比一见钟情还情浓如火,那神态、那姿势、那羞涩、那回眸一笑、那欲言还止,种种神态再说起来连帅朗也在奇怪自己还记得如此清晰,或者还真有那种清纯难觅、见猎心喜的原因在内,三个同伴光溜溜地泡在浴池中,竖着耳朵,瞪着眼睛,相互诧异地看着,清纯个妞倒不稀罕,稀罕的是一惯于拿淫荡当时尚,奉流氓当偶像的帅朗能这么纯洁地形容一个女人,以前诸如常用的“骚货”、“大奶妞”、“长腿妹”、“肥臀姐”之类的字眼一个字都没提,不但没提,而且不带对身上任何部位的恶意揣度。

        纯洁!?像么?

        仨人直听着帅朗带着虔诚的表情说得如此严肃而又神往,都愣了,挨到说完,甚至一贯唯物主义的帅朗也有点唯心观了,直把在超市无意中又一次见到王雪娜的照片当成另一次缘分的邂逅,说完了两眼放光地回头看了田园一眼,田园被吓着了似的捂着前胸直发抖了一下下,雷到了。帅朗气着了,指着田园就骂上了:“你丫别得瑟啊,哥以前是很纯洁的。”

        呃……平果重重嗝了一下,张口结舌噎得话也讲不出来了,也被雷到了。

        帅朗回过头来也训上平果了,直教育着:“你也别得瑟,你只懂一夜情,不懂爱情……要说懂爱情,就咱老大懂,当年的中大才子,公认的情 圣,追校花追得背了个处分,现在都不忘情,哎韩老大,这次邂逅和你当年那位雷欣蕾有直接关系啊,要不是这诗,我还找不到和那妞的共同语言呢,亏我还记得啊……什么我要走出校门,要等一个适当的时机,把一切全部埋葬,包括虚荣,自尊,面子,懒惰,陋习……然后,做颗莲子/埋在烂泥里/等待一个又一个春的讯息/终有一日/轰轰烈烈地绽放/只为挺起自信的胸膛……嘿嘿,不瞒老大你说,当年你们俩花前月下,我是恨不得取而代之啊……”

        “哇哇,要是老大的妞,肯定很漂亮吧,哎老大,你上过了没?”平果凑上来了,又找抽来了。韩同港讪然一笑,踹了平果一脚,水声哗哗直起,这恐怕是难忘之事,也是难忘之伤,半晌无语,田园出声道:“老大你别憋心里呀,喜欢就去找她呗……哎对了,二哥,雷欣蕾现在干吗呢?当年我也领教过校花的风采啊,每年新生欢迎晚会一亮相,耶,嘘声一片哟,那是艳惊四座哎,我估计晚上回去有一半男生回宿舍得自己打飞机……”

        这么个领教风采把帅朗、平果,甚至把韩同港也逗乐了,帅朗使着眼色制止,不料韩同港倒无所谓了,笑道:“她呀,现在已经是家外资企业的公关部经理了,终于轰轰烈烈绽放了。”

        声音里几分无奈,几分往事犹忆,不堪回首的味道,三个人霎时都住口了,帅朗捂捂嘴,有点怪自己不该提起这茬儿来,转着话题道:“哎老大,别灰心丧气呀,有一天你混到名记的水平,她没准儿还得倒过来追你……我说什么呢,把你以前写的那些情书、情诗什么的给我找点,这妞有文青倾向,我得好好学学……”

        “你……呵呵……”韩同港诧异地看着帅朗一副求教的眼神,忍俊不禁了。一听帅朗怀着这个目的,平果“切”一声不屑了,田园翻着白眼发着牢骚:“耶耶耶……二哥你太不要脸了吧,扮情圣就够反胃了,你扮文青这不恶心人去吗?大哥这书生气质你学得来吗?”

        “我怎么就学不来了,你丫找抽是不是?”帅朗呲眉瞪眼,光着身子一亮肌肉威胁田园,田园反手一指:“你们看,这像文青吗?简直就是没文化的愤青嘛。”

        “喂喂喂,二哥……我教你一招。”平果揪着要上手抽田园的帅朗支招了,很正色地讲道:“咱们合演个英雄救美怎么样?大不了哥几个扮歹徒,被你揍一顿,让你抱得美人归。”

        “耶,这小平果乖了啊。”帅朗眉眼一动,乐了。

        “那不可能……”韩同港说话了,笑着评价道:“咱们三个一个像大师傅,一个像未成年小孩,还有我手无缚鸡之力,仨捆一块儿都没有点歹徒气质,谁信呀?”

        是啊,谁信啊?田园一身赘肉、平果又瘦又面嫩、韩同港个子倒高,不过一看样子还保留着几分学生气,三人都看看黑不溜秋的帅朗,帅朗悻然道:“别看我,我有歹徒气质行了吧……这些事我想过了,除了接近她,除投其所好,我还真想不出好办法来,老大,你别这么小气呀,不就点情书情诗嘛,关键用你的时候你得拉兄弟一把,你说万一我去超市和那妞接近了,一谈理想,一谈爱好,哼哼两句诗我啥都不知道,那不立马就没戏了么?”

        “行了,就这点事,包在我身上,你想看我电脑里存的有的是……给你一份电子书库,我以前的你想要都给你。现在知道读书有用了吧,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学无术。”韩同港很大方,大包大揽了,一被贬帅朗悻然不乐意了,啧啧着嘴巴小话来了:“我不是不学,是咱们学得不对路,什么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随口就来;什么几回花下坐吹箫,蓬门今始为君开,你说我也会;还有什么停车做爱枫林晚,落红更甚二月花,这都古汉语的名句;现在前卫的,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明天到操场操到天明,颠倒句我也看过,嘎嘎……别被吓着啊,其实哥哥我自认还是挺有才的,比老大稍差点而已……”

        “啪啪叭叭……”田园直使劲拍着额头,笑也笑不出来了,被狠狠地雷到了。

        平果凛然一脸,竖着大拇指夸道,二哥,你那是不学无术,简直不学成材呀,比他们俩都有才。

        “得了,别拿你那套显摆了……哎帅朗,你刚才说接近,怎么接近法? 专业去泡妞,你不准备找工作了。”好歹了解帅朗没被雷到的韩同港起身坐到了台子上,展着毛巾擦着身子,准备到蒸房蒸蒸。

        “哦,我准备打入超市内部,像你一样轰轰烈烈谈回恋爱,而且打工泡妞两不误,虽然工资低了点,不过为爱情牺牲这么一回,值了……”

        帅朗得意地“哗”的一声站起来了,踌躇满志地说了打算。

        “哗”的一声,刚站起身来的老大韩同港被雷一个站立不稳,掉回浴池里了……

        “嗨,你怎么又来了,我都说了,我们这儿不招工。”

        嘉和超市挂着市场部标牌的门被推开了,店长蓝冬梅一看又是昨天来的那位,出口不客气地拒绝了,附带一个白眼的拒绝,这个人很不知趣,连着来泡了三个上午了。

        “超市的流动频率,永远需要招工,特别是像我这样的熟练工,蓝店长,您给个机会呗,不给机会怎么知道我行不行?”是帅朗,死皮赖脸劲道上来了,趋步又到了店长桌前,拿着份简历。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我们的店员真的已经满员了,你怎么不相信呢?现在又不是旺季,我们招那么多人干什么?”

        蓝店长正算着一份报表,被此人搅得又没心情了,剜着眼睛把笔扔过一边。

        “我也没说非当店员,司机、清洁工、推销员什么都行,我都这么不挑剔,您还不满意呀?”帅朗纠缠着,又是一句。

        好男怕懒,好女怕缠,自从第一天发现这超市的店长也是个蛮不错的妞之后,帅朗纠缠得更来劲了,充分发挥了当年卖保险时练就的死不要脸的特长,粗粗算来,连进办公室带在超市门口堵,总有七八次了。这女店长好歹还有点架子,快被磨光了。

        果不其然,终于有效果了,这位蓝店长吁着气,审视着这位个子尚可,模样一般,脸皮特厚的这位,虽然姓帅,可还没有帅到让她非把此人招进来不可的程度,稍停片刻,她像是松动了似的无奈说了一句:“好吧, 那你把简历留下,我和我们老板汇报一下,有试工机会我通知你。”

        “哎,别这样嘛,你这不打马虎眼吗?你让我一等,还不黄花菜都凉了。”帅朗追问着。

        “嗨,我说哪有这样逼着别人聘你的?真是块料,谁来超市挣这千把块工资?”蓝冬梅愣了,这人不知趣的程度远远超过了预期。

        还有更雷的,帅朗一听倒不觉得这话中带刺,针锋相对着:“大姐,我真的非常需要这份工作,我是带着十二分诚意找工作来了,工资可以低点,不能一点机会和诚意都不给吗……”

        “大姐?我有那么老么?”蓝冬梅乍听换了称呼,很刺耳,凤眼一剜。

        “不老,一点都不老。”帅朗赶紧摆手,这妞当然不算老,凤眼瑶鼻大嘴妞,除了皮肤稍粗点,也算个美女,这和基因无关,北方这沙尘暴里长大的能出这品种已经不错了。

        不过这品种带着中州娘们那号辣性子,一听帅朗说话含着调侃味道,生气了:“警告你啊,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别逼我喊保安。”

        “别介,换换称呼,妹妹怎么样……我说妹妹,你是非逼着我找你经理呀?”帅朗道。

        “妹妹?你……”蓝冬梅一身恶寒打了个冷战,咬牙切齿,这人蹬鼻子上脸了。

        “哦,太肉麻了,那蓝小姐总成了吧?”帅朗一个恶念泛着,看这妞太难说话,故意上了。

        “好,你有种……”蓝冬梅终于愤怒了,一指帅朗,然后一吸气,明显看到她胸前一鼓,不过喷出来的却是两个极端的词:“保安……”

        “不用请保安,我自己走,切……”帅朗嗤鼻不屑了句,谈僵了,扭头就走,那蓝冬梅胳膊叉在胸前直勾勾盯着,帅朗几步之外又回头:“小姐,我给你好话好说了三天,别逼我回来坐你的位置啊,你一个超市店长算个屁呀,还不一打工妹……”

        “嘭……”蓝冬梅抓着桌上的报表直摔了上来,不料那人手脚更快,早关上门溜了,东西重重砸在门后。不知道帅朗气着了没有,倒把这位店 长气得够呛,她蹬蹬蹬起身下楼,喊着保安,训了保安一通,直安排再见此人,直接轰出去……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人拒绝了,已经习惯了在陌生人的冷言冷面中生活的帅朗对此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了,不过此时让他大伤脑筋的是,没想到自己卑躬屈膝想回头挣个低工资都如此之难。这个嘉和连锁是中州的本地企业,打探一番后得知是个私人老板开的店,归在嘉和的牌子下统一进货,再往细里打听这超市几乎没有什么管理层,除了老板就是两位店长当家,一个管进一个管出,本来以为只是手脚勤快就能谋份这号薪水不高的活计,可没想到人家大招一批之后人员极度富余,特别是这位管着招人辞人的蓝店长还油盐不进了。

        怎么办?

        王雪娜的情况帅朗也打探清楚了,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上班,所以帅朗每天上午来纠缠,只等着打入内部再来一次美丽的邂逅,可不料这第一步就走得如此艰难,真让帅朗抓耳挠腮。出了超市根本没走远,就在周边几个摊位上晃荡着,不时地瞅着超市的停车和门厅,那地方就在眼前,可偏偏让帅朗止步于此,再不得前进一寸。

        当然,扮顾客进去也行,不过帅朗思忖过,如果在店面撞见了,心里设计过若干种邂逅的方式,第一种:自己说,哇,好巧啊……雪娜说:真巧啊……然后呢?这就不好说了,顾客总不能一直待在店里吧?店员总不能一直陪顾客扯淡吧?这巧一下子,总不能天天巧吧?不行。第二种:像高中追班花时候,咱到学校门口,要不到上班地方堵着,一见面自己说:咦?雪娜,你在这儿上班,正好,我送你回家……由此引发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上车,一种是不上车,要不上车人家婉拒了,基本没戏;要上车吧,帅朗好像不知道该谈什么?而且这个上车的概率太低……更严重的是,这车根本不属于自己。第三种:在学校门口撞个巧合……那太俗,再脑残也知道不会有那么巧,蓄意的。第四种……

        总结了很多种,还是觉得打入超市内部天天搁一块儿机会最大,所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俩人要看多了,就有点寒碜,时候一长也 瞅顺眼了,要是天天在一块儿,这机会可就大了。

        怎么能进去呢?帅朗站在超市之外,大上午托着腮发上癔症了,着魔似的看着超市门口,就像一个通往爱情的殿堂大门,有某种魔力在吸引着他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对了,这两天的着魔症状被那兄弟几个形容成精虫上脑,智力水平基本等同于胸大无脑。

        虽然爱情戒了,不过戒了的嗜好万一有了适合生长的土壤,没准儿生根发芽来得更快,特别是那晚在超市再见到王雪娜的照片时,人才市场里的邂逅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那份清纯、那份羞涩、那份让人总是心里痒痒的感觉怎么也压抑不住。

        于是,暂且衣食无忧兜里充盈的帅朗心里萌动了,发芽了,忍不住要来试试水深水浅了……

        “不行……我得想个好办法,好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机会……”

        帅朗拍拍乱糟糟的脑袋,迈步朝停在超市停车场边上的别克走去,其实他有点郁闷,这车没有帮上一点忙,净耗油了,而且来这儿求职还得偷偷摸摸不敢让人瞧见是开着车来超市打工来的,咱这么低调,人家还不要。

        “咦?这谁呀,这么面熟……”刚刚到车边,准备坐车里好好思考一会儿,旁边停下了一辆桑塔纳3000,车里出来位矮胖的男子,那人让帅朗一下子觉得很熟悉可又想不出名字来,应该是见过面,脚步一停,直看着那人锁了车门,摇摇晃晃直进了超市,超市门口两位服务员躬身礼貌地喊了句什么。

        “哦哦哦……锉炮…锉炮……”人影消失,帅朗也想起了,是锉炮,在公园被古清治忽悠得来来去去的那位,一想起那茬儿,让帅朗自顾自地嘿嘿乐了一会儿。刚开车门手停下了,此时目力较好的帅朗看到了一个奇景,那位蓝冬梅店长正和锉炮站在一起说着什么,隔着玻璃门能看到人影,这让帅朗瞬间灵光一现:“咦,不会这家伙是这嘉和超市的老板吧?不像呀,那营业执照上写着法人是王小帅,这锉炮叫王小帅,也忒不帅了 点吧?”

        帅朗心里暗道着,锁上了车门,蹑手蹑脚往超市门厅的方向走,刚到门口一句“欢迎光临”吓了帅朗一跳,不过他瞬间急中生智问着:“哎服务员,我看着你们王经理进来了,就那辆车,是不是啊?”

        “是的……那就是我们经理……”服务员一躬身,手指着正拾阶而上的锉炮,帅朗粲然一笑,谢了声,又第N次进了超市。

        转呀,转呀,在二楼“顾客止步”的牌子附近转悠,不是不想上,而是那位保安虎视眈眈,时刻提防着帅朗又上去捣乱。不过帅朗也不理会,保安上前询问了句,帅朗一句:“我买东西,多挑会儿,不行呀?”

        那当然可以,这倒好,保安把帅朗当成重点防控对象了,又叫了一位同伴守在门口,一刻不离地盯着帅朗,生怕一不小心这人又溜上楼去。

        转呀、转呀……一直转悠了近一个小时,上午已经快结束的时候,那矮矮胖胖的锉炮终于下来了,从“顾客止步”的门后直进了超市二层,帅朗快步迎了上去,那保安一看不妙,也跟着拦了上来,早思忖良久的话帅朗边走边喊出来了:“王经理,我是嘉和顾客,能给您提点意见吗?嗨,你们这保安怎么回事,连顾客也要拦着呀?”

        “哦!?等等……小行,你们等等,怎么个意思?”锉炮回头了,制止住了两保安,那俩保安还没开口解释,帅朗笑吟吟道:“王经理,我在超市看了一上午,发现你们这儿有严重的管理漏洞呀,超市消耗大,利润本来就不高,很可能造成您利润的跑冒滴漏呀。”

        “有吗?”锉炮那哥们儿一愣神,怔住了,可不知道哪来的这么一出,看着眼前这人眼生得紧,不过涉及利润问题,当然是宁信其有了,诧异一问,帅朗得意了,手一指道:“调料,有离保质期已经不远的;日用品,摆放的层次感太差,让人看上面注意不到下面,看下面注意不到上面,严重影响顾客选购;白酒类,高档的在门口,档次太高乏人问津,低档的又摆了满满俩货架,严重拉低销售档次;还有进货,我注意到几个饮料包装箱有较明显压痕,这说明你们在管理和进货上有漏洞……最起码员工缺乏责任心啊。”

        这份工帅朗干过,挑刺自然是一等一的,再说买卖这东西说不出个对错好坏来,不过这么专业,倒唬得锉经理一愣一愣,只待帅朗说完,诧异地瞪眼上下瞧瞧帅朗这样子,又是诧异地评价着:“哪冒出你这么根小葱来,味道还挺冲?”

        “王经理,他这两天天天来捣乱。”保安告黑状了,王小帅眼睛一沉瞪上了,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呢,帅朗接上了:“我这两天是天天来,可没来捣乱,我向你们店长反映问题,她不理我……这不,大上午又把我轰出来了……”

        “那你……你来我这儿,学雷锋,给我挑挑刺?”王小帅一百个不相信的语气,得啵着厚嘴唇,侧着脑袋问帅朗。

        “不是……我是想在您这儿谋一份差事,你看,我干了两年营销工作了,特别是超市里的条条框框,我从进货到销售都干过,不求待遇,来您这儿打份工……这么廉价的好劳力,您不会也拒之门外吧?”帅朗谦恭地说道。

        “哟,奇怪了……哈哈……”王小帅哈哈一笑厚嘴唇咧着,森森白牙露着,盯着帅朗,似乎在揣度面前这人身上的油水多大似的,笑着说:“有点意思……我们忙的时候招都招不上像样的人,敢情这有送上门来的……”

        正笑着,后面又来人了,是另一位保安通知的蓝店长,那妞“蹬蹬蹬”跑下楼来直剜了帅朗一眼,附耳在经理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估计要编排帅朗纠缠不休的话题了。不过帅朗此时已经笃定,洋洋自得地看着蓝冬梅,对付这妞有难度,对付这号只认钱的人可没什么难度,只要晓之以利,只要让他觉得有利可图,那接下来就简单了。

        “小子,你不是来捣乱的吧,能有这么脑袋不好使的人?大学毕业几年了,清洁工也愿意干?”王小帅一听店长编排,拉下脸来了。

        “可能吗,王经理,我要来捣乱,我至于低三下四求你们?”帅朗道。

        “哦,也是……那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块料……”王小帅不知道是被帅朗的诚恳态度打动了,还是另有居心了,一招手,帅朗颠儿颠儿跟着他直上三楼。同样的地方,就在市场部的对面,前面矮锉的王老板大马金刀 走着,帅朗得意地回头看了蓝冬梅一眼,不过遭了一双白眼回敬。进了门,锉经理大大方方一坐,一拍桌子,过来,拿来我看看……说的自然是简历了,帅朗赶紧把简历一递……假的,假文凭做的,而且果如帅朗所料,这号工作人家根本不看你的学历,装模作样一扫简历,一扔道:“我这人喜欢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啊,蓝店长说了,你死皮赖脸想来这儿上班,那成,给你个机会,不是干过超市活吗……我问你,我有一批酸奶连零带整卖到最后还剩十八盒,小盒,一箱也不够了,你说,怎么办?”

        一听这个问题帅朗愣了愣,那蓝冬梅笑了,不过是眉眼带笑,这是老板出馊怪难题了,干过超市都知道能退货,不过你敢说退货老板肯定骂你傻,超市的上货都有时限批次,这么点剩货根本架不住退,而且等上货的很可能来的批次已经过期了,而自己退,油钱也不够;那么只剩卖出去了,好啊,那你说怎么把快过期的卖出去?

        问题虽刁钻,不过是块试金石,一句话就能测出是不是行家里手,帅朗侧眼一瞧那蓝冬梅正眉眼笑着,八成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不过这倒难不住帅朗,他直接开口回答着:

        “量太少,退不可能,就能退也没必要退,退了让人家供货商还小看呢……”

        “接着说,那怎么办?进损耗?”王经理道。

        “办法多得是,第一,可以打折出售,利用买家贪小便宜的心理,这种办法适用量多积压时;第二,可以搭售出去,挂靠到某类单价利润高的货物里,买一送一、买一送二、购物价格到多少限度赠送都行,增出来的利润完全可以冲减这份损耗;第三,更简单直接的办法,当员工福利发出去,让大家喝呗,你是老板,他们不敢不听,要不顶工资也成,反正你说了算……”帅朗笑道,亦正亦邪,不过蛮实用的办法。

        这回轮到蓝冬梅瞪眼了,前两种确实是常用的办法,不过后一种吗,似乎是老板也经常用的办法。这位愣了,那王小帅乐了,哈哈一笑,一指帅朗夸着:“耶……快接近标准答案了,看来干过啊。”

        “还有比这个更拽的办法,想不想听?”帅朗诱着。

        “说说……”王小帅来劲了。

        “你这样……等下一批次来了,每箱按对角线抽出同品牌的三盒来,把在保质期的放货架零售;接近保质期的散货装箱整售。”帅朗道。

        “你这不胡来嘛,顾客发现了怎么办?”蓝冬梅一听这手法,太下作了。

        “发现的概率很低,一箱里面只有可数的两三盒,谁喝的时候还细细看看保质期?再说成箱整售的多数是送礼,真开箱喝还没准儿是谁呢……这样的话你的货架时间等于无限制延长了,还怕点销不了的零货?我卖过饮料,大超市里都这么干过。现在不卖假冒伪劣就已经是诚信了,很难办到吗?”帅朗反驳道。

        啪……一拍桌子,是王经理,直竖着大拇指乐滋滋夸上了:“高,高……太高了,小蓝,记下了啊,关键时候用用这招,我看成……呵呵,看不出来呀,是个人才啊,这办法想得出来……”

        “那王经理,我在这儿找份活没问题吧?”帅朗趁热打铁道。

        “这个……这样,我还真有点想法,你卖过酒么?”

        “卖过。”

        “你说不重报酬是吧?”

        “是啊。”

        “那不给你工资,光挣提成,你干不?”

        “可以呀。”

        “好,小伙子有魄力,跟我来……”

        锉炮倒不失几分豪爽,招手起身,帅朗狐疑地跟着,回头瞥了蓝冬梅一眼,那蓝店长又是眉眼带笑,这下子,让帅朗忍不住要怀疑这其中有猫腻了,这年头数来数去都是人精,你想沾人家光,人家还想讨你便宜呢,估计送上门来的工,在人家眼里恐怕不那么值钱。

        三个人次第走着,下了一层,从安全通道进了后院,前面琳琅满目,后院可就破烂不堪了,小小的院子通着胡同口估计是进货的地方。仓库的大铁门锈迹斑斑,王小帅掏着钥匙开着锁,使劲地推开门,沿着楼梯向下是个地下贮藏仓库,直走到负一层停下步子,蓝冬梅拉开了灯。一瞬间让 帅朗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这家嘉和超市连锁专门辟出一个货架摆那种四两装的中州高粱白了,敢情这里足足有半仓库全是这种酒。

        帅朗知道怎么回事了,很不怀好意地回头盯了得意着的王锉炮和蓝冬梅一眼,还以为是推销什么酒类,那种推销就是自然销售都有量,当然也少不了提成,比如什么赖茅,什么汾酒,什么老窖,还有比较出名的宋河、杜康,什么都行,哪怕二锅头都行,而中州老白干属于低档、高度、质次的酒,现在不是滞销,是根本已经少有人问津了。

        “看见了吧,咱直来直去啊,这儿还有两万七千多瓶,是我盘这家店的时候老店留的,每瓶三块二毛五,零售五块五,五块也卖……就按五块钱给你算,每瓶提成五毛,怎么样?能干了留下……不能干走人,条件很简单,现款现结……你可以想想,干不了直接从前门走……”

        锉炮站着伸手拍拍发愣的帅朗,一扬手,那位蓝店长掩着鼻子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俩人一前一后先行出了这个散发着霉味的地下仓库。出了门,蓝冬梅回头瞧,那位还在傻愣着盯着垛如小山的酒看着,这倒有点可怜这人了,刚刚和老板汇报是说这人三番五次纠缠好像有什么目的,不过老板这一手更高,你有什么目的,全给你掐死了,快步跟了两步,那锉老板得意地说:

        “小蓝呀,这事还怕不会处理呀,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咱们先立于不败之地,没本事他自己走,有本事咱们也沾点光。”

        “王经理,仓库里这东西放了两年多了,包装箱都发霉了,咱们是不是想办法便宜处理一下。”蓝冬梅转移着话题,又回到这批酒上了。嘉和东关店的原址就是个酒类批发商,建超市的时候人家是连地皮带库存积压全算给锉老板了,这东西除了偶尔卖给民工几瓶,基本没什么销路了。

        却不料王老板自有打算,白了店长一眼道:“急什么急,等欠下谁家账了,抵了债,一瓶五块……算十好几万呢。”

        蓝冬梅喉咙打结了一下,又一次领教了老板精明过人之处了,俩人前后上了办公区,开了办公室坐下,蓝冬梅给老板倒了杯水,很恭谨地站 着,那锉经理再一想刚才的事,笑了笑:“回去忙吧,别等了,估计早吓得从前门跑了。哪冒出根葱来,来咱们这儿充大爷……”

        蓝冬梅喏声应了正要出门,不料“笃笃”敲门声响了,她顺手一开,怔了一下子,帅朗进来了。他一进门连王小帅也乐呵呵地话变了:“哟,我说什么来着,有魄力吧,怎么,想好了?”

        “想好了,干了。”帅朗斩钉截铁道。

        “好……不过丑话说前头,现款现结。”王小帅此时倒微微诧异了,碰上个傻子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钱。

        “不用,就在你们这儿卖,搞个有奖促销,货款你们收就行了,声势大点,我给你做个预算,这部分钱可得你们超市出啊。”帅朗说着,干脆坐到了王经理对面。

        这下将住王小帅了,自个儿手里的东西,自己最清楚,满打满算五块钱的货有奖销售,连人工、场地、奖品算下来根本划不来,瞬间摆摆手否决道:“小伙子,那我可陪不起你,我这人不算多,场地也不大,你说就你一句话搞个大促销,折了本算谁的。”

        “呵呵……王老板你也小看人了,你真以为我就是个三餐不继的打工仔?”

        帅朗一翻眼,瞪着王小帅,这气势颇足,王小帅一愣,帅朗起身掏着兜里的车钥匙,示意给王小帅看,一摁防盗,窗户外停车场某辆车叽叽作响……耶,开了辆别克来的,王小帅这下愣了,更愣了,诧异地盯着帅朗,可不知道这唱哪一出来了。蓝冬梅也诧异地重新审视着帅朗,可没看出来这还是位有车一族。

        “实话对你说吧,王老板,我不是非要来你们这打工,不过呢,我看上了你们这儿一妞,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卖你这么点酒还真不算回事,按我的办法来,保您半个月处理完,怎么样?”帅朗说得理直气壮,说到看上你们这儿一妞时,眼睛有意地还瞟了瞟蓝冬梅,搞得王小帅也在狐疑地盯着蓝店长,让这位好不局促。不过从低三下四的求职者一下子变成了驾着车来泡妞的主,让这两位吃惊之后,对帅朗的看法改观了不少。

        现在怀疑少了,考虑多了,帅朗注意到锉炮那小眼珠来回转悠,八成在算账了,这号土豹帅朗打过的交道多了,别看人家写出来的都是错字别字通假字,可算账不比哪个数学家差,这时候没准儿已经计算投资收益率了,帅朗趁势故作上姿态了:“你要同意,我回头跟你细商量办法,本来我不想把这事摆出来,看你们实在信不过我,没办法才这样的……要不同意,那算了。”

        “等等……”王小帅见帅朗起身,赶紧作势拦着:“那你得给我个保证,收不回费用怎么办?”

        “哎,那不摆着么?车押给你……促销费用顶多花上几千块什么都有了,奖品另算,这批压得你不轻吧,一去一块心病还有赚头,这么说吧,满打满算十万出头,处理不完我自己消化,就按五块钱全买回去,怎么样?你要真不干,我还不伺候了……”帅朗无所谓地说着,很拽,很自信,那辆忽悠来的车终于派上用场了。

        “好,干……不过可说好啊,赔了钱我真朝你说话,咱也不带客气啊。”王小帅道,不过话很客气了。

        “没问题,提个小小要求啊,给我挂个店长的名,让我办事方便点……你们服务员里我挑几个人。”帅朗打着伏笔。

        “挑吧,随便挑,随便泡……能卖出去,我给你找妞都成……”王小帅乐了,看帅朗这么大谱,又是用店里人,又是在本店出售,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猫腻了,还真信了几分,一摆手招呼着蓝冬梅:“小蓝,给小帅做身店长服,通知一下,新来的店长……你们俩搭配一下,把事办利索点儿。”

        果真是见利忘义,私企老板的通病,好不郁闷的蓝冬梅应了一声,出了经理室那位还和王经理嘀咕着什么,王老板被这位忽悠得哈哈大笑,半晌才见帅朗出来了,已经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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