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埃斯科韦多以冷峻的目光注视着拉森,就像一位生物学教授看着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怀疑拉森,但他正在气头上,而拉森离他最近,当然火气就冲着拉森来了。
但是拉森已经习惯了。“所以,我不知道,老板。埃内斯托是个好飞行员,好学员,另一位叫克鲁兹的也很好。飞机上的发动机几乎是新的——才使用了两百小时。飞机的机体虽说已有六年,可是那也不足为奇,一直保养得很好。北边那一带的天气也挺好,尤卡坦海峡上空不过有点稀疏的高空云而已。”拉森耸耸肩。“飞机失踪的事情,老板,不是每次都能说清楚原因的。”
“他可是我侄子!这叫我怎么跟他母亲交代?”
“你问过墨西哥那边的机场了吗?”
“问过了!连古巴、洪都拉斯、尼加拉瓜那边的,我也都问过了!”
“没有听到遇险信号吗?在那一带的轮船、飞机也没有什么报告?”
“没有,什么也没有。”由于拉森问题提的很在行,埃斯科韦多的火气消了些。
“如果是由于电器故障,他也许已经降落在哪里了,不过……我看可能性不大,老板。要是他们已经安全降落,到现在我们也该知道了。很遗憾哪,老板,他很可能是失踪了。以前有过这种事,今后也还会有。”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埃内斯托和克鲁兹另有打算,已经在规定的目的地之外的什么地方着陆,并把机上携带的四十公斤货卖掉了,并决定就此销声匿迹。不过这种可能性他们倒没有去多想。毒品问题连提都没有提,因为拉森只是个技术顾问,不是这次行动的成员,他本人已要求不参与此事。埃斯科韦多相信拉森,认为他说的是实话,而且不带偏见。他觉得拉森这个人向来如此,拿他的钱,替他干事,而且干得不错;再说,拉森并不是傻瓜——他知道如果撒谎、搞两面派,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们是在埃斯科韦多在麦德林的豪华公寓房里谈这番话的。这套房间占据了全楼的整个顶层。下面一层住着他的仆人和随从。控制电梯的人清楚地知道哪些人可以上去,哪些人不能上去。有人专门负责监视外面街上的动静。拉森心想,至少他不用担心有人会偷偷卸走他车辆外侧的轮轴盖。其实,他也想搞明白到底埃内斯托出了什么事。仅仅是某种事故吗?过去这类事故倒是不少。之所以请他来担任飞行教官,就是因为他们飞行技术太差,走私行动中已经损失了不少飞机。但是,拉森并不是傻瓜,他想到了最近从兰利那边来的一些客人的命令:他在“农场”那边受过训练,是不应当相信什么巧合的。某个行动就要开始了,这件事是不是意味着那个行动的第一步呢?
拉森认为不是。中央情报局已经有好几年不这样干了。他觉得那样干的确很不好,但那却是事实。
“你说他的飞行技术很不错?”埃斯科韦多问。
“是我亲自教的,老板。他飞过四百小时,技术相当好,作为一位年轻的飞行员,应该说他对各种仪表掌握得相当不错。我惟一担心的是他喜欢超低空飞行。”
“是这样吗?”
“在水面上超低空飞行很危险,尤其是在夜间,很容易迷航。如果你老是看着窗外而不注意观察仪表,就会忘记哪边是水,哪边是天……有经验的飞行员不小心这样做,结果栽进海里的事也不乏其例。不幸的是,飞得很低很好玩,而且许多飞行员,尤其是年轻的飞行员都认为敢不敢低飞是对自己是否具有男子汉气概的一种检验。其实这种想法很愚蠢,飞久了就会明白的。”
“‘好的飞行员应当谨慎’?”埃斯科韦多问。
“我对每个学员都是这样说的,”拉森严肃地答道。“可总是有人不听。哪里都一样,这你可以去问世界上任何一位空军教官。年轻的飞行员年少气盛,缺乏经验,经常做傻事。正确的判断来自经验——往往要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事以后才能得到。侥幸活下来的人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但并不是个个都能生还。”
埃斯科韦多品味了一会儿拉森的话。
“埃内斯托很自负,”在拉森听来,这像是在致悼词。
“我要再次查一下飞机的保养记录,另外再复查一下当时的气象资料。”
“谢谢你这么快就赶了来,拉森先生。”
“一切听你吩咐,老板。我一有消息就向你报告。”
埃斯科韦多把他送到门口,然后返身回到办公桌后的椅子坐下。科尔特斯从边门走进来。
“怎么样?”
“我喜欢拉森,”科尔特斯说,“他说的是真话。他有点傲气,但是还不过分。”
埃斯科韦多点点头表示同意。“虽然是雇来的,但挺不错。”
……跟你一样。科尔特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并未作出反应。他问:“这些年损失了多少架飞机?”
“我们是十八个月前才建立档案的,从那时到现在一共九架。正是这个原因,我们才雇了拉森。我觉得那些事故都是飞行员自己失误和保养不良造成的。事实证明卡洛斯是个很棒的教官。”
“但他从不愿介入此事?”
“是的,他这个人比较单纯,过得很舒服,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关于这方面的事例可以举出很多,”埃斯科韦多漫不经心地评论说,“你已经了解过他的背景了吧?”
“是的,一切查对无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即使他是披着伪装的,事情也能查清楚。”这句话要是出自一个普通人之口,就会是:不过你总不能怀疑每个人吧。埃斯科韦多还没有去怀疑每一个人,这不过是他精明世故罢了,科尔特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雇主对阴谋诡计见识得很多,懂得对任何人都得怀疑。虽说他不是行家老手,但也不是傻瓜。
“你认为——”
“不,飞机出发时,他并不在附近,不可能知道那天夜里有飞机出发,我查过了:当时他在波哥大,和他的情人在一起。他俩吃过晚饭就早早上床了。也许这是一次飞行事故。不过,我们刚听说美国人要搞什么名堂,现在就出了这件事,我看我们不应该把它看成是飞行事故。我想我应该回华盛顿一趟。”
“能发现什么呢?”
“我要争取搞到一点他们在搞什么的消息。”
“只是争取?”
“先生,搜集敏感情报是一项艺术——”
“只要花钱,你能买到你所需要的一切!”
“这你就说错了,”科尔特斯微微瞪了他一眼说,“掌握最机密情报的人是绝对无法用钱买到的。如果认为忠诚可以用金钱买到,那是危险的,也是愚昧的。”
“那你怎么搞?”
“这个问题得你考虑,不过我想你已经考虑过了。”要想赢得这个人的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他,根本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埃斯科韦多以为凡是花钱买不到的都可以用威胁手段去得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这个雇主可就太蠢了。他总认为他使用暴力是远近闻名的,别人听到他的名字也会闻风丧胆,他却不知道在运用暴力方面还有些人可以当他的老师呢。这个人身上有许多东西值得称道,可是也有许多东西为人所不齿。从根本上看,他是个外行——当然是个相当不错的外行——很善于从自己的错误中吸取教训;但是却缺乏正规的训练,因此不懂得如何从别人的错误中吸取教训——而不记住从别人的错误中得到的教训还算是什么情报训练呢?他并不像直接从事秘密行动的人那样需要情报和安全顾问,但是在这一方面,他们这些人都不需要征求和采纳别人的意见。他们出身于走私世家,他们行贿和收买人的本领都是从实际中学来的,只是他们从未学会怎样对付真正有组织的强大对手——哥伦比亚人当然不在此列。美国佬还不具备与其实力相当的勇气,这完全是这些人的运气。如果说克格勃在科尔特斯身上深深灌输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好运根本不存在。
在埃格林空军基地特种作战联队大楼拐角的一间办公室里,温特斯上尉和两位来自华盛顿的人正在观看他的射击瞄准录像。那两位身着空军军服,佩戴中校军衔。此类军衔的军官属中级军官,进出这里很方便,不用通报姓名。
“打得很棒啊,老弟,”其中一位夸奖说。
“他蛮可以给我出个再难点的题目,”温特斯没带多少情感地说,“可是他没有。”
“当时海面上情况怎样?”
“三十海里之内没有任何船只。”
“把鹰眼机的录像带放放看。”年长的那位中校命令道。他们使用的是四分之三英寸的录像带,这种带子信息容量较大,颇受军方青睐。带子已经倒到了位。屏幕上出现了比奇飞机,在显示器上看见的编号是XX1。此外还有很多目标,可以明显看出,大多数是航空公司班机,飞得很高。水面附近也有许多目标,但是它们距作战地带都很远,录像带还未放到击落那架飞机就结束了。这与原来的计划是相符的。原计划规定鹰眼机只需把这一目标移交战斗机即可,其机组人员并不知道此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此次作战的方针很明确,而且截击地带是经过选择的,为的是避开运输航道。巧得很,那架毒品走私飞机飞得很低,这就限制了可能看见闪光和爆炸火光的距离。结果,没有任何外人看见这次截击战。
“很好,”年长的中校说,“完全在任务的界限之内。”他们关上了录像机。
“打了多少发?”年纪轻一些的中校问温特斯。
“一百○八发,”上尉答道。“你知道吧,用火神就很难把弹发数量控制下来,这家伙速度真快。”
“打得那架飞机像被链锯锯了似的。”
“一点不错,长官。我本来可以早点击发,可你不是要求我尽量避开油箱的吗?”
“是的。”原来的设想是,一旦有人看见火光,就说是埃格林空军基地的空军在那里进行射击演习——在那一带打中靶机是常有的事。当然,如果没有人看见,那更是求之不得的。
温特斯不喜欢这样偷偷摸摸地干。对他来说,打下这些狗杂种完全是天经地义的。他们当初调他执行任务时就对他说了,贩运毒品对美国的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这个说法本身就表明,无论采取什么手段来对付它都是合法的。作为空军战斗机驾驶员,他所受的训练就是为了用这种特殊手段对付对国家安全构成的各种威胁——就像打活动靶那样把他们消灭在空中。可是他念头一转,如果它真的对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为什么不让民众知道呢?不过那不是他管的事了,他只是个小小的上尉,上尉只管干就行了,不必多想别的。上头有人说这样办好,他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干掉这架双引擎比奇飞机几乎等于谋杀,但任何作战行动都是如此。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但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就是另一码事了。如果有人蠢到把屁股翘起来让别人打,那当然不是他温特斯的事,如果他要对温特斯的国家发动战争,那就更怪不到他温特斯头上了。而那种行动就是“对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难道不是吗?
再说,他已经事先给了胡安——管他叫什么名字呢——一个警告,不是吗?如果那个蠢驴以为自己斗得过这架全世界最出色的战斗机,哼,他现在一定是学乖了。活该!
“在这一点上,你有什么问题吗,上尉?”年长的那位中校问。
“什么方面的问题,长官?”问得真蠢哪!
他们抵达的简易机场跑道比较小,不太适合军用运输机的起降。参加“演艺船行动”的四十四个人乘坐一辆大客车前往彼得森空军基地,该基地位于科罗拉多斯普林斯的空军学院东面几英里处。当然,这是一次夜间行动。开车的是被大家习惯上称为“营地管理员”中的一位。车上没有人说话。由于白天进行了体能训练,许多人这时候已经睡着了。没睡着的也在想着自己的事儿。车子从山上沿蜿蜒的公路驶下时,查韦斯注视着从两侧掠过的高山。大家都做好了准备。
“这些山挺好看的,伙计,”胡利奥·维加说这话时仍带着睡意。
“尤其是在车子下山的时候。”
“真他妈棒!”维加咯咯笑起来。“将来我要回到这里来,滑个雪什么的。”这位机枪手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又进入了梦乡。
三十五分钟以后,车子驶入彼得森基地的大门,大家都被叫醒了。车子径直开到一架空军C-141重型战略运输机尾部的舷梯旁。大家站起身,整理好行装,依次下车。车门口,各小分队的队长在清点各自的队员,看看发给他们的东西是否已带齐。有几位士兵登机前回头看了看周围。出发过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没有增哨加岗,只有地勤人员在加油,并作飞行前的检查。远处有架KC-135空中加油机正在起飞。过不了多久,他们将在空中相遇,不过谁也没有多想这件事。担任这架运输机装卸长的空军中士领大家上了飞机,尽量把这些执行突击任务的人安顿好——主要是给每人发一副护耳器。
机组人员完成起飞前的各项常规程序后,飞机便开始启动。虽然大家都戴着护耳器,还是感觉噪音很大。机组成员来自空军预备役部队,全是民航班机的空勤人员,一路上飞得很稳——当然除了空中加油那段时间外。当这架C-141爬升到预定高度之后,那架KC-135便飞过来,为它补充在起飞过程中消耗的燃料。机内的士兵们经受了像坐过山车那样的抖震,加上飞机没有窗户,不少人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直想呕吐,但是看上去他们好像都很适应似的,静静地坐在位子上。起飞半小时后,这架C-141便径直向南飞去。士兵们由于劳累,加上无事可干,都渐渐睡着了。
大约与此同时,一架Mh-53J铺低3型直升机在发动机预热完毕、油箱全部加满后,飞离埃格林空军基地。约翰斯上校驾机升至一千英尺,沿2-1-5航向朝尤卡坦海峡方向飞去。三小时后,一架MC-130E斗爪式加油支援机追上来。约翰斯决定让上尉来处理空中的加油问题。他们还得加三次油,那架加油机将一路随行,机上带着维修保养人员和零配件。
“已经准备好,可以加油,”保罗·约翰斯向加油机机长通报说。
“明白,”MC-130E的蒙泰涅上尉回答,同时使飞机保持平稳。
约翰斯注视着威利斯把受油管伸进漏斗形接口。“好,接好了。”
加油机驾驶舱里,蒙泰涅上尉看了看输油指示器上的指示灯,然后按下麦克风键。“哦呵呵!”她声音沙哑地说,“谁都没有你干得这么漂亮,上校。”
约翰斯大笑起来,按了两次键,发出“哒哒”的信号,意思是“听到了”。他见威利斯有些忧心忡忡,就通过机内通话系统对他说:“干吗为她伤神呢?”加油持续了六分钟。
“你看我们会在那里待多久?”加油以后,威利斯问。
“他们没有告诉我,不过他们说,如果时间太长,会有人来替换我们的。”
“那就好,”上尉说。他不时地把目光从飞行仪表上移向防弹座舱外面的世界。飞机上,作战装备已经超载——约翰斯是火力万能论者——连电子对抗器的架子都卸掉了。不管将要执行什么任务,他们都无需担心敌方的雷达,也就是说:不管具体去干什么,反正都不涉及尼加拉瓜和古巴。这样一来,机上装人的地方也大了一些,而且不需要配第二个随航机械师。“你说手套的事很有道理。我太太也为我做了一副,戴上后就是不一样。”
“有的人飞行时就是不戴手套,我不喜欢手上汗渍渍地握着操纵杆。”
“会有那么热?”
“是的,挺热的,”约翰斯说,“手上出汗不光是因为外面的温度高。”
“噢,对,长官。”妈的,原来他也害怕呀——跟我们一样?
“我经常对人们说,使人害怕的事情,你事先想得越多,到时候就越不那么害怕。不过它们毕竟是挺吓人的。”
机内通话系统里插进另一个人的声音:“你老是这么说,长官,我们可真有点害怕了。”
“齐默尔军士长,后面的情况怎么样?”约翰斯问。齐默尔习惯的位置就是在这两位飞行员的身后,他负责观察那些使他目不暇接的仪表。
“长官,要咖啡、茶还是牛奶?这次飞行的伙食有鸡肉饭,烤牛排土豆片,想减肥的可以吃橘汁小鲈鲋鱼和炒蔬菜——哎,长官,你盯着仪表看的时间太长了。我们他妈的干吗不带个空中小姐呢?”
“因为你和我都太老了,齐默尔!”约翰斯笑着打趣说。
“在直升机里面玩是别有风味儿啊,长官。又有震动,又有……”
“自打在柯叻基地共事起,我就一直在调教他,可他还是屡教不改,”约翰斯对威利斯解释说,“你的孩子有多大了,巴克?”
“十七、十五、十二、九岁、六岁、五岁,还有一个三岁,长官。”
“上帝啊!”威利斯叹道。“你太太一定是个漂亮女人,军士长。”
“她怕我在外面乱搞,所以总是把我弄得精疲力竭,”齐默尔解释说,“我参加飞行就是为了要躲开她,这是我保命的惟一法子。”
“她的烹饪技术一定很不错,从你紧绷着的军装上可以看得出来。”
“上校是不是又要捉弄我了?”齐默尔问。
“这倒不是。我只希望你的体形像卡罗尔那样美。”
“变不了了,长官。”
“好了,弄点咖啡来吧。”
“马上就来,上校。”不到一分钟,齐默尔就来到驾驶舱。铺低3型直升机的仪表控制台又大又复杂,但是齐默尔早就在上面装上了几个放杯子的平衡支架,上面刚好能放防溅杯,约翰斯上校很喜欢这个小玩意儿。他很快喝了一口咖啡。
“你老婆咖啡也煮得很好吧,巴克?”
“挺有意思的,不是么?”卡罗尔·齐默尔知道丈夫会把她煮的咖啡拿给上校喝的。她原来并不叫卡罗尔。三十六年前,她出生于一个老挝的军人之家。父亲是个军阀,长期为国家英勇作战,但这个国家已经与他无缘了。他家共有十口人,她是惟一的幸存者。一九七二年在对付北越人突袭的最后阶段的战斗中,保罗·约翰斯和巴克两人把她从一个山头上救上直升机,那次遇救的还有其他几个人。美国人未能救出他的全家,但至少是把他的女儿救出来了。齐默尔从一开始就爱上了她,而且大家都知道他们俩在佛罗里达已经有了七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不错,的确挺有意思。”
在那两架飞机向南飞行的时候,莫比尔监狱这边天色已晚。监狱——尤其是南方的监狱——执行起规定来是极为严格的。然而,在律师们看来,这里的规定往往太宽松,对眼前的这两个犯人简直是宽大无边了。这两位将要在艾德摩监狱受电刑,只是日期尚未确定。莫比尔监狱的看守们不想干涉他们享受宪法赋予的权利,并不阻挠他们请辩护律师,也不刁难他们。辩护律师爱德华·斯图尔特充分听取了对他们的情况简介,然后走进来,操着十分流利的西班牙语问:
“他们是怎么干的?”
“不知道。”
“拉蒙,你当时尖声怪叫,乱踢乱踹的。”赫苏斯说。
“这我知道,你像金丝雀那样歌唱。”
“没关系,”律师对他俩说,“他们起诉你们的罪名只不过是涉毒杀人和海上抢劫。赫苏斯的口供对他们根本没有用。”
“那你他妈的就该拿出律师的本事把我们弄出去!”
斯图尔特脸上浮现出他俩都需要的神色。
“你去告诉我们的朋友,就说如果我们出不去,就把事情全抖出来。”
看守们已经跟他们仔细说过,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有一个还给拉蒙看了那种电椅的海报,上面用大字写着“常规的方式最爽快”。拉蒙虽然残暴至极,但是想到自己将被绑在一张硬背木椅上,左腿绑上铜箍,头顶上放一块小金属片——行刑前一天,狱内剃头匠要为他剃掉头顶上的一块头发——再加一块浸透盐水的海绵来增强强导电性,眼睛被蒙上皮罩,防止眼球飞出……拉蒙在横行霸道的时候,手里端着枪或者握着刀,对着手无寸铁的或被捆绑着的人耀武扬威,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处于坐以待毙的境地。一个星期来,拉蒙的体重下降了五磅。他茶饭不思,整天呆呆地看着电灯泡和墙上的插座发愣。他很害怕,但是更恨,恨他自己胆小,恨卫兵和警察把这么可怕的事告诉他,恨他的同伙不把他救出这个鬼地方。
“我知道许多东西,许多有用的东西。”
“那也无济于事。我跟联邦调查局的人说过,可是他们对你所知道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美国司法部长公开表示,对你们要告诉他的东西毫无兴趣。”
“这就怪了。他们总是拿宽大来换取情报,总是——”
“在这里行不通。规矩已经变了。”
“你要跟我们说什么?”
“我会尽力帮助你们。”我想告诉你们,要死得像个男子汉,但斯图尔特没说出口。“今后几个星期可能发生很多事情。”
律师看出对方脸上怀疑的神色,但似乎又抱有一线希望。他自己倒是不抱任何希望了。美国司法部长打算亲自处理此案,而且希望能在五点半和十一点的目击新闻节目中露面。此案的审理速度将会很快,两年后将有一个参议员的席位空出来。如果到时候检察官能出示他依法办案的记录岂不更好。斯图尔特知道,处置毒品犯、海盗、强奸犯、杀人犯一定会受到这位部长所在的亚拉巴马州广大公民的欢迎和拥护。辩护律师斯图尔特原则上是反对死刑的,而且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为之抗争。他曾将一个案子成功地上诉至最高法院,争取到五比四的裁决,使他的当事人得以重新判决,结果由死刑改为九十九年的有期徒刑,虽然他的当事人仅仅服刑四个月就被狱中另一个犯人杀死了——那人讨厌杀害儿童的人,用一根棍子刺进了他的腰椎——但斯图尔特仍然将此视为一次胜利。他没有必要喜欢他的当事人,而且一般情况下都不喜欢他们,有时还惧怕他们,尤其惧怕那些毒品贩子。他们指望靠付给他大量现金——通常都是现金——雇他出庭辩护以换取无罪开释。他们不懂得打官司并不能保证胜诉,特别是对罪犯,辩护起来是有难度的。眼前的这俩家伙的罪行已是铁案如山,但未必要判死罪。斯图尔特敢肯定,社会不可能容许此案……按他的当事人的要求办。那样做,南方的舆论是通不过的,但是,斯图尔特并没有竞选公职的雄心壮志,可以不去理会它。
不管怎么说,他是他们的律师,他的工作就是为他们提供最好的辩护。他已经仔细研究了认罪辩诉协议——由他俩供出情报以换取无期徒刑——的可能性,他查阅了政府方面的案卷,全部都是间接的证据——除了他的两位当事人以外,再无其他人证。然而物证很充分,而且海岸警卫队方面十分小心地维护了犯罪现场——有些证据虽已移走,但均保存完好。总之,所有的物证俱在,完全可以说明问题。那个对海岸警卫队员下达指示及进行训练的领导者,工作做得很好。在那方面是没什么希望了。他惟一可以寄予希望的,是对它们的可靠性提出质疑。胜诉的可能性极小,但他只有这个办法了。
莫比尔分局督察特工马克·布赖特也在挑灯夜战。他的手下已经忙了很长时间。首先,他们搜查了死者的办公室和家。不过,搜查工作才是整个工作的开始,这个工作很可能要进行几个月,因为所发现的每一份文件,在十一个地方胡乱涂写着的每一个电话号码,桌上和墙上的每一张照片,以及其他每一件东西,都得花时间调查。除了调查与死者有生意来往的每一个人外,还得向他的邻居,他办公室隔壁房间里的人,他的乡村俱乐部里的成员,甚至调查与他一起做过礼拜的教友们。整整查了一个月后,在对死者家里进行第四次搜查时,在查了一个多小时后,取得了一个重大突破。在这以前,大家已经感到他肯定把什么东西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了。在他舒适的私室里——铺满全室的整块大地毯下面,秘藏着一个精致的保险柜。他们没有找到有关该保险箱的购买和安装的任何记录凭证,也没有发现保险柜的密码,发现该密码至少要花了两天的时间。一位有经验的特工先试着用死者全家人的出生年月的数字来开,但没有成功。后来又顺着这个思路作了多种尝试。九十分钟过去了,他试了试下述数组:第一组数字是死者的出生月加1,第二组是他的出生日加2,第三组是他的出生年加3。价格不菲的保险柜的门擦着地毯吱地一声轻轻打开了。
保险柜里面没有现金,没有珠宝,也没有写给律师的信,只有五张与生意人使用的IBM个人电脑兼容的软盘。布赖特立即把软盘和死者的电脑搬到死者的办公室,那里也配有可兼容的IBM电脑。马克·布赖特是个出色的调查人员,很有耐性。他首先打电话给当地的一位经常帮助联邦调查局解决疑难问题的电脑专家,请他来帮忙。那人是干软件咨询服务的自由职业者,起初说他很忙,来不了。布赖特告诉他这事与他们正在调查的一件重大刑事案件关系很密切。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赶来了。和许多常帮助联邦调查局的人一样,他觉得警察的工作很有意思,但是却不愿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整天坐在联邦调查局的实验室里,因为公职人员的薪金远远低于他在外面干的收入。正如布赖特所预料的,他来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把死者的个人电脑和硬盘拿来。
他首先使用City Belt软件复制出那五张软盘的副本,让布赖特把原盘收好,便研究起副本来。当然,这些软盘都是加了密的。加密的方法很多,不过都难不倒这位专家。正如他和布赖特原先估计的那样,加密算法保存在死者的硬盘上。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找到当初使用的选择方式和储存数据的密匙。这一步花了他九个小时。布赖特一直不停地为这位朋友端上咖啡和三明治,同时在想,为什么他这么干还分文不取。
“出来了!”一只脏兮兮的手按下“打印”指令键,办公室的激光打印机开始嘶嘶地运转起来。五张软盘全都存满了数据,总共打印出七百多页的单行数据材料。第三张软盘上的资料还没有打完,那位专家就已离去。布赖特花了三天时间才把全部资料看完。此后他复印了六份,供其他高级特工阅读。他们现在正围着大会议桌翻阅这些资料。
“天哪,马克,这东西简直不可思议!”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
“三亿美元!”另一位惊呼。“天哪,我要是去买东西……”
“总共多少钱?”第三位比较清醒地问。
“我大略看了一遍。”布赖特答道,“接近七亿美元。共有八个购物中心,从沃思堡到亚特兰大。投资涉及十一家大公司,二十三家银行,而且——”
“我的人身保险就是在这家公司办的!他们还是我的国内税收代理,而且——”
“他的干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要论艺术,我看他有点像达·芬奇……”
“不过也太贪了。要是我没弄错的话,他仅仅逃税就达到了三千万美元!不得了,真不得了……”
大凡第一流的计划,都是绝妙而又简单的,死者的计划也是如此。总共八个房地产开发项目。每个项目里,死者均以外资总代表的身份出现。当然名义上说是波斯湾某石油公司或是日本某实业公司的钱,其资产是通过令人眼花缭乱的各个非美国的银行的洗钱而变成合法化的。这个最大的股东用“石油大亨的钱”——冒险投资者的常用说法——买下土地并使工程立即上马,然后吸引资本有限的人前去投资开发——这些公司在该工程的行政管理上没有发言权,但根据这个联合企业已有的表现,他们认为投资后的利润是有保证的。事实也的确如此,甚至连沃思堡的一家公司在当地石油工业不景气的情况下都赚到了钱。到工程破土动工时,投资的银行、保险公司和富有的个人已经很多,反而使人看不清产权所有者。而且由于有这些新的投资,当初的海外投资中,有许多已被抽出,然后返回到迪拜银行和其他许多原出资银行。但是,工程的利润仍控制在原所有者手中。用这一办法,海外投资者原有的投资得以迅速收回,而且还有可观的利润;不仅如此,他们还能不断从工程的实际运转中获得大量利润,完工后还可以通过把该项目出售给当地的公司、企业而得到一笔更大的资金。布赖特估算了一下,用这样的办法每投资一亿美元,就可以抽走一亿五千万;这五千万美元的利润是实实在在的,就像华盛顿纪念碑的大理石那样,干干净净。
当然,除了这五张软盘。
“这里面的每一项工程,每一分钱的投资和利润,都得经过国内收入署、证券交易委员会以及很多律师的手——这些律师的数量相当于五角大楼的工作人员,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一点异常!他把这些东西都记录下来,是为了防备有人加害于他——他一定是想用这些情报在执行证人保护计划时换取从轻发落的机会。”
“他本来能成为怀俄明州科迪市最大的富翁,”迈克·施拉茨说,“但是,被不良之徒看出了苗头。也不知是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我们的朋友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不知道,说他们的任务是把那些人全杀了,而且要做成像是失踪的样子。老板们显然预见到这些人可能会出事,所以对情报都做了分隔,不该知道的就不让知道。你们知道要让这些笨蛋中的一个人签约有多困难?简直像在舞会上给一个女孩填舞卡一样。”
“有道理。总部知道这件事了没有?”
“还没有,迈克。我想先给你们看看,”布赖特说,“有什么看法,各位?”
“我们如果动作快一些……也许能抓到一大笔钱……但是如果他们已经提议这件事由我们来办,那就不行了,”施拉茨说出了心里话。“我想他们还没有。瞧这件事机密的样子,我肯定他们还没有。赌一美元,谁来赌?”
“我不赌,”另一名特工说。他是个执业会计师,又是律师。“他们干吗操这份心呢?嗨!这的确是一个完美的办法,再好不过了。我看我们应该对他们表示感谢才是,给我们这么一个好机会来解决收支平衡问题。不管怎样说,伙计们,这笔钱已经冒出来了,我们可以把它统统拿过来。”
“这相当于我们局里两年的预算——”
“这等于是空军一个中队的战斗机呀,可以狠狠地整他们一下。马克,我看你应该向局长报告,”施拉茨说。大家都表示同意。“皮特今天在什么地方?”皮特·马利亚诺是莫比尔分局的特工负责人。
“大概在威尼斯,”一名特工说,“他要是因外出而没赶上这件事的话,一定会大发牢骚的。”
布赖特合上文件夹,系上活动环扣。他已经订了凌晨飞往杜勒斯国际机场的飞机票。
这架C-141运输机提前十分钟降落在霍华德空军机场。士兵们训练所在的落基山科罗拉多地区的空气清洁而又干燥,这次飞行通过的空域空气更清洁、更干燥,但较为稀薄,一进入巴拿马地峡一带,立即感到空气又湿又热,就像进了大蒸笼。他们由装卸长领着,带齐行装,下了飞机。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神情严肃。气候的改变使他们感到闹着玩的时候已经过去,任务已经开始。他们迅即登上一辆停在机场上的绿色大客车,前往科布堡的一个破烂不堪的废弃兵营。
约翰斯那架Mh-53J直升机,几小时后也在该机场着陆并随即被拖进一座四周由武装人员警卫的机库。约翰斯上校和机组人员被带到附近的一个住处待命。
天将破晓时,一架海军陆战队Ch-53E超级种马运输直升机从美舰“瓜达尔卡纳尔”号上起飞,向西飞越巴拿马湾,抵达科雷萨尔。这是个军用的小基地,离盖亚尔河道——早先的巴拿马运河建设工程最艰苦的一段——很近。该机起飞前,航空母舰飞行甲板上的人员在它腹部下方挂了个庞然大物,这架直升机笨拙地飞向海岸。二十分钟后,该机到达原定目的地上空,滞留一阵,然后在地勤组长的指挥下缓缓下降直至腹下的重物——一辆通讯车——被搁在水泥场地上。飞机与车子一脱离便立刻飞离该地。紧接着,一架较小的Ch-46运兵直升机飞来,等四个人下机后便飞回母舰。下来的四个人立即着手通讯车的开通准备工作。
这辆车很普通,看起来就像装上轮子的大货箱,只是漆着大多数军车身上有的那种绿色迷彩的伪装图案。不一会儿,车上就变了样,通讯技术人员开始架起各式各样的天线,其中包括一个直径四英尺的卫星抛物面接收天线。电源线也从先期停在那里的电源车上接了过来。车上的空调系统开始运作——主要是为了保护通讯装置,而不是供技术人员享用。虽然他们全都身着军服,但没有一人是军人。一切装备均已就位。
或者说差不多已全部就位。在卡纳维拉尔角,一枚大力神-3D火箭开始了发射前的倒计时。三名空军高级军官和六名非军方人员注视着约一百名技术人员在完成规定的程序。他们面带愠色,因为他们原先准备运载的东西在最后一分钟被取消。换上了这种他们认为不太重要的东西。他们很不满意对这一变动所作的解释。哪有那么多的发射火箭来干这种事!但是,谁也没有告诉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事。
“发现目标,发现目标,我已发现目标!”温特斯报告说。鹰式战斗机向下穿出云层,出现在目标半英里之后的稍下方。看样子,那是架道格拉斯公司生产的四引擎D-4、D-6或D-7型飞机,反正是个大家伙——是他所拦截的飞机中最大的一种。那架飞机有四个活塞式发动机和一个方向舵,显然是道格拉斯公司的产品,而且出厂年代肯定早于身后追它的驾驶员的出生年份。温特斯看见它那巨大的活塞式星形发动机排气口喷出的蓝色火焰以及从它的螺旋桨上反射出的月光。其余的都是猜测。
飞行变得困难起来。他离目标越来越近,必须减速以免超到它前面。温特斯关闭了普拉特-惠特尼发动机的油门,使用减速板以增加升力和前进的阻力,同时注意到速度已降到了两百四十节。
离目标还剩一百码时,他与目标的速度保持一致。这架重型战斗机的机翼微微有点摇摆——只有驾驶员才能感觉得到——这是前面那架大飞机的尾部湍流所致。是时候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握着操纵杆的手指。接着温特斯打开光线很强的着陆灯。他发现目标已经警觉到。灯光死死地照在前面那架飞机上,他又一次感到机翼的摇摆。
“前方飞机,请说明身份,完毕。”他用防相互干扰的频率呼叫。
该机开始转向——看清楚了,一架DC-7B型,是这种大型活塞式发动机客机的最后一种型号,由于五十年代后期喷气式客机的出现,它已被淘汰。它排出的火焰较以前明亮,显然正在加速。
“前方飞机,你已进入空中禁区。迅速说明身份,完毕。”对飞行员来说,“迅速”这个词有特别的含义。
那架DC-7B型飞机开始俯冲,对着浪尖飞下去。鹰式战斗机几乎是自动地跟了下去。
“前方飞机,我再说一遍,你已进入空中禁区。立即说明身份!”
它调转方向,朝东向佛罗里达半岛飞去。温特斯上尉向后松杆并将武器设定在待发状态。他看了看海面,附近没有任何船只。
“前方飞机,再不说明身份,我就开火了!完毕。”没有应答。
难办的是鹰式战斗机的火力系统。它一旦进入待发状态,立即就能击中目标。但是他们要他抓活的,所以他只好集中精力以确保不命中目标。他轻压扳机,打了不到一秒钟。
弹舱里的炮弹有半数是曳光弹。六管机炮的射速每秒近一百发。一串黄中带绿的光——宛如科幻片中的激光——从DC-7B机驾驶舱窗外十码处划过,并在空中停了一段时间。
“前方飞机,保持高度并说明身份,否则就叫你吃炮弹。完毕。”
“你是谁?你这是在干什么?”DC-7B机保持着高度。
“说明身份!”温特斯简洁地发出命令。
“加勒比货机。是特别飞行。从洪都拉斯来。”
“你已进入空中禁区。向左转至3-4-7。”
“我们事先并不知道有这个限制。告诉我们该往哪里飞,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好吗?完毕。”
“向左转至3-4-7。我会一直跟着你。你得准备一套解释,加勒比。你选了个很糟的地方进行无灯飞行。但愿你能自圆其说,因为上校对你很不喜欢。让你那又大又笨的飞机转向左,快点!”
过了一段时间,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温特斯见对方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有些恼火。他把战斗机稍向右错开,又射出一串炮弹,逼迫目标执行他的命令。
它向左转至3-4-7,打开了防撞灯。
“这还不错,加勒比。保持航向和高度,关闭无线电。我再说一遍,保持无线电静默,除非另有指示。不要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会再跟你通话的,我要一直看着你,结束。”
一个小时过去了——每秒钟都像在交通高峰期的曼哈顿驾驶法拉利跑车。他们接近海岸时,温特斯看见乌云从北方滚滚而来,云中还夹着闪电。得赶在乌云到来之前降落,他想。机场收到了他发出的信号,打开了跑道灯。
“加勒比,我要你在你前方的跑道上降落。你必须执行地面导航台的指示。结束。”温特斯检查自己的油量,足够再飞几个小时。他看着那架飞机的频闪灯进入那个老式简易机场的蓝色长方形区,纵情地加足马力,忽然爬升到两万英尺的高空。
“很好,他已到我们手中。”无线电里传来了地面的声音。
温特斯没有答话。他调转机头朝埃格林空军基地方向飞去,心里想着将与天气搏斗,又得忙上一夜。
DC-7B飞机在跑道的尽头停下。这时,许多灯同时打开,灯光一下照过来。一辆吉普车迅速驶到距离机头五十码处停住。车上架着一挺M-2式点50口径的机枪,枪身左侧有一大箱子弹,枪口对着驾驶舱。
“从他妈的飞机里出来吧,朋友!”喇叭里传出一个愤怒的命令。
飞机左侧的前门打开后,一个人探出头来,向下看了看。他是个白人,四十多岁。灯光正照着他的脸,使他睁不开眼,辨不清东南西北。当然,这都是有意安排的。
“下来吧,朋友。”一盏灯的后面有个人喊道。
“怎么回事?我——”
“下到他妈的地上来!还磨蹭什么!”
机身旁边没有梯子。驾驶员在门框上坐下,双手抓住框,悬下身子,一松手,便四肢着地落到已经裂开的水泥地上。接着,后面的一个人也这样跳了下来。他们一着地,便被身着迷彩服、袖子高高挽起的人用有力的大手按住了。
“脸朝水泥地,你们这两个共党间谍!”一个年轻的声音冲着他们喊道。
“好极了,终于逮了一架!”另一个声音喊,“我们逮到一架古巴间谍飞机!”
“你们究竟是——”水泥地上的一位刚张嘴便停住了——M-16步枪的三叉火焰抑制器顶住了他的脖颈,随即感到腮边喷来一股热气。
“放老实点,不然就他妈要你的命!”这人听起来比第一个人年纪大一些,“机上还有人吗,朋友?”
“没有了。听我说,我们是——”
“去检查一下!小心点儿!”枪炮军士说。
“是,枪炮长,”陆战队下士回答,“在门边替我掩护一下。”
“叫什么名字?”枪炮军士问,同时又用枪口顶了顶驾驶员的脖颈。
“伯特·拉索。我是——”
“你来刺探我们演习的情报也不选个好日子,罗伯托。我们恭候你不少时间了,老弟!真不知菲德尔还想不想要你们回去……?”
“我看他不像古巴人,枪炮长,”一个年轻的声音说,“是不是个俄国人哪,你看?”
“嘿,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拉索不满地嚷道。
“当然了,罗伯托。我——在这里,上尉!”有人走了过来,一个新的声音说道:
“很抱歉我来晚了,布莱克。”
“我们已经控制了飞机,已派人进去。总算逮住了这架古巴间谍飞机。这个叫罗伯托。还没跟另一个人说话呢。”
“把他的脸扳过来。”
一只粗大的手轻轻一扳,就像玩布娃娃一样,飞行员的脸就给扳了过来。他抬起头。这才明白那股热气是怎么回事儿。原来是一条很大的德国牧羊犬——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狗——就在三英尺之外盯着他。他一朝它看,它就咆哮起来。
“别惊吓了我的狗,罗伯托,”枪炮军士警告他。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
“你的姓名?”
伯特·拉索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全都背着光。他看得见枪和狗,有一条狗就站在他的副驾驶身边。他开始说话时,眼前这条狗动了一下,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古巴人应该比别人清楚。上一次我们就警告过你们,不要来偷看我们的演习。可是你们还是来找麻烦,不是吗?”上尉教训他说。
“我不是古巴人——我是美国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飞行员终于说了一句。
“有证件吗?”上尉问。
伯特·拉索伸手去掏皮夹,身边的狗大声咆哮起来。
“别吓着狗,”上尉警告说,“它们是很容易被惹恼的,懂吗?”
“这些他妈的古巴间谍,”布莱克气愤地说,“干脆干掉他们,长官。哪个人会来管这种事?”
“嘿,枪炮长!”飞机里有人喊,“这不是间谍飞机。这里全是毒品!逮到的是一架毒品走私飞机!”
“狗娘养的!”布莱克显得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全他妈是毒品?见鬼!”
上尉笑了笑说:“先生,你今夜飞得实在不是地方。有多少,下士?”
“他娘的,装得满满的,长官。大麻、可卡因,全有。机上好像全是这些东西,长官。”
“他娘的毒品贩子。”布莱克气得咬牙切齿,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上尉?”
“什么事?”
“长官,这些飞机,长官,一直这么飞过来飞过去,简直闹翻了天,可是就是没有人发现它们,长官。”
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机场跑道四周的沼泽地里发出一阵沙哑的叫声。阿尔伯特·拉索是佛罗里达州人,很清楚是什么在叫。
“我是说,长官,谁会知道我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就说飞机降落了,飞机上的人员我们没抓住,跑掉了,跑进了那边的沼泽地里,后来我们就听到了尖叫声……怎么样?”他顿了顿,“我的意思是,反正他们是毒品贩子,哪个会真的来过问啊,长官?干掉算了,干掉了他们,世界还会清静点,怎么样?还可以喂鳄鱼。它们听起来饿得很,长官。”
“没有任何证据……”上尉沉思着。
“我们谁他妈的都不会说出去的,长官,”布莱克又加了一句。“只有我们几个在这里,长官。”
“不!”副驾驶嚷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他的嚷嚷声把身后那条狗吓了一跳。
“你们给我闭嘴,我们在商量正经事。”布莱克喝道。
“各位,我看这位中士说得挺有道理,”上尉思考一阵子以后说,“那些鳄鱼听起来是饿极了。先把他们宰了,中士。这也没有什么残酷不残酷的,再说鳄鱼也不在乎给它们的是活的还是死的。不过,一定要把他们的证件全掏出来。”
“是,长官,”枪炮军士答道。他和小分队的其余人员——一共八个人——都来自麦克迪尔的特种作战中心。他们是海军陆战队的侦察人员。对他们来说,特种行动是家常便饭。他们的直升机就停在距这里半英里的地方。
“好啦,宝贝儿,”布莱克边说边弯下腰,猛一使劲把拉索拎了起来。“你运毒品也不选个吉日,老弟。”
“等一下!”副驾驶大声喊起来,“我们没有——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能告诉你们——”
“你想说就说吧,老弟。反正已经有命令了。快点。是祈祷还是说点什么,现在正是时候。”
“我们是从哥伦比亚飞来的——”
“这倒真有点新鲜,不是吗?”布莱克押着拉索边说边朝树林走。“你还是去跟上帝说吧,老弟。他也许会听几句,不过也许不会听……”
“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们,”拉索说。
“我可没兴趣!”
“可是你不能——”
“我当然能。你以为我是干什么吃的,老弟?”布莱克故意逗他。“别担心,我会干得非常干净利落。才不喜欢像你们那样,用毒品让别人慢慢活受罪呢。”
“我上有老,下有小……”拉索抽噎着说。
“多数人都这样,”布莱克表示赞同。“他们会活下去的。我想你是保了险的。瞧那边!”
另一个陆战队员把手电筒对着灌木丛照去。那下面有一条鳄鱼,拉索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鳄鱼,它至少有十二英尺长。它的一对大眼在黑暗中发出黄光,其余部分呈绿色,像根木头。当然还张着嘴。
“这里够远了,”布莱克说,“别让狗过来,他妈的!”
这条短吻鳄——他们叫它尼科迪默斯——张开大嘴,发出“嘶嘶”声,令人毛骨悚然。
“求求你不要……”拉索恳求着。
“我可以把什么都告诉你们!”副驾驶再次表示。
“告诉我们什么?”上尉鄙视地问。他的语气显然是在说:干吗不死得像个男子汉?
“我们从哪里来,谁给的货,要到哪里去,无线电密码,谁要来接我们,统统告诉你们!”
“好,把他们的证件掏出来。钱,汽车钥匙,全掏出来,把他们全身剥光,然后再开枪。这次要干得漂亮点。”上尉说。
“我全都知道哇!”拉索喊道。
“他全都知道,那岂不更好?”布莱克打趣地说,“把衣服脱下来,老弟。”
“等一下,布莱克。”上尉走上前去,用手电筒在拉索的脸上照了照。
“你知道哪些是我们会感兴趣的东西?”这是个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他虽然也身着迷彩服,但并不是陆战队的人。
十分钟后,他俩的供词全录到了磁带上。其中大多数人的名字,他们早已知道。但是,那个简易机场的位置却是新情况,无线电密码他们也是第一次得知。
“你放弃请辩护律师的权利吗?”那人问。
“放弃!”
“愿意与我们合作?”
“愿意!”
“那好。”
拉索和副驾驶(名叫班内特)被蒙上眼睛带至一架直升机。次日中午他俩将被带到一个美国治安官面前,然后,由美国联邦地区法院的一位法官审问。太阳下山时,他们将被带到埃格林空军基地内的一个偏僻的地方——那个地方是新建的,四周有高高的围墙,而且由表情严肃、身着军服的人担任警卫。
他俩很幸运,不过他们自己并不知道。温特斯曾击落过五架飞机,是个王牌战斗机驾驶员。温特斯这时早已在返回埃格林的途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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