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就是妈妈的生日了,爸爸问她:“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礼物?”
妈妈说:“我希望得到一个完整的睡眠。”
爸爸又眨巴着他那双无辜的眼睛,问:“难道你没有一个完整的睡眠吗?”
妈妈放下正在腌制的羊排,说:“看来我只好给自己一个礼物了。”然后摘下做饭的围裙,到她的铁杆朋友朱丽亚家去了,我想她是到那里去自助一个礼物了。
不过她确实因为缺少睡眠,从楼梯上滚下来过。
每天早上她都是一副睡不够的样子,潦潦草草地化一个很脏的妆,就去上班了。所以她的眼线总是洇开来,像个熊猫似的。
缺少睡眠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爸爸。
据说爸爸经常打呼噜,不是小呼噜,妈妈说,是属于“抑扬顿挫、惊天动地”那一种。
幸好不是每天都这样,要看他当天是否过度疲劳,比如是否滑了雪、打了冰球。
妈妈为他买过一种内服的、专治打呼噜的药,睡前服用。还买了一种外用的、贴在鼻子上的胶条,可是都不管用。妈妈说,她正在考虑,要不要起诉这些药物公司,整个一个蒙事儿,害得她不得不夹着枕头,到地下室的乒乓球台子上去睡。
其实地下室那个地方不错,冬天最暖和,因为挨近暖气锅炉,夏天也很阴凉,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抱怨的。
换了我,绝对不会觉得不方便。比起车库,地下室可是好多了,她忘了过去把我塞进车库那档子事儿了,那里冬天可是够冷,夏天可是够热!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戴安娜。
戴安娜晚饭吃得太多,常常被噩梦惊醒,又吐、又拉、又喊肚子疼。
即便如此,半夜三更,当妈妈到她房间查看时,她却不先报告有关肚子的情况,或是有关她的噩梦,而是先问妈妈:“你在吃什么?”那时她还迷迷瞪瞪,没完全清醒。
据她说,因为她总是看见妈妈的嘴在动。我建议她去医院看看眼睛,有人说近视眼会遗传,爸爸就是高度的近视眼。
妈妈又是为她擦洗,又是给她找酵母片,大家如此这般地被她折腾一夜,是经常的事。
即便不是晚饭吃得太多,凌晨时分,她也会突然大叫起来:“妈咪,谁把我的夜灯关了?”
如果妈妈不答应她,她会“妈咪、妈咪”地一直叫下去,她的韧性,经得住任何挫折。
让我怎么说好?!面对食物,戴安娜从来没有说过“不”!不论是在餐桌上,还是其他进食的场合,如果有人问我们,还要不要再加点儿什么,戴安娜总是回答:“要。”
妈妈说她吃起来就像一个卡车司机。
她吐了又吐,肚子还是那么大。从脖子底下就开始往外拱,直到小腹才往回收,并随着她的大喘气,一鼓一鼓地呼扇着——不是呼吸,她那样的肚子靠呼吸是撑不起来、也是鼓动不起来的。所以只能把戴安娜的呼吸,叫做呼扇。
每当她穿紧身裤的时候,都要妈妈帮忙,妈妈就说:“吸口气,憋住,憋住就能扣上扣子了。”或是:“憋住,憋住就能拉上拉链了。”
据我妈妈说,这还是从我姥姥那里承传下来的宝贵经验。想必我姥姥从前就是靠吸口气、憋住,才能把裤子上的扣子扣上的。
我想,戴安娜的呕吐,可能也是一种平衡。
这不,刚吐完,她就唱上了,我知道,一会儿她还得吐一场,没有两场是下不来的,没有两场她的肚子也舒服不了,不用问,晚饭又吃多了。
就说我们男孩子,也没吃到这种地步。即便在阿丽丝拿出我们喜欢的甜点或零食的时候,也很难让我们停下正在玩的游戏,或实在熬不住嘴馋,也是三口两口吃完,赶快接着玩儿。而戴安娜呢,不管我们在院子里玩得、喊得多么热闹,她却不为所动,端坐在餐桌上,一口、一口,不慌不忙地吃完她那一份,并且把盘子刮得、舔得非常干净。
在夏令营倾向性的发展测试中,有关“事物兴趣”那一栏的后面,老师总会为戴安娜加上“食欲”一项,在这一项后面,不但画上一个钩,钩后面还要画一个加号。
所以我最不愿意和戴安娜一起旅行,不愿意长时间和她同乘一辆汽车,她一路都在放屁,而且非常臭,活像一座移动厕所。
你说说,这种人怎么就跟戴安娜王妃同名了!
不过她现在有所进步,每逢要放屁的时候,她就跑到院子深处的一个角落,发放之前她会做个拉警报的手势,放完之后,还对大家做一个解除警报的手势。
这还不算,还有其他一些让我难以忍受的事情。
从前我们还没上学的时候,看到路上的标识,妈妈总是顺便教我们读读标识上的字。
她倒是挺爱跟着读,但从此就读个不停。再说,她的门牙像兔子的门牙那样,裂着一条大缝儿,说起话来,跟卡通片《innin tiger那样跑风——噢,那只又多事又笨的狮子。
我一再对她说:“对不起,我不想再听这个声音了。”
她就像没听见那样,还是说个不停。
再不就轮流唱那几支破歌,一唱就是五十遍,有多少次我厌烦地对她说:“对不起,请让我安静一会儿好吗?”她还是没脸没皮地唱。
讨价还价更是她的专长。如果妈妈说:“你不能再吃冰激凌了。”
“那就吃一个酸奶。”
如果爸爸说:“再过五分钟你该睡觉了。”
“十分钟。”
爸爸说,我们家有法律方面的基因。爷爷是法院的院长,妈妈是律师,戴安娜也具备这样讨价还价的能耐,不用说,将来准是块干律师的材料。
妈妈说:“你这是对律师职业的无知。”
而且戴安娜一会儿一张脸,说变就变。超市里一个收钱的老头,竟说她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
由此,奶奶又说戴安娜将来肯定是政治家,是干大事的材料。
可是当你看到她戴上一条塑料项链时的满足感,你就会怀疑奶奶的说法是否正确。
噢,天哪,还有她那个狗骨形的发箍。
她居然就叫了个“戴安娜”!
此外,时不时戴安娜还把各个房间的闹钟倒拨一些时间,半夜三更,说不定哪间房子的闹钟就刺耳地响了起来,不过这声音对我毫无影响。
只是在这样折腾一个夜晚之后,我反倒醒得很早,自然会吵醒戴安娜,其实我觉得她一直在等我吵醒她。
于是她来到我的房间,照我的后背就是一脚。
我的朋友或是老师,经常问我的一个问题就是:“你的脸上怎么有个口子?”
“我妹妹抓的。”
过了两天他们又问:“你脸上怎么又一个口子?”
“我妹妹又抓了一下。”
我当然不能让她白踢,可我还没碰着她,她就鬼哭狼嚎地大哭大叫,所以爸爸常说:“我现在就为这只小母狗将来的丈夫发愁。”
当我们吵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爸爸会把我们弄到楼下,以为就此可以让妈妈多睡一会儿。
到了楼下,我们仍然会为各种各样的问题争吵。
如果我从冰箱里拿瓶“绿巨人”酸奶,戴安娜必定也要一瓶,如果冰箱里找不到第二个“绿巨人”,她又有了哭闹的理由。
她的哭,非常具有戏剧性,听上去就像谁踢断了她的腿。
这样大的动静,谁也不能装作听不见了,妈妈只好下楼来调解我们的矛盾,好让爸爸及时脱身,按时上班,他上班的地方离家比较远。
不过妈妈好像以为自己还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顺便就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妈妈汽车的刮水刷下面,常常别着警察局的罚单,而她的车被警察当街拦住更是常有的事。
那时,妈妈总是无辜地问警察:“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说:“您没看见标识吗,不能左转。”
她说:“噢,是吗?标识在哪里?”
当警察指出,标识就在我们差不多每天一逛的超市出口处时,妈妈竟像第一次听说似的:“噢,对不起,我没有看见。”
我爸爸说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女。
因为我姥爷开车开得也很玄乎,还大拇指一翘,说自己:“我是老纽约客了。”
就算他是老纽约客,再怎么说,也是个全身骨头嘎巴响的老纽约客了。
妈妈自然成了小镇法院里的常客。
她对我们抱怨说,那是因为她太困,闹得她无法注意多如牛毛的标识。
一到法院,戴安娜准会大哭大闹,其声其色,简直就像消防队那几辆赶去救火的消防车。
我们镇上的消防车,三天两头外出执行任务,奇怪的是,从没见镇上哪栋楼房被焚烧过的样子。那些救火车不是鸣汽车喇叭开道,而是使用老年间的号角。戴安娜大嘴一张,并发出嚎啕时,可不就像那几个老年间的号角。
我们这个小镇相当有历史,在保持历史风貌方面,小镇政府做过不少努力。所以好几部电影,都来我们这个小镇取外景。可是小镇上的人大多见过世面,从不要求影星的签名,或是围观、跟踪他们。有些人甚至抵制电影公司在这里拍外景,他们认为那帮人搅扰他们安静的生活。
有个电影导演还看上了我,跟爸爸说,想让我去当童星,爸爸回答说:“对不起,我不能替我儿子安排他的人生,这要他长大之后,自己来决定。再说,我们家没有从事这种职业的传统。”从来没有遭遇过“不”的大导演,非常不高兴。
妈妈对爸爸的回答显然很满意,十分难得地给了爸爸一个大吻。还说:“不错,你这不是也会聪明地回答吗。”
“你的意思是,我的回答经常是笨拙的,是吗?”
据说那些大牌明星,也不十分待见我们这个著名的小镇,是不是因为这个小镇的人不尿他们?不得而知。
由于戴安娜这只大喇叭,法官根本听不见妈妈在说什么,妈妈也听不清法官在说什么,最后只好让我们走人。
所以法院里的人和镇上的警察,没有一个不认识我们的,尤其是戴安娜。自然我们家的支票,也有不少是开给警察局和法院的。
我怀疑戴安娜在法院的号啕大哭,其实是她的表演,反正在一切场合,不管是正式的还是不正式的,都会激发戴安娜的表演欲。
爸爸出差时,万一爷爷生了病,妈妈就会请假前往,帮助奶奶看护爷爷,或陪奶奶送爷爷去医院看病。
一进医院,戴安娜就不请自便,拿起医院为病人准备的糖果就吃。她的医疗保险在那个医院吗?!
或是乱摸乱动,护士也不敢说什么,顾客是上帝,病人也是上帝啊!尽管戴安娜的医疗保险不在爷爷那个医院,可戴安娜是某个病人的孙女对不对?真绕脖子,连我说说这件事儿,都觉得绕脖子。
医生护士倒是都喜欢她,没人对她说“不”,大家还会围着她聊上几句。聊着聊着,她会突然对着医生护士的脸,十分得意地说出字母“p”打头的那个单词,后头的字母我就不说了,反正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不能重复那个脏字。
弄得医生护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也闹得我们非常不好意思。
谢天谢地,她现在终于懂得,不能说这个脏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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