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学校生活的回忆,好像是爸爸、妈妈和朋友经常谈到的一个话题,因为他们的朋友中,有些就是中学或大学时期的同学。而且谈起学校生活,他们似乎都很怀念。
是不是所有的事,一旦经过时间的作用,就会变得和原来不同?反正我知道,不论多么美味的食物,久留之后都会变臭;而爸爸自制的啤酒,经过几周的酿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变成了他爱喝的啤酒……你说奇妙不奇妙!
难道将来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像他们那样,怀念我的学校?也许吧,因为我那么多的快乐或愤怒,现在大部分都和学校有关了。
对于学校,我不知道将来经常回忆的会是什么。就说目前,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可以说和学校有关,也可以说关系不大,那就是上学第一天,校车开动的那一刻。
我和戴安娜与爸爸妈妈吻别后,就登上了校车。
按理说,戴安娜可以再等两年,像我一样直接上小学。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让她去了学前班。总而言之,她也会有几个小时不待在家里了。
我看得出来,阿丽丝高兴得不得了,离校车到达的时间还早呢,她就比谁都着急地到门外等校车去了。
和我们告别时,阿丽丝紧紧拥抱着我,就像是抱着她的啤酒瓶子那么来劲儿。要知道,她对我可从来没有这样热情过。
我和戴安娜选坐在校车的后座上,因为透过汽车后窗,看得见送别我们的爸爸和妈妈。
而抱着我们使劲儿吻别的阿丽丝,已经不知去向,我猜她是睡回笼觉去了,这点我非常理解,因为她每天晚上都出去party,或是和朋友会面,一般要到凌晨一两点钟才能回来。
所以她的被子从来不叠,反正她随时准备再睡进被窝里去。有时我有急事,在楼下喊她她又不回答,只得到她的房间去找她。可进她的房间,就像进入沼泽地,必得仔细寻找落脚的地方。
你说放个脚丫子需要有多大地方,可就是那么一块放脚丫子的地方,也很难找到。
咖啡杯、可乐瓶子、盘子,这些本应放在桌子上东西,不是放在地上,就是放在她的枕头上、被子上。
她的被子上、枕头上,撒满了咖啡或是可乐的印迹,那些肆意纵横的点、线、面,就像戴安娜画的所谓现代派的绘画。
问题是戴安娜的现代派绘画,是画在纸上的,在我们面前显摆之后,很快就“可能让清洁女工扔了”。而阿丽丝的“现代派绘画”很不容易清洗,为此,妈妈上个月又给她买了新枕头、新被子,刚刚换上,没几天又是老样子了。
她的床头柜和衣柜的抽屉,就像戴安娜的嘴一样,总是大张着……
难怪她刚到我家那一天,楼上楼下看了一圈之后,选定了最大一间房子作为她的卧室,她说:“我应该有一间大卧室,因为我的东西太多。”
我想她说得没错。仅就她的手提包而言,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几乎都有,很少有重样的。戴安娜有时参加那些女孩子的party,为了搭配衣服的颜色,还要借用阿丽丝的手提包。
所以阿丽丝的雨鞋——可能不是雨鞋,而是今年流行的、那种看上去像是雨鞋的靴子,戴安娜也有那么一双——只好放在床上,放在奶奶送给妈妈的那条俄国毯子上。
据说那条俄国毯子还有点儿纪念意义,说不准是奶奶、还是爷爷的祖先,就是从俄国来的。也就是说,这条俄国毯子,说不定是他们祖先传下来的。
妈妈对待奶奶的礼物,总是这样随便,好比奶奶送她的那条项链,她转手就送给了阿丽丝。还对阿丽丝说:“你只要别在我婆婆来访时戴它就行。”
爸爸很生气,但妈妈说:“现在谁还戴这么粗的金项链?!除非狗脖子上。”
为此好像他们又吵了一架。
除了那条俄国毯子上,卧室的沙发上,甚至厕所的梳妆台上,也放着阿丽丝的鞋子。我不太懂女人的事,是不是那只鞋子出门之前,也得擦点口红、胭脂什么的。至于阿丽丝不太待见的那些鞋子,就扔在我们家的前厅里了。
还有那些“儿童不宜”的内衣,就挂在门把手上,爸爸每次经过她的卧室,都要把头掉转过去,而戴安娜却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戴在毛衣外面,走来走去地显摆。
阿丽丝卧室里的电视机,不管看不看,整天开着。她说这样更好,省得我们出去时还得锁门,因为所有想要私自进入的人,都会以为家里有人,而不敢随便闯入。
说起来也有道理,阿丽丝经常忘记锁门,我们家也从没有陌生人闯入的记录。除了那个晚上,有两个半大小子在阿丽丝专用的汽车里找过“两毛五”的钢镚儿。
…………
清洁女工最不愿意打扫的,就是阿丽丝的房间,她多次向妈妈抱怨说,阿丽丝的卧室,是整栋房子里最难打扫的房间。听她这样评论,戴安娜非常高兴,她说,她还以为她的房间最乱呢。
妈妈多次向清洁女工道歉,并为此多付她一些工钱,可是阿丽丝说:“这是她应该做的,她本来就是干这些事的女工。”
…………
校车开动了,我回过头去,向爸爸妈妈挥动着我的手臂……
他们并肩站着,爸爸的大长胳膊搂着妈妈的肩膀,还不时亲吻一下她的头发,看得出那天早上他们没有斗嘴……可是爸爸忽然迅速地跑回家去。
我之所以对此印象极为深刻,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谁像那样地奔跑:裤裆紧夹,两个膝盖像是被绳子拴在了一起,只有膝盖下的小腿,幅度极小、速度极快地蹭着跑。
戴安娜着急地说:“快看,爸爸的腿怎么了?爸爸的腿怎么了?”并且马上站起来,对校车司机说:“对不起,我要下车!”
我说:“对不起,她不需要下车。”
戴安娜对我大吵大叫,车上的同学都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我还没上过一堂课呢,就成了人人注意的对象,而且还不是因为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这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校车上负责照顾我们的工作人员,也立刻过来安慰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没什么,只是有什么事情误会了。”又转过脸来对戴安娜说:“爸爸能怎么着!他不过是赶着去厕所。”
戴安娜想了想,也就安静下来,不再吵着让校车司机停车了。
不用猜,爸爸肯定一头冲进厕所去了,坐上马桶,闭着眼睛,并且发出一连串幸福的哼哼。
是啊,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拉屎了,再也不必锁门;不必担心我会中途闯进去;不必担心我在门外大喊大叫让他开门;不必担心我会隔着厕所的门,与他讨论或不断问他:“爸爸,爸爸,你在拉屎吗?”或“你在撒尿吗?”
如果他想干点儿什么,再也不必担心我会在他的电脑上乱捅。
如果他想看书,也不必躲到地下室的厕所里去,免得我缠着他问这问那……
而妈妈也会轻松一些,甚至抽空打个小盹儿,至少不会累得洗着洗着澡就睡着了。
…………
那将是他们自我和戴安娜出生后,从没有过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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