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斯的妈妈和爸爸真要离婚了,但却不是因为他妈妈说的那个原因:“将来我们离婚肯定是因为钥匙。”
据说他们的离婚手续已经拖了两年,因为有关财产分割的问题,而财产分割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艾克斯妈妈没有委托我妈妈做她的起诉律师,而是另请高明。可我听妈妈对爸爸说,是她自己不想做。因为,约翰是我们家那么好的朋友,而且她也不怎么待见艾克斯的妈妈。不但妈妈不待见,这个小区周围的邻居,也不太愿意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做客,因为她总是算计人家的丈夫。
什么是“算计人家的丈夫”?
作为律师,妈妈那些女朋友,动不动就来征求她的意见,法律、离婚,以及如何商定结婚契约等等……爸爸说,妈妈应该从律师事务所辞职,自立门户,和她的铁杆好友朱丽亚加起来,准能办个特别挣钱的离婚事务所。
但她们与妈妈讨论最多的,还是如何对待丈夫的技术问题。妈妈总是谦虚地说:“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高招儿,我的决策几乎都决定于汤姆,如果他说往东,我就往西,大致没错。”
爸爸对舅舅说:“听说艾克斯的妈妈还不是MBA,仅仅是纽约大学的本科生,和约翰办理离婚手续期间,就不断打电话给警察局,说约翰对她说了侮辱性的字眼什么、什么的。警察局对约翰发出了警告并记录在案,据说仅凭这一条,法官就会给艾克斯的妈妈加一分。她还说‘纽约州法律真好,离婚判决一半财产给女方,我现在正准备辞职,休息两年,让公司给我保留着位置,等分到财产后再去上班’。她说到做到,果然就辞了职,现在就在家待着。还有什么‘我的同事们说,就是应该把这些男人送到“洗衣店”,里里外外“洗”干净。以为离婚是那么简单的事?’那又是什么事呢,又不是约翰想离婚,他就是想离婚也没时间离啊,越到周末、假日,约翰越是忙,而这正是她提出离婚的理由,说是‘没有一点家庭乐趣’。最近约翰中止了艾克斯妈妈的银行户头,改为实报实销。你猜你那位姐姐怎么说?她说:这样做是违法的,既然还没办妥离婚手续,就还是夫妻,既然还是夫妻,那么所有财产都是共同的,约翰不能限制她的任何花销。”
妈妈不待见艾克斯妈妈归不待见,但她知道法律是要遵守的。
“可我知道,艾克斯的妈妈是怎么花钱的,她烫个头发,都要乘飞机到巴黎去烫,约翰的律师对此提出质疑,她还说‘对不起,我就是这个生活水平’。约翰那方的律师也拿她没办法,谁也不能改变、降低他人的生活水平是不是?”舅舅说。
想来舅舅很了解艾克斯他们家的情况,他和约翰一起喝酒的时候,可能无所不谈。
我在旁边听了之后,着实吓了一跳,要是我将来遇到这样一位妻子可怎么是好?我不是说花钱的事,我是说,动不动就找警察的事。
舅舅接着又说:“一般来说,这就是有个大学文凭——还不要说MBA学位——的女人,和一般女人的不同,何况法官总是同情女人的。”
然后他们就闷头喝酒了,好像这个话题很让他们挠头。要不,爸爸为什么经常拿妈妈的Ph.D说事儿?
妈妈有时也会涉及爸爸的C等生,但我看得出来,她不是故意的,不但不是故意,还有意回避,只是在稍不留神的时候才流露出来,从来不像爸爸那样直接扑上去。
对此我深有体会,我不能撒谎,每次撒谎都得露馅儿,因为那些瞎话不是真实的,经不起复述,尤其我,记性特别不好,一不留神,就前言不搭后语。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只是如果,妈妈心里没装着这样的想法,也就不会在稍不留神的时候流露出来,对不对?
其实我的问题是:难道所有的Ph.D妈妈,有一天都要离婚?这是一个重要的离婚理由吗?既然如此,我爸爸,还有我舅舅,为什么还要和Ph.D或是MBA女人结婚呢?
转眼我就忘了他们的谈话,而且我对艾克斯爸爸和妈妈离婚的事也没兴趣,我可怜的是艾克斯,虽然他没有对我说什么,可是他更加不能与他人融洽相处,而且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当然他也没有掉眼泪。
他只是更多地被老师提醒,上课不注意听讲,或是校长更经常地给他妈妈打电话。
据艾克斯说,那些电话等于白打,他妈妈倒是很客气地答应着,答应完了,根本就不到学校来,对此艾克斯倒感到高兴……
不像我妈妈,校长一个电话,马上就赶了过来,活像一只刚充完气的、弹力十足的球。随便你说什么球,篮球、足球、排球都行……
我说,学校怎么不给家长们评奖呢?要是给家长评奖,我妈妈肯定能得个金奖。
按理说,艾克斯妈妈辞职在家,对他和他妹妹应该有更多时间照顾,可是艾克斯和他的妹妹,照旧天天是意大利小肉丸子面条,因为在超市就能买到这种东西的半成品,买回来在微波炉里一转就行。
其实我对艾克斯的妈妈没什么印象,既谈不到好,也谈不到不好,虽然我们算是街坊。只是常常见她穿着粉红色的高跟鞋、小一号的衣服和黑色的网眼袜子,一拧一拧地上班去。
通常来说,我只看到大人们穿这样的衣服去party。所以我猜想,她可能是内衣模特儿?我常在电视内衣广告上,看到有人这副打扮。不过做内衣模特儿,她似乎老了点儿,看看电视上的那些模特儿,个个年轻得就像戴安娜刚出生那会儿的样子,只不过是放大了尺寸。
那些小一号的衣服,把她箍得就像在台上比赛或是表演的“肌肉男”,如果不是在台上比赛或是表演的“肌肉男”,这样凸现身上的疙瘩,真不算好看。就是人家“肌肉男”,平时没事儿也不这样凸现自己的肉疙瘩。
此外,艾克斯和他妹妹还得经常“换防”。
他妈妈和他爸爸有所分工,两个星期艾克斯和他妹妹住在爸爸家,也就是我们这条街的那头,两个星期住在他们妈妈家。
因为分居的需要,他爸爸不得不给他妈妈另买一栋房子。那栋房子可真漂亮,坐落在小山坡上,可以看得见下面的河流,以及河流上的帆船。天气晴朗的时候,河上满是各色船帆,真像无数的彩色蝴蝶,叮在玻璃上或是镜子上。
轮到他爸爸照顾的那两周,尤其是周末,艾克斯和他妹妹,就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许因为别人的爸爸妈妈周末都不上班,能留在家里格外照顾他们的孩子,反倒显得艾克斯和他妹妹少人照顾的不同。
周末正是人们喜欢下馆子的时候,像艾克斯爸爸这样的大厨,又是一等一饭店里的大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虽说他爸爸给他们请了保姆,而且是工钱加倍的保姆,但是他们照旧吃意大利小肉丸子面条,这肯定是保姆从艾克斯妈妈那里学来的,就像我们的阿丽丝,从妈妈那儿学到的那些,比如,没有一次洗干净过碗盏、锅盆。
还有一次,说是艾克斯的妹妹感冒,躺在床上睡觉,保姆就和邻居家的保姆在楼下打牌,没想到艾克斯的妹妹醒了,想要到厨房拿点果汁,迷迷糊糊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鼻子都磕破了。妈妈说:“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疤瘌,要是那样就糟了,因为她的鼻子本来就不算太好看。”
从此以后,妈妈就经常把艾克斯和他妹妹接到我们家来,他们的保姆顺便也就在我们家便餐。便餐之后,就坐在院子的躺椅上,看着戴安娜带艾克斯的妹妹玩耍。
妈妈说:“我的厨艺比约翰当然差得很远,但无论如何孩子们可以吃到正经的饭,而不是半成品。半成品里的添加剂太多,吃多了对小孩子不好。”
我呢,放学之后,如果没有什么体育训练或比赛,就会抽出时间和艾克斯一起玩儿。所以我好像更忙了,不过妈妈也没说什么,只要我记得做完家庭作业就行。
其实和艾克斯在一起,也用不着多说什么,就是说,我又能说出什么?我从来就不像戴安娜那样会说话,尤其是那些“甜”得让我直打寒颤的话。
只能和艾克斯骑着自行车到处逛,或是找我那些朋友,可是他们平时就和艾克斯没有太多的交流。
再不就玩点什么,比如玩“数独”游戏,那是日本人发明的一种训练逻辑性的游戏。不知道艾克斯是打不起精神,还是不爱玩,也就不了了之。
我们只好闷头做家庭作业,这一来,我的家庭作业反倒比从前完成的及时了。做完家庭作业,再看看艾克斯那不说是不高兴,至少不能说很高兴的眼神,我真不知道往下该怎么办了。
想来想去,最后终于找到一样他感兴趣的游戏:跟着DVD打高尔夫球。一打就是很长时间过去,艾克斯的保姆都睡醒一觉了,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戴安娜放学以后,也会经常陪着艾克斯的妹妹玩耍,她不再一一试穿她那些不知试了多少遍的流行服饰、鞋子和帽子,而是抱着艾克斯的妹妹或在我们后院的滑梯上滑滑梯。那个滑梯我们早就不玩了,爸爸还说,下一个夏天,就会让工人把它拆除,妈妈说,幸亏没有拆除。
或是和艾克斯的妹妹玩儿捉迷藏,这种我们早已不再玩儿了的游戏……
还把自己那个粉红色的,上面绘有迪斯尼公主图案的小手提包,给了艾克斯的妹妹。
那个小手提包,是戴安娜的最爱,可是当艾克斯的妹妹抱着那个小手提包不肯撒手的时候,戴安娜眨巴着发红的眼睛说:“好吧,如果你实在喜欢,就送给你吧。”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因为我对戴安娜的抠门儿,实在深有体会。
更没想到的是,戴安娜居然有那样的耐心照顾艾克斯的妹妹,比涂染她的指甲盖还耐心。从前,她几乎每天都要把她的指甲盖换个颜色。
戴安娜还会根据天气变化,为艾克斯的妹妹加减衣服;为她剥去那些果仁的外皮;照顾她吃饭时自己还要先试一试烫不烫;耐心地为她穿鞋……真像她的小妈妈。
戴安娜好像一下子长大不少,妈妈说:“责任会使人成长。”
当戴安娜用那十根儿和她肥硕的脚趾不相上下的手指,灵巧地为艾克斯妹妹系那复杂的鞋带时,我很后悔我在那篇《我最不喜欢的两个人》的作文里,把戴安娜算作了一个。
所以,真是不能轻易地说,哪个人不好、哪个人好,有些时候,我们得等一等,才有资格对那个人说点什么。
更复杂的是,艾克斯的爸爸和妈妈,都有了自己的男朋友和女朋友,艾克斯和他妹妹,不仅每两周要“换防”一次,还得随着调换一次“家庭成员”。
要是我,这么换来换去的,非搞糊涂不可,妈妈本来就说我糊涂,什么也听不着、看不见等等。
艾克斯爸爸的女朋友,据说有自己的作坊,是一个做艺术首饰的作坊。
我见过这位女士。圣诞过后,艾克斯的爸爸请我们去做客,他说他要亲自下厨为我们做一顿大餐,以表示对我们家的感谢。
那天艾克斯爸爸的女朋友也在场。她的穿着,看起来真有点艺术家的味道,不像艾克斯的妈妈那样,经常让人感到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不过我们都知道,艺术家是需要他人照顾的,就像我姥爷,不可能梦想她来照顾艾克斯和他妹妹。
爸爸说:“詹姆斯,是约翰找太太,不是你。”
我说:“当然不是我,我只是不希望艾克斯再接着没完没了地吃意大利小肉丸子面条。”
“他饿死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可是他不快乐。”
“他不快乐有那么重要吗,关键是他爸爸娶了她之后,快乐不快乐。”
“谁的快乐不重要呢?要是不重要,你都这么老了,为什么还一天到晚玩儿个没完?”
爸爸大吼一声:“詹姆斯,你在跟谁说话呢?”
我没有责怪爸爸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我说到有关艾克斯的“快乐”时,是那样的不在意。
还有,他为什么要对我大吼一声?
而且根据我的经验,他这是没多少道理可讲的意思,他一没道理可讲,肯定用大吼来表示他有道理。
“这也不是艾克斯找太太。”他又说。
“当你想辞职不干的时候,妈妈不是说,你还有对我和戴安娜的责任?那么艾克斯的爸爸和妈妈不论做什么,是不是也应该像妈妈说的那样,想想他们对艾克斯和他妹妹的责任?”
爸爸白了我一眼,不说话了,接着看他的报纸。
艾克斯的妈妈还经常问艾克斯:“你喜欢爸爸的女朋友吗?”
按理说,这样私密的问题,不应该当着我的面,尽管我还是个小屁孩儿,也不应该问艾克斯这样的问题。
艾克斯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我,什么也不回答,扭头就走。我也只好跟着他就走。
他妈妈又问保姆对那位女士的印象。保姆说:“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意义,又不是我和她结婚。”
但据说他们家的狗,很不喜欢那位“准艺术家”。“准艺术家”头一次和它套近乎的时候,它不但不领情,还还她一个龇牙咧嘴。他们家的狗,嘴特别大,大得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战。
艾克斯的妈妈听了很高兴。
她有什么可高兴的?据艾克斯说,他们家的狗也不喜欢他妈妈,照样对着他妈妈龇牙咧嘴。
我不认为那条狗能分辨是非,能明白我都不明白的那些事,所以就用它的龇牙咧嘴,来表示自己的态度和倾向。在我看来,那条狗可能是同性恋者,不喜欢异类性别。
奇怪的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还对艾克斯的爸爸说:“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我们的决定?”
而离婚正是应了她的要求,因为她说她喜欢自由,现在她又想放弃她的自由了吗?
我看倒是艾克斯的爸爸得到了自由,虽然按照妈妈的说法,他得为离婚支付给艾克斯的妈妈,很多很多的钱,可他买到了不让艾克斯的妈妈一天到晚折腾他的自由,包括艾克斯和他妹妹不让他们妈妈折腾的自由。
这么一想,即便花那么多钱,也值了。
所以我想艾克斯的爸爸才会那样说:“不,我们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办。”
可换了这位准艺术家妈妈,艾克斯和他妹妹的情况,就能比现在好吗?当我渐渐长大以后,我知道,很多事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不一定!
对我来说,离婚真算不上那些大片里的,什么月球或其他星球上的离奇故事,我周围同学的爸爸妈妈,还有我们邻居,离婚的事常有。
爸爸的好朋友泰迪就离过两次婚了。
泰迪即便穷到一个大子儿没有的时候,逢到朋友去探望他,他就是变卖家里一件值钱的东西,也要请大家吃顿大餐。
听说他原来很有钱,至于他的钱为什么越来越少,爸爸也说不清楚,这次金融危机爸爸最担心的人就是泰迪。可是泰迪去别人家里做客时,仍然会带一瓶最好、最贵的葡萄酒。
我同情艾克斯,是因为他怎么有这样一个妈妈!
于是想起我的妈妈,除了像个警察,我对她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可自由到底是什么呢?
按照艾克斯妈妈的意思,就是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如果是这样,那么历史课上讲到的自由,可就一钱不值了,如果真是这样一钱不值,为什么为了争取独立自由,美国有那么多人牺牲了自己的生命,那些人都是傻子吗?……
也许自由有各种各样的解释?
看来,我又得去问我们文学课老师,可惜她就要离开我们退休了。我这样依赖文学课老师,是因为这些过于复杂的名词和它们后面的含义,爸爸或是妈妈的解释,都不大能让我明白。而文学课老师,使我感到“文学”的作用,好像就是用来解释这些不容易解释的事物。
以后,这样的问题肯定还有不少,文学课老师退休以后,我问谁去?当然我们会有新的文学课老师,可是我喜欢我们现在的文学课老师。
我喜欢泰迪。当然不是因为他卖裤子也不会亏待人家的那瓶好酒。
爸爸说,当年他向这位前太太求婚的时候,竟然爬到高架桥上去,身体悬空地在高架桥一侧,用白漆写道:我爱你!
你瞧瞧!
当我们一同去滑雪的时候,泰迪从来不让他的小儿子和我们一起睡在孩子的房间里。
妈妈说,因为他尿床。泰迪不放心他和我们一起睡,如果没有泰迪的照应,他肯定会把床尿湿,那么,奶奶下次肯定更加不欢迎爸爸和他的朋友。
可泰迪也没让他的小儿子睡那小单间,不然他的小儿子就会怀疑,为什么给他这种特殊的照顾?又为什么不能和我们睡在一起?
因为尿床?!多不好意思!
泰迪让他和自己睡在大人的房间,亲自陪伴、照料他,半夜总是喊醒他,让他起来上一趟厕所,所以他的小儿子在爷爷奶奶的别墅里,从来没有过把尿尿在床上的记录。
可即便泰迪如此精心呵护奶奶的床,奶奶也未必对我们的造访,怀有多么美好的期待。
有个周末,我们去看望爷爷和奶奶,回家的时候,爸爸让妈妈和戴安娜先走,他和我还得留一会儿,为的是把我们作践过的地方,整理得如同没有作践过的一样。
奶奶听了爸爸的打算之后,除了眼珠子在眼睛里转了几圈,什么也没说。
我还为爷爷、奶奶剪除了后院的杂草。本来爸爸说他剪,后来又说时间来不及了,让我去剪。说是剪除之后付我二十块钱,最后却只给了我五块钱。他说,另外十五块钱是学费,因为是他教我如何使用除草机的,所以那十五块钱应该归他。
爷爷听了之后对我说:“记住了,将来不论和谁订合同,哪怕是你最亲近的朋友,事先一定要确认合同的每一个细节。”
我想我当然记不住。
完成各项扫尾工作以后,和奶奶、爷爷告了别,一上车,他怎么也找不到车钥匙了。
“一定在你妈妈的手袋里,她昨天开过这辆车。”爸爸说。
然后他就给妈妈打电话,可是妈妈的手机根本没开。爸爸马上给BM汽车公司打电话,问他们能不能马上过来配一把钥匙,人家回答说,对不起,最快也得明天,我们只得在奶奶家又住了一夜。直到晚上,我们才和妈妈联系上,原来途中,她和戴安娜又到什么地方逛了一圈,晚上才到家。
妈妈还对爸爸说:“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结果也不错,自你成年后,难得和父母安静地过一个晚上。”
艾克斯的妈妈知道后说:“我也常常和我丈夫为了钥匙吵架,如果我们有一天离婚,肯定是因为钥匙……”
而奶奶和爷爷,却似乎没有和爸爸安静地过一个晚上的期待。她对爸爸、也许是妈妈的作风太了解了,甚至可以说对他们戒备有加。因为爸爸和妈妈常常出其不意地,给奶奶来个措手不及。
还有一次,也是去看望爷爷和奶奶,可爸爸事先根本就没告诉他们,我们要带阿丽丝一起去,如果不是奶奶问起我们在她那里的打算,爸爸还不会告诉奶奶。
也不是爸爸不想告诉奶奶,而是“忘了”,他和妈妈比我更健忘,只不过爸爸的健忘,是一种“倾向性”的健忘。
这种不请自来的事儿本来就很没有礼貌,可是当着阿丽丝的面,奶奶也就不好说什么。
也不是奶奶事儿妈,奶奶一早起来就要工作,而睡在奶奶的书房里的阿丽丝,不到十一点不会起床,阿丽丝说,这是她的生物钟。
鉴于汽车钥匙的经验,那次我们没有开车,而是改乘飞机。我们离开的那天早上,奶奶问起爸爸我们航班起飞的时间,爸爸说:“没问题,您不用操心。”还一脸被侮辱的神情。
结果怎么着?我们当然误了班机,奶奶悄悄对妈妈说:“你还永远不能对这个人说‘瞧’!”
妈妈说:“我对此深有体会。”
你知道,反正我爸爸就是那么回事。
然后爸爸对奶奶说:“那我们明天再走吧。”
奶奶说:“对不起,不行,我明天有明天的安排,而且我不希望家里连续几天都是那么多声音。”
我们只好带着阿丽丝住到旅馆去。
妈妈说,她和奶奶没有希望,因为下次爸爸还是会忘记什么。
她自己呢?
艾克斯妈妈的男朋友,倒不像他爸爸的女朋友那样,反倒需要他人的特殊照顾。
他看上去很和善,对艾克斯的妈妈,还有艾克斯和他的妹妹也很耐心、迁就。在不是打鱼的季节,他时时刻刻地陪着艾克斯的妈妈,比整天,尤其是周末也不着家的约翰强多了,还教会了我们潜水。
当然他不是一般的打鱼,而是为日本人捕杀鲸鱼。
我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捕杀鲸鱼的故事。
鲸鱼是世界上性情最温和的动物,它们在这个地球上已经生活了几千万年,是比人类还古老的地球居民,可是自从有了人类,它们就遭了殃,只因为有人说,它们的脂肪对人体有益。
我也在电视上看到过如何捕杀鲸鱼,实在太残酷了。
刚见到捕杀它们的船只时,还以为是友人来访,它们毫不设防地靠近、更靠近那些心怀阴谋的船只,并高兴地跳出水面,舞动它们的尾鳍,喷出一组组水柱,表示友好和欢迎;张开它们像婴儿那样可爱的嘴巴,发出各种声音,渴望着与人类的交流,渴望人类懂得它们的语言……
直到从船上发出它们不解的动静,并有炮弹打在它们身上,使它们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它们才知道,友好只是它们的幻想。
然后它们就被那些船只长时间地追逐,不断经受从船上发射出的一次又一次炮击……担惊受怕地逃亡、逃亡,直到筋疲力尽,再没有力气摆动它们的鳍翅,最后被人们用那带有爆炸物的、像箭头一样的鱼叉射中。
巨大的鲸鱼并不容易死亡,人们就用鱼叉一次又一次刺杀受伤的鲸鱼,或是一次又一次向它开枪,它们的血把大片海域染红……即便已经无法呼吸,它们也不会马上死亡,它们的心脏还能向大脑供血,还能感到疼痛……就在它们还能感到疼痛的情况下,捕猎者就把它们一切两半!
…………
我真不明白,那些捕杀鲸鱼的人,怎么能对这样友好的、完全没有能力还击的、可爱的动物下手?不说别的,就看看它们那婴儿一般的嘴巴,谁还能下得去手呢?
干这种事的人,不论是谁,我也不会和他做朋友,更不要说成为自己的男朋友或是女朋友!
我不能说,人类是这个地球上最坏的动物,因为我们周围也有好人,可我越来越不能像从前那样,相信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人类可怕,很可怕!
艾克斯问过他妈妈的男朋友:“世界上有那么多环境保护组织、动物保护组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还成立了有六十一个国家参加的IC组织,反对捕猎鲸鱼……可你为什么还要捕猎鲸鱼呢?”
他回答说:“为了生活。我没有别的本事,只有这一个本事。”
我想他说的是实话。妈妈也说,他说的是实话。
“到麦当劳端盘子也可以解决生活问题啊,为什么一定要捕杀鲸鱼呢?”我问爸爸。
“可是他希望有更好的生活。”
“为了自己更好的生活,就可以捕杀鲸鱼吗?”
“那不是他的责任,是雇佣他的人的责任。”
“也就是日本人的责任,对吗?日本人为什么非吃鲸鱼不可?这是一个残酷的民族吗?”
我看过有关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历史,我不能说我喜欢日本人。可是每当我说起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那段历史,并说我不喜欢日本人的时候,爸爸就说:“詹姆斯,你错了,那是日本的法西斯,而不是日本人。”
“日本法西斯不是日本人吗?那他们是日本的什么民族?”
爸爸没有回答。
“为了生活,我们就得干很多人们反对的事吗?”我又问。
爸爸说:“是的,就像我想辞职不干这份工作,可是为了家庭的责任,我不能辞职。”
“你的工作并没有人反对啊!”
“我反对。”
“我们谈的,是人类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而不是个人兴趣,你难道分不清楚吗?”妈妈这些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爸爸说的?
我又问爸爸:“如果我们每个人都从自己做起,总会好一些,是吗?”
“不是。”
“为什么不是?”
“有时候我们改变不了世界。”
“你是说,改变不了那些残酷的事……”
爸爸不说话了。
艾克斯妈妈的男朋友看上去很善良,结果是个杀手,虽然杀的不是人。“法律裁定杀人是有罪的,可是杀一个比人更巨大的生命,却没有罪……”
“鲸鱼不是人。”戴安娜说。
“可它是生命!”我跟她说不着,说老实话,她还太小,还不太懂得更多、更复杂的事情。
妈妈又开始说那个老问题:“詹姆斯,你问的这些问题,有关道德法庭,而不是社会法律。”
难道世界上有两种裁判的标准吗?
“什么是道德?”
“就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的行为标准。”
“比如?”
“比如,你那次把赢来的钱还给了人家。”
把赢来的钱还给人家,是妈妈让我那样做的,如果不是妈妈那样告诉我,我根本想不到那样去做,但我非常同意妈妈的建议。
那次和朋友们比赛投篮,他们先说我一个球也投不进去,我说:“咱们打赌吧,我进一个球,你们就得付我一块钱。”
他们说:“行,就这么办。”
其实大家对我了解得还是太少,在我来说,明明是很不在行的事,只要一打赌,准赢,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结果怎么样,我投了十次球,进了十个球,理所当然地赢了十块钱。
回家以后,我很得意地对妈妈说了这件事,妈妈说:“你得把这些钱还给人家。”
“为什么?”
“你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吗?你赢了,就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还因为,这不是你朋友们挣的钱,而是他们父母挣的钱。”
“你把钱还给他们的时候,还应该对他们说,‘如果将来你们挣钱了,我就是赢你们十万块钱,也会毫不犹豫地拿走,现在你们还没挣钱,这些钱应该说不是你们的钱,我不能拿’。”
妈妈这些话,让我突然有了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我想那就是妈妈所说的,品德高尚的人的行为准则吧?
我把钱还给了朋友,还照着妈妈的话说了一遍,尽管当时他们什么也没说,却请我去吃了冰激凌。
后来同学中传开了一句话:詹姆斯·邦达,就是詹姆斯·邦达。
“我希望有一天,道德法庭也有制裁的权力。”
“如果那样,你能保证你一生没有上道德法庭的可能吗?如果有,你还坚持道德法庭可以治罪的主张吗?”半天不吭气的爸爸说。
我不敢说话了。
戴安娜说:“嘿,嘿,别说了,你还吃牛肉、鸡肉、鱼肉呢,因为它们没有鲸鱼大,就不算生命了吗?刚才你还趁我和妈妈说话不注意的时候,从我的盘子里拿走了最大的一块烤鸡。”
没错,我那么爱吃肉,而且特别能吃,遇到吃肉的时候,妈妈给我装的盘子,几乎是爸爸的一倍。就是那样,过一会儿我又饿了。奶奶说,这是我长身体的需要,说爸爸小时长身体的时候,也是这么能吃肉。
“但我没有杀死他们。”
“可是你吃了它们,你就是帮助了杀死它们的人。”
整整一天,我都高兴不起来,可不是因为戴安娜说我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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