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绿啊!”他丟掉他那半颗还沾着血的牙齿,问我,“我们那一群飙车的朋友里面,有个女孩子很辣,我想她会是你喜欢的那一型,要不要改天我带你一起去飙车,顺便认识一下?”
“你在开玩笑吧?”我转头看他,然后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
“我沒在开玩笑”,他认真的说,“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那你看我像会去飙车的人吗?”
“我又沒有要你去飙车,我只是要你陪我去而已。”他笑了一笑。
“我陪你去?”
“是啊,车子我飙嘛,你陪我,我顺便介绍马子给你。”
“你不觉得你们很无聊吗?”我很直接地表达观感。
“你说啥?”他转头。
“我说你们很无聊。”我的手还在口袋里,摸到了几颗糖果。
“哪里无聊?”
“骑着机车飙来飙去吓路人,你们觉得有趣?”
他听完,只是看我一眼,却沒说话。
“你为什么会变这样?”坐在自己家外面的路边,我递给阿智一颗糖果,继续问他。
“怎样?”
“你为什么要学坏?”
“什么是坏?”他转头看我。
“打架、抽烟、到处跑来跑去、飙车、不务正业。”
“哎唷!”他不耐烦,“你说这个干么啦!我是心情不好来找你聊天耶。”
“聊这个你受不了啊?”
“你他妈的越来越啰唆了你!”他的表情不太客气。
“要不是我还当你是朋友,我他妈的懒得理你!”
他站了起来,扔掉手上的烟屁股,“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你就別学我爸一样啰唆!”
“可以啊!”我也站了起来,“你回答我一些问题,如果你能说服我,我保证以后不啰唆。”
他听完,沒说话,转身看我。
“你仔细地想一想,你每天无所事事打架抽烟鬼混飙车逞凶斗狠,好处在哪里?”
他听完,立刻想回答我,但我更快一步地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他的眼睛,近道就要戳进他的眼睛里了,“你最好真的仔细想过了再回答!”
大概过了十几秒钟吧,他突然笑了出来,“干!爽就好,想那么多干么?”
“你答不出来嘛!”我哼了一声,“我刚刚说了,你能说服我,我保证不啰唆,现在呢?你说服我了沒?”
“我说啦,爽啊!爽这个字夠不夠说服你?”
听完,我一股火如雷电般向脑袋里烧,出手就从他头上打下去。
“干!”我大声骂道,“这样爽不爽!”我的手传来剧痛,感觉手指头好像已经碎了一样。
“操你妈的,你干么?”他生气地摸了摸刚刚被我打到的地方。
“沒干么!”我握着发抖的右手,“爽啊!我爽!你不是说爽就好?”
他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妈的……”骂了这么一句,他把我给他的糖果丟在地上,骑上智妈的机车,很快地离开我的视线。
在那之后,我们就很少再说话了。我打他的右手严重扭伤,包了好几个星期的药才好。他依然继续他不良少年的生活,而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还是不懂。
偶然一次机会,我在市场附近看见智爹正在马路的那一边送菜。他的头发像是突然被泼了白色油漆一样地白了一边,原本看起来年轻力壮的样子瞬间老了十几岁。我沒有过去跟他打招呼,只是靜靜地在马路的这一头看着他从车上一篓篓地搬下他的菜。
又过了几个月吧,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天是学校的第二次段考,考完了就放学,阿智照惯例带着他扁扁的书包、几支笔还有香烟就到学校应试。
考完之后,我留在学校准备明天要考的科目。过了沒多久,一些同学冲进教室里,神情焦急地对我说:“萧柏智他们一群人被围在学校的后门”。
我立刻跟他们一起去报告老师,但因为已经放学了,还留在学校的教师人数并不多,导师办公室甚至只有几个女老师。于是我们继续往训导处冲,却发现训导处里连一个人都沒有。
“去打一一〇!”我喊着,“快去打一一〇!”
然后,我随便冲进一间教室,拆了一把扫把,拿了扫帚充当棍子,转身就往学校后门跑。几个同学跟在我后面,他们也拆了扫把,拿着木棍。
我们学校的后门是条不大的马路,马路对面是一片空地,空地再过去就是工厂,平时沒什么车子会经过这里。
阿智就躺在空地中间,旁边还有几个学校的麻烦人物。当然,他们也是站不起来的。警察到的时候,看到我们手上的棍子,以为我们就是打人的学生,不问原由地就把我们都带到警察局。
所有受伤的人当中,阿智的伤势最严重。
他左手被打断,头部有两处撕裂伤,身上皮肤破掉的地方至少二十处,全身要缝的所有针数加起来超过百针,就连眼睛都肿得睁不开。听老师说,还沒到医院,他在救护车上就已经吐了两次了。
“他有脑震荡。”老师转述医护人员的话给我们听。
智爹站在急诊室里,不发一语,而智妈早就已经崩溃了。阿智的一些亲戚不停地安慰着智妈,“別担心,阿智很强壮,跟他爸爸一样,一定会好起来的。”
学校的老师跟主任都站在智爹旁边,他们都注视同一个地方—阿智的眼睛。
在这之前,阿智的病床不停地被推来推去,所有的检查都做过了一次。医生说阿智沒什么危险,但是外伤太多,要复原可能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夜里,已经超过了十二点,智妈坐在病床边,不停地跟阿智说话。阿智则是用力地尽量撑起他肿大的眼皮,他看着智妈,一直点点头,似乎在说“嗯,妈妈,我知道了”。
智爹站在智妈旁边,他还是不发一语。阿智的眼睛看向智爹的那一剎那,眼泪就滚到枕头上。
等到智爹离开,准备去载菜的时候,智妈已经躺在病床旁边睡着了。
我坐在阿智旁边,手还是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这次口袋里已经沒有糖果了。
“闵绿啊……”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无力,不过依然清楚。
“嗯?”
“很久以前,我说要介绍给你的那个辣妹,你还记得吗?”
“飙车那个?”
“嗯。”他点点头。
“怎样?”
“他妈的……”他哼了一声,笑了出来,“还好我沒介绍给你。”
“为什么?”
“因为她是別人的马子,而今天他男朋友烙人来打我,因为我抢了他的马子。”
“谁叫你去追她?妈的你活该!”
“別这么说嘛,”他又笑了一笑,“我看你这么浪费,这么漂亮你都不要,我就……”
“那不就很委屈你?”
“你才知道啊……这一架,我是替你挨的。”他指了指自己。
约莫过了几分钟,他又说,“对不起啊,闵绿……”
“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你是好朋友,我却让你不爽。”
“你不是说爽就好?”我挖苦他。
“不行,”他摇摇头,“要两个都爽才行。”
“其实,你最对不起的人是智爹,不是我。”
“……”
“你有沒有发现,他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了?”
“坦白说,我今天才发现……”
“智爹是好爸爸,你不应该让他失望才对。”
“嗯,是啊。”
“都还来得及啦!”我摸摸他的肩膀,“都还来得及。以后你要打架就找我吧,我陪你打。”
“我怕你一拳被我打扁。”他笑了出来。
“那来试试看啊。等你好了,我先赏你一拳!”
说完,他看了看自己裹着石膏的左手,看着我说,“完了,我沒办法当FBI了。”
“FBI?”我一头雾水,“什么是FBI?”
“美国联邦调查局。”
“调你个B啦!”我笑了出来。
“我左手断了,沒办法双手拿枪了。”他继续自怨自艾。
“你先能毕业再说吧!”
然后值班的护士走了过来,要我们说话小声一点。我们向她表示歉意,等到护士离开,阿智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一开始我沒听清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直到我仔细认真去听,我才知道他正在说:
“Goodbye,President。Goodbye,FBI。”
他嘴里虽然念着“Goodbye,President。Goodbye,FBI。”
其实是在说“再见了,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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