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俗世的事理评判,也许人们会问,像紫柏这样的得道高僧,为何还要关注俗务,惹火烧身?这样的问话,如同隔山打牛。须知古往今来的高僧大德,第一个检验指标是有没有达到“无我”的境界。关于这一点,紫柏亦有妙论:
我能转物,谓之“如来”;我被物转,谓之“如去”。如去即众人也,如来即圣人也。圣则无我而灵,凡则有我而昧。昧则忽时。忽时之人,忧不深,虑不远,不知自重耳。
这段话讲到我与物的关系,对于心灵说,荣辱、成败、进退、利害等等,都属于“物”。一个人(包括出家人)做事,要做到不违心,前提就是不让“物”把心羁绊。
修佛之人了脱生死,首先是摒弃物欲,这是不二法门。紫柏早就过了不二法门而登堂入室,看到众生在门外徘徊,他知道毛病在哪儿,但他只能指引,而无法替代。
而且,紫柏作为出家人,对朝廷的时局及世俗生活的演变也非常关注,他的心生出般若的智慧,但并不如同槁木,而是观照万物,疾恶如仇。他之所以为矿税而来北京请愿,并非一时的冲动,而是出自他一贯的行世态度。他曾写过一篇《戒贪暴说》,实在是檄文:
古以官为家,为公器,故曰:“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今之人,上焉者,以为官为家为耻辱;下焉者,以为官为豪客,爵位为绿林,公然建旗鼓,操长蛇封豕之矛而吞劫百姓,习以成风,天下无怪。以此观之,则以为官为家为耻辱者,乃救时之良剂也。
盗贼以绿林为薮,兵刃为权,则易捕;设以衣冠为薮,爵位为权,则难擒。故庄周云:“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良有以夫?虽然,恃柄而劫生灵,饱赂而藏轩冕,上则聋瞽君之耳目,中则同袍相为扶护,下则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殊不知生灵为国根本;劫生灵,乃所以灭君也;君灭,则爵位谁与?衣冠谁主?若然者,则盗贼自穷其薮,自削其权矣。
呜呼!人为万物之灵,不为圣贤而甘为盗贼,必至薮穷权削而终不悟,可不谓大痴极愚乎?!
读罢这篇短文,忽然觉得这是“愤青”的笔法。也看出紫柏对官场贪腐的深恶痛绝。他把贪官比作打家劫舍的强盗,而且这些戴着乌纱帽的强盗比大街上的毛贼更狠毒、更可怕,因为他们不受法律的制裁。
熟悉明史的人都知道,明朝隆庆之前,官场贪风不止,张居正于万历初推行的十年改革,治贪治庸问责计绩大有成效,但自张居正死后,官场贪腐故态复萌,且愈演愈烈。第一号贪官不是别人,正是万历皇帝自己。他死时,国库银两耗尽,但他自己的小金库中还存放了几百万两银锭,这些钱的大部分来源,便是矿税。阎王要钱,判官要命。一大帮贪官污吏趁机搭顺风船搜刮民财。紫柏眼见这种情势,焉能不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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