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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儿帮夏国佑拎着东西,俩人一前一后,顺着弯曲的小路走。

        夏国佑说:“我带回那个包包里,有你一双胶鞋。”

        桃儿说:“鞋面是什么色气,海蓝的吧?”

        “海蓝的。”

        “多大的码儿?”

        “三五的。”

        “谁稀奇那个,我才懒得穿。”

        在家乡地方,人们图了下田方便,很少穿鞋子。姑娘们裤脚挽得老高,整天光着脚片儿。可是她们很喜爱鞋子,用零碎花布一条一条拼起来做鞋面,底儿菲薄。像春生捎回来的海蓝面胶鞋,就越发招人喜爱了。

        江春生母亲托人写信给儿子说,什么都替他操持好了,帐子也有了,叫他无论如何八月节要回来结婚。说哪怕头天过了事,第二天就回部队也要得。桃儿她妈,也常到春生家来嘟哝,说:“到立秋桃儿就满二十一了,你们想看她老在娘屋里是怎么。”桃儿下边有个妹妹,十八九了,急着要出嫁。碍就碍在这里,不打发了姐姐,不好先把妹妹搡出去唦!江春生收到信,不大当回事,他知道,老人们无非是嘈嘈得厉害。他担心的倒是桃儿那一头。母亲信里说,桃儿嘴上不明提,心里可恼透了做老人的。不定几时,平白地沉下脸子来,摔摔打打给人看。果然要是这样,那可就麻缠大了。桃儿只要有了主张,总是不言不语采取行动。江春生担心桃儿会突然间找到部队上来。如果桃儿有信来,管她明说不明说,总可以知道她的意思,不晓得为什么,偏又好久好久断了信了。江春生和夏国佑谈了这些情况,叫他到家里了解了解,亲自和桃儿谈谈。

        夏国佑问桃儿:“和春生的事儿,你有什么打算?”

        桃儿说:“打算什么?我没得打算。”

        说桃儿平白无故摔摔打打的话,是老人演义出来的。桃儿和她团小组里的几个姑娘,常一道去“宣传”人家,说结婚太早,对国家对个人都没有好处。桃儿一籽一瓣的,比谁都讲得有条理,她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哪能先不先就作起打算来。

        夏国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问桃儿:“你怎么总不写信给春生?”

        桃儿鼓突起嘴说:“倒还问我,连打七八十来封去,一封都换不转来。来一封,占不满半张纸,横看竖看就那么一句话——望你好好劳动——还消说得,旁的不行,劳动上我还能落下。不耐烦就省了纸不写呗!”

        闹了半天,这细妹子是赌上了气。春生这家伙,好不讲理,抱怨人家断了信,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夏国佑心里骂着江春生,由不得笑出来。

        桃儿可不觉着是什么好笑的事。桃儿说:“这几年人家在部队上,进步是蛮快的。组织问题解决了,这一点我先就比不了。人家是炮长,是特等射手,三年得了三个先进,又评上了学文化标兵,连身码个头儿也高大多了。我自是喜不尽的,可又不知怎么,越是喜,心里越有点毛毛扎扎的,乱。我是够不上人家了哩!你看,连封信都不愿意给写了。”

        这至少是江春生可以接受的一个教训:要抽空写写信。“望你好好劳动”这话很重要。不妨还丰富些。当然,也不必去照抄书上的什么现成话儿,隔一个时候,如实写一写自己的思想和学习、生活情况,就再好不过。

        夏国佑说:“什么够上够不上,说得好吓人。你两个自幼一道盘泥巴的,你还不了解春生,早晚就是那么大大咧咧的,加上实在也忙点,手又不勤快,信写稀了。写信不多是不多,他可没少念你哩。得空和我们唠起来,桃儿长桃儿短的,不知道脸红。”

        桃儿说:“哪个要他念,害得人家打喷嚏罢了。”随手在路边掐了一根草茎儿嚼着,苦丝丝的,苦里透甜。

        桃儿送了老远,夏国佑接过东西,叫她转去。桃儿说她本想再送送,可是看天快过午了,午饭以后有一阵休息,她们“细妹子服务组”要利用这段时间碰碰头,她怕误事,不能再远送了。

        夏国佑问:“什么细妹子组?”

        桃儿说:“这不算个正式的名字,是几个细妹子闹起来的,人们顺口就这么叫开了。”

        有一次,湾子里一个单身汉在塘沿上洗衣服,他不是洗,只管上脚踩,踩能踩得干净吗?桃儿看见,过去替他洗了。以后,桃儿洗衣服总捎着他的洗。晾干了,折得平平整整送了去给他。桃儿想,单身社员不止他一个,湾子里还有几家孤老户,要是都能照应到,心里才利亮。桃儿一个人当然不济事,她约了几个细妹子一道干。

        桃儿和姐妹们说:“逢年过节,到孤老户去帮帮忙,那好说哩;常时不遇的,我们不一样,硬是要包下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能缺了他们的水,不能少了他们的柴。他们的衣服被絮,当洗就洗,当补就补,怕的是一时新鲜,长不了,那还不如不来。”

        细妹子们个个下了保证,当天就起手了。家务劳动,说不上有多么沉重,长此以往,可也就并不轻省。桃儿她们除了一样出工,自己家里杂七麻八也还有做不完的事,全指着挤时间到那几户人家去服务。桃儿清早起来,先要去给一位五保奶奶挑水,顾不上梳头,长头发一蓬子披散着。挑起桶一路走,一路勾起胳膊梳头。

        夏国佑问桃儿:“你们怎么不吸收男的?”

        桃儿说:“他们见我们闹,怄了气,也成起一个组来,不和我们搭边儿。”

        “洗衣服挑水你们包了,他们干什么?”

        “落了雨,坡路走不得,他们挑沙子垫路,修整塘坝,帮供销社挑豆饼,还干别的。反正摽上了劲,想盖过我们去。”

        分手时候,桃儿和夏国佑说,过几天去夏家大屋找他,托他带点东西给春生。

        夏国佑说:“带什么?驮不动我可不干。”

        桃儿说:“一个日记本儿,纸雪白的。他的字写得好,给他使唤。”

        夏国佑说:“怕是早就买下了,等着人捎去。”

        “不是买的,是公社团委会送给的。”桃儿会说话,她不说是奖给的,说送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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