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调整颜色，先闭上眼睛，等待数秒之后，再度张开眼睛注视着屏幕，如果不先清空大脑，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之前更好了。

        高垣智也确认了图像后，觉得效果还不错。屏幕上是一家高级养老院的房间，他正在挑选放在简介上的照片，客户要求必须有明亮开朗的感觉，所以不能只是把照片放上去而已，需要某种程度的加工。

        正当他在考虑要不要加工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的感觉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他接了起来，是柜台的女同事打来的。

        “有一位内海小姐来找你。”

        “内海小姐？哪里的内海小姐？”

        他不认识姓内海的人。

        “她说是菊野商店街的人。”

        “菊野？”

        他对这个地名很熟悉。因为他就住在那里，只是因为某个原因，他最近都没去商店街。

        “怎么办？如果你走不开，我会向她这么说明。”

        “不！我这就过去，我也想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智也没有关计算机就直接站了起来。

        一个身穿黑色长裤套装的女人站在柜台，一头长发绑在脑后，年纪大约三十出头，或是稍微再年长几岁，“请问是高垣先生吗？”那个女人走过来时问道。

        智也回答：“我就是。”她又靠近一步！然后瞥了一眼柜台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小声地说：“这是我的证件。”

        智也一时没看清那是什么，几秒钟后才意识到是警察证。智也眨了眨眼睛，看着对方的脸。

        女警官露出好胜的眼神迎接他的视线，“有没有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

        她似乎不希望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有一个开会的房间，那里可以吗？虽然空间很小。”

        “已经足够了，谢谢。”

        从她客气的态度知道，对方并不是因为自己犯了什么罪而找上门。智也松了一口气，但其实他根本没有做任何需要惊动警察的事。

        智也和女警官在只有桌子和椅子的简陋小房间内面对面坐了下来。她拿出了名片，重新自我介绍。她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巡查部长内海熏。

        “不好意思，在你忙碌时来打扰。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请问你认识这位女生吗？”

        智也看到她拿出的照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相片上的人他不止认识，而且难以忘记，根本想要忘记也忘不了。

        “是……并木佐织小姐。”他注视着满面笑容，比出胜利手势的佐织回答。

        “请问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智也吞了口水后回答说：

        “我们曾经交往过，但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内海小姐，佐织该不会……”他想不到接下来该说什么。

        女刑警微微皱起眉头，轻轻点了点头。

        “在静冈县一处发生火灾的民宅内，发现了她的尸体。”

        “静冈？”

        这个地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但目前认为她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去世了，应该是失踪后不久。”

        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身体。果然是这样。佐织果然死了。

        虽然之前就猜想是这么一回事，已经对佐织活着不抱任何希望了，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受打击。

        智也调整呼吸后看着内海熏，“她为什么会跑去静冈？”

        “现在还不知道，目前正在调查包括这个问题在内的所有情况。你有没有什么线索？佐织小姐生前有没有向你提过静冈？”

        “从来没有。”智也断言道，“我想她甚至没去过静冈。”

        “她的父母也这么说，”内海熏点着头说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智也，“请问你和佐织小姐交往到什么程度？只要在你愿意说的范围就好。”

        “什么程度……应该就只是普通的交往。”智也抓着头继续说道，“我们正式……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们是在她高中毕业之后才正式开始约会。那时候我进公司第二年，逐渐适应了工作，慢慢有了余裕。在此之前，只有我去‘并木屋’的时候会和她聊几句。”

        “约会的频率呢？”

        “一、两个星期约会一次，因为我们都很忙。”

        “如果你不介意，是否可以请教你们都去哪里约会？”

        “大部分都是去都心约会，但也只是逛街、买东西而已。”

        是否必须告诉她，自己和佐织已经有了肉体关系？智也暗自思考这个问题，警察有权力这样侵犯他人的隐私吗？

        但内海熏并没有继续多问什么，而是改问了与案情有关的问题。

        “可不可以请你尽可能详细说一下佐织小姐失踪时的情况？”

        智也努力回忆。

        “我是在她失踪几天之后才得知这件事。即使传讯息给她，她也没有已读，也不接电话，我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就在下班后去了‘并木屋’，发现竟然临时店休。我猜想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刚好接到夏美的电话，才终于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警方有没有和你接触？”

        “没有。因为只有夏美知道我和佐织的关系，而且她似乎答应佐织，不会告诉其他人，所以也没有告诉警察。她还对我说，担心告诉警察会造成我的困扰。”

        智也在说话时，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智也得知佐织失踪后，曾经多次去“并木屋”，但每次都关着门。他痛苦不已，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告诉自己，目前最痛苦的是佐织的家人。

        “那我直截了当地请教你，”内海熏直视着他，“你认为并木佐织小姐是因为什么原因失踪、死亡？”

        这个问题真的很直接。智也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在某一天突然下落不明，然后就没有消息了。”

        “我们认为并木佐织小姐被卷入某起事件的可能性相当高，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你同意这样的见解吗？”

        “当然啊。”他这次点了点头，“我认为应该是被人杀害。”

        “你知道是被谁杀害吗？”女刑警露出试探的眼神看着他。

        智功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所以他没有马上回答，但随即回答说：“我不知道。”

        “你刚才犹豫了一下，”内海熏敏锐地问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不，那个……”

        智也结巴起来。

        “高垣先生，”内海熏满面笑容，亲切地叫着他，“除了我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听到我们的谈话，所以请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或许你有所误会，认为不该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臆测，但其实不必想那么多，我们会从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中找出真相，所以请你务必提供协助。”最后她对着智也鞠了一躬。

        智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名女刑警说的完全正确，完全说中了他内心的想法。

        “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没问题。”内海熏抬起头，一双细长的眼睛发亮。

        智也清了清嗓子后开了口。

        “我记得是佐织毕业那一年的秋天，她告诉我说，有一个讨厌的客人经常去‘并木屋’，总是肆无忌惮地用色瞇瞇的眼神看她，还叫她倒啤酒。那个人似乎总是很晚去店里，所以我没有见过他，于是有一次我故意留到很晚，那个男人也去了店里。就像佐织说的那样，他命令佐织为他倒酒，还要求她坐在他旁边。当时佐织巧妙推托，逃去了二楼，但听说他之后也经常去店里。我很担心，结果佐织说不必担心，因为她爸爸把那个客人赶走了，那个人之后就没再去店里。但是——”

        他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怎么了？”内海熏当然立刻追问。

        “佐织说，经常在路上遇到那个男人，好几次猛然发现那个男人出现在身旁，她每次都逃走了。”

        “那个男人在跟踪她吗？”

        “那就不知道了，佐织说，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你还知道那个人的其他事吗？像是姓名或是职业？”

        智也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经常去‘并木屋’的客人，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你以前没有向警方提过这件事？”

        “对，因为那是佐织失踪之前的事，所以她失踪时，我并没有马上想到，但之后左想右想，觉得可能和那个男人有关……”

        内海熏沉思片刻后，打开放在一旁的皮包。

        “请问这里面有那个男人吗？”说完，她在桌上放了五张相片，都是男人的大头照，看起来像是驾照上的照片。

        当他看到左侧第二张照片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他曾经见过那张削瘦的脸和阴森的眼睛。

        “就是他。”智也指着照片说。

        “这样啊。”女刑警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利落地把照片收进了皮包。

        “果然是这个男人吗？”智也问，“既然妳随身带着他的照片，是不是代表警方已经盯上他了？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证据？”

        内海熏微微放松嘴角，“目前正在侦办，并不是只怀疑他一个人。”

        “但是……那至少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他到底是谁？”

        “很抱歉，即使告诉你，对侦查工作也没有加分作用。”

        “但也不会减分吧？”

        “如果你告诉别人，消息逐渐传开，很可能会对侦查工作造成负面影响。”

        “我向妳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不告诉你比相信你这句话需要承担的风险更少，希望你能够理解。”

        听到女刑警淡淡地说这句话，智也咬着嘴唇。虽然很不甘心，但她说的完全正确。

        内海熏看了一眼手表。

        “你提供的信息帮助很大，谢谢你的协助。”她微微欠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智也送她去玄关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但迟迟没有情工作。当他回过神时，已经拿起手机搜寻相关报导，但用并木佐织的名字搜寻，并没有找到任何相符的报导。在网络新闻中似乎没有用真实的名字。

        他放下手机，把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茫然地看着桌子。他刚进这家公司时，就坐在这张办公桌，他回想起当时的记忆。

        五年前的四月，智也第一次走进“并木屋”吃晚餐。他和母亲同住，但母亲里枝是护理师，那天晚上要轮夜班。之前母亲都会在出门上班前为他准备好晚餐，智也开始工作后，认为自己可以解决晚餐的问题。“并木屋”位在从车站走回家的路上，是一家感觉很不错的小餐馆，他之前就很想去吃看看。

        第一次去的时候，智也看到了在店里帮忙的佐织。佐织的脸很小，眼睛很大，智也觉得她的容貌，可以马上进入演艺圈当艺人，而且她脸上的表情生动，深深吸引了智也。虽然智也是第一次上门的客人，但她就像对待老主顾一样亲切招呼，也让智也感到很高兴。

        智也很快就成为真正的老主顾，然后就发现自己每个星期都会去光顾一次，有时候即使里枝没上夜班，他也说今天晚上要在外面吃饭，在下班后就跑去“并木屋”。一方面当然是因为那里的料理好吃，但真正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见佐织。

        但是他并不急着表明心意，因为佐织还是高中生。

        更何况他觉得佐织未必会接受自己。虽然在经常造访后，可以感觉到佐织并不讨厌自己，但也可能是一厢情愿的误会。

        智也从她的母亲并木真智子和客人聊天中，得知她并没有男朋友，但应该有不少客人和智也一样，都是为了她才来店里。每次看到店里有年轻男客就会忍不住在意，觉得大家都是为了佐织而来，看到她对每个客人都很亲切的态度，也感到坐立难安。

        转眼之间，一年就过去了。三月的某个夜晚，智也趁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时，送了佐织礼物。他送了一个金色蝴蝶造型的发夹，说是要庆祝她毕业。

        佐织双眼发亮，立刻戴在自己的头发上。因为旁边没有镜子，所以智也用手机帮她从背后拍了照，然后给她看。

        “好可爱。”佐织看了照片，兴奋地说。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演出来的，“真希望戴上这个发夹出去走走，要不要去？”她摸着发夹说完后，看着智也说：“高垣先生，带我出去走走吧。”

        智也忍不住一惊。因为他完全没想到佐织会提出这种要求。

        “那要不要去看电影？”

        智也有点手足无措地这么提议，佐织面露难色地说，去暗的地方就没意思了。

        于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就去了东京迪斯尼。佐织每次看到镜子，就会照一下自己戴着发夹的背影，说了好几次“真可爱”。

        那次之后，他们开始定期约会。交往之后，智也越来越喜欢佐织。她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生。

        虽然他们并没有对周围人公开交往的事，但智也告诉了里枝。里枝说想要见见她，于是他就带佐织回家。里枝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女生，甚至说智也配不上这么漂亮的女生。

        佐织才十九岁，智也知道考虑将来的事还太早，更何况她梦想成为职业歌手，智也认为自己必须支持她实现梦想。

        没想到一切都在转眼之间被夺走了。佐织消失后的三年简直就像地狱。他整天郁郁寡欢，痛苦不已。虽然他持续去“并木屋”，想了解是否有后续消息，但之后越来越少去，因为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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