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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虽符合逻辑,却说错了。次日晚上,那只老鼠就回来了。珀西·韦特莫尔换班去坟场前,休息了两晚,老鼠回来时正好是第一晚。

        汽船威利是七点左右来的。我在场见证了它再次出现,迪安也在,还有哈里·特韦立格。哈里正坐在值班桌旁。我是白班,不过那天陪“酋长”多待了一小时,因为他的时日近了。比特伯克外表上态度坚忍,这也是他部落的传统,不过我能看出他对末日的恐惧,这恐惧就像毒草似的在体内生长着。于是我们交谈起来。在那里,你可以在白天和他们交流,但效果不太好,操练场上尽是喊声和谈话声(更别提不时发生的打架了),还有制板厂隆隆隆的机器的压模声,间或传来看守喊某人放下锄头、抓起锄头,或是哈维你快给我过来等的叫声。四点以后就好多了,六点之后则更加安静。六点到八点是最佳时机,那以后,你能看到悠长的思绪又开始悄悄进入他们的脑海,这能从他们的眼神中察觉到,这些思想就像午后的阴影,这时候,你最好打住。他们依然能听见你在说话,但是不会再有反应了。过了八点,他们就准备守候长夜,想象着电罩子扣在脑袋上会有什么感觉,想象着那个放下来盖住汗涔涔的脸的黑袋子里会有什么味道。

        不过,我找“酋长”谈话的时间很不错。他对我讲了他的第一任妻子,讲了他们是怎样在蒙大拿州一起盖房子的。他说那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水是那么清冽,每次喝水时嘴巴就像被割到了似的。

        “哎,埃奇康比先生,”他说,“你想,是不是人如果真心地为他干的错事忏悔,就能回到最快乐的时光,并在那里永远生活下去呢?这就像是在天堂是吧?”

        “我觉得这是真的。”我说。撒这个谎我一点都不内疚。在母亲温暖的膝盖上,我就学到了一些关于永恒的道理,我相信那本好书关于杀人犯所说的话:他们没有永恒生命。我认为他们会直接下地狱,那里经受烈火煎熬,直到上帝最后允许加百列吹响裁判的号角。这时,他们的煎熬才会结束……或许才可以欣然去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过我从来不会对比特伯克、也不会对其他人说出这些想法。我觉得他们心里其实都明白。上帝对该隐说过,你的弟弟在哪里,他的血在地里向我呜咽,我很担心这话是不是会让那个乖戾的孩子感到惊讶,我想,他每走一步,都肯定听到了亚伯的血在地底下向他哀鸣。

        我离开的时候,“酋长”微笑着,他也许在想着在蒙大拿州的家,想着妻子裸露着胸脯躺在火光中。他马上要走进更炽热的烈火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回到走廊,迪安对我讲了头天晚上他和珀西的纠纷。我想,他等在那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于是认真倾听着。只要是关于珀西的事,我总会认真听的,因为我完全同意迪安的观点,我也觉得,珀西是那种惹是生非的家伙,无论是给自己惹祸,还是给大伙。

        迪安快说完时,老嘟嘟推着他那辆红色的食品车来了,上面盖着手写的《圣经》语录(“忏悔吧,上帝会对人们做出审判的。”申命记32:36;“我当然会要你拿出你生命的鲜血。”创世记9:5,都具有类似的欢快而令人升华的情感),他是来卖三明治和汽水的。迪安在口袋里找零钱,一边说我们再也不会见到汽船威利了,说该死的珀西·韦特莫尔已经把它彻底吓跑了,听到这话,老嘟嘟说:“那这又是啥东西呢?”

        我们四处看看,就看见那只老鼠来了,还在绿里中央蹦着。它走了一会儿又停住了,油亮的小眼珠子四处瞧瞧,接着又走了起来。

        “嘿,老鼠!”“酋长”开口了,那只老鼠停下来,看看他,胡子抽动着。实话说,它真的好像知道是在叫自己呢。“你真是灵魂引导者吗?”比特伯克丢给老鼠一点晚餐的奶酪,不过汽船威利看都没看一眼,还是沿着绿里继续走,边往空的牢房看看。

        “埃奇康比头儿!”“总统”喊道,“你觉得这小杂种是不是知道韦特莫尔不在这儿啊?向上帝保证,我觉得没错!”

        我也有同感……不过我不想大声说出来。

        哈里提着裤子走到大厅里,每次在厕所里解手后,他总是这个样子。此时,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站在那里。嘟嘟也睁大了眼睛盯着,他那松弛的、嘴里没有牙齿的下巴正做出咧嘴笑的表情,肌肉塌陷,很是难看。

        老鼠在它常常停下的地方驻足,尾巴绕着爪子卷起来,看着我们。我再次想起了曾见过的法官给倒霉的犯人判刑的画面……不过,有这么小巧的、毫无畏惧的囚犯吗?当然,它不是真的囚犯,它可以随兴地来来去去。可是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我脑海里,此时又让我想起,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当我们生命结束、面对上帝的审判时,我们是如此的渺小,不过我们很少有人能如此无畏。

        “呃,我敢保证,”老嘟嘟说,“它这会儿坐在那里,就像要挨烤的野小子。”

        “你可是没见过呢,嘟嘟,”哈里说,“瞧这个。”他从胸部口袋里掏出一片黄棕色的包裹在蜡纸里的苹果。他把苹果片的一端掰下来扔在地板上。那东西又干又硬,我觉得它会弹起来跃过那只老鼠,不过老鼠伸出一只爪子,就像人在无聊时打苍蝇一样漫不经心,居然一击即中。我们都笑了,又是佩服,又是惊讶,爆发的笑声都能让那只老鼠仓皇而逃。可它居然毫不动容,用爪子捡起那片干苹果,舔了几下,丢开了,还抬头看看我们,好像在说,不错啊,你们还有别的什么吗?

        嘟嘟打开食品车,拿出一块三明治,打开包装纸,撕下一小片腊肠。

        “别费事了。”迪安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嘟嘟问道,“难道一只活生生的老鼠会拒绝到手的腊肠吗,你真是疯了!”

        不过,我知道迪安是对的,而且从哈里的表情看,他也明白这一点。这里有临时工,也有固定工,不知怎么的,那只老鼠好像知道其中的差别。这确实难以相信,不过却是真的。

        老嘟嘟把那片腊肠扔下去,果然,老鼠没有任何举动;它闻了闻,接着就退了一步。

        “我该死的真算是狗娘养的。”老嘟嘟说着,很是恼火。

        我伸出手:“给我。”

        “什么,就这片三明治?”

        “就这片,我会付钱的。”

        嘟嘟把它递给我。我举起面包片的一头,撕下另一片肉,丢在值班桌前面。那只老鼠立刻走上前去,用爪子抓住它,吃了起来。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那片腊肠就不见了。

        “真他妈的该死!”嘟嘟叫嚷着,“活见鬼了!给我!”

        他一把将三明治夺回来,撕下了更大一片肉,这回可不是肉片,应该是肉块了,把它扔到离老鼠很近的位置,近到老鼠都能把肉顶着当帽子了。可这回,老鼠又退后了,它用力闻着(在大萧条期,我肯定没有哪只老鼠会中这样的大奖,至少在我们州里没有),然后抬头看着我们。

        “去,去吃吧!”嘟嘟说着,显得更加恼火了。“你这是抽的什么风呀?”

        迪安拿起三明治,丢下一片肉。到这时候,这举动就像是奇怪的宗教团体仪式了。那只老鼠立刻捡起肉,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它转过身,沿着走廊向禁闭室走去,一路停停走走,盯着几间空牢房看看,进行着第三次简短巡视。我再次觉得它是在寻找什么人,而且这一次,这个念头盘旋的时间更长了。

        “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哈里说,听起来既像是玩笑,又像是当真的样子。“首先,没人会在乎这事;其次,就算我说了,也没人相信我。”

        “它只吃你们这伙人给的食。”嘟嘟说着,半信半疑地摇着头,接着就费力地弯下身子,捡起了被老鼠所不屑的肉,丢进了自己那没牙齿的嘴巴里,一直研磨到能下咽为止。“可它为什么这么做呢?”

        “我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哈里说,“它怎么知道珀西不在?”

        “它并不知道,”我说,“这只是巧合,这只老鼠碰巧今晚出现。”

        可是,这事渐渐地更令人费解了,因为老鼠专拣珀西换班不在或在另外监狱区的时候出现。我们,即哈里、迪安、布鲁托尔,还有我,认为它准是辨得出珀西的声音,或是气味。我们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不去太多地谈论那只老鼠本身——它本人。我们似乎心领神会地有了共识,觉得那样谈论会损坏某种特别的……美好的东西,因为它是如此不可思议又精妙无比。毕竟,威利选择了我们,即使现在我也不知这是为什么。也许哈里是对的,他说过把这事告诉别人没什么好处,不仅是因为他们不会相信,还因为他们也是不会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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