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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死门

        甘国栋忽然冒出的一句话,把大家全弄糊涂了,不解地看着他,问:“禁咒之语?什么是禁咒之语?”

        甘国栋伸手拿过雷云山手上的纸张看了又看,抬起头,肯定地说:“没错,就是它。”大家的胃口被他高高吊起,连声催促:“到底是什么?快说呀。”

        甘国栋拿出笔在那个符号之间添了一竖两横,举高给所有的人看,郑重地说:“这个类似于汉字‘噐’字的符号,是曼西族的象形文字,意为通天地的人,也就是大巫师。”

        卢明杰抢先反应过来,问:“可是那些跪着的偶人只形成两个圆圈两个方框呀,并没有一竖两横。”

        “你们看这个肩辇,不仅体积庞大,而且雕工精细,需要八人来抬。”甘国栋指着那个华贵的雕花石肩辇说,“作为交通位置,肩辇只有地位尊贵的人才可以坐,比如说大巫师。肩辇在图上的方位如果简化成符号,就变成h,乍看是两竖一横,很具欺骗性,可是如里我们将它转过来,那不就是一竖两横吗?”

        大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梁平说:“汉字‘工’字是象形文字,意指持有工具。不知道曼西族的‘工’符号意指什么?还有整个符号代表什么?”

        “众所周知,巫师通常都是祭祀台上施咒,而且都有自己法器,就像现在的道人会有桃木剑之类的工具。曼西族的巫师有法杖,当巫师开始施法,召唤神灵时,他就会高举法杖,两横分别代表祭祀台与法杖,中间一竖为顶天立地的人。而上面的两个圆圈,代表太阳与月亮,这点我想大家都清楚,先民时代的太阳与太阴崇拜。下面的两个方格分别代表大地与湖泊,在古代人们都认为地球是方形的,至于湖泊则是古代瀞云地区有名的四方湖,被曼西族称为圣湖的。”顿了顿,甘国栋有肯定的语气说,“所以,这个符号全部的意义,就是连接天地的人,也就是大巫师。”

        大家听他这番解释,又联想到两千多年前的文化与宗教状况,觉得十分合情入理,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方离好奇地问:“甘教授,你怎么这么清楚?”她的问题引起梁平雷云山卢明杰的共鸣,曼西族的相关文献并不多,为什么甘国栋知道这么多关于曼西族的事情呢?

        甘国栋微微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环视着四周的偶人,缓缓地说:“这事情说起来话长,跟我们家族有点关系。我们甘家,以前是个大家族,也就是俗话说的书香门第。我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都是读书人。据说,多年以前我们祖先娶了个曼西族的后裔做妻子。当时陪嫁的嫁妆中有一个檀香盒子,十分精美,上面印刻着这个标记。”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继续往下说:“当时祖先十分好读书,四处游历四处猎奇。碰到这种新奇的事当然不放过,就问妻子是什么意思?妻子说,她们家族曾经出过一个大巫师,在曼西族里,这个标识只有大巫师可以用,十分的贵。我这位先祖就将这件小事记录在读书笔记里,并且另外又从民间收集了很多曼西族的传说,但都很零碎,我一直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将它整理完好,写成一本曼西族的文集。”

        “那你快写,我可要先睹为快。”雷云山教授高兴地说,“甘教授,你说这个符号的意义,我很赞同。不过你刚才说的禁咒之话究竟是什么呀?”

        甘国栋又往下说了:“在我家族志里记录的曼西族传说中,曾提及曼西族最古代最神圣的传说,是关于大巫师与本神阿曼西的,其实也是关于曼西族的禁咒之语,相传这种象形文字是阿曼西神教会大巫师的,因为该文字主要与施咒禁忌有关,所以被称为禁咒之语,也叫神灵之语。传说还提到阿曼西神化身为山脉之前,留下一本用禁咒之语写的书赠给大巫师,用来统治和教化曼西族人,扬善惩恶,施福锢咒,以便他们永世不忘阿曼西的神谕。而这本书被曼西族称为禁书,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最高神权象征物,相当于基督教里的圣经。因为这本禁书,曼西族形成了以巫师为核心的神权仪轨,继而影响整个南绍地区,成为群巫之长。”

        方离心中一动,问:“甘教授,那么你家族志里有没有提及禁书是什么样子的?”甘国栋摇摇头,说:“并没有提到,由于年代久远,我觉得这个属于传说的成份比较大,就像中原文化的河书洛图。”

        雷云山拍拍手,试意大家停止讨论,听他说:“听甘教授这么一说,解决很多一直困扰我的疑问。但是这个第六第七墓室依然是个谜,显然它不是陪葬墓,那么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那就是两千多年前的曼西族古墓设计者造出第六第七墓室并安排偶人肩辇的用途是什么?”

        这番话让大家都陷入沉思当中。片刻,方离说:“首先我认为第六第七墓室存在有着建筑美学作用与宗教意义。如果没有这两墓室就无法构成北斗七星造型,失去美感,也不符合古曼西族崇尚北斗七星的宗教习惯。第二我认为这个墓室看起来属于整个北斗七星阵的一体,但事实上只在建筑结构上属于前者,它是独立的两室,无论是从门前浮雕的蛇,还是墓道的宽度都与前面的五座墓室有着明显的区别。如果从阐述的主题来看,也是如此,前五室构成完好的灵魂观:生死循环,生生不息。而这两个墓室阐述的东西似乎更为庞大,也更接隐晦。星空、下跪的偶人、执刀的武士、华贵的肩辇,我一站在这里,便有种油然起敬的感觉,不知道教授你们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没错,我就有这种感觉,可以说是一种敬畏的心情,对天地对宇宙甚至对人类,很复杂的一种感情。”梁平点头附和。

        “那让我们来想想究竟这个墓室在阐述什么呢?”雷云山两手交握,露出思索的神色。

        “在我看来,这两墓室阐述的东西早就暗示我们了。”甘国栋胸有成竹地说,思考中的众人心头一动,齐齐注视着他,“这个墓室有个哑谜,而谜底很简单,就是如果把肩替转动90度,让‘噐(上面两个是圆)’符号完整出现,会如何呢?”

        卢明杰呆呆地追问一句:“会如何?”

        甘国栋摇摇头,说:“不知道。”

        “可以转动吗?”方离看着那个庞大华丽的肩辇,它的地部是连着地面石块的。这句话问住了大家。雷云山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缓缓地蹲下身来,手指抚摸着石条的接缝。其他人也纷纷走到肩辇旁边,蹲下细看。

        这个墓室铺着石块,肩辇下面是块圆形的巨石,以肩辇下面的圆石为中心,外围一圈也是圆的,不过是由几块弧形石头拼嵌而成的,跟着一环套着一环地向外扩散。石块之间的拼嵌工整平顺,显示出精湛的石作工艺水准。

        半晌,雷云山慎重地说:“没错,是可以转的,一直没有留意到地上,当时我看到这一环套一环的地面,还以为只是象征着太阳与月亮,没想到是另有用途,古曼西族的才智真叫我惊叹。”

        梁平最年长也最持重,提出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如果这个设计是个误导或诡计,转动它摧毁整个古墓怎么办?”他的话让大家心头一凛,细想一下,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古墓的设计者为防盗设计一些保安措施是经常有的事情。

        甘国栋沉吟片刻,说:“我个人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这种古墓大概建于中原地区的战国末期,当时的曼西族国力鼎盛,神权凌架于王权之上,大巫师成为实际的神权与王权领袖,并且控制整个南绍地区,被尊为群巫之长。南绍地区的人民都对他十分敬畏,而且曼西族人笃信自己的宗教,所以不可能擅用这个符号,这座古墓里用这个符号设计肯定是大巫师首肯的。而大巫师是阿曼西神在人间的代言人,作为宗教领袖,他必须言出必行,绝不可出尔反尔。所以我认为,这个设计不可能是种诡计。”

        他的话一说完,雷云山连连点头,说:“我赞同甘教授的看法。从常理来说,如果一座古墓有防卫调置,应该会分布在各个方位,而且大门口应该是最有可能优先设置的,而没有理由前面都没有,结果最后两个墓室反而有。不合逻辑,盗墓的东西也拿光,墓里的死者也受惊扰,在最后的墓室里设计摧毁装置,失去了意义。”

        “怎么说,我们现在就推动这个肩辇吗?”卢明杰热切地问,方离、梁平、甘国栋也期盼地看着雷云山。推动肩辇,让大巫师的标识完整呈现,会发生什么样的奇迹呢?大家的脑海里浮想联翩。

        虽然雷云山也很想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奇迹,但他做为整支考古队的组织者,不能冒进与草率行事,所以他犹豫一下,说:“我要和李老、林教授、洪副局长、黄队长商量一下,然后还要制定具体的应对方案。今天也晚了,大家还是回营地休息一下,如果甘教授与老梁不是太累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参加会议。”

        甘国栋与梁平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当然。”

        雷云山拍拍手弄掉灰尘,站起身来说:“那我们回去吧。”其他人也纷纷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卢明杰与方离都很好奇肩辇转动90度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奇迹?因此脚步微挪,恋恋不舍地看着肩辇。

        这时忽然灯灭了,四周一片黑暗,大家惊诧地停住脚步。

        “大家别惊慌,是发电机故障,我带着电筒。”黑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雷云山又说,“糟糕,刚才被邓工拿走了。大家不要乱动,一会儿就会来电的。”

        墓室的黑暗很纯粹,空气是滞浊的。起初大家都屏息站着,慢慢地放开呼吸,荷哧荷哧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一二分钟,就只有这样呼吸声,然后忽然增加了另一种咯吱咯吱的声音,声音慢慢地变响。

        雷云山着急地问:“是谁碰到了什么东西?”

        大家纷纷说:“没有。”“不是我。”……

        咯吱咯吱声继续变快变响。

        方离感觉脚下地面在转动,脱口而出:“地在转。”

        “什么?方离,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反正感觉地面在转动。”方离紧张的心都提起来了,身侧有轻微的风声,那是人走动带起的风。“谁?谁在我身边?”她一紧张忘记了雷云山的叮咛,伸出手去摸一下,触手细软,那是衣服的感觉。那衣服却忽然下滑,方离一愣,顾不得细想,变摸为抓,但那人的下滑势头很猛。她“哎唷”一声,也被带着往下坠。

        雷云山等人听到她的惊呼,纷纷着急地问:“方离,怎么了?”但方离没有回应。黑暗里的咯吱咯吱声还在持续,声音渐渐变弱,然后格登一声,停了下来。那一刻,灯也亮了,墓室里重现光明,但是方离与甘国栋已经平空消失了。

        雷云山、梁平、卢明杰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盯着那个雕花肩辇,它保持着原样,似乎从来没有动过。

        下坠的一刹那,方离只有一个感觉,害怕,身体自发的害怕。不过这种害怕只是转了一下,马上被疼痛代替了。她感觉自己摔在有棱角的石块上,然后一路滚了下去。片刻才明白过来,这是台阶。

        朝下的石头台阶!

        接踵而来的疼痛根本让她无从思考其他问题。就这么一路滚了下去,带着咚咚的响声。台阶并不长,但一路滚下来,她是筋骨俱散,幸好跌落的地面并不坚硬。但当她跌到地面时,身下的“地面”发出“哎唷”一声。

        方离有点发懵,片刻意识到身下是个人,连忙爬了起来,身下的人又是一阵哎唷哎唷,声音似是甘国栋的。“甘教授,是你吗?”

        “是……我。”甘国栋还没从痛苦中没缓过来,说话声音都有气无力。

        “你还好吧?”

        “不太好,你整个人撞到我身上。”

        方离心虚往后缩着身子,周身也是一阵疼痛。她小心翼翼地扭动着身子,发现除了脚踝扭伤较为严重外,其他都是皮肉之伤并不碍事。她放下心来,仰头望着掉下来的地方,不过什么也没有看到,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教授,刚才发生什么事?”

        甘国栋说:“我也不知道,听到奇怪的响声,脚下忽然一空就掉了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甘国栋似是不太愿意说话,嫌恶地哼了一声。方离想他可能是痛苦得不行了,想想也是,一百来斤挟着滚下来之势撞在他身上。她越发地心虚,都不敢再找他说话,只是揣测着身处的地方。空气很清凉,屁股下似是石板地,也是凉飕飕的。一说话隐隐有回音回来,感觉这是个面积颇大的空旷的封闭式墓室。

        方离起初以为雷云山等人会很快下来,但过了十分钟,上面还是毫无动静。她渐渐地坐不住了,随即想起自己包里有手机,虽然屏幕光微弱,也聊胜于无,只是不知道这一路的跌撞,手机是否完好。

        她掏出手机,本来开着的手机已经黑屏了。她连按几下开机键,屏幕终于亮了起来,一束微弱的蓝光冲破了黑暗。“甘教授,你还好吗?”她把手机凑近甘国栋,只见他脸色苍白,额头汗珠颗颗。方离吓了大跳,连忙爬到他身边,伸手欲要扶起他。

        甘国栋露出惊恐的神色说:“不要碰我,我的骨头断了。”

        方离缩回手,问:“哪里的骨头断了?”

        “胳膊,还有腰也伤到了。”

        方离失去应对,怔怔地说:“那怎么办?”

        “等雷教授他们吧。”说完这句话,甘国栋闭上眼睛。

        方离能感觉出他对自己的厌恶,心里也不快,撞到他是意外,而且当时自己出于好意想救他的。她不再找他说话,怔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应该要看看自己身处何方。她举高手机,光芒太弱连墙壁都没照到,不过证实了方离刚开始的想法,这是一个空旷的墓室。她举着手机,慢慢地往前走,终于看到墙壁的轮廊,墙壁上似是绘着斑斓的壁画。

        方离精神大振,走近细看,蓝色的屏幕荧光给壁画蒙上一层诡异的釉色。壁画的风格与外面墓室一致,但用料暗沉,她还没有看清楚所绘主题就能感觉到一股沉郁压拟的气氛,等看清楚画的内容,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面前的壁画上绘着:一条大河,河水颜色深,闪着幽光;河两岸站着四个衣着一样的人,面目严肃,看起来像是执刑人员;四人后面另有密密麻麻的人群,似乎是看热闹的人;在河的中间,有个五花大绑的人正扑腾挣扎,似乎想竭力挣脱身上的绳索。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生动,执刑人员的木然、河里绑着的人的恐怖,看热闹的人有的好奇地睁大眼睛、有的露出不忍之色、有的掩住嘴巴露出害怕神色……

        整幅画惟妙惟肖,令方离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沿着墙壁往前走是。这幅壁画尽头的墙壁上安着一扇古朴的石门,比普通家居房门略大,门面一反前面墓室的繁琐雕刻,极为朴素,仅在三分之二处雕刻着一只简化的眼睛。门腰处挂着蛇形门环,历经千年依然锃然发亮。

        方离伸手拨弄着门环,金属与石门相撞发出一声清冷冷的叮声。身后传来甘国栋着急的声音:“你不要动那些门。”

        方离一怔,转身看着他,但他隐在黑暗里,根本看不到。“为什么不能碰这个门?”她隐隐感觉到甘国栋的话里有些不妥,却又想不起在哪里?

        “这是生死门。”方离虽然看不到甘国栋,但他却能看到她与她身处的环境。

        “生死门?”方离愕然,举着手机快步往前走,门接着壁画,壁画接着门,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共有五幅壁画五扇门,均匀地等分了圆形的墙。“真的是生死门,真的是传说中的生死门。”她兴奋,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圆形墓室响起迭迭回音。

        有句谚语:生与死仅是隔一扇门。古代的曼西族人似乎早就认识到生死的一体两面性,所以创立生死门这种神判形式。当某人被怀疑犯下重罪,却又没有明确证据时,他会被带到封闭的房间里,房间里会有五道一模一样的门,他可以选择打开其中一扇门,如果生门则生,如果是死门则死。在神权观念盛行的先民时代,人们普通相信有神灵的存在,并会保佑好人、惩治坏人。所以生死门上都刻着眼睛,意谓神之眼看着一切,罪恶无处遁形。

        生死门一直仅存于传说之中,没有任何文献证明它曾经被作为裁判形式。没想到今天在尘封两千年的古墓里发现它,这实在是惊人,方离兴奋的难以名状,自言自语地说:“五扇门、五幅壁画,原来古代的曼西族人也深受五行之说的影响。”

        甘国栋似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嘲笑,说:“华夏文明哪一个不是受到原始五行崇拜的影响?要知道五行万物之本。”

        方离不理会他的不屑,兀自兴奋不已,说:“甘教授,为什么会在这个墓室里出现生死门呢?”等了片刻,也没见甘国栋回答,她忍不住又呼了一声:“教授?”

        “我很累,让我休息一下。”

        甘国栋疲倦的声音,微弱的声音,让方离重新想起他受了重伤,她对着甘国栋所在的方位歉意地笑了笑,说:“对不起。”心思很快地从甘国栋身上转回生死门上,她伸手抚摸着石门上的神之眼,推开石门的想法在脑海里蠢蠢欲动。但她知道这是行不通的,五扇门里只有一扇是生门,一旦弄错,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能是整个古墓倒塌,也有可能会有其他意外?总之只有一次机会。

        方离心中不无遗憾,身处一个伟大的建筑物里,却不能究其全貌,真是一件残忍的事。刚才她在上面的第六第七墓室时,也曾想像过肩辇转到正确位置时会发生什么事,没想到是这样子:五扇简朴的石门,五幅阴霾诡异的壁画,空无一物的房间,神秘的生死门。现在她忍不住又开始想像,当生门打开时,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或是会通向何方?

        尽管她毫无概念,但光是想像就已经令她激动万分。只是五扇,哪一扇是生门呢?它们看起来一模一样。方离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心想可能解开生门之谜藏在壁画里,于是她拿着手机继续看壁画。

        第二幅壁画上绘着:一人被绑在十字型桩上,四周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两个执刑人员正拿着铁剪剪断他的手指;手指将断未断,暗红色的血淋漓不绝。方离只觉得一股冷气在脊梁上来回蹿动,心想:“想不到曼西族的刑罚如此苛刻,这斩手刑跟五虐之刑里的刖差不多。”看到这些阴霾的壁画,令她很不舒服,但想到要破解生死门可能得靠它,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第三幅壁画绘着:一人被绑在木凳子上,执刑人员正用尖刀与水银剥他的脸皮。被绑的那人脚不停地蹬着,脸皮被剥了一半,露出暗红的面部肌肉和白色的肌键……方离浑身一个激灵,胃不舒服地收缩着,酸水涌到喉咙口。她连忙走到另一幅壁画前,视线一接触这幅壁画,她愣住了。

        第四幅壁画没有前面的残忍内容,但是所绘的内容对方离来说却是似曾相识的。壁画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笼外一个执刑人员正将一条五花斑斓的毒蛇送进去。蛇头探动,红信舒卷。这与洪庆华、蒋屏儿被蛇咬一幕何其相似?方离皱紧眉峰陷入沉思,看来洪庆华与蒋屏儿除了演绎“生命的起点”这个符号外,还另为深意,是巧合还是有心?

        方离从沉思中回过神,走到最后一幅壁画前面,墙壁上绘着这样一幕火灸的场景:一个人被绑在木架上,脚边堆满了木柴,木柴的一角已经烧了起来,火苗舔着他脚心,他痛得脸都扭曲了。其中一个执刑人员弯腰将火炬凑近木柴的另一角。不由自主地,方离想到被大火烧成几根残骨的郭春风,虽然形式不同,但同样都是火刑。她站在最后一幅壁画前,皱起眉头,生死门带给她的喜悦淡却,另一种骇怕占据她的心房。

        半天没说话的甘国栋开口了:“你看到了什么?”

        方离喃喃地说:“我看到古代曼西族的五种刑法,定杀、剪指、剥脸、毒刑、火灸。”

        “定杀?”

        “是的,就是把人扔到水里淹死……”方离边说边又转到第一幅壁画前,“咦,不对,不是定杀,好像是神判的一种形式。”刚才她看的匆忙,没有留意到画面上,河里绑着那人已经解开脚上绑着的绳子。将人绑住扔进河里,如果能自己解开绳子逃脱,或者超过一定的时间没有沉下去,就可以宣判无罪,这是神判的一种方式。

        甘国栋满意地哼了一声,方离疑惑地转过身,说:“甘教授,你好像对曼西五刑很熟悉。”

        “谈不上熟悉,我们家族读书笔记里提到过,那种水淹的刑,确切地说叫水试,是神判的一种形式。”

        “剪指、剥皮、毒刑、火灸,四种肉刑,说明曼西族以肉刑为体系的刑法体系已有雏形,但水试又是神判形式,看来两千多年前曼西族正在经历着刑罚体系的过渡时期。四种肉刑一种神判,虽然不是全部都是肉刑,但曼西文化还是深受五刑的影响。”方离说,“甘教授,是不是这样?”

        “是吧。”甘国栋大概没有精力详说学术方面的事情,“雷教授他们怎么还没有找着机括?”

        “是呀。”方离看着手机,显示时间说明,他们已经掉下来有一个半小时了。手机快要没电了,她走到甘国栋身边坐下,关掉手机,心思又转回第八墓室。“甘教授,整个墓室的主题是神判与刑罚,如果生门存在,它会将我们引向哪里呢?”

        好一会儿,才听到甘国栋说:“我不知道。”

        “一定是叫人震惊的地方。”方离自顾自地说着,凝视着生死门的方向,目光变虚,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到遥远的两千多年前。在瀞云的工地上,正聚集着古代曼西族最杰出的能工巧匠们,他们设计并建造了一座复杂的生死门,每扇门都可以打开,每扇门后都有通道,但只有一个是生门,只有一个通往目的地。

        如何才能找出生门到达目的地?而目的地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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