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称世界从出生到毁灭的一个过程叫作劫,万劫就是万世,意指永远不能恢复……
夜色如浓墨,远处的路灯枝枝桠桠地开在黑暗中,又被黑暗紧紧裹着,露出生怯之意。或许人性就像黑暗中的灯,稍有不慎就会被黑暗吞噬,徐海城这样子想着。眼角余光扫到潘小璐嘴角的一丝笑容,微微一怔,不解她在高兴什么。
他哪里知道,此刻潘小璐心中正有种莫名的开心。路上车辆稀少,车子可以开的飞快,而且他就坐在身侧,如果一直这么开下去,即使他永远地沉默着,夜色也是美丽的。只是她的美好想法很快被手机铃声敲破了。
潘小璐收敛嘴角的微笑,接起电话,脸色变得严肃,响亮应一声:“马上去。”啪地合上手机,用力踩油门。“黄义森清醒了,冯副队长让我去趟人民医院看看。”黄义森昨晚被送进医院后,一直十分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后他陷入晕睡,到此刻才清醒过来。
徐海城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
潘小璐将他神情变幻收入眼中,说:“徐队,跟我一起去吧。”
徐海城本来不是个拘泥行事的人,可是一想到自己越规,受牵累的是冯副队长与潘小璐,就不敢再妄动,心里挣扎片刻,说:“算了,别让你们又挨骂了。”
“我不怕。”潘小璐倔强地扬眉,“骂就骂吧,陈局都说要时时跟你通气。再说你停职又不是因为工作问题,而且你现在不是找回记忆,那四人不是你杀的吗?”
“可是现在没有证据。”徐海城想起刚才那个威胁马俊南的人,似乎他很清楚聚龙洞后面发生的事情,不知道那两个便衣有没有抓到他。
潘小璐也为难地说:“那倒是。”
“冯副队长他们呢?”
潘小璐看着车上的时间说:“快到11点了,全市的警察都集合了,准备进行全市中小旅馆突检。我是今天值班,所以冯副队长让我先去医院问口供,他随后会赶来的。”眼看着文化节还有两天开幕,这次突检是为了肃清盲流,整顿中小旅馆的有序经营,同时也希望能发现11月2日连环杀人案的线索。
谈话间,已到人民医院停车场,徐海城心里实在是骚痒难耐,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留在车上等潘小璐问完。潘小璐不再催他同行,毕竟刑侦大队也不是全部警察都与徐海城交好的,而严副局长对他也是意见诸多。
潘小璐下车,快点往住院部走去,这么深夜,除了急诊室还灯火通明,人声隐隐,其他地方都只有呼呼的风声。但她心中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是被某双眼睛盯着,停下来四处张望一番,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走到住院部门口时,潘小璐又一次骤然地转身,可是身后依然是空空荡荡的,稍远处的广场中间的白求恩雕像静静伫立,旁边的楼宇都隐没在夜色之中,风吹医院里的绿植簌簌而动,仿佛会有什么东西忽然冒出来。
她站了片刻,实在没有发现,进入住院部,掏出证件在值班护士前面一亮。黄义森住的是特别看护房,名字与资料都是假的,他的家人也不可以探望,只有两名便衣扮成他的家人守在病房里。
护士好奇地扫了一眼,也不敢问她究竟探望那房病人,看着她往走廊深处走去。
早就过了探视时间,走道里空无一人,气味难闻。沿途会听到各种病人发出的细微声音,包括忍受不住疼痛的呻吟,还有那种叫人喉咙发痒的咳嗽,当然也有值班室的护士细细的说笑声。
黄义森的病房安排在一楼最偏僻的角落里,潘小璐在门上先轻重敲三下,停顿片刻,再重敲两下。
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几号?”
“11月2号。”
口令对上,屋里的便衣将门打开。这是个单人病房,病房不大,一目了然。窗户紧闭,窗帘密垂。床头的台灯开着,桔黄色的灯光将白墙白床单抹上一层暖意。声响惊动床上躺着的黄义森,他坐起来,明显的比前两天憔悴,眉宇间依然残留着惊惧之色。
潘小璐见只有一名便衣,问:“另一个呢?”
便衣说:“去洗手间,还没回,估计是烟瘾犯了,多抽几根。”
为了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所以没有频繁更迭警员,这两人在屋里守了二十四小时,肯定是憋闷的慌。潘小璐拉了张凳子坐到床边,问:“黄所长,身体好点了吧?”
黄义森虚弱地点点头,看神色好似还没有回过魂,他毕竟有点年龄了,遭受这么大的惊吓,身体便有点吃不消了。
“那你能说说,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吗?”
“昨晚,昨晚……”黄义森眼眉抖动,声音飘浮,似乎提起昨晚两字都让他不堪忍受了。“电梯到二楼停下来,我觉得有点奇怪,抬头看了一眼,门开了一条缝,外面黑漆漆的,有张脸,没有身体,就这么……浮在那里,太可怕,太可怕了……我是不是遇到鬼了?你们说,我是不是遇到鬼?”他瑟缩着身子,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被子,眼中的恐惧好像随时会跳出来咬人一口。
潘小璐被他的口气与神色弄得心跳加速,暗暗地吸口气,说:“黄所长,你慢慢说,那张脸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会没有身体呢?”
黄义森十分听话地点点头,露出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老师面前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说:“昨晚电梯门开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张脸在黑暗中半隐半现……”
“怎么样的半隐半现……”
“我也说不清楚,当时一看心里跳得慌,只觉得毛骨悚然,现在仔细想想,其实那不只是一张脸……”
床头灯忽然熄灭了。
黄义森一惊,余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怎么回事?”小璐诧异地问。
便衣撩开窗帘看着外面,说:“可能是停电了,我去外面看看。”他边说边将门打开,走廊里也乌漆墨黑,隐隐传来其他房间的病人的说话声,也是在奇怪怎么停电了,还有护士安慰病人的声音,说马上就会来电的。
屋里两人都放下心来,静静等着电再来。
有一股微弱的风从潘小璐面前拂过,带着难闻的腥味。她微微皱起眉,身子往后面靠了靠,回想着黄义森的最后一句话:其实那不只是一张脸,于是问:“黄所长,你说的不只是一张脸,是什么意思呢?”
“哦,哦……”黄义森发出暗哑的哦哦声,好像是喉咙被卡住,不得不哦出声般。潘小璐觉得浑身不自在,正想也出门去转转,忽然感觉到床在震动。一个念头涌进脑海,她心突的一跳,忙伸手摸床上,果然黄义森的身子正在抽搐。“黄所长,你怎么了?”
“哦哦……”依然是沉闷的哦哦着。
潘小璐心跳如舂,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摸黄义森头部。手指触到冰凉某物,那种不洁的感觉触电般的传来,她飞快地缩回手,感觉有股凉凉的细风挟着腥味又从面前拂过。那是什么?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忽然想起口袋里的手机,连忙掏出,随意按下一键。
屏幕的蓝光逸出,稍稍冲淡了黑暗。她偏头看着右面门口方向,一张扁扁的脸在黑暗……
潘小璐尖叫一声,浑身剧抖,手机掉到地上,砰的一声,四周又是漆黑一片。走廊里的便衣听到响声,飞快地冲进来,紧紧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跟着又有一人冲进来,问:“怎么了?”却是徐海城的声音,原来他在车子里呆不住,走到院子里抽烟,看到住院部忽然变得漆黑,心里觉得不妙,赶紧冲进来,正好听到潘小璐的尖叫。
“脸……一张脸……”潘小璐的声音瑟瑟发抖。
就在此刻,台灯亮了。灯光依然是温暖的桔红色,但屋里却是半点暖意也没有。
徐海城扫了一眼,黄义森躺在床上,两眼圆睁,嘴角挂涎,已不再哦哦,脖子处一个深红的牙印。潘小璐背抵墙壁蹲着,双手掩脸,兀自颤抖个不停。
“快叫医生。”徐海城边说边冲到门外,左右张望一眼,刚才的凄厉惨叫已惊动其他人,他们站在病门口张望,甚至有好事者要过来看个究竟,被徐海城一眼瞪了回去。他想了想,扑到右边窗前,窗子开着,外面是四季不凋的冬青灌木,稍远的灌木正有点诡异地抖动着。
徐海城越出窗外,沿着窸窣声追去。这冬青是围着住院部的外墙而种的,等他追到墙角拐弯处,抖动已没有了,前面就是外墙。回头,则看到冬青灌木整整齐齐地像一排卫一样地守着住院部。右面与右面都是黑黢黢的大楼。
徐海城来回张望很久,确信不会再有发现,这才垂头丧气地回到黄义森的病房。床上的人已被用白布遮住了。而潘小璐坐在凳子上,还掩着脸,双肩微微颤动。两名便衣站在她身边,或许是想安慰却又无从说起。他们都是一脸懵懂,大概还没有想明白怎么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变故就发生了。
徐海城走到潘小璐身边,轻轻地拍着她肩膀,问:“看到了什么?”
潘小璐先是肩膀一僵,听到他的声音才放松下来,带着哭腔说:“脸,一张飘浮着的脸……”
“什么样子的?”
“很可怕的……很可怕……”潘小璐又打一个寒噤,再无半点叱咤女警的形象。徐海城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它已经走了,你不要再害怕了。”
潘小璐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眼神直愣愣地说:“真的吗?不会再来了吗?真的不会再来了吗……”她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刚从噩梦中惊醒,急切地想从他人身边得到安慰。
徐海城微微皱眉,招招手,让一个便衣送她去急症室打镇定剂,随后坐在凳子上,也不管病房里不可以抽烟的规定,迳直点燃一支抽着。这会儿,才发现浑身不知何时汗湿了衬衣。他抹一把脸,心里说不出的懊悔,应该陪着潘小璐到黄义森的病房,也许事情就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估错,凶手一直没有查到黄义森的病房,于是守在医院附近,直到潘小璐进住院部,正好成了领路人。看着床上黄义森直挺挺的尸体,想到刚才潘小璐魂飞魄散的样子,他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同时心中也燃烧起一团怒火,发誓一定要逮着凶手,即使是召唤来的亡灵。
冯副队长很快带着一队人马来了,大家折腾到三点钟。潘小璐打过针后就陷入沉睡,她留在医院,由两名便衣保护着。徐海城随着冯副队长他们回到警局,作为人证之一,连夜录口供。
说完事情的始末已经是凌晨,又一个不宿不眠的夜晚,所有的人都看起来十分疲倦。自从11月2日第一起案子发生后,短短六天连死四人,距离曼西文化节也只有二天了,组委会的两名业内闻名人士算是彻底的了。
徐海城走出审讯室,听冯副队长说陈琛在办公室等他,顿时觉得头重的快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硬着头皮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就这么几天,他似乎一下子变老了很多,皱纹如蛛网般地布在额头,两鬓灰白堪比秋霜。他指指前面的凳子示意徐海城坐下,疲惫地说:“我听说昨晚你也在医院?”
“是,当时我要是陪着潘小璐就好了。”徐海城懊悔地说。
“小璐她没事吧?”
“受了不小的惊吓。”
“这次它可是当着大家的面杀人呀……”
“是。”徐海城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前三起命案都是死者一个人在场时发生的,这次可是当着两名警察的面,只是借着黑暗隐藏。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局长,请恢复我的职位,我希望能参加调查。”才短短两天,徐海城就悟出,刑侦队长这个职位能带来多大的方便,昨晚南浦大学的保安都可以将他扣着,更别提查案,没有证件真是寸步难行。
“停职是市里的决定,我也不能擅自恢复你的职位。我是听小璐你记起自己并没有杀人,但还得有证据才行。”陈琛顿了顿,“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冯副队长说,昨晚在马俊南家里抓住一个嫌犯,他将马俊南吓得住进了医院。我听小璐说你也去找马俊南,有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
听到“昨晚在马俊南家抓住一个嫌犯”,徐海城说觉得精神一振,说:“我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好像这个嫌犯对聚龙洞后来发生的事情十分清楚。”犹豫了一下,“他好像说马俊南杀了人。”
“哦?”陈琛皱起眉,“马俊南会杀人?”他在电视上看过他,分明是一个文弱教授。
“局长,能不能由我来审讯?我更清楚底细。”徐海城按捺不住心中的跃跃欲试。
陈琛有点犹豫,照徐海城所说,那名嫌犯很可能是聚龙洞枪战的目击证人,而徐海城是该枪战的涉嫌人,按照规定得回避,但是除了他也没有人更清楚考察团、救援团的底细,想了想,说:“等一下让冯副队长审讯,你去隔壁旁听,有问题就通知他。”
“是。”徐海城有点失望,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陈琛想了想,又说:“小璐,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她。”
“是。”
陈琛若有所思地看着徐海城,说:“这丫头很不错的,你呀,还没有看出人家的好吧。”
他话中藏话,徐海城头痛地避开他别有用心的眼神,说:“局长看重的人当然不错。”
陈琛摇头感叹,“好你个大徐,有时候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是不是只有一根筋?”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徐海城如获大释,赶紧离开局长办公室,走到门外,微微叹口气,潘小璐对他的好就像春雨,他怎么会无所察觉呢?又怎么会不感动呢?只是他只有一颗心。
到刑侦大队办公间找了冯副队长,简单地将昨晚嫌犯与马俊南对话告诉他,然后徐海城进了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看着。一会儿,冯副队长和陈警员提了嫌犯进审讯室,他看起来有点疲倦,大概是昨晚审讯太晚没休息好,不过脸上的戾色不改,额头一道长疤煞是醒目。
看清楚嫌犯的模样,徐海城愣了愣,这不是铜锣寨傩舞班的二伯吗?当时吴大军介绍时提过他的名字,叫什么春的。
昨晚审讯因为嫌犯的强硬而草草了结,这次冯副队长亲自审讯,照例先说一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然后问姓名、年龄、籍贯,其实昨天审讯记录上记着,但是对付这种强硬份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磨,磨的他失去耐心,心理防线也就垮了。所以冯副队长也不厌其烦地问多一遍。
果然老春头不耐烦地挑着眉头,“老春头,63岁,通天寨人。”
徐海城心中一动,有关老春头的诸多记忆都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如考察团离开通天寨后他也跟着失踪了,又如他家里有个神秘的小媳妇,还有卢明杰曾说过是老春头救了他,带他回通天寨呆了半年。
显然冯副队长也意识到了,打量着老春头半晌,说:“你认识卢明杰吗?”
老春头摇摇头。
冯副队长将卢明杰过去的照片亮出来。
“是他,认的,是考察团的,我给他们带过路。”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考察团离开后,我就没见过了。”
冯副队长又将卢明杰现在的照片亮出来,“这个人你见过吗?”
“见过一面,大概十天前,铜锣寨傩舞队的人不够,让我凑数去排练一下。看到这个人在吴大军家里,呆了一天就走了。”
冯副队长跟着又问吴大军是谁,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老春头也回答的很细,说他是傩舞班大伯,平素待人极好,傩舞也跳的好看。徐海城的不无欣赏地看着冯副队长,他一开始就将谈话的气氛把握的很好,让老春头放松了警惕。
说完吴大军、铜锣寨傩舞班,冯副队长终于提到了昨晚的事情,老春头刚才的轻松表情立刻不见了,梗着脖子,额头的疤痕扭曲如蚯蚓,说:“我没犯什么事,不过是冲个朋友借点钱。”
“马俊南教授可是说不认得你。还有像你这样子错钱的吗?将别人吓得进医院。”徐海城刚才已听冯副队长提过,马俊南闭口不提昨晚的事情,神情惶恐,只是翻来复去地说着: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是他自己心虚,关我什么事?”
“你还嘴硬,老实交待,到底怎么回事?”冯副队长也收起刚才的温和。
老春头很不服地说:“我跟他认识的,以前在无日谷帮他们考察团带过路……”他三言两语地说了一下,曾经带着考察队走出无日谷,这次随铜锣寨的傩舞班来表演,在电视上看到马俊南,想借点钱。谁知道马俊南非但不借钱,还翻脸不认人。
冯副队长早经过徐海城的提醒,所以问:“你在洞里干的好事我都看到了,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老春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心想难道马俊南招了?犹豫着点了点头。
“杀人都敢,倒不敢承认了,这句话也是你说的吧?”
老春头气焰低了一点,无奈地再点头。
“那你现在还不交待清楚你与马俊南的事情?”
老春头本来还打算瞒过去,以后再寻马俊南谋好处。现在看警察对昨晚对话了如指掌,想当时并无外人,就怀疑马俊南已经坦白了,寻他再谋好处是不可能,索性也就不作隐瞒。说他如何跟着考察团进入深山,看到他们如何历经险难到达聚龙洞,因为遭遇幽灵蛊,救援队的发生枪战,他好奇地过去查看,看到救援队死伤大半,幽灵蛊附身到马俊南身上,他拖着受伤的腿,拣起手枪,连杀四个人。
当然他隐瞒了自己是瞳子会的成员,隐瞒了古榕洞里他如何放出幽灵蛊,也隐瞒了幽潭地下通往的空间就是曼西族后裔居住的地方……总之凡是于他不利他都隐瞒,反正大多知情者已经死,他也不怕别人来拆穿他的话。
冯副队长问:“为什么马俊南中了幽灵蛊还会活着?”
老春头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他这么清楚,目光闪烁地说:“是我救了他,所以才会想冲他借点钱,谁知道他是白眼狼。”
“你说是你救了他?那为什么瀞云市后来派出的救援队到达聚龙洞时没有看到你呢?”
老春头怔了怔,说:“我去旁边的山洞里方便了。”
“啪。”冯副队长一拍桌子,“还敢骗人?”
老春头吓一跳,先前的凶戾之色大减,讷讷地说:“警察同志,我不是有心骗人的,我是跟着他们考察团到山洞里,打算也是想他们要是碰到什么好玩意儿,我也掺一脚。谁知道他们死的死,伤的伤,那天洞里一阵乱枪,到处都是血,都流到小溪里,我就凑近看了一眼,洞里全是半死不活的,没敢走近,是看到那个马教授杀人,很疯狂的样子。后来我一个人回到通天寨,你知道我们寨里头那有什么活路,我年龄也大了,打不了猎,参加傩舞队也赚不了多少钱,昨天在电视里看到马教授,心里想着以前在山里帮过他们,应该可以借点钱给我。警察同志,我这可都说的是实话,我是不该有这心思,可是这马教授也不能这样子不认人呀,要不是我把他们带出无日谷,说不定他们早困死在里面了……”他打定主意,真假掺半地说,反正在瀞云山区里发生的事情,是找到其他证人的,谁也不能证明他放出幽灵蛊,也不能证明他是瞳子会的人。
老春头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冯副队长也一时挑不出什么刺,想起陈局长的交待,亮出徐海城照片,问:“你认得这个人吗?”
“认得,前几天在电视台见过,听大家都叫他徐队的。”
“之前有见过吗?”
“没有。”
“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在聚龙洞里见过他?”
老春头仔细地看着照片,上面的徐海城身着警服,十分严肃,想了想,说:“没见过。”
“你当时看到马教授杀人,用的是什么样的枪?”
“手枪。”
冯副队长忍不住再确认:“你确信?”进入瀞云群山的救援队,只有徐海城与小张带着的是手枪。
“是。”
随着老春头这声肯定的是,冯副队长瞟了监控器一眼,似乎是对徐海城说,没有疑问了吧?隔壁的徐海城暗暗吁口气,有老春头这份证词,就可澄清聚龙洞里四人近距离被射杀与他无关,只是想到马俊南,心里又是一阵黯然。
“老春头,你现在交待一下怎么参与谋杀雷云山教授?”
老春头瞪大眼睛,说:“什么谋杀雷云山?”
“11月4日晚上雷云山在电视台做节目时,你在电视台做什么?”
“我们也在录制节目,我有人证的……”老春头着急地说。
“我知道你们傩舞班大部人都是巫师出身的,会巫蛊,不需要人在现场也可以杀人。”
老春头惊愕地说:“哪有这么神奇?”
“说,你是不是召唤亡灵杀人?”
“召唤亡灵杀人……”老春头喃喃地重复一遍,眼睛闪过一丝异彩。他这个表情甚为奇怪,冯副队长以及监控屏幕前的徐海城都大感迷惑,搞不清楚他什么意思。
接下去,冯副队长无论威逼、利诱、兜圈、单刀直入,老春头都坚持地说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更不承认参与谋杀雷云山等人。磨了一段时间,双方都疲倦了。
冯副队长决定将他先送回看守所,陈警员押着老春头出审讯室时,徐海城也从隔壁审讯室出来,两人打个照面。
老春头飞快地转头,掩饰着眸中的惊讶。刚才他听冯副队长问的奇怪,就一直在想是否见过徐海城,只是因为照片上徐海城身着警服,所以只一眼认出电视台见过。现在细细看着便装的他,就模模糊糊记得确实在聚龙洞里见过他,只是当时的他已经重伤。
那日聚龙洞里,他看着何桔枝被巨蟒卷入幽潭后,听刚才枪声如雷的山洞已安静下来,偶而会有砰的一枪和鸟类振翅声,心里好奇,便走过去察看。一走近就闻到凄惨的呻吟不断响起,跟着看到无数的蝙蝠往那洞里飞去,黑鸦鸦如同乌云盖顶。他悄悄地走到洞口,洞里的电筒还亮着,一根光柱斜斜地照着洞壁,无数的蝙蝠飞过光柱。空气里飘浮着血腥味与生畜的气味,而地上残肢断臂不少,一条影子拖着一条腿爬起,捡起手枪,对着旁边一个手中枪的战士的心脏就是一枪,回声重重。
枪声将蝙蝠惊飞,复而又聚了会儿,这群生畜喜欢鲜血,纷纷往地上的尸体和重伤的战士扑过去……即使凶戾如老春头,也觉得眼前这幕让人毛骨悚然,汗湿背脊。他看到地上掉着好枪,正想进去拿几把,忽然听到水声哗然,片刻,又传来吧哒吧哒的脚步声,他赶紧溜到一旁躲起来。
火把晃动,五六个人走了过来,老春头自然认得这伙人是自己曾经的族人,领头就叫黑山,小时候曾是他的玩伴,后来长大了就成了死敌。黑山旁边走着一个女人,脸上全是着急之色,他认出是考察团里的姑娘,暗暗惊奇。他们本来也是颇为好客的,但二十多年前有外人入神庙偷窃财物,并掳走婴儿的巫师,从此以后他们就开始憎恶外人,不慎闯入者便会被杀死。不知道这个姑娘为什么会例外?
蝙蝠们怕火,很快地被火把驱散,吱吱吱尖叫着飞高飞远,嘈杂声远去。
有两人制住马俊南,拉下他的衣领露出脖子。当年的黑山摘下腰间挂着酒壶,吞一口酒,喷到他脖子上,跟着火把凑近,刺耳的吱吱声响起,一团小小火焰在半空乱飞半天,陡然落到地上。老春头暗暗扼腕,幽灵蛊就这么简单地被人废掉了,不过估计蝙蝠群已经携着这个病毒了。他嘿嘿冷笑着,心想他们早晚还是会死的,这山里最不好对付的就是蝙蝠。
那个考察团的姑娘忽然发现一声惊叫,扑到地上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身上,小心地捧起那个人头,一声一声低唤着,泪光盈盈。然后她抬头跟黑山说着什么,黑山只是摇头,她忽然跪了下来,黑山赶紧扶他起来,火把明晃晃地照着他脸上的为难。
老春头看到那姑娘举起右手说着什么,神情十分肃然,好像在发誓一般。而后黑山终于点头了。这时守在山洞口放风的人跑进来,说了几句话,那群人脸色都变得紧张,硬拉着那个姑娘走了。
老春头正在想出了什么事,就看到六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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