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条蛇,或名仇恨,或名恐惧,或名怀疑,或名嫉妒,它会一点点蚕食人的心灵……
自己的嫌疑总算可以洗清,虽然知道调查组还会提审老春头,然后再层层上报到市政府,自己复职也有待时间,但徐海城的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想到潘小璐还在医院,打了电话去问,才知道她已经苏醒,并且坚持出院返回警局了。
到刑侦大队办公室又没看到人影,一问,说是去技术部门拼图。他又来到技术部,看到潘小璐坐在技术员身边,脸色十分苍白,眉宇间笼着劫后余生的怯色,与平常判若两人。平时看她开朗大方,根本没有想过她的性别,这会儿才惊觉她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只是职业是警察。
徐海城默默看她片刻,才走到她的身边看着电脑屏幕,图已拼得七七八八,倒与何晴所说的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嘴没有占脸部一半。潘小璐没有意识到他走近,咬着嘴唇皱着眉想了又想,对技术警察说:“感觉应该还有点什么,一时间想不起来,当时我太害怕了,只看了一眼,没看清楚。”语气里不无遗憾。
技术警察一边修图,一边安慰她,“你已经很厉害了,要我看到一张脸漂浮着,估计早就吓晕了。光拼图,我都觉得身上寒毛直竖呢。”
潘小璐嘴角勾起一丝苍白的笑容,说:“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没用,被吓成那样子……”
徐海城忍不住打断她,“胡说。”
潘小璐诧异地抬头看着他,说:“徐队,你什么时候才的?”
“刚刚。”
技术警察将图片打印出来交给潘小璐,她顺手递给徐海城,他看得很仔细,微微皱眉说:“这张脸怎么这么扁?”
他这一说,潘小璐也发现这张脸很扁,想了想说:“黄义森对我说,这张脸其实不只是一张脸……”
徐海城轻轻地“哦”了一声:“什么意思?”
潘小璐将昨晚的过程大概地说了一遍,“我也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只是恍惚看到就是这么一张脸,还有这张脸不是幻影,我当时好像触摸到了……”
徐海城心中狂跳几下,说:“你的意思是,不是亡灵?”
“我也不知道。”潘小璐苦恼地皱紧眉毛,将昨晚在黄义森病房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讲了一遍,徐海城听得很专注,听她说曾经触及冰凉的东西,触感十分腌,他浓眉一扬,隐隐明白了什么,又觉得像薄云蔽日,怎么也看不清楚。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刑侦大队的办公室,冯副队长看到潘小璐,连忙过来温言询问身体如何,怎么不好好休息?
潘小璐说已经没事,只是昨晚因为自己的疏忽酿成大错,对不起大家了。她脸色苍白,神情萎靡,劫后余惊清楚地写在眉宇间,冯副队长虽然知道黄义森的事情她有责任,但责备的话却说不出口。
“人都到齐了,开会吧。”冯副队长拍拍手召集,又拉住一旁进退两难的徐海城,“来吧,陈局交待了,你虽然没有复职,这件案子还得参与。”
徐海城脸上一喜,一声“谢谢”脱口而出。
冯副队长笑着说:“谢个屁啊,这案子破不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两人收起笑容,走进会议室,徐海城挨着潘小璐坐着,惊异地看到去通天寨的伍刑警回来了,一脸风尘,满下巴胡渣,估计是没日没夜赶回来的。不过其他警员也好不了多少,连日的劳累,昨晚又半夜肃查,个个面色灰暗,神情疲倦。
冯副队长将黄义森的死亡照片贴在其他三人旁边,四条生命变成四张照片,凶手却毫无踪迹。警员们不禁有些泄气,会议室里的气氛空前的低落。
“小璐,你来讲讲昨晚的详细经过……”
潘小璐起身,先将对方有预谋地停电,然后趁便衣看门时杀了黄义森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阐述自己的看法,“如果杀人凶器真是亡灵,那么它也不是无影无踪,无孔不入的。昨天黄义森的死,至少说明在门窗紧密的情况下,它是无法潜入的。还有它的操纵这是个十分有计划的人,他利用停电令我们一时大意打开了门……”顿了顿,“这个我应该承担责任。”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冯副队长说,“你说你触摸到了那张……脸?”
潘小璐想了想,用了谨慎的字眼,“我是这么感觉的。”
“如果是这样子,那它就是一个实体。”冯副队长皱眉,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一张实体的脸在空中漂浮……”
“或者并不只是脸……”徐海城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意思?”
徐海还没有回答,一个警员抢着说:“会不会是人脸蝙蝠呢?我听说有这种蝙蝠的存在。”
所有人的眼睛都一亮,如果真有人脸蝙蝠的存在,就可以合理解释一系列的事情。
徐海城摇摇头,说:“法医检验过,牙齿是人类的牙齿造成的。”
“会不会人脸蝙蝠的牙齿也跟人类相仿呀?”
大家又是一愣,觉得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毕竟谁也没有见过人脸蝙蝠。这下子徐海城也没有话可说了。
“老江,你等一下去查一下这方面的资料。”冯副队长说:“然后,小伍你来讲讲潘龙寨的巫师怎么说的?”
“是。”伍刑警站了起来,“春花婆婆说,她听师傅说过,有一种巫术是可以召来亡灵将人咬死,只不过会的人特别少,很难炼成,基本属于传说级别的。这种巫术叫作‘劫’,但是她也不知道这种巫术是如何施法的。”
这话跟那天宋三平说的很相似,会议室暂时无人说话,都是一脸苦恼。片刻,冯副队长说:“黄正松,盯着卢明杰的人有什么发现没?”
黄警员站了起来,说:“有,我发现他这两天经常去找吴大军,两人好像相当亲密,吴大军在雷云山案发当天也在电视台。我们也有人盯着吴大军,不过目前没有发现异常。要不要带吴大军回来问话?”
冯副队长遥遥头,说:“先盯紧吧,不要打草惊蛇。”
“那卢杰明呢?”陈警员问,“刚才老春头否认救过他?要不再问一次?”
冯副队长犹豫着,徐海城摇头说:“不行,我们没什么证据逮回来的结果跟上次不会有什么区别。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对凶手的杀人手法完全没有头绪,不如暗中盯着他们,等他们暴露的时候来个人赃并获更好。”
“如果凶手再不动手,那我们岂不是就抓不住他们了?”有名警员不无担忧地问。
“从何晴的死亡来看,凶手应该不会放过小璐的。”徐海城说着,瞟了潘小璐一眼,她脸色微白。其他警员也听说过昨晚的事情,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她。
冯副队长想了想说:“说起这件事,小璐,局里安排洪姐二十四小时保护你,并安排你住在特别看守室,有没有意见?”特别看守室是给高危罪犯用的,二十四小时监控,高度警戒。
“有。”潘小璐霍然起身,看着大家不解的脸,“我不需要别人的保护,我也不要呆在特别看守室,我要求成为鱼饵。”所有人都被她的话惊住了,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
片刻,冯副队长回过神来,摆摆手说:“太危险了,不可以。”
潘小璐说:“冯队,我想过了,即使有心保护,也不见得一定能保护得了我,不如索性冒险试一下,在我呆着的地方装上监控器,就可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冯副队长心中一动,觉得这确实是可行的办法,眼睛看着徐海城说:“徐队,你有什么看法。”
徐海城深深地看潘小璐一眼,说:“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
“好,那现在开始着手部署。”冯副队长一声令下,大家齐齐响应一声,纷纷离开。徐海城有意放慢动作,潘小璐也是,到最后会议室只剩他们俩。
“小璐,看不出来你很勇敢。”
潘小璐嘴角勾起微笑,有骄傲也有担忧,说:“我只是勇敢,并不想死,徐队,你们可要保护好我。”
“当然。”看她有一缕头发飘到脸颊上,有一刹那的冲动,想要帮她拨到耳后。徐海城为自己这个想法而震惊,几乎逃般地转身而去。
“等等。”
“怎么?”徐海城停住脚步,再回头,刚才的失态已荡然无存。
“徐队,有一件事情……”潘小璐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徐海城,“我托朋友查了一下,霍克,美国身份证上名字叫hawk.Yu,以前在国内的名字叫于浩,他父亲的名字叫于从容。”
于浩,于从容。
徐海城的脸色变了。
走出市公安局,于浩与于从容的名字还在徐海城的脑海里徘徊不去。知道他们的关系,倒是解开了他心中的不少疑窦,比如说于从容与马俊南是如何勾搭上的,又比如于浩为什么常提起方离?回想起来,方离被关淑娴接纳带进于家的时候,于浩还在国内上高中吧。
于浩,霍克。
几乎没有办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感觉里于浩应该像于从容一样的冷漠,象于妍一样的骄傲。可是霍克,他现在就活生生地浮现在徐海城的脑海里,脸上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声音永远都是七分温和和三分疏远,衣衫也是整整齐齐的,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以前徐海城以为他是在国外养出的优雅仪容,现在细想才察觉他的举止作派是自小培养出来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良好家世养出来的从容不迫。初次见到他时,徐海城就对他充满好感,只是当时因为不想接受心理治疗而抵制着他。和他一起喝过酒后,心里就认定他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从市公安局到心理康复中心这一路,徐海城想了很多,到了康复中心,心里生出一丝怯意,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霍克。
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探望马俊南,他再度病发住进了心理康复中心,也许这一次不会在离开了。值班室还是上次的胖护士,认得他,冲他笑了笑,将探访登记本递给他。徐海城拿笔正准备填上自己的名字,看到前一个探访人名字登记着卢明杰,一愣,再看探望时间,他还没有离开,于是赶紧往活动室走去。
活动室有不少老人,都是病情稍轻或是安安静静的,他们或看电视,或下棋,或看报纸。马俊南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阳光,背对着门口看不清楚表情,但是背影佝偻,仿佛已经被压垮。卢明杰坐在他旁边。
徐海城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发现两人并没有交谈。卢明杰侧着脸,脸上的忧伤清晰可见。他眼角的余光感觉到光影的变化,转头看着徐海城,微微吃惊,收起脸上的忧伤,又恢复到电视台那日见到的毫不在乎的神色。
马俊南这时也看到徐海城靠近,身子缩成一团,躲在卢明杰身后,小声地重复:“是你杀的,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卢明杰护着他,扬眉冷眼看着徐海城。
徐海城绕过他,走到马俊南身边蹲下身子看着他说:“是我杀的。”
马俊南脸上一喜,从卢明杰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徐海城重重地点一下头。
马俊南眼中迸发出炫目的喜悦,整张脸都开心起来,皱纹纵横。徐海城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对他的憎恶不知不觉也消失了。他站起身,示意卢明杰出去说话。卢明杰跟着他到外面的院子,半仰着脸看天。
“马教授是个可怜人,你姐姐也是。”
卢明杰微微动容,依然看着天空。
“我听说那个小戴护士对你姐的照看不是太好……”
话没说完,卢明杰一声冷笑,说:“不是太好?在她眼里我姐姐根本不是人,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在背后嘲笑、辱骂姐姐吗?可我每次还得跟她客客气气,生怕没人的时候她给我姐姐暗亏吃。”
“因为这样子,所以你将姐姐的病转嫁给她。”
卢明杰轻蔑地一笑,说:“我就知道你要兜到这上面,你从哪里看出我有这个本领?你知道什么叫魔由心生吗?那个戴护士天天照看着我姐姐,心里早就记住她的一切病症,正好有那么一天,她中魔了,于是就跟我姐一样,真是老天有眼。”他说到最后咬牙切齿。
徐海城根本不信他这番话,说:“你是没有本事,可是和你一起去看你姐的那个人有本事,他是谁?”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有本事你就抓了我去,可惜我听说现在不能刑讯逼供。”他嚣张地笑着,眉眼阴沉。
“我们昨天抓住老春头,他没救过你,你也没有在通天寨住半年。那半年你是呆在曼西族的聚居地吧?”
卢明杰有点吃惊,他以老春头为幌子,图的无非是通天寨路途遥远,且通讯不便,去证实他的话至少要四五天。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徐海城莫名地紧张起来,“方离她……是不是也在那里?”他满眼期盼地看着卢明杰。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卢明杰已经恢复了平静,“方离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我一直在想你是否会因为变故而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但你五天内两次探望马教授,刚才坐在他身边很难过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还是原来的你,虽然有点偏激,但本性还是善良的。”
卢明杰嗤之以鼻,“善良。”
徐海城不管他的反应,继续往下说:“我也在想,为什么你会发出那份威胁邮件?是憎恶他们拿曼西文化做秀,还是警告他们会有人对他们不利?”
卢明杰脸上的嗤笑倏然消失了,转眸看着徐海城,有讶异一闪而过。
“从你现在的表情,我判断是后一种,你知道有人对他们不利,对不对?”徐海城循循善诱,“卢明杰,告诉我究竟是谁,已经有四个人死了,我不希望再有凶案发生。”
卢明杰垂下眼睛,片刻后再抬头,面无表情地说:“你错了,我并不善良。”说罢,转身离开。
徐海城头疼地按着太阳穴,连日劳累让他不胜疲倦。他倚着树干想抽支烟提提神,一眼瞥见不远处站着的霍克,一身大白褂立在萧索的树木前,分外醒目。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
那一场酒吧醉酒还历历在目,徐海城黯然,点燃香烟,心想该面对的总该面对。
霍克朝他走过来,温和淡定地说:“护士通知我你来了。”
“哦?”徐海城有点不解。
“因为你上次来马俊南发病,她们怕这次历史会重演,就通知了我。”
徐海城笑了笑,指着后院的林荫道说:“正好,你陪我走走。”
太阳西斜,光透过疏枝落到身上,没有半点热度。徐海城吐出烟圈,看着它在风中化为乌有,说:“刚开始认识你时,我还觉得奇怪,你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怎么会叫hawk?”
“hawk,鹰,掠夺他人的人,鹰派人物。”霍克一脸淡定地合上书,“你觉得我不像吗?”
徐海城偏头仔细打量着他,说:“这么一看才发现,你原来长得像你妈不像你爸。”
“是,我也觉得自己长得太过秀气了。”霍克摸摸下巴,“终于知道我是谁的儿子了,我本以为你会很早发现的。”
“嗯,你好像也不打算瞒我,在酒吧时你说得很明确了,是我自己没听出来。”徐海城说,“我听说你很多事情,你不喜欢生意,喜欢研究心理学,在美国临床心理学这一圈内还有点名气。”
“实事求是地来说,是有点,大概也就如同你在南浦市警界的名声。”
“成为我的心理医生是巧合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上司爱才,想给你找个好医生,而我正好是医生……”徐海城咧嘴而笑,霍克装作没看到继续说,“他自然不认得我,不过市里领导某天正好在他面前提起了我。”
“你早就知道马俊南在说谎?”
“差不多,我可是医生,他的情绪在见你之前与见你之后的变化太突然了,而且我感觉他没有丧失记忆,只是不敢记起,但是记忆又天天迫害他,他也是个可怜人。”
徐海城想起当初自己问他马俊南的康复突然吗?他还振振有词地说一点也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心理学吗?人类能登上月球,可是对于内心依然是一无所知。我喜欢看别人面对恐惧,孤独,失去等负面情绪时内心的挣扎与绝望。所以你与马俊南的事情,我就当一场好戏来看,看你的挣扎,看他的小心翼翼。人生很无聊,像我这样子的人尤其是,一出生所有的东西都在手边,不需要去奋斗拼搏,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趣……”
“所以你将事情告诉你父亲。”
“一开始没有这么想,也没有打算要将事情告诉爸爸。后来你来我家里时,我就在楼梯口站着,听你跟我爸说话,我不喜欢你的语气,尤其不喜欢你提到我妹妹。”霍克的眼神变得阴冷,“其实我父亲要让你停职很容易,我只不过是给他一点启发。”
“原来如此。”才一会儿,阳光就彻底没有了,天边一团惨白的云,徐海城觉得有点冷。“你父亲发起文化是为了替你妹妹报仇?”来的路上他已经推测出,于从容之所以发起文化节,目的是为了给于妍报仇。他早知道曼西千年古墓被毁的真相,也知道联合黄义森,雷云山发起曼西文化节,会引起曼西族后裔的憎恶,一定会来寻仇,所以他特意配了数量众多的保镖保护自己。
“他是真的喜欢曼西文化,你不知道我家里有个密室,全是放着曼西族的精品。他也是真的恨,他们杀死了我妹妹,我妹妹……”
徐海城挨捺着心底缓缓流动的怒火,“你们可知道,因为他的别有用心害死好几个无辜的人。”
“我妹妹难道不无辜?”霍克斜睨他一眼,说,“我妹妹他从小就很爱美,每天照镜子十七八遍,每次买新衣服,都迫不及待地跑来对我说,哥哥好看吗?你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整个右颊腐蚀到神经,抽成一团,血淋淋的……”他说不下去了,咬着嘴唇,目露恨意。
片刻,他稍微镇定,继续说:“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因为受到这重打击,整个人都开始迷糊起来,看到相同年龄的女孩子就叫妍妍。”霍克看着徐海城的目光闪烁几下,“有时候也叫小离……”
徐海城微微黯然。
“父亲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赞成,但当他说为妹妹报仇,我就立刻同意回国。我不是圣人,无法战胜仇恨。”
徐海城偏头看着他,他迎着他的视线,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与杀机。两人对视片刻,暮色徐徐落下,浅灰色的夜雾在四周聚拢。
半晌,徐海城问:“那天帮我催眠找回记忆……”竟觉得嘴里苦涩,说不下去。
霍克懂得他的意思,说:“那是你的事情,如果你不能战胜对死亡的恐惧,又怎么能找回后来的记忆?当然,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内疚,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尽管徐海城心中早有准备,还是觉得胸口宛若被击了一拳,苦笑一声,说:“还以为你当我是朋友呢。”
“朋友……”霍克喃喃重复,表情变幻莫测。
“转告你爸爸,好自为之。”徐海城说完,转身想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霍克半晌,欲言又止。
霍克不耐烦地挑挑眉,“你应该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你经常打听方离,是……”徐海城觉得不好表达,只是看着霍克。
霍克一脸不解,“是什么?”
“没什么。”徐海城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克选了另一个方向,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走到椅子旁坐下,刚才的冷淡不耐烦全消失了,平时的温和淡定也消失了,现在面无表情,目光深沉。从窗口,正好可以看到徐海城的影穿过空荡荡的院门,他随手拉开抽屉,拿出最上面的照片。
照片上的方离十八岁,刚考上大学,犹带着少女的青涩;照片上的他二十一岁,正准备去美国读书,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两人并肩站在于家花园的紫藤树下,夏季的紫藤树枝叶婆娑地在他们身后摇曳,像那曾经青葱的岁月……
他闭上眼睛,咬咬牙,将照片扔进垃圾筒。
过了半晌,他睁开眼睛,忍不住又捡回照片,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拿过桌子上一本书随后翻开一页,将照片小心地夹好,正想合上,却又突然怔怔地盯着上上面的文字:嫉妒是人类最为恐怖的负面情感,它可以衍生出罪恶、愤怒、憎恶、绝望、恐惧……
霍克的事情给徐海城带来不小的打击,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对人与事一贯持着理智的态度,心中的郁闷,在离开心理康复中心后就消散了大半。看天色渐黑,他赶回市局,潘小璐已经住进装满监视器的留置审讯室,高处的窗子开着,仅亮一盏小灯。
潘小璐比所有的人想象中的都要镇定,居然还拿着一本书在看。
期间大家还一起看了一下文化节的访谈。这次访谈的人物是南浦大学人文学院屠春方院长,从傩文化的起源说到近况,当然主题是围绕着曼西文化,讲得非常有水平,连这帮对文化素无研究的刑警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访谈结束后,在电视台附近暗中监视的警察打回电话说没有发现异况,暗中护送屠春方回家的便衣也随后汇报,没有异状。再次证明徐海城的猜测,并不是所有文化节组委会的成员都是凶手的目标,也再次确定黄义森与雷云山之死与他们考古发掘曼西千年古墓有关。
到了午夜,几个人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屏幕,空气似乎凝滞了,时间也好像凝滞了,一分一秒都走得比平常慢。黎明终于姗姗来迟,大家互相对望了一眼,说不出的困惑,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难道对方知道这是一次陷阱?
徐海城顾不得疲倦,召开会议总结疏漏。大家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遍,也没有谁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烟倒是抽了不少。至于盯梢的那些便衣,也没有带回好消息。经历八天的频繁命案后,这一天过得分外平静,倒让大家开始疑心,会不会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安宁?
距离曼西文化节只有一天,当天晚上潘小璐依然以身为饵。当晚的文化节访谈是走近甘国栋,走进傩文化。真甘国栋比假甘国栋要高要瘦,说话带着京味,相当有趣。依然有警员暗中保护,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时近午夜,四周依然风平浪静。徐海城在留置审讯室呆不住了,跑到外边抽烟,慢慢地沿着走廊踱步,想着事情。值班室里有细细的说话声传来,他不经意听到“监控室”这三个字,心里好奇,走过去,是个值班警察在打电话,低着头很专心,声音细细。
徐海城不动声色地拿起旁边桌子的另一部分机,话筒里传来值班警察的声音:“右面第三间、窗子、房间里都有监控器……”他大惊,再听话筒的另一端只传来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值班警察说完,那边传来奇怪的呢哝声,然后他放下电话,发呆十秒,然后就像忽然醒过来一样,看着徐海城说:“徐队,你怎么在这里呀?”
“刚才给谁打的电话?”
“刚才电话……我在打电话,哦,对了……是谁打的呀?”值班警察摸着后脑勺,皱着眉头想着。
徐海城没有追问,无意中撞倒的电话倒是解释他心中的疑问,凶手是如何在房间众多的留置审讯室里找到许三,又是如何找到何晴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他打电话给技术部,让他们追查刚才那通电话的来源,然后转回会议室去睡了一个好觉,因为知道今天晚上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果然一夜无事,第二天,徐海城睁开眼睛,心里闪过第一个念头是文化节今天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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