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966小说
首页无名的裘德4

4

        裘德正在那儿琢磨的时候,忽然有人上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他从椅子上把淑晾在那儿的衣服一下拿开,把它塞到床底下,对着书坐下。有人在门上敲了几下,跟着门马上就开开了。原来是女房东。

        “哦,范立先生,我不知道你在不在屋里。我来问问,你这阵儿是不是要吃晚饭。哦,你这儿还有位年轻的朋友——”

        “不错,太太。不过我想我今天不下楼去了。请你用盘子把晚饭给我端上来吧。成不成?还请你带一杯茶来。”

        裘德的规矩,本来老是到楼下厨房里,和房东一家人一块儿用饭,为的是省麻烦。不过这一次,女房东可把晚饭给他拿到楼上来了。他在门口把饭接了进去。

        她下了楼以后,他把茶壶放到壁炉侧壁的上面,把淑的衣服又重新拿了出来,不过那些衣服离干还很远。他发现,原来厚毛布长袍能吸收大量的水。他又把衣服挂起来,让火继续着下去,同时心里想着心事,眼睛看着衣服上的蒸汽升到烟囱里。

        忽然听见她叫:“裘德!”

        “唉,我在这儿。你这阵儿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一点也不冷了。哦,我睡着了,是不是?什么时候了?一定还不晚吧?”

        “十点多钟了。”

        “真的吗?我可怎么办好呢?”她说,同时一下跳了起来。

        “就在这儿待着好了。”

        “不错,我也正打算那么办。不过,别人不知道又该说什么闲话了!再说,你怎么办?”

        “我要一整夜坐在火旁边看书。明天是礼拜,我不必出门,哪儿也不必去。你就在这儿待着好了,在这儿待着,也许还不至于落一场大病。你不要害怕。我一点问题都没有。你瞧,我这儿还给你弄了点吃的东西——弄了点晚饭。”

        她坐直了的时候,伤感地喘着气说:“我仍旧觉得身子有些软。我本来以为我好了;再说,我不应该在这儿待着,是不是?”但是她吃了晚饭以后,就多少有了点劲儿了;她喝了茶,又在椅子上往后靠去,那时候,她就精神旺盛,高兴起来了。

        那茶一定是绿茶,再不就是沏了很久,因为她喝了茶以后,好像出乎寻常地有精神,一点也不困,但是裘德因为一点茶也没喝,可困起来了;后来她谈起话来,才吸住了他的注意力。

        “你曾说过我是文明的产物那一类的话,是不是?”她打破沉寂说,“真没想到,你会说出那种话来。”

        “为什么?”

        “呃,因为那种说法太不对了,叫人听着生气。我是否定文明的。”

        “你这是讲哲学了。‘否定’的说法很深奥。”

        “是吗?你觉得我是个学问深奥的人吗?”她带着逗趣的意思问。

        “不是那样。你并不是学问深奥,不过你谈话的时候,不像一个女孩子——不像一个孤陋寡闻的女孩子。”

        “不错。我的见闻是比她们多。我然懂拉丁文和希腊文的文法,我可不懂拉丁文和希腊文。但是我念过大部分希腊文和拉丁文著作的译本,我还念过许多别的。我念过伦浦利埃厄、克特勒司、玛启勒、朱芬纳勒、卢旬、波门特和夫莱齐厄、薄伽丘、司噶隆、德·布朗豆姆、司特恩、狄福、斯摩莱特、菲尔丁、莎士比亚、《圣经》以及其他这一类的书。我发现,在所有这些书里都有不健全的部分,而对这一部分发生兴趣的人,最后都要注意到它的神秘性。”

        “你念的书比我多,”他叹了一口气说,“这里面有几种比较生僻,你当初怎么会想起来念?”

        “呃,”她带着满腹心事的样子说,“那都是由于偶然。人家都认为我这个人古怪,而我的生命又完全在这种古怪之下形成的。我认为,男人只从性别上讲,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所以我不怕男人,也不怕读男人写的书。我曾差不多和男人一样,跟他们在一起混过——特别是跟他们之中的一两位。我的意思是说,一般人都认为,妇女应该时刻提防男人,怕的是男人对女人不怀好意,时刻想破坏她们的贞操。我不这样看。我认为,男人如果不先受女人的招惹,就不会白天、晚上,在家里、在外面,老罗唣女人。除非他是一个只懂‘食色性也’的野蛮人。女人脸上不带出‘你来吧’的神气来,那他就不敢往前来;女人要是永远不在话里或者脸上露出叫他往前来的意思,那他就永远不会往前来。不过,刚才我正要说的是,我十八岁那一年,我就跟基督寺一个大学生很亲密地交了朋友;他教给了我好些东西,借给了我好些书;这些书,要不是他借给我,那就永远也不会落到我手里。”

        “你们的友谊现在完了吗?”

        “哦,不错,完了。他,可怜,取得了学位,离开了基督寺以后两三年就死了。”

        “你那时常跟他见面吧,我想?”

        “不错,我们那时候常在一块儿——有时做徒步旅行,有时读书旅行,再不就做一些跟这个一类的事——差不多跟两个男人一样。他要求我跟他住在一块儿,我写信答复他,表示同意。但是我上伦敦去就他的时候,我发现他所说的住在一块儿跟我说的并不是一回事。如果把话说明白了,他想做我的情人,但是我可并不要做他的情妇。我跟他说,如果他不同意我的办法,我就走开。他听了我这个话,就接受了我的办法。我们共用一个起坐间,有十五个月的工夫;在这期间,他给伦敦一家大报写社论;后来他病了,得到外国去养病,我们才不再住在一块儿了。他说,他的心都碎了,因为我和他住得那样近,本来应该早就依着他说的那样了,而我可坚持了那么久,老不依着他。他从来就不信女人能那样。他说,我耍这种把戏也许有后悔的一天。后来他又回到英国来,只是为了死在祖国。他这一死,才显出我的残酷来。有一阵儿,我很后悔难过了一气。不过我这阵儿还是希望,他死,因为他有肺病,并不完全因为我。我到沙埠去给他送葬,我是唯一给他送葬的人。他给我留下了一点钱;我想,那是由于我使他心碎了的缘故吧。男人就喜欢这样——这比女人好多了!”

        “哎哟!——你这都做的是什么事啊!”

        “啊——你生了我的气了,是不是!”她说,说的时候,原先清脆的声音里,忽然掺进去了女低音伤感的情调。“我要是先就知道你会这样,那我就绝不会对你说的。”

        “没有的话,我并没生气。对我都说一说好了。”

        “呃,我把他这个可怜的人给我的钱,都投到一家招摇骗人的公司里,完全弄光了。我那时候一个人在伦敦住了一些时候,以后才又回了基督寺;因为我父亲那时候也在伦敦,刚在长地附近开了一个五金工艺店,他不许我回到他那儿,所以我只好回基督寺;在那个教堂圣物工艺铺子里——就是你看见我的那个铺子——找到了工作……我不是说过,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有多坏么?”

        裘德把眼光转过来,瞅着那把安乐椅和坐在椅子上那个人,好像要把在他屋里寄身的那个人更仔细端详端详似的。他声声颤抖着说:“不管你都过过什么生活,反正我都相信你这个人又天真、又不拘习俗!”

        “现在我既然已经——

        那你就可以看出来我这个人并不怎么天真了。”她说,说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故意做出鄙夷的样子来,他却可以从她的话音里听出来,她眼睛里满含着泪。“不过我可从来没听任何情人的要求,委身于他;如果你所说的天真,是指的这个,那倒不错。我开头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我很相信你这个话。不过有些女人可不会开始是什么样子,后来还是什么样子。”

        “也许不会。比我好的女人不会。因为这样,所以别人都说,我一定是个天性冷酷的人——没有男女之感。不过我不信这种话。有些情欲最热烈的诗人,在日常生活里却最能克己自制。”

        “你对费劳孙先生谈过你这位大学的朋友吗?”

        “谈过——好久以前谈过。这件事,我对任何人都不隐瞒。”

        “他说什么了吗?”

        “他没加任何批评——他只说,不管我从前做过什么,反正他都一样地把我看做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这一类的话。”

        裘德觉得很郁闷。她的脾气既是这样古里古怪,这样很稀奇地感觉不到性的要求,那她好像跟他自己越来越离得远了。

        “你一定很恼我了,亲爱的裘德,是不是?”她忽然说,说的时候,声音那样温柔,几乎令人难以相信,那就是刚才那样毫不在乎说自己过去的身世那个人发出来的。“不过,世界上所有的人,我都肯得罪,就是不肯得罪你。”

        “我也不知道我恼了没有。我只知道我对你非常关切!”

        “我对你也跟对别的熟人同样关切。”

        “并不格外更关切啊!唉,我不该说这句话。请你不要管了。”

        跟着又来了一阵很长的静默。他只觉得她待他很残酷,至于怎么残酷,却又说不出来。她即便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都好像比他更坚强。

        “我虽然念书很用过功,但是我对于一般的事物,可完全不懂得,”他想要把谈话的题目换一换,所以这样说,“我把工夫完全花在研究神学上了。现在要是你不在这儿,你猜我要干什么?要是你不在这儿,我就要做晚间祈祷了。我想你不要——”

        “哦,不要,不要,”她回答说,“你要是不介意,我还是不来那一套好。我要是来那一套,那我就要显得——太虚伪了。”

        “我本来也想到,你不会跟我一块儿来的,所以我也就没跟你提。你不要忘了,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做一个有利于大众的牧师。”

        “我记得你跟我提过,说你要弄一名圣职当当?”

        “不错。”

        “这样说来,你这种念头还没打消——我本来还以为你这阵儿也许已经把这种念头打消了。”

        “当然没打消。你既然受了基督寺那样熏陶,我原先还痴心傻想,以为你对于这件事,也跟我一样的看法。费劳孙先生——”

        “除了一定限度内的智力,基督寺才没有叫我看得起的地方,”淑·布莱德赫诚恳地说,“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朋友把我对基督寺的敬仰从我的脑子里一扫而光了。我所认识的人里面,他是最反宗教的,而同时可又是最有道德的。智力在基督寺,就是旧袋里的新酒。中世纪精神在基督寺一定得一去不回,一定得铲除干净;不然的话,基督寺自己就得一去不回。固然不错,有的时候,古老的宗教所有的那种旧风遗俗,经过基督寺那儿一部分的思想家那样诚心诚意、那样令人感动、那样简单朴素,保存了下来,不能不使人生出思古的幽情,但是在我心里感到最愁闷、最正常的时候,我可老觉得,

        这句话,打到我的心坎里。”

        “淑,你净对我说这种话,那你可不是我的益友了!”

        “那样的话,我就不说了,裘德!”她由嗓子眼里发出的那种感伤声调又出现了;她把脸转到一边。

        “虽然我自己因为上不了基督寺大学,对于那个地方不能不觉得愤恨,但是那个地方本身,却不能不让我觉得,有许多方面放出光彩来。”他温柔地说,说的时候,忍住了使她激动、招她流泪的冲动。

        “那个城市里的人一概愚昧无知,只有市民、匠人、酒鬼和叫化子是例外,”她说,说的时候,仍旧因为他跟她意见不同,觉得不舒服,“这一班人,当然看到真正的生活;但是在学院里面那些人,可很少看到真正的生活。你自己本身就是这种情况的一种证明。起初的时候,创办这些学院,就是为了像你这样的人,就是为了那班有求知的热情而可没有钱、没有机会、没有朋友的人。但是你却又让那些百万富翁们的儿子挤到大门以外了。”

        “呃,呃,我不用基督寺教给我什么,也一样地能成。我所要的比它所能给的还要高尚。”

        “我所要的,就是更广泛、更真实的东西,”她坚持说,“现在,基督寺那儿,学术往一方面使劲儿,宗教就往另一方面使劲儿,因此学术和宗教,谁也拽不过谁,就成了个对峙的形势,好像两只打架的公羊把犄角顶在一块儿。”

        “费劳孙先生要怎样——”

        “那个地方到处是崇拜物像和见神见鬼的人!”

        他注意到,每逢一提起那个小学教师来,她就把谈锋转到那个令人讨厌的大学上面,说一些关于它的空泛话。裘德非常地想要知道——极端地想要知道——病态地想要知道,她受费劳孙监护,做他的未婚妻,是什么情况,但是她在这一方面,却又不想给他任何启发。

        “我也正是那种人,”他说,“我对于生活抱着畏惧之心,老是见神见鬼的。”

        “但是你可又可敬,又可亲!”她嘟囔着说。

        他的心怦怦地乱跳,嘴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你现在正处在文集派的阶段,是不是?”她继续说,说的时候,外表装着随便的样子,来掩饰心里真正的感情:这是她惯用的方法。“我想想看——我是什么时候处在那个阶段的?——一八——”

        “你这个话含着挖苦的意味,我听着并不愉快,淑。现在,你能不能照着我的主意做我要你做的事?我刚才已经说过,我每天这时候,要念一章经,跟着做祈祷。现在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照着办,好不好?你找一本喜欢的书看好了,看的时候背着我坐着,同时我就做我自己每天要做的事:这个办法好不好?你一定不跟我一块儿来做祈祷吗?”

        “你做祈祷的时候,我想看一看。”

        “别。你别怄我啦,淑!”

        “好吧——那我就照着你的话办好了。我不怄你,裘德。”她回答说,说的口气,好像一个小孩子说要永远不再淘气那样。跟着她背过脸去。一小本《圣经》,不是他用的那本,正放在她跟前;他去做晚祷的时候,她就把这本《圣经》拿起来,一页一页地翻。

        “裘德,”他做了祈祷,又回到她身旁的时候,她神采飞扬地说,“我按照我在基督寺给自己做的那样,给你另做一部《新约》,好不好?”

        “哦,好哇。怎么个做法?”

        “找一本用过的《新约》,把它全拆散了,然后把每一部书札和每一部‘福音书’都各自装成一本小册子,然后按照这些部书当初写作的年代,重新排列,把《帖撒罗尼迦前书》和《后书》放在最先,把各部书札放在中间,把《福音书》放在最后。这样排列好了,再把它重新装订起来。我那位大学的朋友——不必管他叫什么啦,可怜的孩子——说,这种办法好极了。我自己知道,把书这样安排了以后,再念起来,就比以前加倍地有意思,并且加倍地容易懂。”

        裘德只“哼”了一声,心里想,这简直是亵渎神明。

        “你瞧,这真把文学糟蹋到万分了,”她看着《雅歌》那几页说,“我指的是每章前面的提要,都把那些热烈情诗的真意歪曲了。你用不着吃惊;没有人会说那些提要是上帝的神笔。说实在的,有些神学家根本就看不起那种提要。你想一想,原先那些长老或者主教,一共二十四名,也许还多几个,也许还少几个,不管多少个,反正你想一想,他们那些人,满脸严肃的神气,坐在那儿,写这些废话,有多可笑。”

        裘德露出难过的样子来,“你这是和伏尔泰一样了。”他嘟囔着说。

        “真的吗?那么我不再说什么了,只再说一句好了:谁也没有权力把《圣经》歪曲了。那个伟大、热烈的诗歌里所表现的,分明是人对人的欢乐之爱、自然之爱,他们却用宗教的抽象话把它涂饰起来。这种骗局真恨死人了!”她的话越说越起劲,对于他的责问越来越不耐烦;同时她的眼圈也湿润了,“我很想我能有个朋友支持我;但是从来没有人站在我这一边!”

        “不过,我亲爱的淑,我最亲爱的淑,我并没反对你!”他说,一面拉着她的手,同时万没想到,在单纯的辩论中,她都会掺上个人的感情。

        “你没反对我?没反对才怪!”她喊着说,一面把脸转到一边,免得他看见她眼里装满的泪。“你是和师范学校里那些人站在一边儿的——至少你好像是几乎和她们站在一边儿的。把‘你这个女子中最美丽的,你的良人往何处去了’这句话,解释成‘这是教会自白它的信心’,可笑到无以复加。我坚决认为,这种解释非常可笑。”

        “算了吧,不必再去管它了。不论什么事,经你一说,就都变成了于个人有关的东西了。不过这阵儿,要是把那句话按照非宗教的意义来解释,我倒完全愿意。因为咱们既是说到这儿了,那你要知道,你在我眼里,就是女子中最美丽的。”

        “不过这个话你这阵儿说,可不是时候!”她回答说,只听她的声音,严厉之中含着最柔和的成分。跟着他们两个互相把眼光一对,同时像酒店里的老朋友那样互相把手一握。裘德很感觉到,为了这样一句空疏无根的话而吵起来,是很荒谬的。淑就感觉到,为了像《圣经》那样老的一本书里的一句话而落泪是愚蠢的。

        “你所信的,我不想给你搅扰了——我决不想给你搅扰了!”她接着说,打算拿这个话来安慰他,因为他这阵儿好像比她还心烦意乱,“不过我的确曾有过一种希望、一个心愿,要鼓励一个人,叫他追求高尚的目标。我看见你以后,知道你愿意做我的同志,就心里想——我这是不打自招——那时候我就心里想,你也许就是那个人。不过你对于传统,不加考查就信以为实。所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呃,亲爱的,我想一个人对于某些事情,总得不必加以考查而就信以为实。人的生命太短了,想要把一切事物,都像欧几里得的命题那样,先一步一步地证明然后才相信,是办不到的。我对于基督教,就是没加考查,就视为当然的。”

        “呃,你也许说不定,会对于比基督教还坏的事物,也不加考查,就视为当然。”

        “一点不错,很可能。也许我得算已经真那样做过。”他这是想起艾拉白拉来了,所以才这样说。

        “我不往下追问你那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咱们要彼此尽力要好,谁也决不再招谁,谁也决不再惹谁,是不是?”她满脸信赖的样子抬起头来看他,同时她的声音,仿佛尽力想法要在他的心窝里蜷伏下去似的。

        “我要永远对你关切!”裘德说。

        “我也要永远对你关切;因为你这个人,那样诚实直爽,待那个有毛病、招人烦的小淑,老那样宽宏大量。”

        他往一旁看去,因为她这种似爱非爱、不爱也爱的温柔,太叫人心痒难挠了。当年写社论那个可怜的家伙,是不是就是由于她这种态度才把心碎了的呢?他自己是不是就是第二个牺牲者呢?……然而淑却又确实招人疼爱!……如果他能把她是女性这一节撇开,像她那样容易能把他是男性这一节撇开,那她就真正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了;因为他们对于只供空谈的事物方面意见不相同,正使他们在人类日常生活方面,关系更密切。他从来所遇见的女人里面,没有比她再跟他亲近的了;他不相信,他能因为时光逝去,或者信仰不同,或者天各一方,而和她疏远了。

        但是他又想起她那种怀疑一切的态度而难过起来。他们坐下去,坐到后来,她又睡着了,同时他也在他那把椅子上打起盹儿来。不论多会儿,只要他醒过来,他就把她的衣服翻一下,把炉里的火弄得旺一些。约莫六点钟的时候,他完全醒过来了;他点起一支蜡来一看,她的衣服都烤干了,她那把椅子既是坐着比他那把舒服得多,她就仍旧盖着他的大衣睡在那儿,一直没醒;她在睡梦中看着,就像刚出炉的小圆糕一样热气腾腾,像干尼弥德一样年少翩翩。他先把她的衣服给她放在她的身旁,然后在她的肩头用手碰了一下,跟着就下了楼,到院子里的星光下洗脸去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66xs.com。966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66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