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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年,即在公元一千二百零六年的春天,铁木真结束了征伐乃蛮的战争,凯旋回到了自己的聚落。铁木真以攻打乃蛮的战争为尾声,终于宣告了他对蒙古高原上的具有聚落的所有部族的平定、镇抚的结束。现在,铁木真真正成了蒙古高原的唯一的掌权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君王。

        铁木真凯旋后没过多久,便在鄂嫩河上游的聚落周围竖起了九杆饰有白旄的大旗。铁木真感到很有必要把自己做了蒙古开的事情向分散居住在蒙古高原全境的各个部族宣告。这个宣告仪式必须举行得既盛大隆重而又严肃认真。

        早在举行宣告仪式前的一个月,就开始了筹备工作,聚落一带呈现出从来未有过的熙来攘往、繁忙、噪杂的热闹景象。为了迎接那个荣耀欢乐的日子,每天都有各个部族的人用马驮着粮食和物资运送到聚落里来。从各个部族派来的工匠、杂役们在从聚落到广阔的牧场上,正热火朝夭地赶建着一排一排的看台。女人们从几、天前就已经着手准备那天需要食用的饭菜。几十口大锅整整齐齐地排成了几大排。在锅灶的旁边,搭起了何止数十个挂羊肉的架子和摆放羊肉的案子。一排排盛马奶酒的大缸排列得十分整齐,比比皆是,随处可见。令人惊讶不已的是这么多的大缸以前究竞藏在什么地方的。在那上而还搭起了一圈帐棚。聚落里在离举行宣告仪式的前儿天就开始飘溢着扑鼻的马奶酒的香气和煮羊肉的香味。铁木真的帐殿是新建造的。巍峨宏伟,耸立云端。从下面仰视帐殿的天窗,只见那天窗格外高远,仿佛变小了好多似的。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在那座宏伟壮观的帐殿前面的广场上,人山人海。这成千上万的人都是经过允许从各个部族前来参加盛大仪式的。在广场周围搭起的不知几层的看台里,挤满了从高原各个地方赶来观看这个盛大仪式的数万人。

        铁木真的大帐殿正前方是举行仪式的场地。在那里竖立着九面大纛。大纛上的白旄在五月的微风的吹拂下,缓缓地飘舞着。

        规定的吉时一到,铁木真准时来到场地,在预先规定好的位置上就座。铁木真的右手方向并列坐着母亲诃额仑、妻子鼻儿帖,还有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个孩子。在他的背后就座的是他的侧室的众多的妃子们。只有忽兰坐在前面的位置上,也速干和也遂姊妹两个则在他背后的席上。诃额仑所抚养的异民族的孤儿失乞刊忽都忽、孛罗兀勒、由出、阔阔出等少年们一个个长得魁伟健壮、膀大腰圆。他们都并排地坐在后面。

        在铁木真左手方向并排就座的有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帖木仑弟弟和妹妹。在他们旁边有以孛斡儿出、者勒蔑重臣为首的沉白、赤老温、者别、木合黎、速别额台、忽必来等武将,还有蒙力克、锁儿罕失刺等老人。

        各个部族的首领们出席的这个大会开得十分严肃,但是,也只不过是走形式。在这个大会上各个部族的长老们作出了共同拥戴铁木真为整个蒙古的君王的决议。大会的长老们异口同声地称呼着还听不惯的名字:

        “成吉思可汗(大王)——成吉思汗!成吉思汗l”

        这是将铁木真拥戴为蒙古的汗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强大的君王的意思。于是,从这时起,整个蒙古高原上的诸聚落全部都被统一在蒙占这个名字里。成吉思汗从座位上站立起来,群众的欢呼声响成一片,犹如震耳欲聋的海涛席卷了整个会场。

        “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人们情不自禁地高声呼喊着成吉思汗这个名字。

        成吉思汗举手向人们致意。这时,成吉思汗已是四十四岁的壮年人了。他的头发已经斑白,只有鼻下和下领上的胡须还是黑的。成吉思汗由于身体过于肥胖,所以他的行动比年轻时显得格外缓慢了。

        然而,这时,成吉思汗比以往任何时候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活力,洋溢着热情。他踌躇满志,落落大方。到了今天蒙古已经具备了作为一个国家的体制。无容置疑,他必定希望蒙古逐渐具备能够与宿敌金国交战的体制。

        铁木真一边经受着群众的欢呼声的洗礼,一边在脑海中估计着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从阿尔泰山山脉那侧起,到兴安岭山脉这片地域决非狭窄。北起贝加尔湖附近,南越过戈壁沙漠到万里长城。在这一望无际的蒙古高原上,分布着将近二百万游牧民族的人民。蒙古高原上的一切聚落的代表,现在聚集在这里,正欢呼自己为“可汗”呢。

        现在只要自己希望这样做的话,他完全能够召集全体牧民越过长城。成吉思汗心想,以后自己一定要去实现这个愿望。只要自己是孛儿帖赤那的后裔的话,是完全可以办得到的。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正午的骄阳从成吉思汗随着群众的欢,呼声由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开始,光线显得更加强烈了。

        成吉思汗作为可汗准备对依然还在狂呼乱喊的群众作第一次讲话。他为了使群众的响彻云霄的欢呼声停止、安静下来,猛然地挥着手。然而,他越挥手,群众就越欢呼。

        “从前,有个奉天之命而生的孛儿帖赤那,和一个渡过西方大湖而来的豁埃马阑勒。这两个生物结合,生下了蒙古的祖先巴塔赤罕。蒙古是孛儿帖赤那的后裔,以这个孛儿帖赤那为中心,蒙占高原有聚落民二十一部,今天在这里集合成一个有力的整体。我现在在大家的拥戴下就任了可汗位。孛帖赤那群必须越过兴安岭,翻越阿尔泰,飞越天山,冲过祁连山山脉。为了使蒙古高原上的所有的聚落更加美丽、壮观、阔气,我们必须这样做。我们要把连作梦都梦不到的那些丰富多采的生活、丰富多采的享乐、丰富多采的劳动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的愿望是要居住上固定不动的房屋,不再与羊群一起逐水草而居。请允许你们的新可汗,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向你们发布一切命令吧!新的国家蒙古的勇猛无敌的孛儿帖赤那们,请信赖我,按照我的命令去干吧!”

        接着,铁木真命令庆祝宴会开始。珍馈佳肴、琼浆美酒不仅中心会场上有,而且也运送到群众所在的拥挤的看台内。酒宴上的欢声笑语响彻云霄,昼夜不停地持续了几天。白天,天天都有由二十一个部族的几十个支族的人进行武技表演,唱着语言曲调各异的歌曲,跳着优美的舞蹈。夜晚,夜夜皓月当空,在成吉思汗大帐殿前面的户场上,燃烧着几十堆簧火。酒宴没有丝毫结束的意思,依旧在继续着。人们都喝得醉礁醋的,在放声歌唱,在尽情跳舞。宴会上,不分上下,不分尊卑,不分老少,一个个放开海量,开怀畅饮着。

        在第三天夜晚,铁木真看到衣衫槛褛的老太婆们舞动着手臂,跳着一种奇异的舞蹈。她们高唱着放羊时唱的牧歌,她们跳着表现牧羊内容的舞蹈。她们兴高采烈地、不知疲倦地反复跳了几十次。成吉思汗突然深受感动。她们都是丑陋、穷苦的妇女,与豁埃马阑勒毫无相象之处。成吉思汗心想,我一定要让她们穿上更多更美丽的服装,唱上更多更动听的歌,跳上更多更优美的舞蹈。

        聚落中,酒宴的喧哗声继续震撼着草原的夜空。这时,成吉思汗独自痛切地感到一定要把蒙古的男人训练得比孛儿帖赤那更晓勇无敌,使蒙古的女人穿上比豁埃马阑勒的服装更加美丽的衣服。

        在持续了几天的酒宴即将结束的那天,成吉思汗决定在这个祝庆酒宴上,向部下们宣布经过深思熟虑过的论功行赏。那天,成吉思汗要首先任命的是长期以来一直跟着他南征北战,同生死共患难的九十五个部下为千户长。其中有孛斡儿出、蒙力克、木合黎、者勒蔑、锁儿罕失刺等人的名字。他又要从那九十五个人当中选拔任命万户长。

        在论功行赏时,成吉思汗派侍从到宽阔的广场上的每个角落找来了那些人。最先被叫到前面来的是孛斡儿出和木合黎。成吉思汗紧紧地握着孛斡儿出的手说:

        “朋友啊!你为了我牺牲了一切。你是有功之臣,是我的最老的朋友。直到今天,我没有给过你什么谢礼。”

        成吉思汗边说着边回忆起年轻时孛斡儿出帮助他找回丢失的八匹银合马的情景,不由得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朋友哟,你的父亲纳忽伯颜曾经是个非常有钱的人。然而,你却放弃了那个富有的家业继承人的地位,跟着我东奔西走,患难与共,直到今天。孛斡儿出呀,现在我让你去管辖阿尔泰山一带地方的万户牧民。”

        成吉思汗说。

        这是连孛斡儿出也感到惊讶的慷慨的最好馈赠了。

        接着成吉思汗对木合黎说道:

        “木合黎哟,我让你管辖靠近兴安岭一带地方的万户之民。”

        青年武将对赐予自己的这个破格的恩赏,无动于衷,毫无表示,一直沉默不语。

        成吉思汗在讨伐自己的亲族撒赤别格、答赤出乌时,一个名叫昆豁阿的人带着两个少年前来投奔成吉思汗。那时的两个少年,其中有一个就是木合黎。木合黎在征讨乃蛮时,立下了赫赫战功。木合黎的诚实忠厚的人品赢得了所有部下的信赖和赞誉。这在年轻人之中是罕见的。成吉思汗提拔了这个青年武将。对孛斡儿出的奖赏是着眼于他过去的功勋,而对木合黎的重用是包含着对未来的期待。铁木真打算在将来入侵金国时任命这个青年武将为统帅。

        “在不久的将来,你必须统率百万雄师,英勇无敌的孛儿帖赤那群越过长城啊!”

        成吉思汗仅仅说了这么几句话。在这种情况下,木合黎依然毫无表情,只是默默地低垂着头。第三个被叫到前面来的是豁儿赤老人。他是曾经预言过铁木真将来要成为全蒙古的汗的老人。他没有参加战争,又摆脱了日常的生活琐务。他就是一这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地送走了十年岁月。在这个隆重的仪式上也没有豁儿赤老人的席位。他每天只好搬一把椅子放在自己的帐幕前,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着庆祝宴会的热闹场面。

        豁儿赤迈动着近年来已经变得颇不灵便的腿脚,蹒跚着走到成吉思汗的面前。

        “预言家豁儿赤!”

        成吉思汗满怀深情地说。成吉思汗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自己脱离札木合阵营后的最艰苦的时期,这位老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脸被夕阳的余辉映照得通红通红的。那时这位老人所说的预言,现在变成了现实。成吉思汗非常清楚地知道那时豁儿赤所说的预言,对自己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啊。

        “那时,你曾经说过,倘若我要是成了全蒙古的汗的话,要求赐给你三十个美女。今天我就来实践我应允过的诺言吧!好色的卓越的预言家哟,请你去挑选三十个美丽的女人吧!”

        豁儿赤脸上如刻的皱纹比当时更加密集更加深重了。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着。

        “豁儿赤已经老了。但是,这三十个美女会使我返老还童变年轻的。”

        他说毕轻轻地笑了笑。

        铁木真说:

        “除了赐予你三十个美女之外,你要把阿答儿勤的赤那思、脱斡劣思、帖良古惕合并在在一起,由你来管辖这万户之民。你去镇抚居住在额儿的石河流域的森林住民吧!”

        管理万户住民的重担,突然之间压在豁儿赤瘦弱无力的肩头上,使他象屈膝一样慢慢地坐到地上,再也站立不起来了。豁儿赤在两个随从的搀扶之下,穿过密集的人群朝自己小小的帐幕的方向缓缓走去。

        成吉思汗在豁儿赤从他的面前走开之后,进一步明确豁儿赤的权限,说:

        “森林住民在没有得到豁儿赤的允许的情况下,不能向东方移动。任何事情都必须与豁儿赤商量,接受豁儿赤的命令。”

        当铁木真说这番话的时候,广场上成千上万种群众欢呼起来。铁木真的话,不知由什么人象接力棒一样连接不断地向外传递出去了。为此,欢呼声、喧嚣声象波涛一样,此起彼伏地响彻了整个广场。

        接着,勇将忽必来被唤到铁木真的而前。忽必来是与者勒蔑、者别、速别额台并列齐名,被称之为百战百胜天下无敌的青年武将。

        “忽必来哟,你来担任掌管一切军务的官长。”

        铁木真说。忽必来尽管对给予自己这样的恩赏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是,哪怕再低一点的职位,他还是非常愿意去承担与士气旺盛、生龙活虎般的战士们的战斗有直接关系的任务。这时,忽必来连想都不会想到自己将来能够担任把百万大军接连不断地派往异国的这样大得不得了的职务。

        “交战!交战!”

        这个三十岁刚刚出头的蒙古的孛儿帖赤那,多少有些不服气地发着牢骚,从成吉思汗的面前走开了。

        下一个是者勒蔑来到了铁木真的面前。曾经被肩扛着风箱从不峏罕山上下来的父亲带来的少年,现在已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对成吉思汗来说,他是仅次于孛斡儿出的第二个重臣。

        “我的朋友哟,要是谈起你的功绩,不知要讲上多少天哪又在我刚刚出世的时候,你的父亲给我送来了貂皮做的襁褓,今天我要报答这样的恩惠。在蒙古人中只有者勒蔑犯九次罪,也不受惩罚呀!”

        成吉思汗说。关于要给这个朋友安排什么职务的问题,成吉思汗还没有考虑成熟。因为他觉得不一论赐予他多么广大的领土,恩赏他多么大的权限,对者勒蔑来说都显得少。

        “者勒蔑哟,关于你应当就任的职位和你应有的权限,我们两个人以后好好地考虑考虑怎么样?”

        成吉思汗说。

        然而,这时者勒蔑对于恩赏一类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他连考虑都没考虑,闲暇的时候,再谈也可以。尽管他在战斗中冲锋陷阵非常勇敢,但是他愿意去担任谁都不重视的零零碎碎的烦琐小事。

        者勒蔑从这天早晨起,为把从各个部族借来的家具毫无差错地还给原主而一直忙碌着。此外,对各个部族赠送来的物品,要分别给予适当的还礼。可是,关于这件事谁都没有考虑。为此,他大动开肝火。

        “者勒蔑哟!”

        成吉思汗唤着他的名字。

        者勒蔑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声地喊道:

        “注意失火!注意失火!”

        实际上,是他这时突然想起了他忘记布置负责炊事工作的人们管好火的事,而站起来的。

        然后,是七十岁的老人锁儿罕失刺走过来。以前,铁木真被泰亦赤兀惕的首领塔儿忽台捉到后,企图逃跑时,就是这位老人搭救了他。他在老人家里过了一夜。那时,锁儿罕失刺半裸着身体,在搅拌着马奶酒。那马奶酒的香味与从现在连续几天的酒宴上飘到会场上的味道全然不同。成吉思汗回忆着锁儿罕失刺家里的那马奶酒的香味,一边接二连三地抽动着鼻子,一边说道:

        “锁儿罕失刺哟,沉白和赤老温的父亲哟,你希望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恩赏呢?”

        老人回答说:“要是让我随意谈希望的话,那么,我想在蔑儿乞惕部的土地薛凉格定居,在那里不纳租税地在草原上放牧。除此而外,你还要赐给别的什么恩赏的话,可汗哟,请你随便吧!不管你赐予什么,我们都毫不客气地照收就是了。”

        “好吧!老人家!一你就在蔑儿乞惕的薛凉格定居,自由自在地放牧牛羊吧!免掉租税徭役。以后,不管你犯了什么罪,和者勒蔑一样,不会受到处罚的。”成吉思汗说。

        然而成吉思汗感到给予锁儿罕失刺的还是不够。他想起来,在我逃跑的途中躲藏在水里的时候,不是锁儿罕失刺把我放跑的吗?

        “倘若在战争中得到了敌人的财物,锁儿罕失刺,你愿意拿什么,就拿什么吧!”

        “可汗哟!”锁儿罕失刺说,“我倒是很想活到再去从军交战啊!”

        “那么,我再给你增加一个特权吧!凡是你在围野兽的时候,只要是被猎获的野兽,都可以归你自己。”

        尽管这样,成吉思汗还是认为给予锁儿罕失刺的不够。

        “锁儿罕失刺哟,你可以佩戴箭筒。每天晚上都要摆酒设宴安度你的晚年吧!我的朋友,锁儿罕失刺哟……”

        锁儿罕失刺打断成吉思汗的话,说:

        “可汗哟,已经够多的了。我还需要什么呢?如果说还有要求的话,就只有一点,那就是希望可汗的军队越过长城踏入金国。”

        锁儿罕失刺真的再也没有什么要求、愿望了。他抱着膀子,从成吉思汗的面前走开了。

        铁木真听了锁儿罕失刺的话,觉得对在将来进攻金国时要做统帅的木合黎,只给个万户长实在太小了。于是,成吉思汗再次唤出木合黎说:

        “我赐给你国王的称号。今后,人们要称木合黎为木合黎国王。”

        木合黎听到铁木真赐予他如此恩赏,脸色突变。他说自己要慎重考虑一下,这种恩宠对自己是否合适,应该不应该接受,然后再予以答复。

        象前面的一样,铁木真赐给了沉白、赤老温、者别和其他有功的武将们也应该赐予的东西。者别和速别额台这两个精悍的蒙古的孛儿帖赤那成了千户长。

        宣布恩赏的事一直持续到午夜,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成吉思汗那天没有宣布对自己的骨肉至亲的封赏,打算推迟缓办。他暗暗地思忖着:封赏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孩子、还有自己的妻妾们的职务和权限的事,以后再说吧。

        酒宴在这夭结束了。从第二天开始几乎每天还一直在宣布着全军将士应该担负的职责和应做的工作,委任命令是在全体将士都参加的异常严肃的气氛中发布的,并由铁木真亲自说明了他们的具体任务。这一切都做得细致入微,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首先公布的是直属于成吉思汗自己帐殿的近卫队。近卫队的藩士,原则上要由万户长、千户长、百户长的子弟充当。此外,一般人的子弟,必须相貌堂堂,武功优秀的人方能参加。

        “千户长的子弟必须带十个随从和一个弟弟来,百户长的子弟必须带五个随从和一个弟弟来,十户长的子弟必须带三个随从和一个弟弟来,这些随从必须从名门望族家庭选拔。”

        成吉思汗最先着手组织的是与自己有直接联系的自己帐殿的近卫队。近卫队由侍卫和箭筒士两部分人员组成。侍卫长和箭筒士长任命两个无名的青年人担任。这两个青年人在这以前都是成吉思汗部队中的无名人物。成吉思汗无论在战斗中,无论在平时,都利用一切机会,仔细地观察注视过这两个人的行动。成吉思汗把一万人的近卫队又分成十个千人队,并分别任命了侍卫长。

        铁木真在谈到关于侍卫和箭筒士轮流值班时的任务时说:

        “从日落时开始,凡经过帐殿前后的人都要将他们捉住,第二天审讯。值夜班的宿卫交接班时,必须相互验看符验;宿卫要睡在帐殿的周围,凡是半夜闯进帐殿的人,立即杀头;任何人都不能坐到宿卫的席上,任何人不得问讯宿卫的人数,无论什么人凡跑进宿卫中间,都要把他们抓起来;宿卫不能离开帐殿到别处去;无论在宿卫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与失乞刊忽都忽商量处理。”

        名叫失乞刊忽都忽的人是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仑抚养大的塔塔儿部族的孤儿。失乞刊忽都忽由于其奇特的命运和经历,使他养成了对什么事情都不动心,而保持着冷静的头脑的青年人。成吉思汗把这个不被人喜欢的面色总是苍白的塔塔儿的孤儿,安排到非常适合于他的位置上。成吉思汗为了公布近卫队的组织和这个组织所担负的职责用了很长时间。

        在正在听到这些的武将们的眼里,成吉思汗与在酒席宴上任意把东西赐给别人相比较显而易见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表情、说话的声调、目光,反正一切都象另外一个人了。除了极少数武将外,谁都不知道成吉思汗在什么时候考虑了这么多的东西。成吉思汗几乎每天都亲口公布关于新生的国家蒙古的军政和民政的组织机构。无论成吉思汗也好,无论肩负重要职务的武将们也好,因为长时间地站在夏天的强烈的赤日炎阳之下,所以他们的脸全都被晒黑了。

        有一天,忽兰对来到她的帐幕的成吉思汗说:

        “可汗哟,是否应该尽可能早一天宣布赐予分享了您的血统的一族人的恩赏呢?即便是一块石头也好,在人们未得到它之前,是不会认为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成吉思汗笑着说道:

        “你不必这样担心,不久我就将宣布对至亲骨肉的恩赏。任何妃子都可以得到她们希望得到的东西。忽兰,你喜欢什么?”

        于是,忽兰回答说:

        “我不希望有什么。”

        忽兰又接着说:

        “现在作了可汗的您,在心中不是一直盘算着回鹘、金和其他的国家吗?我的可汗呀,我和您一样,正在盼望着这一天哪。可汗,您什么时候再第四次越过阿尔泰呢?”

        成吉思汗默默地端详着忽兰的面庞。他觉得坐在他身边的仿佛是一个身姿苗条,容貌秀美的豁埃马阑勒。

        对于刚刚建立蒙古国的成吉思汗来说,使他感到最棘手的问题是蒙力克和他的七个孩子的问题,蒙力克比成吉思汗年长十五、六岁,现在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了。

        成吉思汗格外倚重蒙力克父子。蒙力克得到了能够参加最高长老会议的权力。他的孩子也都分别被安排在重要的岗位上。成吉思汗之所以如此重用他们父子,完全是出于对蒙力克的父亲察刺合的恩义的报答。在三十几年前,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死了之后,他们一家陷于悲惨的境地。正当众叛亲离,所有的部众纷纷脱离自己的关键时刻,只有一个人为了他们一家人牺牲了保贵的生命。这个人就是察刺合老人。成吉思汗决不会忘掉这位老人。在察刺合逝世的时候,这位老人的无限忠诚深深地强烈地打动着年幼的成吉思汗的心。他那时受到的感动到今天已经快三十年了,但至今还仍旧十分强烈地激动着他的心。成吉思汗是通过对他的儿子和他的七个孙子酬谢,来表达他对察刺合老人的酬报。

        只就蒙力克而言,成吉思汗是不信任这个人的。他与察刺合不一样,他曾经扔下成吉思汗一家走了。然而,他看到成吉思汗长大成人了,又厚着脸皮带着七个孩子回来了。成吉思汗考虑到察刺合与蒙力克的父子关系,没有追究那一切事情。每当想到蒙力克父子的事情时,成吉思汗总是看忠心耿耿的察刺合的情面来行事。

        使成吉思汗最不能容忍的事是蒙力克与他的母亲诃额仑私通的事。尽管说不清楚蒙力克与诃额仑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关系,但是蒙力克回到成吉思汗的阵营已有十三年之久了。恐怕在他回来没多久,两个人之间就发生了那种关系。现在诃额仑快到六十五岁了。要说十三年前,那时她只不过五十岁刚出头。她抚养五个孩子,一长期以来,过着艰难困苦的生活。作为一个女人,到了晚年想过一个女人的生活,这完全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而且也应该是完全允许的。

        然而,每当成吉思汗在诃额仑的帐幕中看到蒙力克时,总是感到十分不愉快。即便能够容忍了母亲,但也不能谅解蒙力克。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事,听以这儿年来铁木真一直回避进入诃额仑的帐幕。由于成吉思汗采取了这样宽容的态度,所以诃额仑与蒙力克的关系就变成了公认或半公认的状态。于是,蒙力克便在暗中悄悄地扩张着自己的势力。不仅是蒙力克,还有蒙力克的七个孩子也仰仗其父亲的势力,干了一些令人不能容忍的勾当,而且这种事情越来越多起来。尤其更有甚者,是蒙力克的长子萨满教的僧侣台夫坛苦力。他是给铁木真选择成吉思汗这个名字的占卜人。由于这件事台夫坛苦力变成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人物。成吉思汗觉得台夫坛苦力是神的代言人,而允许他随随便便地参加一切会议。他是个秃头和有着象鸢一样精悍的眼睛,皮肤黝黑的占卜人。他往往利用父亲蒙力克的奇妙的立场和能够左右祭祀和政事的所谓神谕者的自己的特权,妄自尊大,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并且在煞费苦心地扩张着自己一族人的势力。

        成吉思汗象不信任蒙力克一样,也丝毫不信任台夫坛苦力。然而,奇怪得很,台夫坛苦力的预言往往应验。使得成吉思汗一方面嫌弃厌恶这个人,一方面又不得不去遵照他这个代言人所传达的神谕去做。

        在成吉思汗就任可汗之位的那年夏末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台夫坛苦力来到成吉思汗的身边,要求成吉思汗摒退周因的人,然后对成吉思汗说:

        “我来传达永生的上帝的旨意。”

        接着他向成吉思汗异常严肃地讲述了使成吉思汗不能置若罔闻的事。他说成吉思汗的弟弟合撒儿阴谋篡夺成吉思汗的工位。成吉思汗简直不敢相信会有那样的事。他对令人生畏的占卜者说:

        “便是神的话,也应当有理由啊!你问问神,根据什么说有这样的事?”

        成吉思汗的语调格外严肃。台夫坛苦力的脸上浮现出阴森可怖的笑容,说:

        “神告诉可汗到合撒儿的帐幕去看看。那么,你在那儿就可以看到可怕的事情。”

        听了这话,成吉思汗立即带着几个侍卫走出帐殿,向距离这儿有半里之遥的合撒儿的帐幕走去。

        时值薄暮。苍茫的泽色笼职着大地。

        合撒儿的帐幕中好像正在举行着什么庆祝活动似的。广场上,从白天开始举行的酒宴现在已经进入了尾声。

        成吉思汗站在帐幕前面的广场的一个角落甲,只见广场上站满了人,喧哗之声震撼四野。从帐幕中接连不断地走出许多酒气点天的人。这时,成吉思汗发现夹杂在人群中的忽兰在侍女们的陪伴下也走出了帐幕。忽兰应邀出席合撒儿的庆祝活动成吉思汗决不会感列有什么沱异,但是成吉思汀紧接着看到合撒儿象追赶忽兰一样出现在帐幕的门前,去抓忽兰的手的悄景。显然合撒儿己喝得不少了。忽兰两次推开合撒儿的手,在侍女们的围护下,穿过广场上的人群,朝着与成古思汗所站立的地方的相反的方向走去。

        合撒儿激起了成吉思汗的满腔怒火。正如台夫坛苦力所说的那样,现在确实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事情。也正象台夫坛苦力所说的那样,看来合撒儿一定是对我怀有叛逆之心了。

        成吉思汗刚一回到帐殿,立即派兵将合撒儿逮捕起来。半刻钟之后,他亲自来到合撒儿的帐幕,发现合撒儿被夺下了腰带和剑,被捆绑着站在床前。成吉思汗只是斜眼盯着合撒儿,没有开口说什么。这个从幼年时期与自己患难与共,成了自己心腹干将的合撒儿,为什么现在要背叛自己呢?成吉思汗不知怎样处理他才好。是放逐呢?还是斩首示众?还是投进监狱?他犹豫不决地沉默着。

        这时,成吉思汗看到母亲诃额仑慌慌张张掀开帐幕的门帘,闯进帐幕的门。近来由于诃额仑的身体急剧地衰弱,走起路来两腿打颤,步履瞒姗了。成吉思汗根本没有预料到母亲诃额仑会到这儿来。他想,可能是谁匆匆忙忙地跑到她那里去告急搬来的救兵。

        诃额仑飞速地跑到合撒儿的身边,给他松绑,并把帽子和腰带给了他。然后,她怒不可遏地坐到摆在那儿的胡椅上,她怒目瞪视着成吉思汗说:

        “成吉思汗哟,你难道还想让我干瘪的乳房流出奶水吗?你难道还想吃你和合撒儿一起共同吸吮过的我的乳房的奶吗?你曾经杀死了你的弟弟别克惕儿。现在你又打算杀死合撒儿吗?你可真象咬胞衣的狗,你真象冲向深渊的合卜兰,你真象怒不可遏的雄狮,你真象生吞动物的大蟒,你真象自冲乱咬自己影子的海青,你真象偷偷吞吃狗鱼的(牛宰),你真象噬其羔踵的疯雄驼,你真象乘风雪而奔袭的狼,你真象难控其仔而食的狠鹘,你真象护其卧巢之豺,你真象扑物不二的猛虎,你真象狂奔驰冲的灵獒。哎呀,你要杀掉长期以来成了你的心腹的合撒儿吗?”

        年迈苍苍的母亲的震怒,使成吉思汗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两三步。这次母亲比他上次杀死别克惕儿时更加愤怒,气得她象鬼神附了体一样,从她嘴里飞出来的话,比那时更带着杀气。成吉思汗呆若木鸡似的凝视着诃额仑。他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母亲的样子真象是要活活地吞掉自己的大蛇一样。在发生别克惕儿事件时,母亲号陶痛哭,泪水纵横,而现在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成吉思汗又向后倒退了两三步说:

        “合撒儿自由了。今后合撒儿永远是我的心腹。”

        成吉思汗说完这话,立即转身走出那座帐幕。成吉思汗在镂满繁星的高远的夜空下,怀着摆脱不掉的自疚和苦闷,闷闷不乐地走着。他心里一直在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合撒儿有无叛变之意尽管无从查考,但是,合撒儿想抓忽兰的手总归是事实,那种行为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呀。然而,成吉思汗原谅了他。为了受尽千辛万苦把自己养大成人的母亲诃额仑,为了任何人也无法代替的唯一的老母亲,成吉思汗饶恕了合撒儿的行为。

        那在成吉思汗感到摆脱不掉的苦闷心情,并非是因为他宽恕了合撒儿的行为,而是因为从母亲诃额仑的眼里看到了把自己的儿子从敌方保护下来的母性。这时,成吉思汗第一次发现虽然自己与合撒儿同样把诃额仑作为母亲,然而,在这中间却存在着和合撒儿完全不同的什么东西。合撒儿的的确确是母亲诃额仑和父亲也速该之间所生的孩子。而自己却是诃额仑被蔑儿乞惕的掠夺者绑架去之后所生的孩子。情况就是这样。说不定,母亲象憎恨使我降生的蔑儿乞惕的掠夺者一样在憎恨着我。成吉思汗仿佛从庇护合撒儿的母亲的眼中更加明显地看出了自己出生的秘密。

        尽管如此,成吉思汗为了母亲而放弃了惩罚合撤儿的念头。既然不去惩罚合撒儿,就必须处死依靠神谕断定合撒儿图谋背叛的台夫坛苦力。那天夜里,成吉思汗躺在床上,反反厦复地总考着到底是听母亲的,还是听神的,辗转反侧,一夜也没有合眼。当天快亮的时候,成吉思汗终于作出了决定。他决定为了母亲而要杀掉那个神的代言人。

        翌日,成吉思汗一看到走进帐殿的台夫坛苦力,就立刻命令近卫队把他捆绑起来。并把他交给了在一旁待命的三个大力士。这三个大力士,把台夫坛苦力拉出帐殿之外,在距离帐殿不远的广场上,折断了他的脊梁骨。三个大力士看着他断了气之后,将其尸体抛弃在杂草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成吉思汗到现场去看台夫坛苦力的尸体。台夫坛苦力的父亲和弟弟们带领着许许多多的部众到那里去为台夫坛苦力收尸。蒙力克来到成吉思汗的面前,说:

        “我从蒙古草创时代开始就是可汗的同事,而可汗你竟然把我长子杀死了。”

        这话里面包含着以诃额仑的情夫自居异常强硬高压的语气。

        成吉思汗声色俱厉地吼道:

        “蒙力克哟,正是因为你们一族人专横跋启才断送了他的生命。由于台夫坛苦力不被上帝所疼爱,而见到了末日。难道你们也想与台夫坛苦力的这具尸体并排地躺在一起吗?”

        蒙力克父子十分惧怕,心惊胆颤地扔下台夫坛苦力的尸体不管,匆匆忙忙地从那儿溜走了。

        这时,成吉思汗为了母亲诃额仑也放弃了处死蒙力克的打算。台夫坛苦力的尸体按照适合于萨满教僧侣的解尸法升天,因此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人们对这种奇怪的现象感到恐惧。但成吉思汗却毫不介意。成吉思汗想,我不是为了母亲诃额仑赦免了两个应该处死的人了吗?台夫坛苦力的尸体消失了又有什么不行呢?

        目那以后,成吉思汗象没那么回事一样来对待合撒儿。合撒儿依然是成吉思汗重要心腹。蒙力克也依然如故。他象以往一样照旧居住在诃额仑的帐幕里,而没有受到丝毫的责难。他仍旧有权参加最高长老会议。只是由于台夫坛苦力的死,蒙力克家族的权势才收敛了儿分,专横跋扈,胡作非为的行为绝迹了。

        第二年,公元一千二百零七年,成吉思汗刚建国不久,由于边境地带还有些地方拒不执行他的威令,所以他要专程去扫荡那些地方。

        在这之前,在春天刚一来到的时候,他曾派遣忽必来去讨伐合儿鲁兀惕部。忽必来是掌管一切军务的长官,由于他一再向成吉思汗恳请才获准亲自率军出征。在兵还没有血刃的情况下,合儿鲁兀惕的首领就伏首乞降了。合儿鲁兀惕的首领与忽必来一起来拜渴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热情地接待了他,并答应等自己的女儿长大之后赐予他。由于侧室妃子也遂所生的女儿现在还未满三岁,赐给对方有些过早。

        接着又传来乃蛮部人心思乱,蠢蠢欲动的消息。初夏,派遣者别出征去平定乃蛮部。者别花费半载时光,歼灭了乃蛮部。秋末,凯旋归来了。

        者别凯旋归来没过多久,居住在边境上的畏兀儿部派来使者,向成吉思汗宣誓表示臣服。畏兀儿部送来的贡品全都是贵重的奇珍异宝,有金、银、珠、大珠、丝织物、金襕、缎子等。成吉思汗为恩赏畏兀儿部的首领,决定将女儿阿勒阿勒赐给他。这个女儿的母亲是也速干。她也得过儿年之后,才能离开母亲。

        翌年,即公元一千二百零八年,成吉思汗命令长子术赤为总指挥,前去征讨北方的森林地带,这是建国之后第一次到国外作战。成吉思汗觉得现在要跟与自己的国家接壤的金国交锋,与位于西南方的回鹘交战,必须除掉北方的威胁。在北方没有什么更强大、更顽固的势力。在贝加尔湖的周围只分布着一些未开化的部族。北方那片辽阔的无人居住的寒冷的原野,是所有蒙古人从未到过的失泌儿(西伯利亚)。

        术赤已经二十一岁了。母亲孛儿帖由于自己一身受尽蒙古族的一切苦难,而生了术赤。术赤是在严格的教育、培养之下成长起来的青年人。当一开始传说要出兵去征服西伯利亚地方时,孛儿帖就乞求成吉思汗将这项任务交给术赤去完成,让他上阵立功。

        “那个地方象天涯海角一样遥远。过了贝加尔湖还不知要走多远呢!”

        成吉思汗说:

        “术赤的脚比羚羊的脚还要坚强有力。”

        孛儿帖仰着脸自豪地说。

        “这次在西伯利亚作战,与其说是与人作战,还不如说是和大自然作战。”

        成吉思汗说。

        “术赤从小时候起就与风雪交上了朋友,他不是在帐幕中长大的,而是在风雪中长大成人的。”

        孛儿帖说。“这次去参加战斗的人当中,一百人就会有九十人回不来呀!”

        成吉思汗说。

        孛儿帖瞪大了眼睛说:

        “术赤本来不就是因为要经常面临那样严峻的命运耐降生的吗?”

        成吉思汗注视着孛儿帖的脸,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好吧!那就派术赤去吧!”

        原来成吉思汗曾考虑过,在这次出兵去西伯利亚的作战中最适合的指挥、能够恩威并用的中年以上的武将中只有者勒蔑,除了他之外,没有更合适的人了。但是,成吉思汗为了满足孛儿帖的迫切的愿望,终于下决心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的长子二十一岁的术赤。成吉思汗从孛儿帖的眼里感到一种强烈的挑战。那是她对决不相信术赤是自己的儿子的丈夫的挑战。

        术赤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一军的统帅,率领着右翼数万孛儿帖赤那军,待到五月初北方雪解冰消的时候,从蒙古大聚落出发,沿着色楞格河支流北上。

        那年岁暮,术赤凯旋归来了。术赤取得了异常辉煌的战果。他以斡亦刺惕部的忽都合别乞为向导,先后平定了不里牙惕、巴儿浑、兀儿速惕、合卜合纳思、康合思、秃巴思诸部。这个地方的势力最大的乞儿吉思部也投降了。收容了西北一带的林区百姓。他带回来几个乞儿吉思部的首领。他送给成吉思汗的礼物是无数的大白鹰、白骟马(去势马)、黑貂。斡亦刺惕部的忽都合别乞跟着一起来了。

        成吉思汗以蒙古的可汗的身份,一为了表彰术赤的战功,降诏曰:

        “术赤出征西北不毛之地,经历了旅途的遥远和艰险,没有危害百姓,没有损伤骟马,征服了幸运的林区百姓。术赤征服的林区百姓和土地,现在归术赤领有。”

        成吉思汗从术赤的看起来修长精悍的身体中发现了以前没有发现过的非凡的才能。这足以证明术赤有着蒙古的血统,是孛儿帖赤那的后裔。这一点使成吉思汗感到了最大的满足。

        在降诏表彰术赤的功绩的那天,成吉思汗接见了已经成为新的部下的边境部族的首领们。成吉思汗的心情十分好。成吉思汗依据术赤上奏的情况对第一个有功人员忽都合别乞宣布把侧室一个妃子所生的扯扯亦干姑娘赐给他。但是有人提意见说,四十岁的忽都合别乞与五岁的扯扯亦干姑娘,年龄相差太远,实在不相配了。于是,成吉思汗就决定取消这个恩赏,而宣布把这个扯扯亦干姑娘赐给在近旁的忽都合别乞的十三岁的儿子亦纳勒赤,然后说:

        “至于忽都合别乞,明天你站到帐殿北面的丘陵上去,凡你眼睛看到的所有的羊群都归你。”

        忽都合别乞说:

        “亦纳勒赤是我的次子。我还有长子脱劣勒赤留守在部落里。”

        听到这话后,成吉思汗说:

        “那就把术赤的女儿豁雷罕赐给你的长子脱劣勒赤吧!”

        斡亦刺惕部的忽都合别乞退出去了。接着协助这次作战的汪古惕部的首领走进来了。

        “汪古惕部的首领哟,把阿刺合别乞姑娘赐给你吧!”

        成吉思汗说。阿刺合别乞姑娘是侧室的一位妃子最近刚刚生下来一个女儿。不管是自己的女儿,还是自己的孙女,成吉思汗对一切女人都是不尊重的。他丝毫不想把她们留在自己身边。

        成吉思汗利用封赏给术赤领土的机会,向至今一点什么恩赏都没有赐给过的骨肉至亲们,分别公布了赐给他们的恩赏。赐给母亲诃额仑和最小的弟弟帖木格一万户百姓。因为在蒙古末子要继承户主。因此,末子帖木格应该比其他兄弟多分先分。但是,诃额仑好象对此很不满意,闷闷不乐,一语不发。尽管成吉思汗知道母亲不满意,但他也不准备再赐予她更多的东西了。

        然后,他赐给长子术赤九千百姓,次子察合台八千百姓,三子窝阔台五千百姓,末子拖雷四千百姓。接着赐给弟弟合撒儿四千百姓,赐给别勒古台一千五百百姓。他赐予所有的骨肉至亲的恩赏都很少,特别是赐予弟弟合撒儿和别勒古台的可以说就更少。因为成吉思梦考虑对自已的亲人不必那样着急。尤其是对合撒儿和别勒古台的酬报应该给予得更多更大才对。这一切都是今后要做的事。现在自己占领有的只不过是蒙古高原而已。

        成吉思汗在这次封赏中之所以赐予给弟弟们的恩赏很少,还有一个理由是他近来对合撒儿和别勒古台这两位弟弟开始有了距离。说到合撒儿很可能是因为他是异父兄弟,说到别勒古台无疑是因为他是异母兄弟。可是,他们三个人齐心协力、同甘苦、共患难,经历了千辛万苦,克服了各种艰难险阻,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才迎来了蒙古部的今天。

        从前,这两位兄弟的存在对成吉思汗来说,是其他任何人也难以代替的极其重要的。可是现在蒙古成了大国。成吉思汗开始感到合撒儿也好,别勒古台也好,并不象从前那样重要了。他们的存在显得不如孛斡儿出和者勒蔑那么重要。成吉思汗认为合撒儿虽说是蒙古有数的几个指挥者中的一个,但是他缺少指挥统帅人的才能;别勒古台迄今为止在几次进攻乃蛮的战斗中,由于缺乏深思熟虑,而屡屡受挫失利,他由于缺乏作为一个指挥者的才能,所以他统帅不了自己的军队。

        然而,成吉思汗倒是没有忘记对这两个人的酬报,只不过给予这两个人的酬报的时间和方式不一样罢了。成吉思汗正在梦想着赐予合撒儿一座一无所知的西方的城镇,赐予别勒古台一片同样的是一无所知的北方的草原,让他们当那里的王。至于母亲表现出的不满意,成吉思汗根本不予理睬。他甚至于认为没有必要给予母亲诃额仑任何东西。因为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跟自己在一起,跟蒙古族在一起。

        到了这年年根底下了。诃额仑突然病倒了。她病了三天就升天了,享年六十六岁,成吉思汗为母亲诃额仑举行了盛大、肃穆的葬礼。她的遗体由她亲手抚养、教育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的分别担任着各方面的重要职务的阔阔出、由出、失乞刊忽都忽、孛罗兀勒,这四个出生在不同部族的孤儿抬着,埋葬在不峏罕山半山腰上的风景秀丽的地方。

        成吉思汗在她母亲的遗体被埋葬在墓地的时候,他开始放声恸哭起来。周围的人们也都立即嚎啕恸哭起来。成吉思汗的弟弟们当然不用说,孛儿帖、孛斡儿出、者勒蔑、沉白、赤老温也都在呼天喊地地大哭不止。蒙古二十一部的二百万部众,从举行葬礼那天起全都服丧一个月。

        成吉思汗从母亲诃额仑的逝世中得到的最大的感受是了解自己出生秘密的唯一的一个人离开了人世。生我养我与我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母亲去世了。成吉思汗当然会体会得到作为继承血统的孩子的哀痛。但是,他特别想到的是至少知道关于我是蔑儿乞惕的后裔还是蒙古人的真情的人病故了。他就象只身一人突然被抛到大地上一样,感到极端的孤独。即使说母亲诃额仑依然在世的话,也不可能从她那问清楚什么,而且他自己也不会去问她。但是至少掌握着关于自己所苦恼所疑惑的问题的真实情况的人还活着,与这样的人物死去了是大不一样的。

        由于母亲去世了,成吉思汗似乎觉得得到了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过的大自由。那就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来监视自己所考虑的事情了。以前,成吉思汗尽量努力使自己相信自己是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正统后裔,每当这时总感觉母亲诃额仑的存在妨碍着自己的那种想法。

        成吉思汗一边给母亲服丧守孝,一边开始觉得从此以后可以随便地相信自己是孛儿帖赤那的后裔了。本来这就是自己相信还是不相信的问题。到了现在成吉思汗才开始自由地梦想,自由地相信自己是正统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子是便将那事自由地提高到自觉的动。

        成吉思汗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把号称金的大国作为必须屠杀的仇敌,把它作为必须贪婪吃掉的猎获物。

        在居丧守孝中,成吉思汗在帐殿中没有举办新年贺宴。代替新年贺宴的是他几乎每天召见一个一个的部下。成吉思汗分向自己所信赖的部下提出同样的问题,并要求他们对那些问题作出回答。成吉思汗几乎不透露自己的意见,只是反复地听取他们的意见。成吉思汗向他们提出的问题是怎样才能使建国不久的蒙古走上繁荣、昌盛的道路。

        成吉思汗在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听取了几十人的意见。他听取了孛斡儿出、木合黎、者勒蔑这些重臣的意见,听取了各个部族里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们的想法,接着又听取了一天到晚忙于军事训练的年轻人的主意,甚至还听取了牧羊姑娘们的考虑。根据这些意见,成吉思汗清楚地懂得了构成建国没有多久的蒙古国的一切阶层的男女老幼都在渴望过上更富裕、更快乐的幸福生活。这样的想法和成吉思汗的想法是完全相同的。大部分人提到的能够使他们得到他们所渴望的美好生活的途径就是侵略邻国。也就是说依靠公平地分配侵略掠夺来的战利品和进贡品来实现。

        在被成吉思汗询问过的那些人当中,只有武将者别和爱妃忽兰谈出来的意见标新立异,与众不同。这个曾经狙击过成吉思汗的英勇善战的年轻人,从他那如同箭头一样的头脑中,把蒙古人民没有任何一个人考虑得到的一件事,象拿出俯拾即是的石头一样,漫不经心地摆到成吉思汗的面前。

        “蒙古人必须扔掉羊群。只要有羊群,蒙古人就不会有幸福生活的。”

        在者别的谈话中,包含着把神不当作神看的勇敢。

        忽兰说:

        “在其他地方必定有比蒙古高原更适于居住的土地。让我们离开这个夏天酷热,冬天寒冷的地方,全部迁移到那个地方去吧!在比不峏罕山更美的山麓建起帐殿,在比鄂嫩河有着更清澈的河流流域建筑城镇。我的可汗啊,这不正是您的事业吗?”

        忽兰的这些话也是没有任何一个蒙古人谈过的意见。成吉思汗知道尽管这两个人说的话不同,但是他们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这两个人提出了在这个蒙古人的发样地,没有什么能使蒙古繁荣富强的东西。成吉思汗分别在不同的日子里听取了他们的意见,但当对方的讲话一结束,他便分别给他们两个人讲了同样的话:

        “蒙古不久就要那样做!”

        成吉思汗认为要是放弃羊群,能够使二百万蒙古人得到丰富的衣食,过着物资富庶的生活,除了金国之外,没有别的国家。还有要寻找美丽的山和清澈的河的话,不也应该考虑金国吗?

        一月底,成吉思汗参加了蒙古长老会议。他在长老会议上把者别和忽兰的话,用与两人完全不同的表现形式宣布了:

        “上天赋予蒙古人的使命就是要去攻击宿敌金国。我们的祖先俺巴孩汗,曾经被塔塔儿捉到后,又被塔塔儿人押送到金国。俺巴孩汗被金国钉在木驴上,活活地被剥了皮。合不勒汗、忽图刺汗都是被金国的阴谋诡计害死的。我们决不能忘记在蒙古历史上流血、被侮辱的事情。估计在今年春天进攻金国的战斗就将开始。在我们进攻金国时,途中所遇到的任何阻碍蒙古人前进的国家,我们必须给予扫荡清除。”

        在即将向金国进军的途中,要遇到的国家就是西夏。成吉思汗认为在与金国决一雌雄之前,首先必须进攻西夏。尽管西夏在两年来曾朝贡过,现在依然有着友好关系,但成吉思汗决没有对此感到满足,不管有没有理由,总而言之,必须使用武力去平定、消灭它。对那些在与金国发生战争时会成为后顾之忧的国家也必须事先把它们全部彻底清除掉。

        在春天到来之前,发生了一件小事。统治管辖艾尔坛河流域的万户百姓的老人好色的豁儿赤,在他所统帅的一个聚落,被部落百姓抓起来了。这是由于豁儿赤在执行成吉思汗赐予他的特权,、从各个部落抓来许多美女而激起的事件。

        成吉思汗为了援救豁儿赤,决定派遣斡亦刺惕的忽都合别乞前去。他在前年的作战中曾经协助过术赤,所以他非常熟悉那个地方的形势。但是,他去了没过多久,就听到忽都合别乞也被抓了的消息。

        这次,成吉思汗为了救出豁儿赤老人和忽都合别乞两个人,决定派遣孛罗兀勒率领若干军队煎往镇抚。在李罗兀勒刚要出发的时候,成吉思汗命令他尽可能不要诉诸武力,妥善地解决问题。成吉思汗相信孛罗兀勒是能够这样咖。孛罗兀勒当年是成吉思汗讨伐主儿勤的撒察别乞、泰出两个叛逆者时,被这个阵营的豁儿赤老人拾来的当时只有五、六岁的儿童。现在他已经长成近二十岁的魁梧的青年。

        对孛罗兀勒来说,豁儿赤老人是捡拾他的恩人。所以成吉思汗把这个救助这个恩人摆脱危难的任务交给了孛罗兀勒。成吉思汗不但考虑到了孛罗兀勒跟老人的这种关系,而且成吉思汗觉得把这个任务交给孛罗兀勒,对孛罗兀勒来说那是最恰当合适不过了。他是一个有着谁都喜爱的象女人一样容貌的青年,具有天赋的外交才能。他既能不触怒对方,又能使对方如同象棋中的棋子一样,按照自己的意志、想法任意走动起来。

        在诃额仑所抚养大的这四个孤儿中,成吉思汗对孛罗兀勒格外器重,对他的将来抱有很大的期望。成吉思汗暗暗地思忖着,将来向大国派遣使节时,孛罗兀勒不是可以担此重任吗?

        然而,派遣孛罗兀勒到艾尔坛河流域去,对成吉思汗来说是极大的失策。孛罗兀勒从蒙古的帐殿出发一个月之后,运回来的是他的尸体。成吉思汗感到十分愕然。他想,为了毫无价值的边境纠纷,竟然失去了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宝贵的人物。

        “这是我的过失。在孛罗兀勒出使金国首都之前,我应当把他放到帐殿的深处才对。”

        成吉思汗悲痛地叹息说。霎时,他的脸涨得通红,高声叫喊起来:

        “把艾尔坛河流域的草木一棵不留地全部烧光!都儿白都忽辛进军吧!”

        都儿白都忽辛是为了把一切敌人都统统杀光斩尽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武将。他抵达那里之后,可以说把那里的敌人扫荡罄尽,甚至连一草一木几乎都见不到了。尽管孛斡儿出和木合黎都反对派都儿白都忽辛去处理蒙古国内的事件。但是,成吉思汗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一个月之后,姓都儿白的皮肤苍白、头发红赤、身材矮小的武将,陪伴着豁儿赤老人和忽都合别乞回来了。战士们手中分别拿着斧、手斧、锯、凿等奇妙的武器。

        “黎民百姓全部被斩尽杀绝了,森林也都化作灰烬了。”

        都儿白都忽辛向成吉思汗复命说。他按照成吉思汗的命令,不折不扣地实践了他的誓言。

        孟夏,成吉思汗按照自己的预定计划出动了浩浩荡荡的大军,去进攻西夏。西夏是盘踞在蒙古和金之间的吐蕃系的唐古特族所建立的国家。所以蒙古要是不除掉这个西夏,并把它收容在自己的麾下,就根本不可能进攻金国。假若进军的进路避开西夏的话,那么势必要碰到险峻的万里长城和巍峨的兴安岭,大军想要突破,那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只要平定征服了西夏,再从西夏的南部进入长城内侧,大军就可以长躯直入向金国挺进了。

        进攻西夏说起来容易,但是要横穿浩瀚的大沙漠地带,蒙古部队必须在沙漠中经过几十天的行军才能抵达西夏的边境。五月末,成吉思汗率领十几万大军横越沙漠,大举向西夏的首都中兴府进军。于是,他在沙漠中与西夏王李安全的世子所率领的西夏军遭遇。对蒙古将士来说,这是第一次与异民族正式交锋。

        然而,在这次战斗中,敌我双方的优劣是十分清楚的。西夏军的骆驼、马、士兵,转瞬间便被蒙古骑兵团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蒙古部队不去理睬那些纷纷溃逃的敌军,径直杀奔中兴府。成吉思汗在进军途中把部队分为三支,把指挥权授予者别、木合黎、忽必来。蒙古的英勇无敌的孛儿帖赤那们,从北、西、南三个方向朝中兴府迫近,并将它突然包围起来。

        成吉思汗也好,他的部下也好,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城西方的黄河中的黄浊的流水,第一次看到一个山脊连着一个山脊的如同铁的回廊一样的连绵不断、盘旋起伏的万里长城。他们将中兴府围困了半年之久,由于黄河河堤决口,成吉思汗才不得不匆匆忙忙地撤去包围。可是,没过多久,便与西夏王之间达成和议。成吉思汗勒令西夏王来朝进贡,成吉思汗带着西夏王进贡来的女人,返回了蒙古高原。

        由于这次远征西夏,使得成吉思汗获得了他根本意想不到的收获。这就是在西夏西方建国的回鹊惧怕蒙古的威力,主动地派遣使者前来进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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