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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苦意诉衷肠 夫也不良 天何此醉 有情成眷属 佳人绝代 国士无双

        依了王藩,明日告知众人,询问此针何来,便可查出来人是谁。李琦仔细寻思,觉着堡中一向平静,素无外人。近年虽有侠盗武成来此寄居,因武凯求婚未成,一怒而去,至今未回,武成师徒数人也先后离山。只武凤一人在此,今晚还曾同席,看神情不似坏人,身材也与适见少女不同。恐又与卫壁有关,便告王藩,暂时莫向人说,只在暗中查看,以免大惊小怪,结果查出无事,被人轻笑。一面把卫壁之事对王藩说了,请其相助,暗中留意观察,暂时不要声张。王藩含笑应诺,随同安息。李琦为防万一,查看好了门户,并把九侠平日行军御敌,防备暗算的传音铃,暗放在各路口上。那传音铃乃八侠成全巧思精制,用百炼柔钢打成,长丝如发,蛛网般密布地上,每一头均附有好些银铃。放在来人经过之处,寻常决看不出。手脚微一触动,各处银铃一齐颤动,发出响声。众人闻警,立起应敌,灵巧非常。及至安好以后,天已将近丑时,终无动静,室中灯光早熄。伏窗偷看,窗外月明如昼,到处静悄悄的,并无异兆。连日跋涉劳顿,也有了倦意,只得上床卧倒,一会便已熟睡。

        次早李琦起身,先收丝网。遥望卫壁匆匆走来,由窗外绕过,知是寻找灵筠,便未理他。再看园中已在张灯结彩,工役往来,热闹非常。段、王诸侠因跋涉辛劳,尚在酣卧未醒。想起多年飘荡,明日便作新郎,难得兰珠美貌多情,又是前生夫妇,结婚之后就要重返师门,同修仙业,方在喜慰。一眼瞥见昨日兰珠带回来的那盆连理珠树,正和自己所得的一技琼花同供案头。那树虽小,但是花开繁艳,叶如翠玉,铁树苍鳞,与琼柯玉干连理并生,佳气葱茏,香光并艳。方在凝眸爱玩,忽听身后有人微咳了一声,回顾,正是灵筠独自走来,玉立婷婷,站在面前,欲言又止,似有愧容。匏犀微露,贝齿嫣然,朝来容光,丰神艳绝。不禁面红心跳,忙即侧身相让,笑问:“筠妹怎起得这么早?方才曾见卫兄从窗外走过,为何未来?”边说边往外走,想陪灵筠同往外间坐谈。灵筠见他神色甚庄,知其故意矜持,微叹道:“小妹此来,专门是向七哥道歉。我尚有事,待不多时就走,此间坐谈无妨,兰妹也快来了。”李琦不便再往外走,便请灵筠隔桌对坐,方要开口,灵筠已慨然说道:“昨听家师波旬婆之言,得知前因,深觉愧对,我也不便多言。只是命生不辰,相逢恨晚,请七哥珍重前途,好自修为,与兰妹同修仙业,长生不老,勿以薄命人为念吧。”李琦见她说时星眼波澄,泪光欲流,似有无穷幽怨,难于倾吐,由不得又生怜爱,忙把心神镇定,正容答道:“以后我视筠妹为妹,所望彼此相知以心,相见以诚。如有用我之处,尽管言明,任何险阻艰难皆非所计。不知筠妹信得过我么?”灵筠凄然笑道:“如信不过,我还不会来呢。暂时也无法说,且等你仙山归来,再作长谈吧。兰妹原说就来,为何未到?”

        随见金、张二女侠同了成全走进,兰珠也随后赶来,诸侠纷纷起身,见天不早,知是连日劳倦所致,互相说笑了一阵。灵筠用完早点,便先辞别。李琦见卫璧不曾随来,暗问兰珠,也说未见。只当往寻灵筠,途中相遇,说完了话,便回朱家,也便放开。方把灵筠来意告知兰珠,兰珠笑拦道:“七哥不要说了,老以为我不信你么?”李琦便不再往下说。因为明天便是正日,中迟只此一女,贤孝英武,貌又绝美,堡中人民一向爱戴,除中迟照例举办喜事而外,全堡人民均来凑趣。到处香花鼓乐,灯彩辉煌,充满着一团喜气,由上到下,个个兴高采烈。堡内外观赏花灯礼乐的人民往来如织,指点欢呼之声,汇成一片繁音。端的太平安乐景象,繁华富庶,盛极一时。

        次日李琦入赘,新房便是兰珠平日所居卧室。原名芳兰榭,四外花树罗列,中建台谢,旁有危崖,满生兰蕙之类的芳草,为堡中最清丽的美景,隔日早经布置停当。二人行礼之后,全堡人民因新婚夫妇女貌郎才,同是天人,想望风采,聚众力请新夫妇一同骑马游行全堡,以志这万里良缘,一时之盛,永留佳话。二人应了,各骑骏马,出堡游行。段、王诸侠骑马前导。人民自备的仪仗长及三里,一色鲜明。山居尚武,更有不少武士和九侠部下健儿加入行列。只见刀光映日,旌旗蔽野,人民各持香花鼓乐,夹道欢呼,追随不舍。新夫妇各按堡俗,穿一身红缎的绣花吉服,戎装佩剑,分骑在两头白毛如霜,金鞍玉辔的高头骏马之上,满面喜容,并辔同行,前呼后拥,到处受人欢呼礼敬,新夫妇也含笑挥手沿途答谢。人民均说,这等盛况佳话,从来未有。等到游行归来,沿途风景胜处,或是广场林野之间,早已布满酒筵。兰珠还恐人民争进喜酒,无法应付。后听海棠悄告,说任龙已放出口风,都知新郎不会饮酒,只由堡人推出三位老年人,在新夫妇回宫时节,代全堡人民同敬三杯,略示敬意,这才放心。

        李琦和九侠诸人刚入堡门,便见两旁各花树上悬着无数大小纱灯,更有千百种奇花异卉结成的各式花球花篮之类到处罗列,迎门一座五色鲜花结成的大牌楼高达五丈以上,还未行前,便闻异香扑鼻,清馨染衣。二人并辔徐行,过了牌楼,走完驰道,到了前厅,方始下马。二婢将马接过。随行仪仗早在牌楼前面停住,只由十五六岁的美秀男女所组成的细乐队,和八十名手持香花宫扇的少女,引导前行。到了厅前,也自分开,由厅侧两列花径绕厅而过,抄向后进礼堂。只十二名半持花篮半持炉香的美秀童男女引了新夫妇,由正中踏着红毡穿厅而过。九侠改随在后。任龙已绕路抢前走去。李琦见万花如海,百丈香光,到处花灯鼓乐,锦绣成堆,霞蔚云蒸,富丽无伦,觉着过于耗费物力,悄问兰珠:“方才初出游行时,还没有这等穷奢极侈,为何转来,这等踵事增华,铺张太过?”兰珠笑答:“你不愿意么?”李琦说:“并非不愿,只觉物力可惜,耗费太多罢了。”兰珠微笑,尚未及答。任龙正由后厅急行绕回,随在身后,知道九侠为了光复故国,奔走江湖,备尝险阻艰难,不喜这等奢侈,闻言凑近前去,低声一说。

        李琦才知堡中风俗,人民结婚,多是各人联合亲友至交,自备酒食,前往庆贺同乐。主家除还礼答谢而外,例无设备。看去十分热闹,却不使主人喜庆之日,自己毫无享受,反更操劳。而主家应办的事,都由一些至交至戚分任了去。所以主人只有快乐,毫无劳苦。到场人数,也看平日为人和交情名望而定多寡。虽然贺客越多越好,主人却是坐享其成。不像山外人家遇喜庆事,主人背着虚名,是他一生中的好日子,实则全家受累,乐不抵苦,往往费尽心力,稍微招待不周,还要受人讥笑。有钱人家还好一些,穷人子女婚嫁,往往不敢举办,等到事完客散,人已累得头晕眼花,四肢疲倦,重负虽释,精力已竭,尚还有何乐趣?名为受贺,实在是受活罪一般。照着堡俗,众擎易举,人无闲言,男女老少各随其便,借着主人喜庆之事,跟着同乐一两天,人人高兴。客人一半凑趣,一半借以行乐,主家也少酬应之烦,彼此从容,互无拘束。

        只有堡主婚丧喜庆之事,例由公库主办酒筵。举堡人民视堡主之贤否,以为庆吊,本来不受礼物。因中迟这一任政法修明,年有改进。加以山中天时温和,地利无穷,中迟在位已三十多年,为人民开辟出不少富源,举堡富庶,享用不尽,人民惑戴恩德,已非朝夕。无如祖宗遗法,中迟虽然贵为堡主,除却因公费用,或是祭祀行军,堡有大事,可在公库随意支取而外,本身退居,比起人民,只有一个专厨,酒食随意,还可多用十来个堡民轮值的男女仆婢,并无别的过分享受。人民老想报答主恩,苦无机会。一听小主嫁人,新郎飞将军自天而下,又是仙人所说的未来救星,人是那么少年英俊,喜信传出,举堡同欢。就这一两日夜之间,全堡人民纷纷集议,除分任打扫布置,音乐仪仗,诸般职司,各有专人争前应征而外,一面连夜加工,互相争奇斗胜,到处张灯结彩,加意铺张,恨不能把整座铁堡布置成一个锦绣天地,才对心思。为防中迟命人劝阻,事前照规行事,暗中照预定集合,准备停当。一面由长老会推出几个年高有德的人往见中迟,表面庆贺,并商议将来新夫妇继承堡里之事。中迟人甚精明,事无大小,无不知闻,本来瞒不过去,无如万众一心,准备严密。那长老会又名辅政会,由士农工商各业人中推选出来的耆贤组成,平日为堡主辅佐,又是堡主耳目,为之上达民隐,事无巨细,咸与咨询。这班长老,多半年高德重,老成练达,历时两三代,知现堡主的恩泽深入人心,决拦不住,便自己也极愿意助成盛况。经过人民纷纷推人向其求说,全都喜诺,帮助隐瞒,借着议事,将中迟绊住。中迟亲丁稀少,任龙等后辈自然更不肯泄漏,竟被瞒过。堡人早集合好,在各处等待,新夫妇游行回来前,仗着人多手快,就在两个时辰以内,各照预定安排布置,虽是锦上添花,实在出于自动。兰珠早得二婢报信,因是体面的事,再说也拦不住,只有听之。

        李琦闻言,越感到人民力大,善善恶恶,全出自愿。今日之举,如由暴君以威力强迫人民供献,还未必有如此设想周到,穷工极巧。而一面是在肉山酒海,歌舞狂欢,装点升平,穷奢极欲;一面人民却在痛苦呻吟,血泪呼号。一遇机缘,危机爆发,转眼之间,身败名裂,昔日繁华,立成灰土,白耗费千万人的膏血。快意一时,徒留臭名,有什意思。哪似今日这样,只管花团锦簇,奢华豪侈,因出人民自愿,竭尽心力,意犹未足,举堡上下,一片欢声,哪有丝毫怨恨愁苦。人民富足以奉一人,虽用之如泥沙,而取之不尽,只有慷慨乐赴,踊跃争先,毫无所苦。人民如在水火之中,便不额外生枝,已是怨声载道;再要暴敛横征,穷奢极欲,竭泽而渔,以人民垂尽之脂膏,供少数人无穷之享受,转眼灯灭油干,便不同归于尽,也为万夫所指,终至败亡。可见人力物力,不怕消耗,但要上下都有。同是一样奢侈繁华,而因果好恶之不同,何止天渊。同时又想到堡有贤君,需人为继。照着中迟和诸长老前夜口气,颇有令自己继为堡主的意思。现虽志切仙业,不喜人间富贵,但是万里投荒,又带着千百个誓死相随的忠勇健儿,无端受人恩德优遇,中迟无子,到时也不能置身事外,至少须为堡主和全堡人民出点力,稍微报答,才能问心得过。

        李琦正在寻思,兰珠偷觑丈夫满脸喜容之中,微带沉吟,似有心事神气,正想询问,忽见卫壁由侧面花径上闪过。这时观礼人多,分由厅旁两条花树对立的驰道绕望后厅礼堂,有的随看新人,互相指点,全都低声笑指,喜气洋洋。独有卫璧皱紧双眉,急匆匆朝着自己看了一眼,便往林中走去,甚觉可疑。紧跟着,又见钱小翠由人丛中往前急走,乃兄钱希唐跟在身后,一闪即过。小翠更是愁眉苦脸,似有急事神气。刚过不久,卫璧忽由林中闪出,不往里去,却走回路。猛想起灵筠自从早晨为自己上妆之后,便不再见,不禁奇怪。再看李琦,目光常注在自己身上,卫璧匆匆往来,竟如未见。心想:“丈夫连日所露口风,果似心口如一。可惜灵筠那好一个人,会嫁给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子。”忽听张婉笑呼:“筠姊怎此时才来?”灵筠答说:“我一直都在你们后面,只中途有事,回去了一会,就赶来了。”兰珠知是饰词。再看李琦,仍如未闻。一行已由二厅穿过,到了礼堂前面,中迟已吉服相待,音乐仪仗也早赶到。两旁宾相随引新夫妇入堂,奏乐行礼。礼毕,引往新房,房中早备有两席盛筵。因新夫妇均非世俗男女,堡规又与山外不同,这两席酒仍是九侠弟兄和朱武、程贤贞、卫壁、灵筠、任龙等每日一起的人们。新夫妇以主人自居,在众人笑劝之下,各饮了交杯酒,便以主人身份,一同饮宴。和平日一样,中迟也来加入。众中只卫璧、任龙后到。一个面有愧色;一个入门时怒容初敛,和兰珠以目示意。

        兰珠方料卫璧有事,忽听红杏来报,说有两个少年男女,带了两盆花,说是姓丙,由穿云顶来此贺喜。任龙料是兰珠所说丙氏兄妹,不等说完,抢先接出,新人见仙宾来贺,忙令添杯设座,正要出迎。忽听外面任龙笑呼:“小钟师兄也赶来了。”随见任龙陪了钟灵和丙纯、丙纨一同走进。众人纷起让座,忽闻桂花香味甚浓,心神为之一爽。跟着便见红杏、海棠各端着一个二尺方圆的白玉盆,盆中种着二尺多高的桂花树,走了进来,放在花架之上。众人见那桂花树干笔直,色如苍玉,叶小花多,花作五色,布满枝头,望去宛如五色金珠结成的华盖,异香馥郁,闻之心神皆爽,俱都赞好不置。丙纨笑道:“愚兄妹今日禀明家师,来此拜望,不料正是兰姊喜期,幸而来时带有两盆东溟岛五色灵珠仙桂,只得权充贺礼。来意不诚,你再谦谢,我更不好意思了。”钟灵一面随众入座,接口笑道:“你兄妹嫌礼物大薄,我还是两肩荷一口呢。”丙纨笑答:“你那来意,不比什么贺礼都强么?”众人闻言,料知有事,敬酒之后,兰珠正要询问。丙纨原未见过灵筠,于是同座,见她果然秀外慧中,美艳如仙,容光照人。再看卫壁,相貌贫薄,一脸奸猾。暗忖:“先前我代兰珠不平,此时一见,果是国色仙姿,与兰珠同是天生丽质,而风情蕴藉,温柔妩媚,似乎过之,难怪李琦颠倒。只是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正待可惜,听兰珠一问,想起前事,正要示意拦阻。兰珠恐灵筠多心,又因前夜畅谈心事,知她上次穿云顶之行,受迫无奈,并非本心,决不会再作越分之事,忙向丙纨暗使眼色,笑说:“室无外人,这次回来,筠姊交情更厚,小钟师兄请道其详。”钟灵笑说:“此事与上次穿云顶取宝不同,本可明言,无缘的人去了只找苦吃。你们不知内中一位性情有多怪呢。”丙纨不便再说。

        钟灵随说来意,道:“那日妖妇和两同党不知众人功成回去,已然起身,急欲报仇取宝。那两个妖党邪法既高,又觊觎穿云顶的藏珍,由远方得信赶来,本就打算当夜前往,听妖妇一说,立时起身。所去途向,偏在东南,必须经过树王峰一带。妖妇原知峰下隐有异人,法力甚高。以前曾有两个同党冒失往探。一个落地吃了大亏,连异人影子都未见到,便把左手断去,惊退回来。一个还未落地,便被一片霞光四面困住,无法脱身,无论何方冲突,才一挨近,便觉周身如被针刺,奇痛非常,总算见机,未敢强抗,跪在下面哀声求告,受了一场虚惊,才得脱身回来。先受伤的一个妖人名叫敖朱烈,心中怀恨,又勾结了几个同党,前往窥伺报仇。去的人不是寻找不到地方,便是峰腰下面好似有一种极大阻力隔断,无法降落。再不,便是到了下面,走到异人所居崖凹左近,忽觉奇痛,前面好似隐着极奇怪的刀山剑树,在那里不住转动,看又看不见,稍微走近,便非受伤不可。内有一个冒失的,走得稍快,不曾留意,手指前面,和同伴说话。手刚往前一伸,猛觉奇痛,忙即缩退,再者已成秃掌,手指全断,鲜血淋漓,偏又看不出一点形影。当时急怒,忙施邪法异宝,想迫敌人出斗,哪知并无用处,任多厉害的法宝飞剑,只一出手,便如石投大海,妖光一闪,化为乌有。另一人虽未受伤,因料异人隐形在前,暗设埋伏,见同党受伤,口中喝骂了两句,忽然周身奇痛,好似被千万无形刀剑四外围住,行动不得。最后还是哀声求告,把所有防身法宝一齐失去,仅以身兔,这才知道厉害。由此无人敢再招惹。后来又有两个妖党无心路过,却是无事。渐渐试出来人如由峰右绕过,不经异人所居崖凹上空,便可无害。经此一来,互相传知,视为畏途,谁也不敢由峰左经过。

        “妖妇本想连树王峰都避开,拼着多绕百十里,免生枝节。偏是所约两妖党来时经过此峰,并由峰左飞越,并无异兆,自恃邪法,乃师又是五台派教主混元祖师,以为对方震于五台派的威名,不敢结怨,力言此举太丢师门的脸,执意不肯。后经盗魁妖妇再三劝说,才生了一点戒心。去时虽由峰右绕越,事成回来,仍想就便一试,到底是何人物。如此厉害。妖妇苦劝不听,又知二人乃五台派能手,只得听之。哪知这两妖党以前经过,正值这两位异人神游未归,一时凑巧。树王峰方圆二百里内,照例不许妖邪经过。因崖凹偏在峰左,峰右一带不易遇上,比较好些。再不,便是赶上对方正在下棋,构思之际,懒得出手。否则照样吃亏。妖妇等三人便悄悄飞过,也难保其无事,二妖人偏是恃强。内中一人过时口出不逊,又仗着身旁带有聆音照形之宝,取出向下查看。妖妇方要拦阻,耳听下面大喝:‘无知妖孽,要看我是谁么?这个容易。’随见一道光华飞起,男女三妖人,一个首先无故下落;一个被那道长虹般的剑光困住,不能脱身;妖妇比较知机,再三哀求饶恕,自行下降,跪地求饶,才得放逃。

        “等我由这里赶回窥探,因知异人性情古怪,老远止住乌鹏,不令飞近。只见长虹和妖人已全不见,知道异人不会轻饶他们。正在空中遥望,猛觉一股极大的吸力,连人带鸟全被吸住,往前面峰下飞去。乌鹏还想强挣,我因听师父说过,知道对方善善恶恶,不与正经修道的人为难,又最爱灵秀幼童,忙喝乌鹏,不许挣扎,速自投到。一面在鹏背上跪祝道:‘老仙长在此,早想拜见,只是年幼道浅,不敢冒昧。现蒙相召,求之不得。乌鹏无知,望乞宽恕。’话未说完,吸力忽去。我仍指挥乌鹏朝下降落。到地一看,妖妇不见,二妖党一死一伤,受伤的一个正在哀号挣命。随听崖凹中有人喊我。我知离崖口五六丈设有金刀之禁,不能妄人,恐和妖人一样受了误伤,不敢冒失。命乌鹏等在一旁,先朝崖凹行礼求见,然后试探着走进,居然无事。

        “我先前留神细看,那崖凹中空无一人。等到相隔丈许,刚刚再次跪倒,面前金光一闪,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驼背红脸老者,对面坐着一个相貌奇丑的矮胖和尚。崖凹甚小,长约丈许,深还不到一丈。当中放着一块三尺方圆的平整山石,上刻棋盘,似在对弈,各坐在一块较矮的山石之上。看神气,那崖凹恰容两人,隔石对坐,不蔽风雨,除坐处外,更无回旋余地。心想:‘这两位异人那高法力,天下名山胜景甚多,为何选这个荒寒阴晦的雪山危崖,逼窄之处,长年住在里面,不肯离去?’方在不解,和尚笑说:‘你知这位红脸老头是谁么?’老头笑说:‘难为你那么有智慧的和尚,他一个幼童,怎会知我二人来历?’和尚笑答:‘此子根骨甚厚,必是他师父的爱徒,相隔这么近,难道平日一字不提?’我已被唤起,立在面前,闻言恭答说:‘家师只说树王峰住有两位前辈仙长,令我避道而行,不奉呼唤,不许近前冒读。方才因见妖党被困,送完朋友回来,想瞻仰二位老前辈的法力,竟蒙赐见,实是万幸,别的均不知道。’老头笑道:‘想不到雪衣老儿真守信约,此予也真灵慧可爱。’随说今日三妖人无礼死伤之事。又说:‘我两人的来历,归问你师父,自知底细。方才一局未终,为无知妖孽败了清兴,此时还要再完残棋,无暇多言。妖妇已被放走。这两个五台门下妖徒,一个妄恃邪法,自投死路,一个虽保残生,受伤甚重,已不能飞。为此将你唤下,可将两妖孽连死带活,送往贼巢,加以警告,休再令人来此送死。’随取一个金环赐我,以作酬劳。另外一信,带交家师,自会代为传授。我拜谢领命,由乌鹏抓起二妖人,送到贼巢放下。

        “昨日家师回山,见信甚喜,问知前事,说那金环是件至宝,用仙法重炼三十六日,即可应用。那两异人一是前辈散仙中有名人物大方真人乙休,一是前辈奇僧一发禅师。我蒙他们垂青,赐见赐宝,实是奇缘。信上的话先未提起,今早忽说,这两位老前辈不久有事,须人效劳,但都性情古怪,疾恶如仇,事情必须两人,才能成功。耿师兄相貌神情恐难投缘,只有九侠兄弟分出两人前往,比较中意,只诸位女侠不能前去。七哥夫妇新婚未满月以前,也不可以远出。凡去的人,决不空回,必有遇合,诸位何妨一试?”

        九侠等闻言,俱都大喜。互一商量,因穿云顶之行所得藏珍有四人向隅,本意想请段泉为主,再选一人同去。段泉力言自己年长,无什远志,此次万里投荒,全为七弟再三要约。现在大家已有安身立命之处,本定住上一二年,还要回到中土故乡,后因众兄弟义气,彼此不舍。目前商议,等七弟拜师之后,暗回故乡,把家眷接来,从此隐居在这桃源乐土,于愿已足。自知仙业无分,还是让别位兄弟前去的好。李琦知他妻贤子孝,为了光复故国和同盟义气,问关来此。现知前朝运数已终,难于挽回,众人又全登了乐土,自然起了思家之念,同声力劝,请将眷口接来同隐。段泉最舍不得是李琦,本在去留两难,只因子女众多,均甚贤孝,久不还乡,必要来寻。铁堡与世隔绝,无法寻访,敌人罗网又密,接家眷也非容易。及见李琦提头一说,同盟诸友固是异口同声。兰珠更告奋勇,说近来堡中常将山中所产金砂药材,扮作客商,去往中土交易,迎接家眷并非难事。段泉自是喜诺,本定不久起身。众人见他坚辞,知道这位老大哥谦谦君子,又正忙于迎接家眷,便不再相强。下剩崔、黄、万三侠,互相退让了一阵。李琦劝说:“仙人所须虽只两人,多一二人前往并不妨事。好在专程拜见,各凭福缘,听其选用,岂不更好?索性连段大哥也一起去吧。”段泉仍是坚辞。钟灵也说:“听师父口气,好似不宜人多。真要同行,也分两起才好。”崔南州本意想让黄、万二人同去。因二人执意不肯,当时应诺,本出勉强。再听钟灵一说,表面不提,暗中却打好了主意。

        说定之后,大家同饮喜酒,言笑甚欢,直到夜半,方送新人回房。众人出门一看,一座铁堡已成了一片花山星海,到处灯光灿烂,密如繁星,花月争辉,顿成奇观。各自结伴游行,分头走去。灵筠回顾卫壁,不知何事,跟定段、王二侠,寸步不离。灵筠被朱武夫妻唤去同游,只分手时互相低语了两句,并未同往。段、王诸侠均觉奇怪。段泉为人厚道,看出卫璧神情鬼祟,心中有事,恐成全天性滑稽,对他嘲笑捉弄,故意把人分成两起:令成全与金、张二女侠陪了丙氏兄妹,同在一起;自和卫壁一路,暗中留意观察。见他外表仍是满面巧笑,一双三角眼不住东张西望,仿佛有什么为难之事发生,怕人在旁窥探神气。等到走回宾馆,卫壁坐在一旁,只顾谈笑风生,却不说走。灵筠本和成全、朱武夫妻、丙氏兄妹、诸女侠同往堡外观赏花灯,一去不归。直到天将亮时,外面的花炮笙歌已渐零落,天也离明不远,才见成全一人走回。进门笑说:“大哥二哥怎还未睡?崔、黄、万三兄睡了么?”段泉笑答:“今日七弟大喜,难得举堡同欢,这等盛况,他三人一连好几夜不曾睡好,回来少坐,便去安卧。只我和二弟尚无倦意,性又不喜热闹,难得卫兄来此清谈,不知不觉,竟将一夜度过。丙氏兄妹和五妹他们呢?”

        成全朝卫璧看了一眼,笑答:“今夜人民狂欢,到处笙歌鼎沸,据说自有铁堡以来,未经如此盛况。朱兄提议遍游全堡,赏完花灯,游玩回来,再到他家消夜,并代主人安置新来佳客。除钟小侠中途接到雪衣老人传来仙示,骑了乌鹏先行飞走,余人差不多把几处最好的地方全都游完,才到朱家。张九妹先见全堡人民举堡狂欢,沿途火树银花,灯彩辉煌,光明如昼,月色又好,本想请大哥们同往赏灯。我和五姊深知大哥二哥三哥素来喜静,四哥和六哥由穿云顶起,一连好几夜不曾睡好,又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情,回了宾馆,定必安歇,不会前往。再三劝阻,才未来请,果然他们先睡。只是今夜花灯之盛,堡中人都说百年难遇,因出人民自愿,互相争奇斗巧,又都富足,在此两日之内,把铁堡内外方圆二三百里的世外桃源,装点成花山灯海,难得天时又好。老堡主先恐多耗物力,本非所愿,后见这等盛况,觉着全堡人民费尽巧思,到此境界,只供一日之欢,未免可惜。适才微服出游,见人民如此至诚爱戴,大为感动,事已至此,索性凑趣,接受人民美意,回来传令:由明日起继续五日,举堡同乐,由堡主发出库藏,多备酒肉,任凭人民随意领取。我听说还有好几天盛况,人又有点疲倦,想回来安歇。此时五姊他们全住朱家,听说明日还要同往花坞,由丙氏兄妹按照师传行法,使四时名花在第三天上同时开放,以留佳话。我党天下事盛极必衰,灿烂之极,定必归于平淡,不愿随他们兴波推澜,强行辞回,商谈明早再和诸兄互乐。不料卫兄竟还未走,大哥二哥竟还未睡,少时再谈了。”卫璧知道成全和他素不投机,已然示意逐客,不便再留,略一寻思,便起辞别。段泉看出他当晚神色可疑,必有难言之隐,李琦卧室无人居住,本想留他下榻,因见成全暗使眼色拦阻,只得罢了。

        卫壁去后,段、王二人笑问:“八弟有何事故?”成全笑答:“这厮真不是人,可惜灵筠那么好的人,受他所骗,至今不悟。本来不想过问,方才路上钟小侠背人和我说起此事,才知道这段因果。我已答应钟小侠,详情不便先说,只请诸兄随时留意此人行动,事如成功,既免一个绝代佳人永陷恶人之手,为其所害,又与七哥夫妇将来也关重要。这厮今夜神情反常,他的事情我也探知一半,为何逗留在此我也知道。大哥二哥,请先安卧,睡不多时,还要起来。这里有五丸灵药,可以强身安神,不致疲倦。乃丙氏兄妹所赠,恰好诸兄每人一粒。黄、崔、万三兄已睡,索性天亮起身,一同服用吧。我已吃了一丸,毫不疲倦,待我暗中跟去,看看这伙恶徒能闹什么花样。”段泉拦道:“堡主英明智勇,众望所归。卫壁新来不久,就算他勾结几个败类,也未必能闹出什么乱子。天已将亮,又当七弟大喜之期,不如一同安眠,由他去吧。”成全冷笑道:“大哥你哪里知道这伙丧心病狂之徒的行为。我因钟小侠再三告诫,事情应在一月之后,好些话不能先说,难于明言。但是星火燎原,祸患之来,每在不知不觉之间,固然定数难移,到底事前知道,有所防备,要好得多。我非探出他的阴谋不可。请各安卧,不久自知。”说罢,取了暗器,带着新得的隐形壁,往外便走。段泉知他智勇双全,疾恶如仇,喜庆期间,恐其疾恶太甚,使灵筠难堪,忙又追上,劝了几句。成全笑答:“大哥放心,此中有好些因果渊缘。无论如何,灵筠终是好人,又和七哥夙缘未了,此时有事,也须看她分上,委曲求全,如何能与这厮一般见识?我此行自有道理,放心好了。”王藩也说:“八弟行事,素来谨细,无须多虑。”段泉也就不再拦劝。

        成全走后,段泉见天近黎明,王藩人已先睡,心想:“弟兄九人情胜同胞,难得有此世外桃源,仙缘遇合。雪衣老人预示仙机,偏说堡中不久便有变乱。八弟为人机警细心,足智多谋,素来遇事举动豪爽,适才走时神情偏是那等紧张。似卫壁这等人,决不会放在心上,前日背后还说此人废物,怎会如此重视?听他口气,分明关系重大,隐伏危机,莫非堡中未来隐患,会伏在此人身上不成?”越想越不放心。再想到迎接家眷之事,心事一多,便无倦意,睡了一会,不能入梦,见天已大明,耳听外面鼓乐之声又起。反正睡不成,索性把灵丹服下,起来盥漱,想等成全回来探询,一直候到辰刻,也未回转。

        黄、崔、万三侠已早起身,各将灵丹服下,正说昨夜之事。忽听乐声大作,问知新人正在行礼,忙同赶去,向堡主和新人道贺。朱武和昨晚同游的人已然先到,只成全一人不在,金国士欲言又止。段、王二人心中奇怪,当着众人不便多说,笑问:“五妹,八弟何往,如何未来?”国士笑答:“刚才他还在此,他来最早,想是昨夜未睡,回房安息去了。”段、王二人知是托词,又见张婉朝卫壁把嘴一努。再看卫壁,虽强打笑脸,却不时露出愁容。灵筠和丙纨同立一处,离卫壁颇远,不似往日难得离开之状,料有隐情。忽听成全隐身在旁,耳语道:“大哥转告诸兄,我还有事,不可寻找,少时再说,那旁海棠树下男女三人,便是未来祸胎,我们随时留意才好。”段泉回头一看,正是钱氏兄妹,同了武凯之妹武凤。小翠一双媚眼,注定在卫璧身上,也不知是喜是怒,面上神情老是阴晴不定。武凤紧傍希唐而立,面上却带愁容。暗忖:“这三人,钱希唐为人最坏,听兰珠口气,此人除有一点聪明而外,并无大用。他妹小翠,人颇娟好,幼失父母,依兄长大,虽打得一手好暗器,如论功夫,和乃兄一样,并无过人之处。武凤虽得乃父传授,但也不是兰珠对手。照理这三人决闹不出什乱子来,何以成全如此看重?”

        心正寻思,新人行礼已毕,来请入席。诸侠除黄、崔、万三侠昨夜未与成全见面,余人多在朱家听到一点口风,因知事关重要,偏生定数难移,在这几个狗男女叛迹未露以前,不能指明加以处治,各在暗中留意。见卫璧假装观花,背了灵筠,将脸朝外,带着一脸诡笑,不时朝小翠眉来眼去,小翠面上立现喜容。隔了一会,又暗中各打了一个手势,钱氏兄妹便和武凤一同走去。卫肇好似吁了一口气,随向灵筠身旁走去。灵筠竟似全不在意,依然笑颜相向。入席以后,卫璧仍和灵筠分坐。成全也在入席以前现身,装作由外走来,一同入座。兰珠新婚,容光越发美艳。又知全堡人众一体爱戴,隆重非常,人逢喜事心神爽,自然又多了几分喜气。

        散席,应诸长老、堡人之请,同往阅军,威仪更盛。李琦知道众心归附,借着阅军,隐寓未来继承堡主之意。部下原带健儿本早交出,与堡中原有武士合在一起。这次因是全堡武士一律参加,人数多出好几倍,自觉新来不久,便当大任,再四坚辞,后经堡主与长老诸人再三敦劝,方始执命,请全堡武士齐集教场,新夫妇只同了段、王、朱、陈男女诸侠和丙氏兄妹、两位远客、两名慧婢,各穿戎服,轻骑同往。上了将台,先向中迟与诸长老致词拜命,再朝四外围观的人民同致谢词。这时除却各要口轮值的人而外,倾堡来观,数百亩方圆一片大教场,人已布满,环成一大半圆圈。来观人民多着吉服新衣,手持香花,欢声雷动。场上诸健儿又都是盔甲鲜明,人人武勇,旌旗蔽野,刀光映日。新夫妇一个英雄,一个美人,手持令旗宝剑,并立台上,指挥三军,操演阵法,望去威风凛凛,光彩照人,不论别的,单这仪表英姿,已把全场人的目光慑住。角声起处,立时肃静,那么大一片人,只见万头攒动,鸦雀无声。场上健儿已早列阵相待,刀光旗影,耀日迎风,全似泥塑木雕,静荡荡的,听不到半点声息。等新夫妇向众谦谢致词之后,只听震天价一片称贺之声,如潮水一般涌过,重又肃静,连个咳嗽之声均无。当日除武侯八阵之外,又加演了行军对阵之法,军容之盛,更胜于前,一直演到黄昏将近,方始演毕。

        众人在万众欢呼中,正待收兵归去,忽听破空之声,一道黄光映着斜阳残照,穿云电驰而来。丙氏兄妹看出是左道剑光,不禁大惊,忙喝:“诸兄留意,此是敌人。”黄光已经凌空下坠,直落将台之上,现出一个身材矮胖,装束得非僧非道的黄衣怪人。这时众人正在台上,望着台下健儿整队归去,黄衣人来势特快,本出不意。幸是九侠久经大敌,丙氏兄妹又在一旁大声疾呼,怪人一落地,除兰珠和程贤贞恐伤堡主,同往中迟身旁赶去,拔剑相待外,金国士、张婉。丙纨三女侠,已同声清叱,迎上前去,只李琦一人神色自若。来人本意,未把敌人放在眼里,意在威吓。及见对方主帅手抱令旗,声色不动,旁立三少女纷纷拔剑,虽未离手飞出,剑光十分强烈,内一女子手持一镜,更是精芒电射,寒光逼人,知道厉害,心中一惊,锐气大挫。表面仍装镇定,故意冷笑道:“我奉命来此下书,并不伤人,何必害怕,大惊小怪?”话未说完,猛觉背上被人点了一下,哑穴立被封闭,不能言动。随听喝道:“无耻妖道,有话好说,闹这玄虚作什?似你这等左道旁门,休说堡主,便我弟兄九人,也不知见过多少。你如在山口报名求见,不问是何来意,来者是客,怎会找这没趣?你既欺人太甚,只好当你盗贼看待了。如说我们以多为胜,坐山欺人,由我成全一人和你交手,也是一样。你既自命道术之士,我这寻常武功,当有解破之法,莫非还要我把点穴法给你解去,才能动手不成?”

        妖道名叫铁剪真人庞曜,原奉妖师之命,来此下书:限令中迟七日之内让出铁堡,并将穿云顶杀死妖党的几个对头献出。否则便率同党和附近山中隐藏的一伙大盗杀进堡来,鸡犬不留。来时,因听妖师说起,前在中土曾与九侠见过一次,彼时九侠之师慧日大师同了两个前辈剑仙在场,不曾下手,后便不知下落。因受好友之托,到处寻访。近在哈密探出九侠带了大队人马,曾由哈密经过,等到官方得信,派兵追赶,为狂风大雪所阻。以为九侠所带人马驼队甚多,无论逃向何处,均难掩蔽行藏,至多埋在黄沙积雪之中,决不会查访不出他们的下落。过了三日,风定雪住,前往查看,只见雪高丈余,雪面上连个足印俱无。以为那一次风沙大大,从来少见,风住之后,继以大雪,千百里内均被冰雪布满,一任九侠武功多高,终是凡人,决禁不住这等奇险,十之八九埋藏在内。等到雪化以后,再往发掘查看,休说是人,连驼马骨头均未寻到一根。仅在一座沙堆里面掘出好些羊皮水囊和吃残牛羊骨、零星用具之类。越想越怪,忙即传令天山南北,四处搜索,终无影迹。

        妖师闻知此事,次日见了隐伏北天山的盗首九头狮子龙天化和几个男女妖人,说起日前穿云顶宝光剑气上升,三次派人往取。第一次为雾阵所阻,未得深入,那宝光又是虚影,人一近前,便自扑空。仅在附近擒回一个不知姓名的少女,被一旁门女仙救去,那女仙自称波旬婆,家住冷魂峪。二次推了两个能手,和妖妇同往,不料为一少年暗器所杀,只妖妇一人受伤逃回。三次再往,还未走到,路过树王峰,便被峰下隐居的两个异人擒去,仍只妖妇一人逃回。龙天化随又谈起铁堡之事。妖师乃五台派有名人物混元祖师,法力甚高,得道已有多年。闻言细一寻思,对众说道:“前听人言,长白三老隐居北天山,你们所见虚影,极似他们师父昔年降魔镇山之宝九宫塔上奇珍。照此情势,这三个老怪物定必隐藏在此。他们将宝光虚影现出地面,当有原因,怎会被人得去?老大刘蒙人最古怪,分明有意为难。否则去的人均是道术之士,怎会为暗器所杀?那少年神情装束,颇似九侠中为首的一个。这男女九人,出外均有标志,他们带了那么多人马,忽在风沙积雪之中全数失踪,必也是隐居在此无疑。”

        正说之间,忽听另一同党来报,说碧目鬼王阿呼图日前曾命三妖徒前往穿云顶掘取藏珍,不料死了两个,剩下一个逃回。阿呼图因见魔灯熄灭了两朵灯花,知二妖徒为敌所杀,神形皆灭,当时暴怒,立用地遁赶去。行时匆忙,与妖徒中途相左,不知底细,以为敌人既将妖徒杀死,必是能手。到后一看,竟是凡人,已用邪法伤了一人。不料洪都真人替身燕云叟突然现身,不禁大惊。就这样仍被伤了一个化身,才得逃回,差一点便难幸免。互为印证,已知九侠那么多人马,远来不久,北天山到处冰山雪岭,景物荒寒,无可栖身,断定必在铁堡之中藏伏,更无别处,本就要来窥探。

        这日武成父子先后赶往盗窟,说由钱希唐口中探出九侠果在铁堡,李琦已与堡主之女结婚,成了一家。并说九侠穿云顶之行,也是闻风而去,与宝主人并不相识。除堡主父女与鹰巢顶雪衣老人相识,偶然来往而外,九侠和堡主一样,均是凡人,不过武功极好罢了。妖师本想在天山创立门户,一听铁堡风景出产之美,不由心动。龙天化和武氏父子又从旁怂恿,说是堡中本有钱希唐内应,新近希唐又命乃妹小翠,勾结到一个有力同党,此行定必成功。妖师还觉素来行事明张旗鼓,为示自己声威,特命妖徒庞曜,先往下书。满拟一举成功,哪知所闻不详,九侠奉命隐秘,对于得到藏珍之事,除堡主任中迟和朱武、程贤贞外,谁也不知底细。灵筠虽然知道,因受仙人之诫,又知丈夫非人,连日已看出许多可疑的形迹,自伤薄命,一字不曾吐露。九侠不但尽得藏珍,李琦夫妇更是重返师门,领了传授,所有法宝,全能由心应用。

        庞曜素性狂妄,以为对方均是凡人,休说师父亲来,便自己一人,也能制服全堡,为所欲为,到时故意示威,想先给敌人一个厉害。做梦也未想到,身才落地,便被人制住,言动不得,又惊又愧,空自急怒,任人嘲笑,无计可施。对方话未说完,面前人影一晃,突然现出一个短小精悍少年,手指自己,嘲笑喝问。同时看出对面三个女子所用法宝均非寻常,才知估错了价,悔已无及。成全见他目定口呆,不能回话,笑嘻嘻问道:“原来你那左道邪法,不过如此。此时给你厉害,必当我方才暗算,心中不服。我先将你解开,看你能闹什么花样。”随说,走往背后,朝背脊上软筋猛捏了一下,跟着又是一掌。庞耀方觉背筋酸痛难禁,由不得“哎呀”一声,叭的一下,背上又中了一掌。成全有意和他开玩笑,这一掌竟用了八九成力,打得又重又快。庞耀骤不及防,又当受制之际,空有一身邪法,并无用处,气穴虽被震开,言动复原,但吃这一下重掌,竟被打出十几步远,几乎跌倒地上。当时心脉皆震,两眼乌黑,两太阳穴直冒金星。知受内伤,众目之下,丢此大脸,不由怒火上攻,狂吼一声,待要施展邪法还攻。叭的一下,左脸又挨了一个大嘴巴,牙齿打落了好几个,头晕眼花,口中鲜血直流,疼痛非常。不顾伤敌,忙施邪法防身时,又听成全喝道:“你怎如此脓包?有什鬼门道,再不使出,我又要打你了。”语声就在身前不远,只不见人。庞暇还当邪法发动稍迟,以致连中暗算,心中恨极。一面放出一片黄光,将身护住,一面扬手又是一口绿阴阴的妖刀,朝对面发话之处飞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扬手飞刀一眨眼的当儿,敌人话未说完,右脸上又挨了一下重的。最厉害的是敌人形影不见,邪法无功,妖刀本朝对面飞去,敌人不曾受伤,却由斜刺里飞来一道宝光,只一裹,便将妖刀裹去,宝光连闪,当时粉碎消灭,认出是方才持镜少女所发。

        经此一来,心寒气沮,凶焰尽敛,哪里还敢动手。手抚着痛脸,颤声疾呼:“且慢动手,等我交完书信,再打不迟。”随见面前人影一晃,成全二次现身,仍是笑嘻嘻问道:“你上来何等气焰,而今威风何在?挨我这两下嘴巴,不冤枉吧?”庞暇心虽万分愧恨,无奈敌人隐形神妙,深浅莫测,看似凡人,偏会打得那么重。防身邪法既无用处,对面好些敌人还未动手,只这矮子已吃了大亏,再打下去,白受苦痛凌辱,与事无济。没奈何,只得强忍气愤,狞笑答道:“矮鬼休狂,你不过会点障眼法欺人,早晚寻你算账。此是我师父和龙老寨主来信,你们看去。”成全把两只怪眼一翻,喝道:“无知妖孽,再发狂言,当时教你活受。似你这等行同盗贼,还想生还不成?”说罢,人影一晃,又已不见。庞曜已被打怕,疾喊:“两国交锋,不斩来使。矮鬼意欲何为?”话未说完,李琦因想问明来意,再作计较,忙喝:“八弟停手。”成全也自现身,笑对庞暇道:“两国交锋,自与下书人无关,但你方才来势太已可恶,如不杀你,情理难容。快将报丧帖子献出,等堡主、七哥看完,再行发落。你如妄想逃走,定必形神皆灭,连残魂也休想保全,且看你的造化吧。”庞曜为成全先声所夺,信以为真,越发害怕,知道多言徒自取辱,哪里还敢开口,强忍愤恨,把书取出。

        成全接过,交与中迟和众人观看,中迟见书,又惊又怒,方要开口。丙纯在旁,忙使眼色止住,笑道:“堡主不必介意,可约他第七日同往树王峰北玉山头上相见,分个高下便了。”中迟会意,便命李琦转告。李琦如言传话,又对庞耀道:“以你今日行为,本应按照堡规,将你处死。只因妖贼无知,想使你带回口信,姑容你多活数日。可告妖贼,第七日玉山头上静待伏诛便了。”庞曜还想交代两句,成全笑喝道:“你这妖孽还不快滚,打没挨够么?”说完人影又一晃不见。庞曜先前连受重创,已成惊弓之鸟,始终摸不清对方根底,不敢再强,怒喝:“到日叫你知道厉害。”声随人起,立纵妖遁,破空逃去。

        众人高兴头上,遇此拂逆之事,多半气愤。中迟更因众人法宝新得,爱婿还未正式拜师传授仙法,看妖人来势和书上口气十分厉害,表面镇静,心实忧疑,笑问丙氏兄妹有何高见。丙纯笑答:“混元妖师,曾听家师谈过,邪法虽然厉害,但是九宫塔上藏珍威力神妙,诸位兄妹已学会用法,足能抵御一阵。玉山头又在树王峰的侧面,相隔甚近,那两位异人决不容这班妖邪在彼卖弄。我们占有不少便宜,慢说不至于败,就败也必有人出头。有此七日,足可准备,放心便了。”中迟闻言,又和李琦夫妻及段、王诸侠商议了几句,便同回堡。

        李琦见卫璧不曾随来,灵筠双眉不时紧锁,面有忧容,心虽万分怜惜,无如罗敷有夫,使君有妇,爱妻情又深厚,惟恐多心,又为了以前痕迹,反比别人多上一层嫌疑。平日相见,寻常寒温客套以外,休说和众人一样随意说笑,出入相偕,连话都不能多说几句,也不敢时作刘桢平视,空自为她抱屈惋惜,无可如何。不过男女心情,多半微妙。这时二人表面上虽然各自防闲,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儿。一方是少年新婚,情深知己,对于灵筠虽然一见钟情,十分颠倒,无奈佳人已属沙咤利,名花有主,未许情痴。而娇妻贤淑,慧美多情,她越是大度包容,牺牲自我,越不忍于辜负,使其隐吟幽怨,再者堡中规俗,夫妻情爱专一,开头结合颇难,惟其慎之于始,一与之齐便成没世,同穴之念,胜于同衾,积习相沿,从无乖违。以自己这样,才来不久,便结婚姻,又所娶是堡主之女,众望所归,此举实破前例,可知万分看重,行止稍有不检,何以对爱妻,而慰兄弟堡人之望,便在中土,对方是个有夫之妇,不比文君新寡,邻女窥园,也为世法所禁,不容倾吐情慷。固然情之所钟,百无顾忌,真个灵犀相印,心意相同,便为对方毁身裂名,也所不计。偏是情款未通,投检见拒,在用心力。卿未怜我,又偏遇兰珠这么一个文武全才,慧美情痴的绝代佳人,患难相从,委身下嫁。定情之后,因受到情爱感动,满拟拿定主意,从此断绝,不再生情。无如前生夙孽印象太深,一任百计排遣,伊人情影仍是时上心头,始终放她不下。

        而灵筠这面,心境更奇。自见李琦以来,一面怪他轻薄,一面又觉此人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英雄本色,名下无虚。自己这等才貌,对方不知隐情,误认小姑居处,自难怪其颠倒。后见李琦日以庄容相对,表面谈笑不苟,关切之情仍在无形之中自然流露。自从穿云顶归来,越发感到对方发情止礼。相爱本深,再见兰珠有情人终成连理,天生佳偶,一双两好,两两相形,由不得生出一种极微妙的感觉。对于李琦虽无他念,不知怎的,看去和别人总不一样。并且对方的影子,也是时在心头,每一想到,心便烦乱,也说不出是什原故。连日又发现卫璧,除却一件最痛心的事而外,老和兰珠平日厌恶的钱希唐兄妹等在一起,背人密谈,交头接耳,神情鬼祟。向其盘问,语多支吾。问得稍紧,往往恼羞成怒,恶声相向,再不便以死要挟。平素性高好胜,惟恐丢人。加上初来遇见李琦,一时误会,峻拒太甚,因使对方难堪,致遭金、张二女侠不满。后来得知自己和卫壁已成夫妇,虽已谅解,但又为了卫壁,将李琦六阳丸要来,前往穿云顶取宝。对方情痴太甚,因闻孤身上路,犯险追随,意欲暗护,在雪地狱遇到冰裂之险。自己又不合情急取宝,未等脱身,舍之而去,几使陷身冰壑,尸骨无存。后遇异人,得知前事,心想:“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假定骨髓冻凝,不能回生,或成残废,只等法宝取回,把事办完,便以一死相谢,报答他的痴情。”当仙人说起李琦遇险获救,受伤太甚,虽有谷真人灵丹解救,吉凶难定之言,心如刀割。总算天从人愿,对方因祸得福,取来藏珍,重返师门,心方喜慰,如释重负。

        刚一回堡,便窥见丈夫的阴私,当时恨到极处,几乎气晕过去。后经盘算,事已至此,一旦闹穿,照丈夫所说口气,虽是一半恫吓,一半也是实情,他固不能立足,自己也感觉难堪,惟有暂时代他隐瞒,只等时期一到,一同离去。到了途中,或是所想事情成功以后,再打主意。至多自怨命薄,嫁此好人,不过夫妻情爱中断,免得丢人现丑,落在对方眼里。先见丈夫鬼祟神情,欲想探询。后觉丈夫除了为人阴险狡诈而外,素来胆小怕事,又无什本领,至多和钱氏兄妹勾结一起,决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如若置身事外,万一败露,还可设法转圜,免致两败俱伤,更难挽回。主意打定,明知卫璧与钱小翠已然勾结通奸,仗着住在朱家,地势幽静,外人难得上门,自己和卫壁私婚之事,只有朱武夫妻和兰珠九侠得知,不会向人泄漏。这类薄幸无情之人,虽有若无,不如日内和程贤贞言明,索性以假作真,与卫壁分居,照他所说行事,从此不再过问。将来所办事成,将宝镜还与李琦,自己或是披发入山,或是孤身远引,再作计较,由此便不过问卫壁行动,内心却是痛苦万分。

        尤其是见到李琦、兰珠结婚盛况,和新夫妇恩爱情景,想起幼遭孤露,被义父救去,和卫璧一同长大,从小受惯甘言蜜语,百计引诱。中间也曾发现丈夫贪鄙狡猾,不肯上进,只是诱迫太甚,无计摆脱。一面又感觉到义父教养救命之恩。心想:“恩人只此一子,爱如性命。卫壁又常说所求不遂,定必以死殉情。万一为了拒婚身死,何以对义父:丈夫虽然无能,有好些短处,据说都是为情颠倒,所以如此,也许允许之后,受了自己感动,由此上进。”于是应诺。哪知义父看出儿子心意,非他学成剑术,不许结婚。丈夫偏又得尺进丈,百计要挟,甘言哄骗,说是痴爱太甚,非先完婚,无心上进,家中共只男女三人,义父时常出外,孤男寡女,朝夕相见,况又心许在前,终于中计,酒后失身。一则木已成舟,又想反正夫妻名分已定,便是义父,也因爱子情深,想借自己要挟,勉其上进。现见无效,爱子每日神魂颠倒,恐其忧急成病,前言又太坚决,无法收回,表面故作不知,心早默许,没奈何,只得将错就错。因循至今,始终未行大礼。

        此次义父行时,原令丈夫从师学剑,或将另一件事办成,立时成婚。丈夫偏没志气,不耐雪山高寒,暗中逃回,同居至今,因在逃回以前,听同门师兄偶然说起穿云顶下有九宫奇珍出现,只要将内中宝镜得到一面,便能冲破黑潭毒雾,深入潭底怪洞,将古仙人遗留的灵丹仙剑取到。但是当地奇冷,又有冷魂峪子午寒潮之险,非有御寒灵药,才可前往一试,由此便留了心。这日,听说穿云顶藏珍出现,为了丈夫将来成就,竟不惜巧取李琦六阳丸,孤身前往,历尽艰危,宝镜虽然取得,丈夫却变了心,如何不恨。自来女子善感,因丈夫无良,更觉出对方人品心肠之好,于是起了相逢恨晚之感。

        李琦看出灵筠心有隐忧,又听成全暗中警告,仔细寻思,明知卫壁诸人必有诡谋,终恐败露以后,灵筠难堪。又觉卫、钱诸人本领有限,闹不出甚么大乱子,意欲遇机化解,弭患无形,不特未向中迟明言,反倒暗嘱同盟九侠,暂勿宣扬。九侠素来信仰李琦,知其足智多谋,胆勇过人,每遇艰难危险之事,多是从容应付,声色不动。又轻视卫壁太甚,过信李琦之言,以为必有成算,和往日一样,照他所说行事,决可无虑。除成全一人,想起雪衣老人祸发自内的仙示,仍在随时留意而外,余人不知李琦为情颠倒,爱屋及乌,处处袒护。又见灵筠面上时带愁容,身世可怜,恐伤其心,俱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全听李琦主持,一毫不以为意。兰珠更是热爱丈夫,连对灵筠钟情分爱,均非所计,何况只是无形关注,非但未加劝阻,反代隐瞒。于是中迟一点音信也不知道。

        灵筠见此情形,对于李琦、兰珠,自生出好些感念。起初惟恐对方日久情深,生出别念,日常相处,仍多回避。李琦再一加意防闲,双方神情不免淡漠。这时见对方夫妻恩爱,对她这等好法,人非木石,不能无动于衷。加以丈夫情爱已淡,又受了钱小翠的迷惑挟制,惟恐堡规严厉,最忌重婚,曾再四向她求说,不可再似以前亲密情形。自己回到朱家,不是枯坐,便是怄气,想起伤心,比较还是随同九侠诸人一起,还可排遣解闷,免想心事。这几日和卫壁几乎背道而行,极少同在一起。经此一来,自和李琦夫妇相见时多,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对于李琦,无形中生出许多好感。又因兰珠明知丈夫对己钟情,一毫不以为意,交情反更亲密。暗忖:“堡中风俗,夫妻均是专爱,少年男女时共游宴,从无嫌疑之说。对方已然成婚,决不致再有他念。主人情义又厚,分明信得过丈夫,更信得过自己。何苦冷淡对人,使其难堪?不如结为骨肉之交,以示此生无缘,盛情心感,相爱不在婚嫁,永为昆季之好,常共晨夕,既可少慰对方的痴情,又可稍减心中的苦闷。”哪知夙孽大重,终于生出许多事来。

        李琦见她自从阅操以后忽改常态,对于兰珠情如姊妹,对于自己也是万分关切,备极殷勤,和卫壁反是疏远起来,先颇奇怪。后才看出对方深心,也是大为感动,彼此都是相寓无言。因第六日便要与妖师斗法,李琦又知敌人邪法厉害,派来妖徒尚且如此,何况妖师本人。成全得胜,由于隐形灵壁的妙用,对方不知深浅,一时侥幸。为首妖僧却因此生了戒心,妖徒受辱回去,第二日并未来犯。但是双方仇怨已深,敌人越把自己看重,准备越严,更是难敌。照丙氏兄妹所说,虽有胜望,自己只仗新得几件法宝,连飞行尚且不会,遇此强敌,终是可虑。先打算请丙氏兄妹回山求救,丙纯力言,妖人虽是邪教,言行如一,尤其双方仇怨已成,既与约定第七日至山头上相见,事前决不会来。飞遁神速,过了第五日全堡同乐催花盛会,再去不迟。后经兰珠托丙纨向乃兄婉商,将百花会提前,以便早日回山请示求援。丙纯方始含笑应诺,一面却催崔、黄、万三侠材王峰之行必须早去。黄、万二侠本定过了婚礼三朝起身,因崔南州老是支吾,不愿同行,兰珠又说盛会难得,好在树王峰之行,钟灵未说日期,不必忙此一时,坚留三侠会后再走。及听丙氏兄妹口气,好似来时奉有谷真人的密令,曾示机宜,便不再劝阻。黄、万二侠自穿云顶归来,向道之心更坚,巴不得能早起身,强崔南州一同起身。九侠弟兄姊妹情深骨肉,穿云顶所得法宝互相传授,多半学会。李琦、王藩和金、张二女侠为防途中遇险,并将五星神珠和神戈、宝镜交与三侠带去防身。三侠力言,此时堡中紧急之际,敌情难测,万一期前来犯,少掉一件法宝,便要加出一分危险,执意不要,后经再三劝说,才把张婉的三连剑带去,金国士看出崔南州不愿同往,知他性情刚直,人最义气,彼此私交最厚,已早发生情愫,为了以前一句戏言,致虚鸳盟,便把他拉在一旁,将所得宝镜递过,非令带去不可。

        原来崔南州和金国士相交最早,情分最深。南州对于国士,本是一见倾心。只因前数年二人无事比剑为戏,南州剑术稍弱,被国士取笑了两句,又见国士对于李琦格外关心,误认情爱已移,心灰意懒,自觉人品武功均非李琦之比,难怪国士垂青。为全兄弟义气,欲将国士让与李琦,使成连理。不料国士一半是因李琦群龙之首,关系甚大,一半也因南州人太孤做,气量稍小,故意激他,几乎弄假成真,形迹疏远。又不甘心俯就,迁延至今,心早生悔。李琦成婚以后,料知南州误会已解;只因平日把话说僵,不便改口,特意借故表示心意,南州原因失恋心灰,除随众人一同进止而外,已无上进之念,心想:“心上人已然轻视,便成神仙,有何趣味?”又知树王峰异人只要两人为他效力,段大哥既然决意不去,正好让与黄、万二侠。虽因众人力劝,不便过拂盛意,心终不作此想。及见国士背人密语,隐蕴深情,分明仍是以前相待情景,不禁爱火重燃,大为欣慰。当时将镜接过,对国士说:“我本意让与黄、万二弟,去虽同去,此行无成,不要又来笑我。”国士笑道:“你这人太过多心,我们九人真比骨肉还亲。固然你我情分更厚,望你更切,但是仙缘遇合均有前定,仙人如若看重,便你退让,别人也得不到好处。真要谦退,你不会由四哥六弟先去,你独走一路么?遇否任命,谁还轻视你不成?”南州笑答:“我后去最好,以免说了不算。可惜女子不能前往,否则和你同去多好。”国士笑道:“你我均非世俗儿女,有话明言,何须掩饰?今日告诉你,你只要学成剑术,我便嫁你如何?”南州反问:“照此说来,我一天学不成飞剑,你就不嫁我了么?”国士笑答:“不成我也嫁你,等你归来,斗法之后,便告知同盟兄弟和堡主诸友,择日成婚,看你还说什么?”

        南州闻言大喜,方要开口,张婉、成全一同走进,笑问:“三哥、五姊说话,还背我们么?这三连剑没有剑鞘,应敌时虽可分用,却不能够分带。上哥看出三哥不愿同行,恐中途抽身,命我转劝,务要三人同行才好。”国士笑道:“我方才劝了他一阵,话已言明。他恐仙人性情古怪,三人同行,万一有碍,本想中途退让,经我力劝分作两起。大哥如再固执成见,不肯同去,我想和朱武兄商量,请他同了三哥另作一起,还没有说定呢。”成全笑道:“那日我听钟小侠之言,分明应在我们九人身上。朱武兄同去,恐无所获。莫如由我陪了三哥另作一起,一面为他划策,就便还可窥探敌情,五姊你看如何?”说时黄建、万方雄、王藩三人也相继寻来,国士喜道:“有八弟同行,真最放心没有。不过现当堡中有事用人之际,我们连七弟、兰妹,共总十人,倒去了一小半,七弟允许了么?”

        成全见国士忽然改了常态,对于南州关切甚深,已不似以前矜持神情。知道二人情深爱重,早有心盟,只为一时误会,彼此又都性做,两不相下,迁延至今,一任众人再三劝说拉拢,均无用处,平日提起,均代二人难受。不料彼此深情蕴蓄已久,表面冷淡,内心热烈,忽然误会全解,好生欣慰。闻言笑答:“这原是七哥的主意。朱武兄素来机智过人,也和七哥一样。断定约期以前,敌人决不会来。对方又会邪法飞剑,休说崔、黄、万三兄,便我也只仗着一面隐形壁,偷偷摸摸,冷不防占点便宜,或者无妨,真要对敌,决非妖人对手。反正留在这里也无什大用,段大哥又是执意不去,倒不如由我陪了三哥同去。万一仙缘遇合,我跟着也沾点光,不比在此摇旗呐喊好得多么?只奇怪孟光几时接了梁鸿的案?我们事前连点影子都不知道。昨天和大哥谈起,还因三哥五姊都是那么固执,话说不进,分明是天生佳偶,偏为一句戏言,闹得这一年多大家好不扫兴。谁知你们外冷内热,平时那么坚决,情分只有更厚,一旦误会冰释,连话都不用旁人说一句,就此和好如初,看神气,情分只有更厚。想起大哥七哥平日那样愁急,真冤枉呢。”

        国士见南州本是喜形于色,好似内心有说不出来的欢情,闻言忽带愧容,知道同门九人亲逾同胞,素来言笑无忌,不拘形迹。南州刚直诚厚,不善词令。成全生性滑稽,最喜嘲笑。以前经众力劝,不肯和南州和好,话大坚决,恐其难堪,忙接口笑道:“七弟,别人怕你这张嘴。我这老大姊比你痴长两岁,素来脸厚,不怕旁人取笑。实不相瞒,你三哥素来性做,以前我虽气他不过,故示绝情,但他年来内心痛苦,已然受够。我本对他心许,早就不忍,今日乘机向其劝解,无异我先低头,他自喜极。固然我们九人情同骨肉,但我和他相爱在前,加上一层未婚夫妻的关系,自然更深一层。如等大家来劝,才行和好,不显得生分了么?我知你素来贫嘴,索性全揽在身上,免得欺他老实人。我一个未嫁女子,却不怕羞,你还有什说的?”这一席话,说得众人全都笑了起来。成全答道:“女中英侠,五姊快人快语,谁不知道。我不过见你和三哥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连理,将来夫妻合籍,神仙美眷。不像小弟福缘既薄,人又平庸,无才无貌,永远是个孤身,无人怜惜。因代五姊三哥喜欢过度,一时话不留神,只撇了一句假斯文,便惹出五姊这么大一套。幸而我对三哥敬重,说话留心,不曾冒失。如真童言无忌,再随口取笑两句,三哥不过害点羞,还不至于恨我。你这位老大姊为了心疼三哥,哪还肯原谅我这小兄弟,不把我打扁才怪呢。”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国士刚要开口,张婉笑说:“八哥素来贫嘴,说不出什么好话,五姊不要理他。七哥方才吩咐,商定之后,便即起身,只顾说笑作什?”话未说完,海棠忽然走进,说:“奉七爷之命,请诸位往见一面,分头上路。”

        众人赶去一看,李琦手持一信,刚刚看完,交与兰珠,面带惊喜之容。张婉间是何人来信,李琦答说:“方才耿师兄飞来,此是雪衣老人仙示,详情不便先泄。时机已至,黄、万二兄可先起身,三哥、八弟今夜上路。老人仙示虽未明言,看那口气,前去的人均有遇合,无一空回。不过此行颇多艰险,路也难走。尤其是三哥这一起,恐有变故,遇到强敌,更是大意不得。好在八弟为人机警,长于应变,又有法宝隐身,那隐形壁原可数人并用。有此至宝,再把我那五星神珠带去,决可无事。”南州恐强敌来犯,五星神珠须留备用,还待推辞。李琦答说:“方才耿师兄来说,七日之内人堡中绝无事故发生,就有也在玉山头斗法之后。如非诸位兄弟限于功候为日太短,穿云顶所得法宝,只三连剑和五星神珠,大家全能随意应用,别的尚差,否则便全带走也不妨事。”南州闻言,方始应诺,金国士本想将宝镜交与南州带去,李琦说是无须。南州为人慎重,始终觉得现与妖人结仇,事情难料,万一变生仓促,此镜专破邪法,有许多妙用,有此至宝,要好得多,执意不肯。国士知道五星神珠应用灵便,又有成全同行,遇变可以隐身。程贤贞和国士交厚,又见到雪衣老人的仙示,知道四人来去途中难免遇敌。崔、成二人经历较险,便把雪衣老人前赐飞行甲马取出,借与二人带去,以防万一,遇险立可隐形飞遁,不致有失。国上大喜,连忙称谢接过。黄、万二侠最是心急,说完便先起身。到了黄昏将近,李琦催开夜饭,吃完便向崔、成二人指示机宜和应走的道路,令于亥初起身。

        兰珠富有才干,心思细密,堡中百物皆备,取用极便。因黄、崔等四侠途中当有担搁,须到第七日玉山头上斗法时才能见面。自从耿和飞来,看完雪衣老人仙示,知道黄,万二侠先有准备,崔、成二侠临时定议,尚付阙如,一面令海棠往请四侠,一面早告任龙,速往备办,早已停当,仍是上次穿云顶所带应用之物。因四侠以前服过六阳丸,树王峰和玉山头这一带的天时不似水晶原、雪地狱那等奇寒难耐,四侠所带御寒衣服又极轻暖,随便掘一雪洞便可栖身,便把帐篷丢掉,以防累赘。行时甚是缜密,除同盟诸友而外,只有任氏父女、朱武夫妻和任龙得知。本未避讳灵筠,灵筠却为上次穿云顶之行,自先避嫌,又恐卫壁闻知,日后向其絮聒,故意躲开。兰珠觉她处境可怜,两次寻回,以示信任。后因灵筠力言苦衷,不愿预闻其事,并非为了众人信她不过,实有难言之隐,兰珠见时尚早,卫壁已不常在一起,知她不愿回家,假托头痛,去往房中小睡。恐其勾动愁肠,遂舍了众人,前往陪伴,再三劝慰。灵筠坚辞无效,好生感激,只得强忍伤心,领受对方好意,直到崔、成二侠起身,方同兰珠再往前面随众谈笑,当晚便未回去。

        不提黄、万二侠树王峰之行。且说成全同了崔南州,当夜亥初由铁堡一同起身,照着李琦所告途向,往后堡绕去。连日因为中迟心高好胜,雄心未退,因见爱婿入赘,举堡欢庆,众心归附,一时高兴,与民同乐,将会期延长五日。不料第三日上,便遇妖人扫兴,下书约斗,来此侵扰,不愿弱了平日威望,收回成命,仍令照旧举行,以示镇静。暗命兰珠转告李琦,借着阅操,将武侯八阵暗中布置,却命专人主持,务使堡人随意通行,看不出来。这时虽是举堡同欢,到处火树银花,城开不夜,又经丙氏兄妹施展仙法催花,百花盛放,四时齐开,喜乐萧鼓与爆竹之声,虽比新婚三日减少得多,而百花盛会的风光景物,只有较前更胜。堡人信赖中迟父女,毫未想到未来厉害,依然举堡狂欢,通宵不倦。那武侯八阵设备又巧,只管层层埋伏,因堡中人民多受训练,寻常关口本可随意通行。重要之处和主持全阵的六十四处将台重地,又有李琦随带的健儿把守戒备。表面十分安静,一片快乐升平的景象,内中却隐藏着无限杀机,只要一处有了警兆,一声暗号,全堡人民立时隐往安全地带,所有壮士一齐出动,到处布满愁云惨雾,暗沉沉不见一人。休说寻常盗贼,便是法力稍差的妖人,事前不知底细,照样入伏被擒。崔、成二人原是行家,一路走去,见沿途灯光灿若繁星,万花如海,灯月交辉,美景无边,观之不尽。奉命防守的部下健儿各在防地,也在举酒欢饮,哪里看得出丝毫待敌神情。暗赞李琦真是将才,遇到这等危险重大的事,竟能声色不动,举重若轻,仿佛没事人一样,休说张皇失措,简直看不出一点形迹。无奈生非其时,国运已终,空有一身文韬武略,学识气度冠冕人伦,仍是无法展布,只落得来到这等大漠穷荒,山城小堡,暂且栖身。将来真要夫妻同修,得证仙业,固比人世浮名胜强得多,否则似此天下奇才,盖世英雄,听其终老荒山,岂不可惜。

        二人心中感慨,边说边走,不觉绕到后堡秘径。防守人原奉中迟密令,九侠随意出山,不须过问,来日一久,俱都相识,忙把云梯放下,送其过去。二人间黄、万二侠可曾经过,防守人答说不曾看见。二人因行时四人分作两起,各领机宜,均奉密令,互禁泄漏,闻言料知黄、万二侠是由前山起身,不知何意。崔南州始终不愿抢先,觉着自己虽然晚走了几个时辰,照钟小侠所说的小路秘径,由后山往树王峰要近得多,自己和成全又脚程较快,不用飞行甲马,也能追上。立意要使黄、万二侠先到,过崖之后,到了下面,便把脚程放慢,从容前行。成全知他心意,事前奉有李琦密令,先不去催他。等走了一程,笑道:“我知道三哥想把仙缘让与四哥六哥,不愿先到,弟兄义气原好。不过此行关系甚大,听钟小侠之言,知道此事的人并不止我们弟兄,万一去晚,被外人捷足先登,岂不自误?我们弟兄亲逾骨肉,谁有遇合,也是一样。小弟本想便中前往贼巢窥探,还以早到树王峰为是。”

        南州因黄、万二侠心高好胜,日前穿云顶空手回来,对于得宝的人虽然忌妒,自觉空入宝山,福缘浅薄,每一说起,便自难受。二人私交,在同盟九友中又是最厚,曾于无意中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心志专一,终有成功之望。互相立志,反正山居清暇,无什事做,等到铁堡事完,决计相偕入山,寻访仙人。福缘根骨虽然浅薄,以毅力虔诚,寻求仙业,即使限于禀赋,好歹也将飞剑学成。话说不久,钟小侠便飞了来,说起树王峰两异人有一要事,须用两人相助。这两位异人均是前辈散仙中有名人物,自来恩怨分明,无德不报,又最喜爱英俊少年,如借游山前往拜见,必能得到恩赐,劝令九侠派人前往。二人认为千载良机,曾经商量同往一试。为此崔南州便有意让与他们。后虽曾屡次坚约同去,但一想到异人只想两人相助,钟灵又说对方性情古怪,此去不宜人多,最好分作两起,为此不愿一路,以免两误。因素信服成全机智,闻言觉得有理,才不再坚持,便把脚程加快,同往树王峰进发。

        二人本练就极好轻功,行路迅速。依了成全,还想用飞行甲马上路,南州不肯。成全本意,先往玉山头观察形势,在彼等候,能将李琦所说强敌躲过,免得到时太晚,致有延误。见南州固执不从,李琦又未明言,只得罢了。二人所行原是北天山最高寒的所在,路虽抄近不少,却极险峻难行,到处冰山雪岭,危峰峭壁,沿途多是亘古不消的坚冰积雪。有的冰凌森列,锋利如刀。有的浮雪十丈,下面空虚,稍不留意,一脚踏向空处,人便整个陷落下去,深埋雪底,休想脱出。再不,走着走着,忽然断路。一面冰崖排空,直上千百丈,仰望不能见顶;一面绝壑千寻,下临无地。脚底又是宽仅尺许,又陡又滑的天然栈道,稍不留意,滑跌下去,立遭惨死。雪光更是耀眼,刺目难睁。端的移步换形,入目皆是奇险。二人便盘旋曲折在这类崖腰羊肠小径之间、虽各练就一身极好轻功,也由不得目眩神摇,心寒胆怯。走了一阵,因是初次经行,只照钟灵所说途向走去,沿途冰封雪盖,白茫茫一片,形势多半相同,正不知相隔树王峰还有多远。

        最后走到一处,路忽中断,南州心疑走错了路。成全笑道:“此路只有一条,沿途留心查看,并无歧路,断不至于走错。钟小侠原说这条小路捷径最是难走,只要到了尽头处留心,过此便是坦途,先只当指难易而言。你看前面已是万丈冰沟,难于飞渡,地势也比前高,空气更薄,我们走得稍快,均觉心跳,如换常人,简直寸步难行。何故这等走法,令人难解。三哥先不要忙,好在这里居高临下,只要查明来路与所说标记相符,其中必有原因。”南州方答:“此言有理。”忽听冰壁中有人说道:“你二人怎会走来此地?是有人教的么?”二人一听是个女子口音,声甚娇婉,十分娱耳。暗忖:“这等亘古无人的雪山高寒之所,怎会有一女子在此壁中居住?又不见有洞门,岂非奇事?如是妖邪恶人,钟小侠必先警告,也不会令走此路。”当时福至心灵,触动灵机,细听语声,由那万丈冰壁近顶之处发出,便一齐躬身下拜,说道:“弟子因往玉山头树王峰一带有事,这条小路听一好友指点,只知近便,不曾走过,更不知仙人在此隐居。望乞赐见,指点途径,感谢不尽。”随听冰壁中女子答道:“指路无妨。此是本山最隐僻高险之处,景物又极荒寒,亘古无人来往。我在山腹之中隐居二十九年,从未看见生人在附近经过,况是攀援到此。别的暂且不说,那指点你们来的人,可是一位相貌清瘦的中年尼姑么?”南州答说:“是一未成年的幼童。”女子闻言,微噫了一声,略停,答道:“此事真怪,怎会是一幼童?我自恩师度化,被禁在此,现已悔悟前非,立志皈依佛门,虽与恩师行时之言相合,但不应如此快法。当真指引的人是一幼童么?却不许说假话呢。”二人力言不假。壁中女子又问幼童姓名,师长是谁。二人照实答了。

        壁中女子又停了停,慨然答道:“实不相瞒。我以前姓名,你二人想必不知,我也不愿再提,现蒙恩师赐我法名玉清。本来出身旁门,为了罪恶太多,本应遭劫,幸蒙恩师五次度化。先我不知好歹,被擒四次,连受佛法束制,不耐苦痛,终于逃走。最后悔悟,不等恩师前来,自行投到,独身来此。恩师施展佛法叱开百丈冰壁,将我封禁在山腹之内,令我自行忏悔前孽。别时原说我恶性尚在,必须在此虔修,但是岁月难定,几时心性空灵,不起丝毫恶念,恩师自会命人来此,将山头上一道金刚天龙神符撤去,放我出来,前往相见。预计少说也应在一甲子左右,今才二十九年。你们所说雪衣老人师徒,以前未听说过。休看佛法神妙,我困居山腹之内,难于脱身,你们放我却极容易,偏又不是恩师所差,令人生疑。我虽被困,法力尚在,如是旧日间同道想假手你们助我脱险,趁早明言,以免两误。”

        二人虽不知壁中人的来历,听那口气,人甚诚实,好似一个旁门中的能手,被一神尼度化禁闭在此,自悔前孽,独居山腹之中苦修,不是恶人。否则,雪衣老人不会不先警告,任凭门人指导来此。就许事出老人之意,也未可知。略一沉思,同声答道:“那雪衣老人,弟子只在哈密郊外被困冰穴之中拜见过一面,是个白发红颜的白衣人。蒙他命门人耿和、钟灵,将弟子等一行数百人救往铁堡。此次承他指点,往西山参谒两位异人。并不知道仙人居此,他事前不曾提到,也非雪衣老人之命。至于老人师徒,实是道行高尚的仙人,决非旁门左道之比。”

        话未说完,那自称玉清的壁中女仙喜答道:“你们是由铁堡来么?那深山小堡,昔年我曾去过。你们说的那雪衣老人,许是隐居本山的一位道友。他虽不曾明言,此举必是他命门人转告,或者示意,也许有什用我之处,想将我放了出来。不过话要言明,我以前和我好友女殃神郑八姑虽是旁门左道,颇知自爱。只因性刚好胜,生出许多事故,与正教中人结怨。我被困在此近三十年,幸蒙师恩度化,转祸为福。日受风雷之苦,先颇难耐,近月道心坚定,已然安之若素。她今不知吉凶下落,我一出困,必须前往寻她,以践旧日盟约。无论你们寻我什事,我必相助,但须寻到我那好友下落以后。你们今日之来,出于意料,虽与恩师昔年所说有些相符,事未判明以前,仍难放心。我已弃邪归正,情愿每日在此山腹之内,受那阴风刺骨,烈火烧身,轮流不断之苦,要想诱我重入妓途,决办不到。此时身隔数十丈厚的冰壁山腹,只能看出你们不似恶人,又非道术之士。但你二人身有宝光外映,虽无邪气,终是可虑。我一出此洞,便难回来。永脱风雷烈火苦刑,并非不愿。如是妖邪诡计,休看我大难之后,性情和易,真要设计诱陷,我仍不容。果如你们所言,今日正值每半甲子禁法停止灵效之期,放我极为容易。他既命你们来此,不会不知底细,可照所说,去往崖顶行事便了。”

        二人本不知禁制如何破法,匆促相遇,又不便烦琐。仰望崖顶,尚有数十丈高一片冰壁削立直上。除却飞仙剑侠,便是猿鸟,也难攀援飞渡。拿不准仙人用意,互相为难了一阵。成全毕竟机智得多,细详壁中女仙口气,忽然醒悟。暗忖:“仙缘难遇,今日之行,必是老人暗示,不可错过。女仙大概防我二人是妖邪所差,故意试探。”便对冰壁下拜,慨然答道:“弟子等事前实在无人指点,如有虚言,甘受飞剑之诛。仙人不欲弟子效力,便请指示途径。如有使命,仍望明言。”女仙忽然答道:“你二人是见危壁太高,不能上去么?”成全恭答:“弟子带有飞行甲马,上去不难。只那灵符禁制,弟子不知破法,还望明示。”女仙笑答:“果然你二人不似虚假。可用飞行甲马上去,到了顶上,见一莲花形的冰块,灵符便在下面,可将冰块移开,我便脱身。你们也许受点虚惊,无须害怕。”二人应诺。

        成全随取飞行甲马,如法施为,手掐灵诀,往上一扬,立有一片青光将二人托住,往上飞去。到了崖顶一看,上面冰凌错落,森若刀剑,风雪又大,二人如非一身武功,几乎立足不稳,天气更是奇冷难熬。往中心走不几步,果然发现一个莲花形的冰堆。因是历年大久,日受风雪侵蚀,上面好些空洞,但是坚硬已极,冰也成了玄色,约有丈许方圆,高达七八尺,看去何止万斤。下面又冻成了一片,又坚又滑,无从着手。一任二人武功多高,这么大一个冰堆,也是无法移动,不禁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崔南州见成全正在环绕冰堆,四面查看,毫无下手之处,暗忖:“这朵冰莲花已与冰峰冻连一起,通体浑成,便是天生神力,也奈何它不得。如果事不可能,钟灵决不会指定非走此路不可,壁中女仙也不会令我们相助。仙机难测,女仙之师必是一位有道神尼,何不向其通诚祝告,试上一下?”心念一动,忙朝西方下拜,跪请神尼默佑道:“洞壁中玉清仙子如应出困,敬乞施展法力,撤去禁制,使其脱困;否则弟子等均是凡人,事前不知底细,无心相遇,蒙仙人不弃,令为效劳,仙缘遇合,虽极心愿,但是这等坚厚重大的冰堆,如何将其移开?敢请显灵,使弟子等知难而退,以免徒劳,反误西山树王峰之行。”正在通诚默祝,忽听成全喜唤:“三哥快来。”赶过去一看,原来那冰堆本来透明,水晶也似。因其年久,冻成了深蓝色,中杂浮沙,内里更有许多大小气孔,以致东南西三面俱都不能透视。

        成全先见冰堆又大又坚,人力决难移动,也和南州一样,觉着钟小侠似受雪衣老人暗示,指明须走此路,定含深意。程贤贞借甲马时,又曾和李琦密议,后说无论如何走法均可,但钟小侠所说小路捷径必须走完,才能免去枝节。途中两次想用甲马飞行,均因想起前言,不曾使用,果然走到尽头,遇此女仙。她说冰堆能够移开,决非虚语,偏想不出移开之法,必有仙机不能预泄,何不向她师长通诚祝告,再作计较。当时虽未跪拜,心中却在虔诚祷告,所求的话也和南州大同小异。沿着冰堆一边默念,一边留神查看,不由绕走大半圈。刚走到北面冰堆之后,忽然发现坚冰里面似有金光微微闪动。定睛一看,乃是一片形似人手,色如黄金,上绘符篆的树叶隐藏在内,知是主持禁制的灵符。冰堆大大,无法移动,忙把南州喊来,一同商议,如何将冰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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