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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捡回小命

        徐子陵和师妃暄并肩立在一座小丘上,前方是横亘平原大地的大巴山脉。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下,宛似放下的一座庞大屏障。若通过大巴山的盘山栈道,可抵达有天府之国称誉的四川境内。

        醉人的清香从师妃暄身上传入徐子陵鼻内,这是他第二趟有机会和这位淡雅如仙的美女,处在这么亲近的距离下。

        但他却不敢有任何遐想,因为在合肥时她无情的暗示,仍是深深铸刻在他心版上。

        徐子陵是天生淡泊洒脱的人,对这种男女间的事,很容易便可淡然视之。

        但无可否认,这超然的绝色美女,无论一言一笑,均能使他如沐春风,陶醉其中,就像他被空出灵雨的自然景物吸引陶醉的一般样儿。

        师妃暄别过俏脸,微微笑道:“自合肥别后,我和婠婠先后交战多场,她都是采取边战边走的策略,该是想摸清楚妃暄的斤两,才作最后决战。虽然看来她并不成功,但直至刚才她仍留有馀力,不肯以全力决胜败。”

        徐子陵迎上她清澈而不见底的精湛眼神,淡淡道:“她怕是要等待邪帝舍利的出土吧!”

        师妃暄微怔道:“子陵兄竟也知道圣舍利的事?”

        徐子陵少有见她这种人性化的神态。心中竟有点儿自豪,点头道:“是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听来的。为何师小姐不叫邪帝舍利而只称圣舍利,两者是否有区别?”

        师妃暄莞尔道:“正确名称该是圣舍利,是圣极宗圣帝的身份象征,只不过外人要把圣极宗和圣帝唤作邪极宗和邪帝,圣舍利才变成邪舍利或邪帝舍利吧!试问有谁肯自认是邪派的?”

        徐子陵也觉好笑,耸肩道:“理该如此,是我天真!”

        师妃暄深深瞧他一眼,似要把他这刻的神态记牢。这才把目光移往大巴山上的星空去,柔声道:“敢问子陵兄,这不广为人知的秘密,究竟是从何处听得?”

        徐子陵沉吟道:“我不知是否该说出来,师小姐请勿见怪。”

        师妃暄讶道:“子陵兄若不想说,便不要说。请问子陵兄现下要往那里去?”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可否先让在下问个唐突的问题,师小姐怎样看侯希白这个人?”

        师妃暄露出一个思索的动人神态,转过来瞧着他柔声道:“子陵兄又怎样看这个人?”

        徐子陵苦笑道:“我有点怀疑他是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但师小姐勿要我拿出甚么真凭实据来。”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绝不会有此要求。因为你的猜测准确无误,从第一天碰上他,我便知晓他身份来历,他亦没有瞒我。”

        徐子陵大感愕然。

        “且慢!”

        左孝友大步踏出,拦着从李子通左右扑出的亲卫高手。

        李子通怎都要给点面子这带来大批手下投归自己头号大将,忙喝令停手。

        左孝友请罪后,转向傲立堂心重围内的寇仲,冷笑道:“少帅手上军力不足万人,且根基未稳,能自顾已是大不容易,凭甚么来解我江都之危?”

        众将无不点头,此正是各人心中的疑问。杜伏威只要分出部份兵力,筑垒固守,足可把他南来赴援却兵微粮缺的少帅军拖垮。

        寇仲见目的已达,还刀入鞘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左孝友淡淡道:“本人左孝友是也。”

        寇仲微笑道:“早猜到是左大将军,只不过想大将军亲口证实吧!”

        李子通刚听毕云玉真的另一番耳语,发出一阵嘲弄的声音,哂道:“恁多废话,不若让本王也来猜猜,少帅是否领军西往牧场,途中遇袭致全军覆没,只剩少帅只身逃脱,现在又来向本王使诈。”

        寇仲哈哈笑道:“早叫大王你不要听信妇人谗言,事实刚好相反,云帮主的主子和朱粲、曹应龙的联军,已溃不成军,各自缩回大本营。曹军更被我大破于漳水之滨,全军尽墨,这消息该快会传至,只是云帮主未收到吧!哈!真好笑!”

        众人无不动容。

        云玉真怒叱道:“胡说!凭你那区区千多兵马,又是劳师远征,怎破得我们的联军。”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云帮主所言甚是,只不过上兵伐谋,又有所谓斗智不斗力。你们的联军和杜沈的联军犯上同一个毛病,就是各怀私心,我只是利用这一点,就把他们瓦解。云帮主大可遣人去打探消息,例如查问往来的商旅,看看我有没有胡言乱语。”

        另一将领发言道:“末将白信,敢请少帅可否说得清楚一点。”

        寇仲苦笑道:“着中情况,异常复杂,不过我可把如何解江都之危的方法说出来,各位一听便知是否行得通。”

        李子通暗忖待你说出来才杀你也不迟,点头道:“说罢!本王洗耳恭听。”

        只是他的语气。谁都听得出他根本不相信寇仲有解围之法。

        左孝友却露出思索的神情,接口道:“少帅是否想利用杜伏威和沈纶的矛盾,施以离间之计,我们也曾想及此着,但因他们两军只相隔数十里,又是轮番攻城,令我们苦无良策。”

        邵令周冷笑道:“少帅若只思及此,最好不要说出来献丑。”

        寇仲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邵令周你愈来愈不长进。连大王在女人唆摆下,仍知晓至少该听我有甚么本事可拿出来见人,最多听后才下手杀人。你却劝我不要说,究竟你是否杜伏威派来的奸细?否则为何如此不为大吴着想?”

        邵令周气得吹须瞪眼时,李子通首先怒斥道:“你若敢再对我冷嘲热讽,我就先把你宰掉,不再听你半句废话。”

        寇仲洒然道:“我寇仲既非你的手下,更不是来向你跪地求饶,你若客客气气的愿意合作,我才有点兴趣,否则何需白便宜你。”

        李子通眼中立时杀机大盛,秦文超忙道:“大王息怒,且看少帅有甚么好的提议。”

        李子通强把怒火按下,点头道:“好吧!算我错了,少帅请说!”

        场中诸人只要不是白痴,均知道李子通只是要待他说完才动手。

        寇仲从容笑道:“欲使离间之计,要有两个有利条件,现在第一个有利的条件刚出现,就是江淮军的先锋部队已离开清流,朝江都进军,随时可在城外出现。只要我们能掌握他们的行军情况,可在途中适当地点伏击又或巧施袭营。”

        李子通方面的人一阵骚动,开始相信他非是胡言乱语。因为杜军开拔的消息,他们只是在半个时辰收到,显示寇仲确在附近一带布下庞大的侦察网。

        云玉真含笑道:“杜伏威纵横江左,若可给你以伏兵击垮,早就不用出来混。”

        寇仲双目电芒乍现,盯着台阶上李子通座旁的云玉真冷哂道:“你害死素姐,结下我和徐子陵这两个永不会饶过你的死敌,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何时说过要击垮老杜的大军?不过假如偷袭老杜的竟是沈纶的人,那后果又如何呢?”

        云玉真给他看得心中一寒,使一向伶牙利齿的她也说不出话来。

        众人则听得露出疑惑之色。

        李子通首次动容,像从仇恨和美色间清醒过来般,沉声道:“少帅是否想假扮沈纶的人偷袭江淮军,只是此计知易行难,只要他们双方碰头交涉,当会知是我们从中弄鬼。”

        寇仲暗忖李子通终是个人物,到这种关键时刻,绝不含糊。

        大堂内鸦雀无声,人人静待寇仲的回答。

        寇仲从容道:“若由你们的人出手,先不说瞒不过江淮军探子的耳目。就算你们换上江南军装束服饰,假设用的仍是江都铁记打制的刀枪剑戟和昌辉隆制的弓和箭,只不过落得笑话一场。所以大王才有知易行难之感。”

        铁记和昌辉隆乃江都最著名的兵器制造商,无人不识。

        左孝友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缓缓道:“听少帅这么说,定是备有一支可天衣无缝地假扮江南军的部队,对吗?”

        寇仲尚未来得及回答,云玉真插入道:“怎知你寇仲不是空口说白话?要找这么一支部队,岂是区区十来日可办得到的,既要有江南口音的士兵,用的更须是江南各大兵器厂打制的出品。”

        寇仲微笑道:“云帮主曾到过洛阳,喝过荣凤祥的寿酒,不知是否也认识一个叫陈长林的人?”

        云玉真脸色微变道:“从未听过!”

        另一将领发言道:“请大王明着,陈长林是我的同乡,其族人世代均建造海船和与南洋诸夷交易。”

        只听他口音,便知此将乃如假包换的江南人。

        秦文超奇道:“云帮主怎会不认识此人?连我身在江都,也听过他是王世充的重要客卿?”

        李子通呆了一呆,接着闷哼一声,不悦地怒瞪云玉真一眼,道:“少帅请说下去。”

        寇仲耸肩道:“事实上没甚么好说的,长林兄因不值王世充所为,故来投我,更特地回南海郡招募一批子弟兵,当然还自备兵刃箭矢。嘿!不好意思,正是他们劫去老窟的五百匹契丹良马,请大王明察。”

        白信接入道:“大王明着,少帅军现在和我大吴唇齿相依,江都今日城破,明天便轮到梁都,故此我们不该怀疑少帅的诚意。”

        邵令周冷哼道:“寇仲行事一向出人意表,令人难以测度,说不定因心切救人,遂以讹言诈骗,大王请三思。”

        寇仲哈哈一笑,迎上李子通似两支利箭般射向他的凌厉眼光,侃侃而言道:“大王怎都要搏这一着,否则江都城破时,你徒然费力杀了我寇仲,还不是一无所有。只能是多出一批追杀大王的敌人,包括陈长林数千擅于海战的兄弟兵在内,你绝不划算。”

        李子通脸色终于微变,最后这几句实具有极大的威胁力,因为他确有万一兵败时逃往海外的计算。

        此时众人目光全集中在李子通身上,待他决定。

        云玉真和邵令周心中大叫不妙时,果然李子过长叹一声,泄了气般道:“给我把桂兄弟两人请出来,少帅是否仍有兴趣留下来喝杯水酒呢?”

        寇仲心底暗抹一把汗。知道总算把已交了半条到阎皇手上的小命捡回来。

        徐子陵的眼睛看着盘膝坐在丘顶的师妃暄,耳朵听的是她有若仙籁的悦耳声音,又被覆盖在迷人的星夜下,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无论将来是敌是友,这一刻肯定是终身难忘。

        只听她温柔地道:“花间派从来没出过甚么穷凶极恶的人。他们追求的是以艺术入武道,也视武道为一种与人直接有关的最高艺术。所以其传人均多才多艺,着重意境神韵,故能于众多门派中自树一帜,盛名长垂不衰。”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如此,为何花间派被列为魔门的两派六道之一,还与阴癸派平起平坐。”

        师妃暄仰观星空,秀眸射出动人的采芒,似是能看破宇宙美丽外表下的真义,油然道:“统道之别,实因思想的分异而来。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始有流派之分,到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学,人人都奉儒学为正统,然后才有正邪之分,这纯属人为。魔门的信念来自何方,已难以逐一追源溯流。只知他们反对儒学仁义礼智信那一套,斥之为虚伪愚民之学,经过长期的发展后。益发离经叛道。汉末的黄巾贼和五斗米道,便是其中的表表者。任何思想走向极端,都会离道入魔的。”

        徐子陵听得茅塞顿开,一向以来,他和寇仲对阴癸派的所作所为都感到难以理解。因为他们自少接受的,就是白老夫子那一套融合了佛学的儒家之道。

        师妃暄别过俏脸,淡然道:“儒家讲的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花间派却是个偏向极端的宗派,认为人的真性情可凌驾一切道德之上,配以艺术,发展出一套正统教派难以接受的东西,故被人归之于魔门之列,事实上花间派和阴癸派是有本质上的差异的。”

        徐子陵瞧着她有若灵空幽谷般起伏的绝美轮廓,低声道:“那石之轩又怎么看?”

        师妃暄把目光投回远方的山峦旷野,像给触及心事般,良久才轻叹道:“石之轩怕是魔门的一个异种,身兼花间派和补天阁两宗派之长,而这两派的武功心法和路向均有根本的分异,到现在仍没有人明白他如何能把两派的武功融合为一,创出人人惊惧的盖世魔功。”

        徐子陵终忍不住,问道:“石之轩既是邪恶的人,那……那……”

        师妃暄兰质慧心,当然猜到他欲言又止的原因,柔声道:“子陵兄是否想问,石之轩既是这样的一个人,敝门的碧秀心怎会为他诞下一女,更担心妃暄会重蹈覆辙,对吗?”

        徐子陵俊脸一红,尴尬道:“我只有你指的前面那个意思,却尚未想及后面那一个。”

        师妃暄又别过脸来瞧他,似乎很欣赏他发窘的表情,香唇逸出一丝笑意,轻轻道:“若不是秀心师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情操,以身试魔,这天下已给石之轩弄得天翻地覆,魔长道消。”

        徐子陵一征道:“既是如此,为何小姐对石之轩的徒弟还这么欣赏和信任?”

        师妃暄破天荒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神态娇憨的哂道:“终还是这个问题,仍要口口声声说未曾想及吗?”

        徐子陵的俊脸再次通红。

        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她清澈的眼神下会这么没自制力。

        师妃暄长身而起,玉容回复止水不波的情状,岔开话题淡然道:“子陵兄要到那里去?”

        徐子陵听出她道别之意,心中不能控制的涌起不满的情绪,强摄心神起立道:“师小姐若有要事,请随便好哩!”

        师妃暄沉默下来,凝目远方。

        山风吹来,她那袭青衣儒服随风拂扬,猎猎有声,构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绝美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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