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羊歜银急步而行,此刻也已经来到了两人的面前,看见纪瀛初在“贲羊”的攻击下已经化为石头,脸神微微一变,眼睛睁大,却不像夷羊九一般地悲恸无法自已。
便在此时,老人阳无畏已经施施然又走到夷羊九和桑羊歜银的身后,哈哈一笑。
“好感人,好悲凉,”他神色轻松地说道,又转头瞄了玄蛛首领一眼:“却想不到你这手下和那小伙子倒有一场感人的生离死别。”
玄蛛首领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桑羊歜银冷眼看了看阳无畏,又看着他身后的巨大“贲羊”,他虽然一生历险无数,见识渊博,此刻和这凶狠元神面对面接触,心中仍不自主涌起几分的怯意。
而夷羊九却仍然抱着纪瀛初冷硬的身子,仿佛失了魂似地,只是楞楞地跪在那里。
桑羊歜银眉头一皱,想要呼喝他一声,却看见一旁已经出现了奇特的现象。
在夷羊九身后不远处,他的元神“萝叶”此刻像是妖魔一般,身上开始冒出狰狞的尖角和鬃毛。
原先萝叶是个青青绿绿的小个子,长相朴拙可爱,但是此刻它的身上光芒却逐渐转为明亮的橙红,身形逐渐胀大,而外貌也像是变形龟裂的泥地一般,变得骇人可怖。
而且从几道裂痕之中,居然还冒出灼亮的金光。
桑羊歜银张着嘴,看着“萝叶”奇特的变化,猛然想起一事,心下大惊,一个箭步倒退便走。
一边走,还一边向易牙等人大喊。
“快逃!快跑!”
而易牙等人也注意到了萝叶的变化,他们三人曾在夷羊家灭门的一役见识过这种威力,于是也纷纷向一旁走避。
更重要的是,他们和夷羊九从小玩到大,知道这红发小子此刻已经怒极悲甚,而他这种发着楞,失魂落魄的神情,更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
没有见过,却不表示看不出其中的含意。
只有他们才知道,这红发小九一旦发起狂来,会有多么可怕。
而像这种狂风要来之前的宁静,只有他们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多可怕的事情。
那旁观的青脸胖子卢生却没有和夷羊九交过手,只在不久前随着众人追杀过他。
既然看过他逃到哭爹叫妈的模样,现在看他这样失魂落魄,不来捡些便宜,岂不是天底下最亏本的事?
因此,卢生便打声哈哈,走了过来。
而在众人都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元神“八足”便已经出手。
出手攻的,便是夷羊九的身后。
元神的长爪,卢生的重拳。
然后,卢生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也不觉得怎么,反倒还觉得那光芒有些暖洋洋的。
“格克”的一声,金光后却是一阵闪神的黑暗。
黑暗过后,自己的元神也不见了,眼前的景象,却是一幅前所末见的稀奇视野。
因为胖子卢生看见了自己的背。
肥肥胖胖,厚厚实实的背。
一个人怎会看见自己的背?
胖子卢生有些纳闷,直觉摸了摸头,却发现摸了个空。
便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然后全身所有的肌肉陡地拉紧,接着又是一阵松弛。
一身的汗、泪、屎、尿便在这一刻全都溢了出来。
连眼上、唇间都溢满了红腥腥,甜滋滋的鲜血。
然后整个世界便逐渐转为黑暗。
永远不见光明的黑暗。
“砰”的一声,卢生的尸身缓缓软倒,因为夷羊九已经将他的头扭断,颈椎碎折,一颗大脑袋只靠皮肉相连,软软垂在身后。
而他的元神“八足”没能接近“萝叶”,只让萝叶的金光一闪,便像是炎阳下的冰雪一般,化为乌有。
余下的几名元神族人哪见过这样可怕的力量?那矮小的范午子最为警觉,也对“萝叶”的能力最了解,一挥衣袖,元神“虫皇”散出万千小虫,搭住“虫皇”巨大的身子,便这样一跳一蹦地悄然离去。
拥有涕状元神“浮世”的端木氐也想要逃,但是夷羊九的动作更快,登时便已经来到他的身边。
端木氐想要出手抵抗,但是“浮世”却像是遇上了最可怕的天敌似地,“萝叶”的金黄色光芒甫到,便整片软软地垂到地上,融成水状。
而端木氐连看也不曾看见什么,只觉得鼻子上一酸,眼前黑影一闪,便被夷羊九兜脸击了一记重拳,脸上涕泪并出,“格”的一声,鼻骨、脸骨,还有一口的好牙便已全都碎裂。
夷羊九一拳打倒端木氐后,在他身旁的便是“断发”时任三娘,时任三娘看见他如此猛恶,一转身便想要逃跑。
但是这一转身,却发现全身已经不听使唤。
她“格格格”地眼睛睁得老大,想要转头,却发现自己颈项也已经无法转动。
“砰”的一声,时任三娘的头脸尚有一半残存知觉,但是身体却已经被人打成碎片,顿时,石片、碎屑散了一地。
她的头脸掉在地上时,还有余裕见着了身后的“贲羊”阳无畏。
方才老人见她想要逃跑,便陡地出手攻击,将她瞬时化为坚石。
然后,还将她立刻打碎,想要利用她阻住夷羊九的攻势。
“你……老小子好狠……”时任三娘翻了白眼,困难地说道:“……连自己人……”
话还没说完,便在地上化为片片碎石,留下了交杂失望、恸悔、怨恨的复杂神情。
时任三娘化为石头,碎散开来时石屑如刀锋般激射而出,有几颗还打中了夷羊九的脸,登时便是一脸鲜血。
原先阳无畏想用这招阻住夷羊九的势子,伺机攻击他,但是夷羊九却恍若未觉,只是冷着脸,挥起重拳,便要将重拳招呼在他的脸上。
此时阳无畏身后的“贲羊”又是灰光大炽,凝聚光团,便要将夷羊九当场化为土石。
但是出乎意料,一道迅捷至极的金黄色光芒从眼前闪过,此刻一身闪着红橙光泽,面容狰狞的萝叶突地纵跃而起,将巨大的“贲羊”死命抱住。
原先萝叶矮小的身子与巨大的“贲羊”是无法相比拟的,但是经过一阵异变后,萝叶的身量变得极为高大,一张双臂,便将“贲羊”抱住。
因此,“贲羊”那道能将任何物事化为坚石的灰色光团便无法发射出去。
而萝叶此时的光芒大盛,竟然开始将“贲羊”溶化。
而那巨大的“贲羊”却像是生物一样,仿佛是吃痛一般地长声惨呼。
元神的痛楚传到了宿主阳无畏的身上,老人不禁又痛又惊。
他一生战斗无数,但这“贲羊”却是土属元神中最强大的异类,从未被人如此制住,他在慌乱中,突地想起范午子说过,这“萝叶”曾经有过“天下第一元神”的称谓。
阳无畏是元神族中的顶尖高手,向来便对其他元神族人不屑一顾,他本就极度看不起范午子,因此也没有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此刻,他却后悔了。
因为这看似不起眼的“萝叶”已经让他受到了生平从来不曾经历过的剧痛。
痛苦强烈的程度,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和死亡居然已是如此接近。
他的脑中心念电转,但是速度却仍然比不上夷羊九的动作。
因为此刻他只觉得脖子一紧,已经被夷羊九强壮的手臂环住。
这看似好朋友间亲热相拥的动作,却是将这不可一世的“贲羊”宿主带离世界的最后一个动作。
只听见“格”的一声,这心狠手辣的老人阳无畏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再也见不着世上的任何景物。
片刻之间,这几个看似无法打败的元神族人,居然一一死在夷羊九的手上。
但是将阳无畏扼死之后,夷羊九却仿佛仍然无法宣泄心中的激烈情绪,只见他的神情更是癫狂,一旁的萝叶也像是发了狂似地,光芒灼亮吞吐,从“贲羊”倒地不起的形体上纵跃下来,身形却越来越大,金黄色的光芒过处,却在地上泛起烧灼的难闻气味,显见它的力场已经出现了烧灼的破坏力量。
一旁的玄蛛黑衣队伍见了夷羊九的癫狂模样,不禁心生惧意,玄蛛首领大声怒喝,却仍然没有人敢上前去和夷羊九打斗。
只见夷羊九像是得了失心疯的狂汉一般,脸上血汗模糊,口中荷荷低,往玄蛛首领的身前缓缓走去。
那玄蛛首领虽然凶狠,却从末见过夷羊九这般的疯汉,加上他的身后又有着能力强大,且此刻极不稳定的元神“萝叶”,他心念电转,便猛一跺脚,转身便逃。
夷羊九见状还想追上去,身后的桑羊歜银皱了皱眉,便大声叫道:“小九!别追了!你还有瀛初要照看呢!”
这一句话居然十分有用,原先夷羊九是一副无可救药的疯狂,但是“瀛初”两个字传入耳中,脑子便登时清明了起来。
而那满腔的怨恨怒火,登时便转成了哀伤。
便在此时,远远已经传来了大批人马的嘈杂声响,管仲急忙上马,大声叫道:“都走了!连称的军队从夸父山下来了,再不走便走不了啦!”
夷羊九抱着纪瀛初已经化为石头的身体,眼泪籁籁籁地掉落在她宛如生人的脸上,对于管仲的呼唤却是恍若未闻。
易牙等人在一旁也有些不忍,但看见管仲惶急的模样,易牙忍不住说道:“小九,反正就是这样了,大伙先逃了性命再说吧!”
他一边说着,还不住地看着瑟缩在一旁的家眷。
“走吧!你没听他说吗?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但是不论旁人怎么说,夷羊九却像是失了神一般,始终只是抚着纪瀛初的脸,不住地掉泪。
这时候,桑羊歜银若有所思地走过来,拍拍夷羊九的肩。
“我看,你还是跟我们走吧!否则只怕瀛初就永远救不回来了!”
这最后一句话,夷羊九却听见了,他睁大泪眼,想起这个神秘的桑羊家人有着绝世的不凡见识,而听他这样说话,似乎仍有希望救活纪瀛初。
“您……您是说,有法子可以救瀛初?”
桑羊歜银沉吟一会,点点头。
“是有法子,不过你得先逃得了性命再说啊!”
夷羊九大喜,便将纪瀛初的石身负在背上,大声说道:“好!那我们就走!”
言犹在耳,整个人居然已经跨出去了十来步,跑在部队的前方。
这红发小子性格仍和少年时代一样,说风是风,说火是火,动作之干脆,果然仍有当年卫城大街上“不要命的小九”雄风。
桑羊歜银看着他的背影,神秘地笑笑。
一旁的开方看了他的神情,忍不住问道:“小九那纪瀛初,真的救得回来吗?”开方好奇地问道:“还是您只是安慰他的?”
桑羊歜银又是淡淡一笑,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开方楞了楞,便点点头,也向易牙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便转身走到“贲羊”的身旁。
奇怪的是,这元神却没有因为阳畏的死亡而消失,仍然残留在地面上。
易牙和开方互望一眼,便凝神观想,把两人的元神“庖人”和“解忧”叫过来,由它们伸手探入“贲羊”的体内。
过不多时,空间中突地泛出淡淡的灰色光芒,映在两人的脸上,两人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而一旁的桑羊歜银也欣慰地笑着,三人便随着管仲的部队,抄小径逃出临淄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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