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天空,经过了惊心动魄的巨变之后,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而跟随着管仲部队逃出临淄城的夷羊九等人,这时也已经来到了齐国与鲁国的边境。
到了边境的树林旁,管仲站在马上,眺望了一下四周,这时总算松了口气。
“暂时没事了,连称他们要在城内镇压,一时之间不会到这儿来。”
行伍中的士兵这时总算松了口气,在队伍中,还混杂着易牙等人的家眷,经过了一晚的惊吓折腾,这时来到了安全之地,一众妇幼老弱总算也露出了笑容。
一路上,夷羊九负着纪瀛初的石化身体,一直跟在桑羊歜银的身旁,但是因为赶路的速度极快,也找不出什么机会和他说话,现在停下来休息了,还没喘几口气,夷羊九便忙不迭地缠住桑羊歜银,焦急地问道:“前辈,你说瀛初可救,那到底要如何救法?”
桑羊歜银看着他红肿的双眼,急切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长气。
“救的话,是有法子救,只是我却不晓得你有没有这样的恒心和毅力。”
夷羊九神情坚定,皱眉说道:“这是什么话呢?如果能救瀛初,便是要了我的性命,也要舍命去救!”说着说着,他的神情又黯然起来:“要不是为了救我,也许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桑羊歜银静静地看他,良久,才缓缓地说道:“你很爱她,是吗?”
夷羊九坚定地点头。
“爱,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钟爱的妻子。”
桑羊歜银点点头,悠然说道:“这点我是相信的,只是你对你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解有多少呢?”
夷羊九一怔,想要大声地回答,但是想起纪瀛初向来的神秘,却又有些语塞起来。
桑羊歜银看着他的神情,若有深意地说道:“两个人相爱,最重要的便是彼此信任,你相信她吗?”
夷羊九睁大眼睛,眼神中亮着坚定的神采。
“相信!”
“即使是她有事情一直瞒着你,你也相信?”
“相信!”夷羊九大声说道:“如果是她不说的事,一定有她的用意,如果是对我有害的事,她便一定会告诉我!”
桑羊歜银望着这年轻人坚决的神情,想起了自己诸事过往,不禁有些失神起来。
如果,当初自己和那人有这样的信任……
如果……
夷羊九看看他绕了几圈,却仍然没有谈到正题,不禁有些发急起来。
“前辈……”
桑羊歜银一惊,这才哑然失笑。
“喔!对不住,我只是想起了往事,有些闪神了……”他笑道:“因此,即使瀛初曾经有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一定会原谅她?”
夷羊九点头。
“当然,不论是什么事,我一定会原谅她!”
桑羊歜银抚掌大笑,仿佛决解了一件最棘手的问题。
“说得好!只盼你说到做到!”他拍拍夷羊九的肩:“瀛初一直不敢向你坦白,便是担心你无法原谅她,我不晓得告诉了你实情,她会不会怪我,但是今天我便将一切原委说给你知道!”
他望了望纪瀛初的石身,又想了半晌,这才缓缓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瀛初会和‘玄蛛’的人一起出现?”
夷羊九一怔,这才想起果然有着这样的疑团,只因为这一日以来发生的惊心动魄情事太多,却没去想这一层。
穿着黑衣,和玄蛛的人一起出现,那当然便是……
一念及此,夷羊九睁大双眼,望着桑羊歜银。
只听见桑羊歜银淡淡地说道:“你想的果然没错,瀛初便是‘玄蛛’集团的一员,不仅如此,她还是‘玄蛛’之中,仅次于首领‘蛛皇’的第二号人物。”
夷羊九有点发楞,但是转念一想,便释然地笑笑。
“这便是她的大秘密了?”
“不仅如此,”桑羊歜银凝视着他,仿佛想看进他的内心:“她觉得最对不起你的,是你夷羊家灭门的那一天,她也在场,是那几个黑衣人之中的一个,”看看夷羊九惊愕的神情,桑羊歜银静静地说道:“怎么样?我说你会受不了吧!我可以不用再讲下去的,只要你喊声停,我就不讲。”
夷羊九的思绪复杂,他不安地搓着手,呼吸有些急促。
“她……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那她……她有没有下手杀害我的家人?”
“这倒没有,当时你也在场的,你也知道那几个黑衣人并没动手杀你的家人,她只是在场而已……”桑羊歜银说道:“而且要记得,她那时候还不认识你,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这最后一句话,夷羊九转在耳中,却仿佛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他向来便因为家人被杀之事耿耿于怀,年轻时更是时时将报仇雪恨挂在嘴上。
但是和纪瀛初的深情相较起来,家人的仇恨仿佛在比重上轻了一些。
更何况,桑羊歜银也说了,她并没有动手杀害自己的家人,而且那时他们两人也还不相识!
一念及此,夷羊九更是豁然开朗,大声说道:“也许她是‘玄蛛’的一份子,但是真正杀我家人的,却不是她,与她无关!”
桑羊歜银欣慰地笑笑。
“我在想,瀛初真的没有看错人,你真的很爱她,也不枉她为你做了这么多牺牲,只可惜她始终没能知道你会是这样的反应,便迟迟不敢告诉你实情。”
“牺牲?”夷羊九奇道:“她还做了什么牺牲?”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桑羊歜银叹道:“‘玄蛛’的眼线广布天下,若不是她刻意将你在齐国的消息隐瞒起来,‘玄蛛’又完全相信她的回报,以‘玄蛛’赶尽杀绝的作风,你的小命还会在吗?不说别的,光说那次我们在煮食至尊大会上强出头的事,如果不是有瀛初在‘玄蛛’总坛那儿瞒了下来,就是‘玄蛛’不杀你,当时的世子诸儿也要杀你啊……”
夷羊九恍然地“啊”了一声,心里一个谜团也终于解开。
在夸父之山上,他曾与齐襄公诸儿说过这件事,当时他便隐隐觉得有个人在一旁护着自己。
只是,却始终不晓得,原来拚了全力在保全自己性命的,竟然就是这个自己最钟爱的女孩。
想起几次因为逼她说出秘密,与她大吵的情景,夷羊九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这样的情,叫我怎样还她呢……”他轻声地说道:“怎么还呢……”
桑羊歜银看着他,悠然地说道:“怎么还呢?”
他微笑道:“把她救活回来,不就得了?”
此语一出,夷羊九的脑海又是“轰”的一声,陡然想起这件最重要的事。
“真的救得活?怎样救?到底要怎样救?”
桑羊歜银转头看看开方,开方点点头,便从身上取出一团微微发光的物事。
夷羊九楞楞地看着那物事,却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
桑羊歜银将那发光的东西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纪瀛初石身的额上,说也奇怪,那物事却像是活物一般,一放上去便隐没在她的额上。
然后,纪瀛初全身的色泽开始转淡,石质的光泽消褪了一些,多了几许常人的脸色。
桑羊歜银沉吟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这团物事的名字叫做‘元婴’,是元神能量精华中的最精华之物。”
“元婴?”夷羊九奇道:“光靠这东西便可以救活瀛初?”
“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说这‘贲羊’虽然会将人化为石头,但是实际情形却要复杂许多?”
“说过。”夷羊九点点头,这段话是桑羊歜银和他从夸父山逃出时说的,印象相当的深刻。
“那便是了,这‘贲羊’的石化能力,并不是单纯将人变成石头,而是以某种能力,将人身上的所有物质转化为石质,但是这种转化却是有回头路可走的,只要找到消除石化能力的关键,便有可能将石头转回活物。”
这时候,在一旁仔细聆听的竖貂忍不住说道:“那不就和我的‘万物’一样吗?”
“这种石化能力和‘万物’还是有些不同的,以比喻来说,它是比较近似‘封印’、‘诅咒’一类的东西。”
“因此,瀛初不是真正变成了石头,只是被加上了‘诅咒’?”
桑羊歜银点点头。
“应该可以这样说。”
夷羊九更是兴奋,抓着头说道:“这样说来,只要找到解咒的方法,瀛初便可以恢复过来了?”他急急地抓住桑羊歜银的手:“快告诉我,解咒的东西是什么?是那‘元婴’吗?在哪里可以找到?”
“解开‘贲羊’石化能量的关键,的确便是元婴,当初我要易牙他们找来阳无畏的元婴,便是这用意,但我看了看瀛初恢复的样子,我想,她至少还得找到四种其它的元婴。”
“四种元婴?那是什么东西?”
“天地之间,元神之族,都是具有特异能量的族类,但是只有纯质的元神宿主,才会有元婴。而纯质的元神,据我所知,只有南斗一系的元神族人才有。”
“南斗一系的元神?”开方失声说道:“你不是说他们都是极凶恶,能力也极强大的元神吗?”
“没错,”桑羊歜银点点头。“现在瀛初已经有了土属的元婴,目前的状况可以维持一阵子,大概是半年左右的时间,过了这段时间,只怕就救不回来了……”
“半年……”夷羊九喃喃道:“那其它四种元婴都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
“据我所知,木属元婴,元神名为‘句芒’,此刻应在卫国。金属元婴,名为‘辱收’,此刻在鲁。火属元婴,名为‘祝融’,应该在晋国和戎狄之间。而最难找的便是水属元婴,名为‘罔象’,在秦国。但是这四大元婴所属的元神都是南斗一系的重要元神族人,能力不只强大,还有很强的势力,要想拿到他们的元婴,又谈何容易?”
夷羊九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深深吸一口气。
“不管有多艰难多困苦,我一定要把它们找回来,让瀛初重回人间!”
“嗯!”桑羊歜银耐人寻味地笑笑:“一定要让‘她们’回来人间!”
“她们?”夷羊九奇道:“为什么是‘她们’?”
桑羊歜银苦笑,拉着夷羊九的手,让他探在纪瀛初的腹上。
此时纪瀛初的石身已经融入了“贲羊”,已经不全然是石质,虽然仍旧没有恢复知觉,肌肤却已恢复了几分弹性的触感。
“你们都是元神之族,用这样应该可以互相感应,”桑羊歜银低声说道:“有没有感觉到?”
夷羊九狐疑地将手掌贴在纪瀛初的腹上,闭上眼睛,微一凝神,却从手上传来了细微的律动。
那律动之中,还带着几分充沛的生命之感。
夷羊九愕然,张大了口,瞪着桑羊歜银,久久说不出话来。
“没错,”桑羊歜银微微一笑:“她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昨日在大街上我可不是在轻薄你的妻子哟!我只是在为她把脉,告诉她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夷羊九大喜,但是继而一想,又怔怔掉下泪来,脸上的表情忽喜忽悲,复杂非常。
“听到了吗?桑羊前辈说,我们有孩子了呢!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便在此时,纪瀛初沉睡般的脸庞,淡淡地泛起了红晕,仿佛真的听见了夷羊九的真情说话。
“这一趟旅程,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艰苦战争,”桑羊歜银淡淡地说道:“但我与你夫妻二人既是有此缘份,我便与你一起前往便是,你们呢?”他转头看着易牙等人:“你们陪不陪我们去?大伙都是元神族人,有你们在会更有胜算一些。”
易牙一张嘴,直觉便想答应,没想到袖子一紧,却是他的妻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他的身后,瞪了他一眼。
开方沉吟了一会,望了望他的家人,神情也相当的为难。
倒是竖貂尚无家累,他的个性也相当的自在豪爽,嘻嘻一笑,便大声说道:“我也去,反正小九这么多年没惹事了,这么久没和他去出头倒也有些不习惯。”
这时候,一旁的管仲却仿佛有意无意地,解围似地说道:“依我之见,我想易牙和开方还是去的好。”
易牙的妻子一翻白眼,大声说道:“为什么要胖子去?他不会打架,也不够聪明,要他去干什么?”
管仲笑道:“只因国内现在发生巨变,两位公子都已经离开国内,这阵子国内会大乱一场,整肃逮捕之事势所难免。易牙和开方都是故君襄公的重要陈属,一定是在逮捕名单上,现在我打算追随公子纠到鲁国,两位的家眷可以和我们到鲁国去,如果你们二人一起去,势必会引起叛军的侧目,他们虽然抓不着公子纠,可是要抓你们两家却还是很容易的。但是如果易牙和开方没和家人在一起,他们就不会来为难家眷了,所以我才说你们最好和九哥儿一起到别国避避。”
这一番分析句句成理,易牙开方的家人虽然不愿,却也知道两人留在鲁国的确非常危险,因此,这来自卫国的四名旧友便再次相聚,共同迈向这一趟前程未知的艰险旅程。
临行前夕,夷羊九再次和纪瀛初的石化身躯相拥,誓言会在半年内,带着四个元婴回来。
晚春的清晨,夷羊九站在高岗之上,目送着管仲和公子纠的部队渐行渐远,心中却是悲苦与担忧交杂的情绪。
当最后一个军士的身影消失在平野之上,他当然也知道,如果这次远行自己出了什么意外,这便是与纪瀛初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转身望像远方,鲁国的边城已经隐然可见,在前方极遥远之处,也不晓得有什么样的强敌,静静地守在远方。
(第七部完,请续看之八《羊城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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