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与刘贡父都是北宋有名的文人,性格相近,都喜欢开玩笑,所以关系特好。刘贡父名刘攽,在历史上,以著史闻名,曾帮助司马光编,持论甚正,但在生活中,却是个活宝。
刘贡父跟王安石为旧交。一日,刘贡父去王安石处,主人不在,发现案头有草稿一篇,是王安石论兵之稿。贡父有过目成诵之能,默诵一遍,大体记得。转过头来,隔日两人再见,王安石问,近来有何著述?贡父回答,在写兵论。乃将王安石草稿复述一遍。王安石大窘,默默地将自己的草稿撕掉。他断没有想到,刘说的,就是自己写的东西。
王安石做了参知政事(副丞相),周围拍马出主意的渐多,有人建议,若将梁山八百里水泊改造成为稻田,将是大美事。王安石听了,很高兴,但转念一想又问:“那水泊里的水怎么办呢?”刘贡父插话:“在旁边再挖一个大水泊盛起来就是。”
王安石官做大了,刘贡父老是这样说话,关系慢慢就疏远了。但刘贡父跟苏东坡,依旧亲昵。两人经常互相请饭,诗酒唱和,无日无之。有一天,苏东坡跟刘贡父说,当年我和弟弟苏辙在蜀中读书之时,每日吃三白饭,感觉特好,不相信人间还有什么其他的美味。刘贡父问:“什么叫作三白饭?”苏轼答:“一撮盐,一碟生的白萝卜,一碗白米饭。”刘贡父大笑。
过了两天,一封请柬到了苏府,刘贡父说要请吃饭,请柬上,把三个白字叠一起,说就是请吃这个饭。苏东坡当日吹过,也就忘了,没想到刘是在寻他开心,于是欣然赴宴。到了刘府,只见案子上只摆了盐、萝卜和白米饭。这才明白刘贡父是在戏弄他。既然来了,哪有不吃之理,两人风卷残云,把三白饭吃了个干净。临上马时,苏对刘贡父说:“明天我请你吃三毛饭。”
刘贡父捉摸了一夜,也没弄明白三毛饭会是什么样子。第二天赴宴,到了苏府,见案子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苏东坡也不着急上菜,只跟刘贡父闲聊,一杯茶、一杯茶上着,就是不提吃饭的事儿。刘贡父急了,说:“我都饿了,赶紧上饭吧。”苏东坡说:“不急,好饭不怕晚。”如是者三,刘贡父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大叫:“你到底是给不给吃呀!”苏东坡这才慢腾腾地说道:“对呀,三毛饭——盐也毛,萝卜也毛,白米饭也毛。”当时的俗语,管“没”叫“毛”,就如同今日网上,管“没”叫“木”一样。刘贡父闻言大笑,说:“早知道你要报复我,但不知道居然是这样设计的。”
文人之间,互寻开心,是个乐子。说明宋代的文人,精神状态还真是不错。文人逸事,是文人生活中的盐,没有了盐,生活就剩下了白饭,人是死不了,但精气神可就差多了。五代十国,文人被武人欺凌,一文莫名,除了境遇好一点儿的南唐,别的地方,什么逸事都没有。大家都在忙着跟在武人后面做应声虫,一个倒了,赶紧吹捧另一个。有时候应声虫都不好做,话说不对,或者武人没听懂误会了,脑袋就会搬家。像冯道这样的四朝元老,每次改朝换代都活得好好的,真叫功夫。
宋代的皇帝,其实对臣子特别不放心,特别猜忌。但却绝少杀士大夫,官员犯了错,只要你是科举出身,哪怕很重的罪,顶多流放拉倒。文字狱也不是没有,但真要因言而杀人,皇帝自己就觉得不对劲。王安石变法期间,抓了若干诽谤新法的官员,最后一个没杀。即使这样,士大夫的舆论已经很不高兴了。变法不得人心,跟这事也大有干系。
宋代皇帝的宽容,造就了士大夫宽松的生态。而士大夫心情愉快,也就造成了文化的繁荣。就国力而论,汉唐并称盛世,就文化论,唐宋应该并称盛世。一个总是对外直不起腰杆的朝代,却能有如此灿烂的文化创造,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发达的市场,一个是宽松的文人氛围。
刘贡父晚年得了重病,鼻梁塌落。一个风雅的文人,当然对自己的容貌很在意。可苏东坡没有放过他,嘲笑说:“安得猛士,为我守鼻梁!”刘贡父闻之,大不高兴,因为,他离死不远了。两个开了一辈子玩笑的老朋友,到了暮岁,刘贡父开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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