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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特工

        对大家来说这都是很明显的事实:出问题了。两架负责营救工作的直升机在出发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又返回了奥格顿号军舰。其中一架很快被推到一边停了下来,另一架是由一位较资深的飞行员驾驶的,又重新加了油。飞机刚降落停妥,阿尔比上尉便跳了下来,快步走到上层驾驶舱,那里的指挥者正在等他。他可以感到奥格顿号和它的护航舰已经驶近海滩。他的那些垂头丧气的陆战队员也一个个从机舱中走了出来。他们一面整理自己的武器,一面静静地低头看着飞行甲板。

        “发生了什么事?”阿尔比问道。

        “克拉克要求撤销行动。我们只知道他已离开他所在的山头,他说那儿有其他人员。我们正在设法把他救出来。你认为他会走什么方向?”麦斯威尔问道。

        “他会找一个直升机可以接应他的地方。让我们看看地图。”

        如果凯利有时间想一想,他也许会怀疑为何事情会如此迅速地逆转。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如何生存是他目前最优先的课题,在城里时情况也是如此。当然,在城里不会这样乏味,表面上也不如此急迫,更没有这么多军队来防备一次突然的袭击,当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巡逻人员。如果他们担心西江事件的重演,他们会在附近保持强大的武装,他们会在山头设置观察人员。也许暂时至少会这样做。此时,“蛇山”顶已落在他的身后大约五百米的距离。凯利放慢了下山的速度,他要喘息一会儿。恐惧和疲劳两项因素虽然是他目前的两个主要问题,但他更为恐惧所苦。他找到一个小山丘后,决定要在这儿休息一下。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可以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的声音。有人在说话,但没有行动。啊,是的,他猜测得不错。也许一会儿之后还会有更多的军队到达,但到那时他已经离开了此地。

        如果直升机能够来就好了。

        这是一种令人高兴的想法。

        我曾经待过比这里更令人紧张的地方。他那不服输的个性忍不住宣称。

        何时?悲观的一面提出了这个微妙的质问。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离北越军远些,其次就是找一个直升机可以降落的地点,以便他逃出这个鬼地方。现在不是恐惧的时刻,也不能犹豫不决。天亮时这儿会有更多的军队,如果他们的指挥官是个能干的人,应该会想到这儿可能有敌人的侦察人员。天亮之前如果不能逃离这儿就会大幅降低凯利逃出这个国家的机率。赶快行动,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向直升机发出信号,逃离此地。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直升机到这里需要三十分钟,花两三个小时找一个地方,发出信号,这并不很困难。他看过侦察机拍摄的照片,他熟悉绿色发报机这个地区。他向四周看了看,确定了一下自己目前的位置。找到一片开阔地的最佳途径就是绕过道路的拐弯处。这有点冒险,但这是最好的选择。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行装,把子弹袋放在顺手的地方。凯利最担心的是被捕,成为像塑胶花之类行动的牺牲品,再也不能反抗,失去了对自己生命的控制权。他心里在想,与其那样,还不如死去。要挣扎着回去,哪怕希望很小,也总比自杀强些。好,就是这样,他决心已定,开始行动。

        “向他呼叫?”麦斯威尔问道。

        “不,还不到时候,”阿尔比上尉摇了摇头说。“他会向我们呼叫的。克拉克先生现在很忙。我们要等待他的消息。”尔文来到了战情中心。

        “克拉克怎么样了?”枪炮长问道。

        “正在跑路,”阿尔比答道。

        “需不需我带一些人去营救他?”毫无疑问,他们想救出克拉克,陆战队员们有一种组织观念,那就是绝不让一个人掉队。

        “那是我的工作,尔文,”阿尔比说。

        “当然由你去组织营救最好,长官,”尔文理智地说:“每个人都会用步枪。”

        麦斯威尔、波杜尔斯基和葛莱没有加入谈话。他们只是在观看,在听这两个职业军人的讨论,知道他们会做出自己的决定。陆战队的指挥官信任自己基层军官的智慧。

        “根据您的要求,”阿尔比转向麦斯威尔,“长官,我要求立即执行第一号营救计划。”

        这位海军航空作战部助理指挥把话筒交给了这位二十八岁的陆战队军官,就此也把这次失败的行动的指挥权交了出去,这也意味着达奇·麦斯威尔职业生涯的结束。

        行动给人以胆量。凯利感到他又能控制自己的生命了。这是一种幻觉,凯利的理智对他这样说。但是他的身体却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这对情况有利。他来到山脚下,走进了茂密的树林。跨过道路就是一片空地,好像是一片草地,也许是河滩的一部分。这地方不错,不用多想,他抓起无线电。

        “蛇呼唤蟋蟀,完毕。”

        “我是蟋蟀,我们接收到了,待命中。”

        消息的传达是断断续续的,凯利不时要停下来喘息一下。“山头的西边,越过道路,目标以西大约两英里处,一片开阔地。我正在接近。快派直升机。我以闪光灯为信号。”

        阿尔比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航空照片。好,看起来很容易。他用手指按在地图上,一位航控军士立即将信息传达出去。阿尔比等确认之后才传达给凯利。

        “知道了,请抄收。第一号营救行动开始,二十分钟后见。”

        “已抄收。”阿尔比可以听到凯利轻松的回答。“我会准备好的。结束。”

        感谢上帝!

        现在凯利可以从容不迫地行动了,他慢慢地,悄悄地朝路边走去。第二次在北越待的时间不会像第一次那样久。这次他不必游泳出去,由于出发前的注射,也许这次也不会因为长时间泡在水中而生一场大病。尽管不再紧张,但也没使他感到轻松多少。似乎上天有眼,雨越下越大,可以掩盖声响,降低能见度,情况很有利。也许上帝并不想这么诅咒他。他停下脚步,距离道路只有十米了。他向四周打量了一番,没有任何动静。他休息了几分钟,减轻了身体的紧张状态。现在不必过早跨过道路使自己暴露在开阔地带。在敌人占领区,一个人孤零零地暴露在开阔地面是很危险的。他的手紧紧握住卡宾枪,他用力深呼吸,以便使自己的心脏能跳动得更平静一些。他完全平静之后,又开始向路边接近。

        格里沙诺夫心想,这里的鬼路真是难走,甚至比俄国的道路更糟。很奇怪,车是法国车,行驶得很不错,或应该如此,只是司机的驾驶技术欠佳。这本该由永少校亲自驾驶的。身为一名军官,他应该知道如何开车。但他觉得自己是名军官,自己开车未免有失面子,所以他叫自己的勤务兵驾驶。然而这个农民出身的小个子也许只会赶牛,开车对他来说显然是复杂了些。车在泥泞中行驶,天在下雨,道路又看不清,司机感到很不耐烦。格里沙诺夫闭着双眼,坐在后排座位上,用手抓着自己的背包。他无心观察车外的景致,看到道路险峻之处他也许会感到心惊肉跳。他在想,这简直就像在恶劣气候中飞行一样,没有哪个飞行员会喜欢。如果是别人驾驶,那就更令人担心了。

        凯利停下脚步,跨越道路之前先向四周看了一眼,并听了听是否有汽车的声音。汽车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威胁。没有什么动静。很好。此刻直升机已经出发有五分钟了吧。凯利直直地站在那里,用左手去摸出闪光灯。他跨过公路时,仍不停地朝左方观望,那是增援的军队的汽车到达现在已完全安全的战俘营的必经之路。见鬼!

        凯利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精神不集中过。汽车驶过泥泞的路面发出的声音和周围环境的噪音很相似,当他分辨出这种声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汽车拐过路弯时,他正处在公路中间,车灯的光亮照着他像一只受惊的鹿一样。司机肯定已经看见了他。接下来的行动是反射动作。

        凯利举起卡宾枪,朝着司机的位置发射了一串子弹。汽车没有马上停下来,他又发射了几发弹,这次是对着司机旁边的座位。汽车转了个方向,直直朝着一棵树撞去。这一过程前后不到三秒钟。凯利的心脏加速跳动,他朝汽车跑过去。他杀死了谁?

        司机的上身撞破了汽车的挡风玻璃,脑袋上中了两弹。凯利拉开右边车门,少校已瘫在那儿,脑袋上也中了数弹。子弹打在脑袋右侧,那人的身子仍在颤抖。凯利把他拉出汽车,跪在地上搜查他的身上,想搞清楚这是个什么人物。正在这时,车内又传来呻吟之声。凯利跳进车内,发现还有一个人,俄国人,已吓得瘫软在座位上。凯利也把他拉下车。那人手中仍抓住他的背包。

        接下来的行动也是反射动作。凯利用枪柄把俄国人打昏,然后又回过头去检查少校的身体,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他将所有文件塞进自己的口袋。那个越南人两眼看着凯利,一只眼睛仍在转动。

        “生命其贱无比,是吧?”凯利冷冷地说道,最后,少校的两眼都失去了光彩。

        “我怎么处置你呢?”凯利转向俄国人昏迷的躯体。“你就是那个折磨我们的人的那个家伙,对吧?”他跪在地上,打开俄国人手中的背包,找到了一大叠文件。这个俄国人不能回答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直升机已经离这儿不远了。约翰,赶快想办法。

        “我看到了闪光灯,”副驾驶说道。

        “来的正是时候。”飞行员全力驱动他的西科尔斯基直升机前进。距开阔地还有两百码距离,他猛力将操纵杆后拉,飞机来了一个四十五度的仰角,很快停止了向前运动。这一动作十分完美,飞机停留在距红外线闪光灯地面两英尺的上空,顶着风在那儿盘旋起来。飞行员用尽全力使飞机停稳,他眼睛看见了什么,但没有及时做出反应。他看见飞机的旋翼所产生的气流将他要营救的人击倒在地,可是……

        “我怎么看到那儿有两个人?”他透过对讲机问道。

        “赶快飞离这个地方!赶快!”线路中传来另一个声音。“朋友现已登机,快点起飞!”

        “马上就离开这个鬼地方!”飞行员拉动操纵杆,飞机升空,前身下俯,加速朝河边方向飞去。不是说这儿只有一个人吗?飞行员无暇多想这个问题,他只得继续飞行,到达海面和安全地带前还要飞行三十英里。

        “这个人是谁?”尔文问道。

        “搭便车的,”凯利摇着头回答说。现在没有时间详细说明。尔文懂得这个道理,他顺便递给凯利一罐饮料,凯利一饮而尽,他身体又开始发抖。在飞机机组人员和五名陆战队员的面前,凯利像个北极人一样浑身发抖,缩成一团,手里还紧抱着自己的武器。尔文接过他手中的卡宾枪,替他擦干。枪已经射击过,至于为何射击和向谁射击以后再细究。飞机掠过河谷,舱口的枪手朝下扫视了一眼。飞机呼啸而过距水面不到一百英尺。这次飞行没有按照原计划进行,有些出人意外,正如整个晚上的事情一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都想知道。这要等待刚刚登机的这个人来回答。可是另一个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穿着俄国军服?两个陆战队员坐在他旁边,其中一人将那人的手捆住。第三个人将他的背包系在一个挂钩上。

        “第一号营救行动已经完成。蛇已登机。完毕。”

        “一号营救行动,这是蟋蟀。消息收到,请待命。”阿尔比抬起头。“好了,进行顺利。”

        波杜尔斯基感到最恼火。绿色黄杨木行动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主意。如果行动成功,一切都会改变。它可能会打开某种谈判的大门,它可能会改变战争的走向,他的儿子的死也不会毫无价值。他抬头看着其他人,他几乎要问他们是否可以再试一次。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行动已经流产。对于一个为他的第二祖国服务了将近三十年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痛苦的想法,更是一个痛苦的现实。

        “今天不好过吧?”法兰克·艾伦问道。

        马克·查伦警官开枪打死了埃迪,又经过了一番严厉的审讯,但他现在感到特别高兴,这一点让人感到惊讶。

        “真是个倒霉的笨蛋。事情本不必弄成这个局面的,”查伦说道。“我想那家伙是不想生活在福尔斯路,”这位缉毒组的警官补充说。他指的是埃迪不愿意被捕而关进马里兰州监狱。该监狱位于巴尔的摩的福尔斯路,是一座非常严密的建筑,犯人们称之为弗兰肯斯坦杀人城堡。

        艾伦用不着和他多说什么,这一事件的法定程序是显而易见的。查伦要继续休息十天,离开目前的工作。在此期间,警察局要研究确定这次枪击是否违反了警方的枪械使用条例,不该使用“暴力”将犯人击毙。这两周假期是支薪的,但查伦必须随时听候传讯。当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因为还有几名警官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其中一人距当时现场只有二十英尺。

        “这个案子由我调查,马克,”艾伦对他说。“我已看过初步资料,看上去你不会有多大麻烦。你有没有恐吓过他?”

        查伦摇了摇头。“没有,我甚至没有大声喊叫,但他企图持枪反抗。我极力使他平静,这你是知道的。可是他采取了错误的行动。埃迪·莫雷罗的死完全是由于他的愚蠢所致。”查伦说道,他认为自己所谈的都是事实。

        “好吧,我不会为一个毒贩的死而悲伤的。祝你好运,马克。”

        “现在有什么状况,法兰克?”查伦坐下来,点然一根香烟。

        “今天匹兹堡打来电话。好像是说埃米特和汤姆手头的那件喷泉谋杀案还有一个证人。”

        “是吗?这是好消息。究竟是什么人?”

        “听打电话人的口气,好像是个女的,说她正向自己的牧师谈这事,那牧师劝她把事情全部讲出来。此人曾见过马登和沃特斯。”

        “太好了,”查伦说道。他尽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恐慌,正如他掩饰自己杀死埃迪时的喜悦一样,这又是一件需要清除的障碍。若是能成功,这事就结束了。

        直升机将灯开亮,慢慢降落在美国海军奥格顿号军舰上。天刚亮,人们都回到飞行甲板上。甲板工作人员用锁链将飞机固定在甲板上。陆战队员首先跳下飞机,为自己的安全返回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这次流产的夜间行动感到失望和痛苦。他们知道,他们回到船上的时间是预先确定的,丝毫没有差错。他们原希望能够如期救出自己的同胞,可以共同分享行动胜利的喜悦,正如一个球队打赢了一场比赛在运动员休息室欢庆胜利一样。可是,现在他们都没有赢得这场比赛,而且至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尔文和另一个队员抬着一个人下了飞机,这使前来迎接的几位将军吃了一惊。凯利也下了飞机。直升机飞行员也睁着吃惊的大眼看着面前的一切。救回了两个人,这次潜入北越的行动也算取得了部分成功,他为此也感到庆幸。

        “怎么回事?”麦斯威尔问道。军舰开始转向东行驶。

        “噢,陆战队员,先把这个人抬进舱内隔离起来,”赖特说道。

        “他仍昏迷不醒,长官。”

        “去找个医生来看看,”赖特命令道。

        舰上的人找了一个宽敞的舱室,准备让凯利给大家报告一下情况。他先洗了个脸。一位医务人员为那个俄国人检查了一下,说明他是昏迷,并没有受伤,身体仍很健康,瞳孔正常,反应良好,也没有脑震荡现象。由两名队员守卫在旁边。

        “有四辆卡车,”凯利说道,“他们刚好在那时开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增援加强排在我们的突击队正要进入时突然出现。他们大约有五十人,并在那营地附近挖掘起工事来。我只好宣布行动流产。”

        葛莱和赖特相互看了一眼。这并非巧合。

        凯利看着麦斯威尔。“这是天意。我很抱歉,长官。”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不可能继续执行任务了,我不得不离开那山头,因为敌人开始在那儿设置起警戒哨,即使我们可以对付,也……”

        “不要忘记我们有攻击直升机!”波杜尔斯基叫道。

        “不要激动,卡西,”詹姆士·葛莱提醒他。

        凯利盯着这位海军少将,过了好一会儿才对这种指责做出反应:“将军,成功的希望实际等于零。你的人交给我的任务是监视目标,以便我们能够以少量的代价赢得胜利,是吧?如果情况理想,我们有足够的人员武器,也许我们可以做到这一点,而西江行动也就不会失败了。那很可能是一场混战;可是这次敌人火力很充分,增援的时机很好。”他再次摇摇头。“我们毫无成功机会。”

        “你就那么肯定?”麦斯威尔问。

        凯利点点头。“是的,长官,完全可以肯定。”

        “谢谢你,克拉克先生,”阿尔比上尉平静地说,他现在了解了全部事实。凯利坐在那儿,一夜的紧张仍没有松弛下来。

        “好吧,”赖特隔了一会儿说,“我们的那位客人是怎么回事,克拉克先生?”

        “我失手打昏了他,”凯利承认说。他解释了当时汽车已开到他的跟前。他把手伸进自己口袋。“我打死了司机和战俘营的指挥官,我想是他。这是他身上带的文件。”凯利从口袋中掏出所有的文件交了出来。“俄国人手里也有许多文件,我想丢在那里是不明智的,这可能对我们有用。”

        “这些文件是用俄文写的,”尔文说。

        “给我几份看看,”赖特说,“我的俄文不错的。”

        “我们还需要一个懂越文的人。”

        “我有一个这样的人,”阿尔比说,“尔文,把卡尔莫中士请来。”

        “是,长官。”

        赖特和葛莱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开始翻阅那些书面文件。“啊,上帝!这家伙竟弄到了这么多……罗科索夫斯基,他在河内吗?这里有一张总结报告。”

        卡尔莫中士是一位情报专家,他开始阅读从永少校身上搜出的文件。大家都在耐心地等待着特工人员看完那些文件。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格里沙诺夫用俄语问道。他想扯下蒙住眼睛的手巾,但他的手被捆住,动弹不得。

        “你觉得怎样?”一个声音用俄语问道。

        “汽车撞上了什么。”他突然停住了。“这是什么地方?”

        “你现在是在美国奥格顿号军舰上,上校,”赖特用英语对他说。

        被捆住的躯体突然变得僵硬。这位俘虏立即用俄语说他不会说英语。

        “那为什么你的一些笔记是用英文写的呢?”赖特心平气和地问道。

        “我是苏联军官,你们没有权利……”

        “你有权审讯美国战俘,并阴谋杀死他们,我们也有同样的权利,上校同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朋友永少校死了,但我们得到了他的文件。我想你已经和我们的人谈完了话,是吧?北越军队正在设法以最方便的方式杀害他们。你能说你不知道这些事情吗?”

        赖特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句十分恶毒的骂人的话,但有趣的是那声音中流露着真正的惊异。这个人受伤太重,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情。他抬起头看着葛莱。

        “我还要再看看这些文件。你来陪着这个家伙好吗?”

        令凯利感到高兴的是那天晚上,法兰克斯舰长并没有把直升机人员吃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凯利把情况汇报完毕之后,便回到自己的舱室喝下了三罐啤酒。紧张的时刻过去了,他感到精疲力竭。啤酒下肚,使他昏昏欲睡,没有冲澡,就瘫在床上睡着了。

        按照原订计划,奥格顿号开足马力,以二十节的速度驶回苏比克湾。这艘巨大的两栖战舰变得十分安静。全体人员在经历了一次重要然而失败了的行动之后,现在变得沉默无声了。监视哨也换了人,军舰恢复了原来的任务,唯一的声音就是餐厅里碗盘的碰撞声。没有人说笑,也没有人讲故事。增援而来的医务人员感到最难受,没有病人,他们无所事事,在四处毫无目的地溜达着。中午之前,直升机就离开了军舰。准备去岘港的眼镜蛇直升机和其他营救飞机也都飞回自己的母舰。电子情报人员也都恢复了日常的工作,在搜寻空中的无线电讯息,以图找到一项新的任务来取代旧有的任务。

        凯利一觉直睡到下午六点。冲过淋浴,他走到下面舱房中去看那些陆战队员。他想他需要向他们说明一下状况,尽管已经有人这样做了。他们仍然留在那里,沙盘的模型仍然放在那里。

        “我一直待在这儿,”他指着沙盘中贴着画有两只眼睛的胶布的地方说。

        “敌人一共有多少?”

        “四辆卡车,他们沿这条公路而来,就停在这个地方,”凯利边指着沙盘边说,“他们在这一带挖了机枪阵地,又派人来到我所在的山头。在我离开前,有一队人正朝我的方向走来。”

        “天啊!”一位班长说,“正是我们接近的路线。”

        “不错,”凯利证实说,“因此,我就决定停止这次行动。”

        “敌人怎么会知道要派兵增援呢?”一位中士问道。

        “我也不知道。”

        “谢谢你,蛇,”班长说道,他低头看着那很快将被搁置不用的模型。“当时通知很困难,是吗?”

        凯利点点头。“我很抱歉,老兄,没法通知你们,很对不起。”

        “克拉克先生,两个月以后我就要当爸爸了。如果不是你,啊……”这位陆战队员从模型对面伸过手来。

        “谢谢你,”凯利握住对方的手说。

        “克拉克先生在这儿吗?”一位水兵探头进来问道,“将军们正在找你呢。赶快到指挥舱去,长官。”

        “罗森医生,”山姆拿起电话说。

        “你好,医生。我是道格拉斯警长。”

        “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找一下你的朋友凯利,他的电话没人接。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我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外科医生的警戒心立即提高起来。

        “你知道有谁见过他吗?”

        “我会查一下的。究竟是什么事?”山姆问道。他知道自己不方便提出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对方会怎样回答。

        “啊,这我不能说,希望你能谅解。”

        “嗯,是的,好吧。我帮你问问有谁知道他的下落。”

        “感觉好些了吗?”赖特首先问道。

        “好些了,”凯利答道。“那俄国人的情况怎样?”

        “克拉克,你也许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赖特指了指堆满文件的桌子。

        “他们正在计划杀害这些战俘,”葛莱说道。

        “谁?俄国人吗?”凯利问道。

        “越南人。俄国人想要他们活着。你抓来的这个家伙想把他们弄到俄国去,”赖特说道,手里举起一份文件。“这是他起草的一封信,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今天外面的声音有些异样,扎卡赖亚斯想道,而且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出来了。有人在喊叫他们,尽管他不知道为了什么。一个月来,这是第一次格里沙诺夫没有来拜访他,哪怕几分钟也没有。他感到非常孤独,他知道自己已给苏联人上了一整套大陆防空的课程,他并没有想要这样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这并不能使他感到安慰。那个俄国人把他当成傻瓜耍了,而这位美国空军上校罗宾·扎卡赖亚斯竟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败在一个无神论者的虚情假意和几杯伏特加酒的面前。愚蠢和犯罪,这是人类弱点的结合体。他真是二者兼而有之。

        他甚至没有为自己的耻辱流泪。他不会这样做。他光着脚坐在自己牢房的地板上,两眼无神地凝视着那又脏又硬的水泥地面。他已经失信于自己的上帝和自己的国家。扎卡赖亚斯正在这样自思自忖,晚饭从牢房门下送进来了。一碗又稀又清的南瓜汤,一碗发霉的大米饭。他看着这些饭食,一动也不动。

        格里沙诺夫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美国人不会送他回国的,美国人甚至不会承认他们抓住了他。他大概会像其他在越南的俄国人一样消失掉。有的人消失在地对空导弹基地,有的人消失在其他地方,他们都是为那些忘恩负义的越南混蛋牺牲的。为什么这些美国人给他吃这么好的伙食?这应该是一艘大船,这是他第一次在海上。即使是这么好的伙食也难以下咽。他发誓自己绝不屈服于疾病和恐惧,绝不给自己丢脸。他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是一个过去曾经面对过死亡的勇士。他驾驶的飞机曾经出过故障,但他从未因此而胆怯。他当时曾经想过人们会怎样对他的玛丽亚说起他的死亡。他现在又产生了这种想法。是写信?还是其他方式?他的空军的战友和同事会照顾他的家人吗?他们领的年金够用吗?

        “你在开玩笑?”

        “克拉克先生,世界可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地方。你为什么认为俄国人会喜欢他们?”

        “俄国人给他们武器,训练他们,不是吗?”

        赖特掏出自己的温斯顿牌香烟。“我们也给全世界的人这些东西。他们并不都是好人,但我们必须和他们一起工作。对这些俄国人来说也是一样。可能他们的这种情况少些,但和我们的情况仍然十分相似。不论怎么说,这位格里沙诺夫做了相当的努力使我们的人活着。”赖特举起了另一份文件。“这是一份请求改善战俘伙食的报告,他甚至要求为他们请医生。”

        “那么,我们打算怎样对待他呢?”波杜尔斯基将军问道。

        “这个问题,先生们,将由我们的部门决定,”赖特说道。他看了看葛莱,葛莱点了点头。

        “等等,”凯利表示反对,“他一直在欺骗我们的人为他提供情报。”

        “是吗?”赖特问,“那只是他的工作。”

        “我们是不是扯得太远了些,”麦斯威尔说道。

        詹姆士·葛莱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我知道。我们应该搞快一些。”

        “啊,最后……”赖特指着一份越南文件的译稿说。“我们知道有人破坏了这次行动,我们一定要找出这个杂种来。”

        凯利仍然感到困倦,无法继续进行这种讨论。他更无法看到今后,也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成了这个事件的中心人物。

        “约翰在哪?”

        桑迪·欧图尔从手头的文件中抬起头来看了看来人,快到她下班的时间了。罗森教授的问题又激起她压抑了一周来的担心。

        “出国了。有什么事吗?”

        “今天我接到警方的一个电话,他们在找他。”

        啊,上帝。“为什么?”

        “警察没有说。”罗森看了看四周。护理站没其他人。“桑迪,我知道他在干什么事情,我是说,我认为我知道,可是我没有……”

        “我也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们该怎么办呢?”

        罗森笑了笑,眼睛望着一边,回答说:“作为好公民,我们应当和警方合作,可是我们不能那样做,是吧?所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对吧?”

        “他对我说过,可是我不能……他在帮政府做事……在远方……”她没有说下去,她不能说出来。“他给过我一个电话号码,我从未用过。”

        “我会的,”山姆说完就离开了。

        不对。他去远方做一件可怕而重要的事情,回来之后却要受到警方的调查。对欧图尔来说,她觉得生活实在太不公平。她的想法并不正确。

        “匹兹堡吗?”

        “他是这样说的,”亨利答道。

        “警方有你的人真不错,非常职业化,”皮亚吉充满敬意地说。

        “他说我们应该特别小心。那女孩还没有说出多少情况。”

        “她什么都看到过吗?”皮亚吉没有必要补充说他认为这一点很不符合职业要求。“亨利,弄人进入我们这一行是一回事,什么事都让他们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托尼,这事由我来负责,但我们必须立即处理这个问题。”亨利·塔克觉得自己正在进行一次长跑,越过终点线后就是安全和胜利。为了顺利到达终点,再牺牲五个人的生命也算不了什么,他是不会可惜的。

        “说下去。”

        “这家人姓布朗。她的名字叫多丽丝,她父亲叫雷蒙。”

        “没有错吗?”

        “那些女孩子在一起聊天时,我听到她的名字和其他情况。你有些关系,我需要你尽快运用这些关系。”

        皮亚吉记下了有关情况。“好吧。我们在费城的关系可以处理这件事。可是少不了要花些钱,亨利。”

        “我早有准备。”

        飞行甲板看上去变得空空荡荡,四架直升机现在都飞离了奥格顿号,甲板又恢复了原样,成了军舰上非正式的广场。军舰行驶在明静的夜空下,天边挂着稀疏的星辰,一轮冷月当空照耀。甲板上没有水兵。现在醒着的人都是值班的人员。但是,对凯利和陆战队员们来说,日夜的轮换似乎被颠倒了。舱房的灰色钢板墙挡不住他们的思绪。军舰的发动机在船的后面激起一道奇异的绿色荧光,这是由于海中的浮游生物的缘故。五六个人站在军舰的后甲板上,静静地凝视着军舰激起的浪尾,默然无语。

        “你知道,情况本可能会比这更糟。”凯利回过头。说话的是尔文,不会是别人。

        “也可能更好,枪炮长。”

        “并没有什么事故,敌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回答能够说明问题吗?”

        “是的,克拉克先生。耶稣说:‘天父,原谅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但是,如果他们知道呢?”

        尔文哼了一声。“我认为你知道我的意见,不管是谁干的,我们都会送命的。”

        “你知道,枪炮长,只有这一次机会啊!我希望能把一件事干好,”凯利说道。

        “是啊。”尔文停顿片刻之后又接着说,“什么人会干出这种事来?”

        一个黑影在靠近,是新港新闻号,只有两千码的距离,虽然天色暗淡,它的身影仍依稀可辨。这艘战舰也在驶回基地。这是一艘过时的老式重炮巡洋舰,在这次行动失败之后,正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7-1-3-1,”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我想找詹姆士·葛莱将军讲话,”桑迪在电话中对秘书说。

        “他不在。”

        “你能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可是,事情很重要。”

        “请问你是谁?”

        “你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葛莱将军的办公室。”

        “不,我是问,是不是五角大楼?”

        “你不知道吗?”

        桑迪不知道。这个问题搞得她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我需要你的帮助,请……”

        “请问你是谁?”

        “我需要知道你那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能告诉你,”秘书回答说。她觉得自己是美国国家安全的一堵墙。

        “你是在五角大楼里吗?”

        啊,这一点她可以告诉她:“不,这里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桑迪吸了口气,不得其解。“我的一个朋友给了我这个电话号码。他和葛莱将军在一起。他对我说,如有事找他,可以打这个电话号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请听我说,我知道他去了越南。”

        “小姐,我不能和你讨论葛莱将军在什么地方。”是谁违反了安全规定?她要把这个情况报告上去。

        “不是找他,而是找约翰!”不要激动。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约翰是谁?”秘书问道。

        深吸一口气,吐气。“请给葛莱将军带个口信,我是桑迪,找约翰有事。他会懂得的,事情非常重要,好吗?”她告诉了自己家里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好吧,我尽量照办。”电话挂断了。

        桑迪想喊叫,并几乎叫出声来。将军不在,那就是说他也去了越南,很好,和约翰在一起。秘书会把消息传过去的,她一定会这样做的。如果你说事关重大,人们不会置之不理的。不管怎么说,可以放下心来了。他不在国内,警方也无法找到他。可是,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太难熬了,她感到时间凝固了。

        美国军舰奥格顿号驶进了苏比克湾海军基地,时间是下午。热带的天气,炎热潮湿。军舰靠岸似乎花了很长时间,缆索终于抛向码头,跳板刚刚搭上,还没有完全放稳,一个穿便服的人便先跳上了岸。接着海军陆战队员们也陆续下了船,登上一辆将把他们送往库比岬的大巴。舰上的水兵出来送行,大家握手告别。这次经历至少给每个人留下了一个美好的记忆,尽管行动没有成功,好运似乎也成为泡影。C-141飞机正在待命把他们送回国内。但有人发现,克拉克先生没有同他们在一起。

        “约翰,似乎有一位女朋友在为你担心呢,”葛莱说道。显然他得到秘书传来的消息。这是一位中央情报局的下级官员从马尼拉带来的最好的消息。凯利接过便条,认真地看起来。三位将军在和其他人交谈。

        “我有时间给她打电话吗,长官?她在挂念着我呢。”

        “你把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她,是吗?”葛莱显得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

        “她的丈夫原是第一骑兵旅的,死于战争,长官。所以她很担心,”凯利解释说。

        “好吧。”葛莱把自己的不快暂时丢在了一边。“我会让芭芭拉告诉她你已安全返回。”

        其他消息则并不怎么令人高兴。麦斯威尔和波杜尔斯基将被召回到华盛顿去汇报绿色黄杨木行动失败的情况。赖特和葛莱也接到类似的命令,尽管他们手中还有一张王牌。他们的CK-135飞机正等候在克拉克空军基地。他们就要飞越崇山峻岭。此刻,他们得到的最大安慰就是,他们将飞回美国的东海岸好好睡上一觉。

        格里沙诺夫上校和将军们在一起走进阳光之中。他穿的衣服是从法兰克斯舰长那儿借来的——他俩的身材相仿。他在麦斯威尔和波杜尔斯基的护送下,看来是没有任何机会逃走的,尤其在身处美国盟国菲律宾的一个美国海军基地的情况下。赖特在用俄文和他轻声交谈。六个人一起朝等候着的汽车走去。十分钟后,他们又钻进了一架美国空军的C-12双桨山毛榉飞机。半小时后他们又换乘一架更大的波音喷气无货机。在他们离开奥格顿号一小时后,这架飞机就要起飞。凯利找到一个宽大的座位系上安全带,飞机尚未起飞,他便睡着了。他被告知下一站是夏威夷的希卡姆,他可不想在中途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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