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万豪酒店要开车往回过河,多米尼克收拾起行李——给了侍者二十美元小费——然后在车上的导航系统里输入了目的地。很快,他便向南行驶在九十五号州际公路上,把华盛顿抛在了后头。从后视镜望去,首都的地平线看上去真美。车子开起来得心应手,奔驰车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当地电台的说话声音端庄又令人愉快——警察就喜欢这样的——路况也不坏,他发现自己开始同情起那些每天必须驾车前往华盛顿特区的可怜蛋了,他们不得不在胡佛大厦和草地广场四周那些具有政府建筑风格的大楼里当办公室职员。至少联邦调查局司令部拥有自己的靶场以缓解员工的压力。大概很有用处,多米尼克心想。
快要到里士满的时候,计算机里的女声让他往右拐上里士满环城公路,很快他便驶上六十四号州际公路,向西边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群山驶去。乡村一片绿色,令人心旷神怡。这里大概有不少高尔夫球场和马场吧。他听说中央情报局过去在这里设有密室,用来听取从苏联叛逃过来的人报告情况。他很想知道这些地方现在都派什么用场了。也许用来听中国人的报告?要么用来听法国人的报告?但肯定没有被卖掉。政府一般不爱放弃什么东西,除了关闭军事基地之类。只有来自东北和西部地区的乡下人才喜欢这么干。他们也不是很喜欢调查局,说不定还有些怕它。他不知道那些总和某些政客过不去的警察与士兵又怎么想,但他并不很在意这个。他有他的饭碗,而他们有他们的。
又过了约莫一小时十五分钟,他开始寻找出口指示牌,但是计算机用不着他操心。
“准备好下个出口处向右转,”计算机里的声音提前两分钟提醒他。
“好极了,亲爱的,”特工卡卢索应道,对方并没有感谢他。一分钟后,他从那个出口下去了——计算机甚至没夸他一句,他穿过这个美丽的小镇,经过几条普通的城镇街道,又翻过几座小山坡,向山谷北边的山屏驶去,直到最后:
“下一个路口左转,就到达你的目的地了……”
“好极了,亲爱的,谢谢,”他说。
“你的目的地”就在一条极其普通的乡村路的尽头,大概是条车道,虽然路面上并没有划线。他瞧见一百多码开外有两个红砖桥台,一扇白色栅栏门在晃来晃去。三码开外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一幢房子,有六根白色的柱子支撑着屋顶的前部。屋顶看上去似乎是石板瓦——非常破旧的石板瓦——经过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墙砖斑驳不堪,都看不出是红色的了。这个地方该有一个多世纪的历史,兴许有两个世纪。汽车路新近才铺上豌豆大小的石砾。草——这儿尽是郁郁葱葱的草——长得就像高尔夫球场上的草那样令人赏心悦目。
有人从边门出来,朝他挥手,示意他往左边开。他转动方向盘往房子后面驶去,随之吃了一惊。这幢大厦——该怎么称呼这么大一幢房子?——比第一眼望去要大得多,有一个大小适中的停车场,里面停着一辆雪佛兰旅行车,一辆别克越野车,还有一辆——同他这辆很像的奔驰C级车,北卡罗来纳牌照。如此巧合让他难以置信——
“恩佐!”
多米尼克飞快地朝四下里张望。“奥尔多!”
人们经常议论他俩的相像,两人分开的时候,就更明显了。都是黑头发白皮肤。布莱恩要高出二十四毫米。多米尼克大概要重上两磅。他们打小就有的一些不同的习惯,直到大了还是伴随着他们。他们带有意大利血统,所以兄弟俩热烈拥抱——但他们并不亲吻。这点不像意大利人。
“得了,你上这儿来干吗?”多米尼克率先发问。
“我?那你呢?”布莱恩反问,一边上前帮兄弟搬行李。“我在阿拉巴马州看到了你的新闻。怎么回事啊?”
“恋童癖,”多米尼克边回答边把两只箱子拎了出来。“奸杀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我晚到了半个小时。”
“嘿,人无完人,恩佐。报纸上说你的子弹让他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了。”
多米尼克直直地看着布莱恩的眼睛。“是啊,我设法做到了。”
“到底是什么情形呢?”
“胸部三枪。”
“弹无虚发,”布莱恩·卡卢索上尉说。“没有哪个律师会为他喊冤的。”
“是的,这次不会的。”他的话没有一丝半点的高兴。但他兄弟听出了其中已经平淡下来的满足感。
“就用的这支,嗯?”海军陆战队的这位从他兄弟的枪套里取出那支自动手枪。“很漂亮,”他说。
“用起来真没得说。装着子弹呢,兄弟,小心点。”
他卸下弹仓,擦了擦弹膛。“十毫米口径的?”
“没错。联邦调查局版特有的。很准。自从奥戴探员与那帮坏蛋发生枪战之后,调查局的人便又用回了这个型号的手枪——你知道的,就是杰克舅舅的小女儿那事。”
布莱恩还清楚地记得那起在学校袭击凯蒂·雷恩的事件,就在她父亲当上总统后不久,发生了枪战,死了人。
“那小子深藏不露,”他说。“你知道,他甚至不是海军陆战队出身,从海军退役后做了警察。匡蒂科的人就是这么说的。”
“他们还有训练录像带。我见过他一次,和另外二十个人握手。狗崽子都会射击。他说要等待时机,打好第一枪。他朝那两个家伙各开了两枪。”
“他是怎么保持镇定的呢?”对凯蒂·雷恩的营救震惊了一家人,也震惊了卡卢索兄弟俩。毕竟,她是他们的第一个表妹,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长得很像她母亲。
“嘿,你在那里打过仗了。在战场上你是怎么保持镇定的呢?”
“训练的结果呗。还有陆战队的兄弟要我照看呢。”
两人一起把多米尼克的东西搬了进去。上楼的时候布莱恩走在前面引路。两个人的卧室紧挨着。随后,他们来到厨房,各自倒了咖啡在餐桌旁坐下。
“那么,海军陆战队的生活如何呢,奥尔多?”
“我快要升少校了,恩佐。因为在那边的表现我给自己加了一颗银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我不过是照他们训练我的那一套做的。有一个队员受伤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我们没抓住我们追捕的那个家伙——他没有投降的意思,于是沙利文军士让他见了安拉——但我们抓到两个活口,他们交待了些东西,给我们提供了一点有用的情报,情报部的人告诉我的。”
“这条漂亮的勋带是奖励什么的?”多米尼克指着那东西说。
“主要是能活着回来。我自己射中三个,都没打中要害,其实,我不过是把他们给击退了。后来他们问我有没有为此做恶梦。海军陆战队的医生太多了——都是些新手。”
“调查局也一样,但我都推掉了。我可没为那个杂种做过什么恶梦。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我应该把他那玩意儿打下来。”
“为什么不呢?”
“因为那样的话那头蠢驴就死不了了,奥尔多。心脏上打三枪却能让他死。”
“你并非一时冲动朝他开枪的,是吗?”
“不完全是这样,但——”
“这就是你上这儿来的原因,特工卡卢索,”有人进屋开口说道。这人有六英尺多高,应该正好五十岁,两兄弟都这么认为。
“你是谁,先生?”布莱恩问。
“皮特·亚历山大,”那人答道。
“我以为早该见到你了——”
“不,实际上不用,那不过是我们对将军这么说。”亚历山大端着咖啡坐了下来。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多米尼克问。
“我是你们的教官。”
“就你一个?”布莱恩问。
“教什么?”多米尼克同时问道。
“不,不止我一个,我只不过是长期驻扎在这里的一个。训练的目的自然会告诉你们,”他答道。“好了,自我介绍一下。三十年前我毕业于耶鲁大学,政治学专业。我还是‘骷髅会’成员。你们知道,这是个阴谋理论家喜欢谈论的青年俱乐部。老天,对于十八九岁的人来说,那么好的星期五晚上,除了喝得醉醺醺的,还能干其他事呢。”他棕色的眼睛和他的眼神并不像大学出来的,更别提是什么名牌大学的常春藤联合会成员。“过去,情报局喜欢从耶鲁、哈佛和达特默思招人。现在这帮孩子全变了,只想着当商业银行家、挣大钱。我在情报部门干了二十五年,后来被招进反恐训练营。打那时候起便一直同他们工作。”
“反恐训练营?这是什么机构?”海军陆战队的这位问道。亚历山大注意到多米尼克·卡卢索并没吭声。他在仔细聆听与观察,布莱恩怎么看还是个海军陆战队的,而多米尼克怎么看也还是联邦调查局的。他们永远都是这样了。既好也不好,从两方面来说。
“私人资助的情报机构。”
“私人资助?”布莱恩问。“这怎么可能——”
“你以后会明白它是怎么运作的,你一旦明白了,就会惊讶于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们此时此地要关心的应该是他们都干些什么。”
“他们杀人,”多米尼克飞快地说道。这句话似乎是他们两人共同的看法。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亚历山大一脸的无辜。
“这机构很小。从停车场看,这儿就咱们几个人。我还没资格做一名专业间谍。我不过是把那个死有余辜的家伙送进了地狱,第二天就到总部向副局长汇报了情况,几天后我开车去了华盛顿特区,就把我派到这儿来了。这地方非常非常特殊,规模非常非常小,所作所为都是经过高层授权的。你们这里并不出售美国政府的储蓄公债,是吗?”
“档案上说你具有良好的分析能力,”亚历山大说。“你能学着把嘴闭上吗?”
“我认为在这种特殊的场合没必要。不过,必要的话,我知道该怎么做,”多米尼克说。
“那好,就算是第一次训话吧,你们应该知道‘秘密’这个词的意思,对吧?那意味着一项不为政府所知的计划或者说工程。人们假装它不存在。而反恐训练营更进了一步,我们真的是不存在的。关于我们,政府里没有一份书面文件说到过。从现在起,你们两位男士便不存在了。哦,没错,你,上尉——或者已经是少校了?——卡卢索,你到银行随便开个户,这星期会有一张支票直接汇入你的账户,但你不再是海军陆战队的身份了。你的军籍暂时中断,身份未知。而你,特工多米尼克·卡卢索——”
“我知道,温纳告诉我了。他们挖个洞,又把它盖上。”
亚历山大点点头。“离开以前,你俩都将脱离正式的身份档案,包括犬证上的,所有的一切。或许可以保留你们的名字,但名字不过就是几个字而已,不管怎样,干这行的,没有人会相信名字这东西。我在情报局工作的时候有过一段趣事。接个任务,我就不加多想地改个名字。一想起来就别扭。就像演员一样:以为要演哈姆雷特冷不防却成了麦克白。虽然也没什么大碍,反正演完戏我也没有抱怨。”
“到底要我们干什么呢?”这回是布莱恩发问了。
“大部分时间从事调查工作。追踪钱的流向。反恐训练营干这个很有一套。你们今后会知道怎么工作、为什么要工作的,可能两个人要配合起来行动。你,多米尼克,将承担更多的调查;你,布莱恩,将直接执行任务。慢慢你们就将学会那个——那个你刚才叫他什么来着?”
“哦,你是说恩佐?我那么叫他是因为他一拿到驾照就超速行驶。你知道,就跟开着恩佐·法拉利跑车似的。”
多米尼克指着他兄弟笑了起来。“他叫奥尔多,因为他的穿戴就像一个书呆子。像不像奥尔多·塞勒牌酒的广告:‘他不屈从时尚’?家里人经常这样打趣他。”
“好的,到布鲁克斯兄弟服装店去一趟,换身好行头,”皮特对布莱恩说。“你多数时候的身份是商人或者游客。所以,你要穿得干净一点,但别穿得跟威尔士亲王似的。你们俩的头发都得留长些,特别是你,奥尔多。”
布莱恩捋了捋跟胡茬似的头发。这发型让他走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是海军陆战队的。这可不妙,而野战部队的,则光得更彻底。用不了一个月,布莱恩就会出落得像个普通人了。“烦人,我得去买把梳子。”
“怎么安排?”
“今天嘛,放松一下,先安顿下来。明天我们要早起,你们俩得保持健康的体格。然后是熟悉武器——再坐下来完成课堂作业。你们俩都会使用电脑吧。”
“你为什么这么问?”这是布莱恩在问。
“反恐训练营主要以虚拟办公室的形式运作。会配给你们带调制解调器的电脑,这样,你们就可以和后方办公室进行联系了。”
“安全性如何?”多米尼克问。
“机器的安全性相当好。即便有办法破坏,也没人能发现这个办法。”
“很高兴能知道这些,”恩佐有些疑惑地说。“军队里用电脑吗,奥尔多?”
“用啊,现代化的设备我们全都有,甚至包括卫生纸。”
“那么你的名字叫穆罕默德?”埃内斯托问。
“对,但眼下,还是叫我米格尔,”和尼格尔不同,这个名字他更容易记住。会面开始的时候,他并没向安拉祷告。这帮无宗教信仰的人是不信这一套的。
“你的英语——非常好,听上去就像英国人一样。”
“我在那里上的学,”穆罕默德解释说。“我母亲曾是英国人。我父亲曾是沙特人。”
“曾是?”
“都去世了。”
“我很难过,”埃内斯托有些假惺惺。“那么,我们相互都能为对方做些什么?”
“我和巴勃罗谈过想法。他跟你说起过吗?”
“是的,他说过,但是我想直接听你说。要知道我还代表另外六个生意伙伴的利益。”
“我明白。你有权利代表他们所有人来谈判吗?”
“不完全,但是我可以向他们转达你的话——你不必见他们所有人——他们从不拒绝我的建议。假如我们能在此地达成协议,这周末便可以完全得到认可。”
“好极了。你知道我本人所代表的利益。我同样也是被授权来谈判的。和你们一样,我们在北方有个主要的敌国。他们正给我的朋友施加越来越多的压力。我们准备以牙还牙,将他们的压力转移到别的方向。”
“确实与我们很像,”埃内斯托说。
“因此,在美国境内制造骚动与混乱符合我们共同的利益。那个新上任的美国总统是个孬种。不过他也许就会因此成为一个危险的人物。弱者通常要比强者更容易诉诸武力。就算他们动起武来不那么有效,也会带来麻烦。”
“他们的情报搜集工作会对我们有影响。你们也一样吗?”
“我们会小心的,”穆罕默德回答说。“我们所欠缺的,是在美国没有一个很好的基地。我们需要这方面的支持。”
“你们没有吗?这就怪了。他们的新闻媒体可是成天在报道联邦调查局和其他什么机构忙着在他们国家境内追踪你们的人呀。”
“眼下,他们无非是在捕风捉影——而且这么做,等于是在自己国家制造恐慌。这使得建立一个好网络更难了,依靠网络,我们才能指挥进攻行动。”
“那些行动究其本质对我们不会有影响吗?”巴勃罗问道。
“不会。你们什么也不需要做,这是肯定的。”但这不是指在美国,他没有补充。在哥伦比亚这地方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在美国,他们的“客户”国,他们得谨慎从事。越谨慎越好。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将完全是意想不到的。行动安全这一概念是双方充分理解的。
“我明白了,”卡特尔集团的这位要人声明。他不傻。穆罕默德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了。这个阿拉伯人不打算低估这些人或者他们的才能……
他也不会把他们当作朋友。就和他的人一样,他们也会变得同样残忍,他很清楚这一点。那些无视真主的人会假借真主的名义胡来,变得彻头彻尾的危险。
“那么,你们能为我们提供什么?”
“我们在欧洲开展行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穆罕默德说。“你们希望扩大那里的市场。而我们在那里建立的网络是相当安全可靠的,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欧洲国家打破了边境的限制,对于你们是有利的,就如同对我们有利一样。我们在希腊港口城市比雷埃夫斯有个分支,可以给你们提供方便,在跨国货运公司里也有门路。他们既然能够为我们运输武器和人员,为你们运货当然也不在话下。”
“我们需要一张能和他们讨论技术方面问题的人员名单,”埃内斯托对他的客人说。
“我身边带着呢。”穆罕默德打开他的手提电脑。“他们做生意一般是讲价钱的。”他看见对方点点头,并没问具体多少数目,显然,这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大问题。
埃内斯托和巴勃罗都在盘算:欧洲有三亿人,这当中有不少人无疑喜欢哥伦比亚的可卡因。一些欧洲国家在谨慎、有控制的——还有征税的——环境下,甚至允许使用毒品。无多少利可图,但至少可以制造出一些氛围。没有什么东西,甚至连药用海洛因也比不上安第斯山脉的古柯碱。他们会拿出欧元交换那东西,这便足以让这项冒险变得有利可图了。当然了,危险性在于销售这一环节。粗心大意的街头贩子无疑会被逮住,这当中还会有人招供。所以,批发与零售之间必须完全隔离,不过这事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不管欧洲的警察有多么专业,也不会和美国的有多大区别,保不准这当中还会有人愿意收下卡特尔集团的欧元,来个成人之美呢。生意总归是生意。假如这个阿拉伯人能够在这点上提供帮助——免费的,这点实在吸引人——这就再好不过。埃内斯托和巴勃罗不动声色。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呢。当然了,并非如此。这个提议简直是天赐的。一个全新的市场即将开辟,它所带来的滚滚财源,只怕能让他们买下整个国家。他们将要学习一种做生意的新方法,不过他们有得是钱,可以尝试开辟这个市场,他们是一群适应性强的生物:就像鱼一样,畅游在满是农民和资本家的海洋里。
“我们怎么同这些人联系?”巴勃罗问。
“我的人会做些必要的引见。”
好上加好,埃内斯托心里想。
“那么你需要我们提供什么服务?”末了他问道。
“需要你们帮助我们把人运到美国。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如果你把人从你的国家移到美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飞到哥伦比亚——就飞到此地卡特赫纳。而后我们会安排他们飞往别的讲西班牙语的国家。比方说,哥斯达黎加。从那里,如果他们有可靠的旅游签证,就可以直接飞抵目的地,搭乘美国航空公司或者墨西哥航空公司的班机。如果他们长得像拉美人又能说西班牙语,就能被人带着偷越墨西哥-美国边境——这对他们的身体素质是个挑战,当中可能会有人被捕,但即便如此,也不过就是被遣送回墨西哥,再尝试别的办法。或者,有合适的签证,可以徒步越过边境进入加利福尼亚的圣迭戈。一旦到了美国,就是伪装身份的问题了。如果钱不是问题的话——”
“不是问题,”穆罕默德向他保证。
“然后你在当地聘请一名律师——他们中没有几个是有良心的——着手购置一幢合适可靠的房子作为活动基地。请原谅——我知道我们已经达成协议,这些活动与我们无关——但假如你跟我们谈谈心里的想法,我可以给你些建议。”
穆罕默德沉思片刻,然后说了出来。
“我明白了。一定是有良好的动机促使你们的人愿意干这种事情,”埃内斯托说。
“是的。”这人难道对此还有疑问?穆罕默德觉得奇怪。
“有了周密的计划还有精神力量,他们指不定还能活着回来。不过你千万不能低估美国的警察部门。做我们这样的生意是可以用钱搞定他们中的一些人的,但你们的情况就很不一样了。”
“这点我们清楚。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希望我们的人能活着回来,但不幸的是我们清楚肯定会有人送命。他们理解其中的危险性。”他没有对他们说起天国。这帮人不会懂的。他们所尊崇的上帝都被塞进了钱包。
是什么样的狂热促使他的人这样奋不顾身?巴勃罗问自己。他的人都要权衡一下报酬与后果,自由地从事冒险活动,所作出的决定也都是出于自愿的。不像这些人。得了,人哪能总是对生意伙伴挑三拣四呢。
“很好,我们有许多空白的美国护照。这是你的工作了,要确保送过来的人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或者西班牙语,会很好地伪装自己。我相信没人愿意参加飞行训练吧?”埃内斯托开了句玩笑。
穆罕默德并不这么认为。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所致力的事业成功很少降临两次。”
“幸好我们处在不同的领域,”埃内斯托答道。这话不假。他可以将货物装在集装箱里通过船只和卡车走遍美国。假如其中有一箱丢失,计划中的目的地被发现,美国有很多法律可以保护他的下线,只有那些笨蛋才会进监狱。这么多年了,对付嗅探犬和其他一切侦探办法他们已经很有一套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利用的都是些愿意冒险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活着回到了哥伦比亚并跻身于中上阶层,而他们的财富打哪儿来,那遥远、褪色的过去,就再也不被人提起了。
“那么,”穆罕默德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行动?”
这人挺急,埃内斯托注意到了。但他会配合他的。不管他做到什么程度,都可以牵制美国反走私部门的人力,那就是好事。而已为他所容忍的相对较少的穿越边境时的损失,也因此会变得更加微不足道。可卡因的市面价格会下跌,但需求会有所上升,所以在销售收入上不会有净亏损。那会是战术上的收益。再进一步的话,美国就会越来越忽视哥伦比亚,而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的情报活动上去。经过这番努力,他们获得的将是战略性的收益……
……何况他还有给中央情报局提供情报的选择,他可以说,恐怖分子现在已经意外地出现在他的后院,即便对于卡特尔集团来说,他们的活动也属于越轨的。那不会让他讨得美国的喜欢,但也不会对他有什么伤害。况且他的那些给恐怖分子提供帮助的人是可以在国内处理的,和过去一样。美国人其实是会遵守这一点的。
所以,利是实实在在的,弊也是可以控制的。总的来说,他下了决心,这是桩有利可图的买卖。
“米格尔先生,我会将这一协议提交给我的同事,并附上我们愿意接受的建议。这周末你便能接到最终的答复。你愿意继续留在卡塔赫纳,还是上别的地方走走?”
“我希望不要在同一个地方呆得太久。我明天就坐飞机离开这里。巴勃罗可以把你们的决定从网上发给我。此刻我要感谢这次友好的商业会晤。”
埃内斯托站起来同客人握了握手。他当即决定要把米格尔视作一个同其相似但不会与其产生竞争的生意人。当然不是朋友,而是一个对己有好处的同盟。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杰克问。
“听没听说过一个叫INFOSEC的公司?”里克·贝尔反问他。
“搞密码的,是不是?”
“对。信息系统安全公司。公司在西雅图附近有固定办公点。他们那儿有最棒的信息安全程序。领头的是米德堡第二师的一个前副司令。差不多九年前他和三个同伴创建了这家公司。我不敢保证国家安全局能破译它,他们新的智能终端还没有那么厉害。世界上的每一家银行几乎都在使用它,特别是在列支敦士登和欧洲其他一些国家。但这个程序里还是有天窗的。”
“没人发现吗?”多年来,计算机程序的用户已懂得要让外面的专家对程序做检查,以防备爱开玩笑的软件工程师,这种事可不少。
“国家安全局的那帮人精通编码,”贝尔回答说。“我不知道那儿的情况,但那些家伙仍旧把他们的国家安全局学校的旧领带挂在壁橱里,你知道吗?”
“米德堡得到情报后,就传给兰利,我们就可以知道他们都弄了些什么情报,”杰克说。“中央情报局有人擅长追踪资金流向吗?”
“不如我们的人。”
“让贼去捉贼,嗯?”
“有助于摸清敌人的动向。”贝尔证实了他的说法。“我们在这里搞的这个组织一点儿也不庞大。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我们都认识——我们是同行,对吧?”
“我便又多了一项优势?”杰克问道。依照美国法律他可成不了什么王子,但欧洲人还是老观念。他们点头哈腰就为了握握他的手,说他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不管他的脑袋有多笨,还会投其所好,主要因为他可以对关键的人说几句好话。这就叫做腐败,当然了,至少是环境使然。
“你在白宫都学到些什么?”贝尔问。
“一点点吧,我想,”杰克回答道。他主要是从迈克·布伦南那儿学到些东西,这人对于外交上的花样经一概是友好地拒绝,对于那里每天都在发生的政治事件只字不提。布伦南倒是同他的外国同行谈得很多,他们一起站岗,在同样不露声色的面孔后面,见识的都是自己首都同样发生的事情,有着同样的想法。比起他父亲那儿,这倒不失为一条打听这种事的好途径,杰克心想。即便在挣扎扑腾的时候,也没有人强迫他学习游泳。他父亲从不谈论这些事,除了在他对整个腐败过程大光其火的时候。
“对格里说起这些的时候要留点神,”贝尔说。“他喜欢说,相对而言,这个生意如何的干净正当。”
“爸爸真的非常喜欢那家伙。我猜他俩有点像。”
“不,”贝尔纠正道,“他们是非常像。”
“亨得利退出政界是由于那次事故,对吗?”
贝尔点点头。“正是。等你娶了老婆有了孩子就知道了。这是一个男人所会遭遇的最残酷的打击。比你所想象的还要残酷。他不得不去认尸。那可不是好受的。有人过后甚至会自杀。但是他没有。他一直想着要在白宫施展身手,想着温迪可能会成为出色的第一夫人。也许吧,但是他对于事业的热望随着妻儿一同烟消云散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反恐训练营的高级职员对他们的上司都有一种保护意识,至少是维护他的声誉。他们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效忠的人。反恐训练营的人从来没想过继任者的问题。没有人想得那么远,这个话题从来不上董事会。那些都是与正经生意无关的话题。他吃不准小约翰·帕特里克·瑞安是否注意到了反恐训练营中的这个特点。“那么,”贝尔接着说,“到目前为止,你都是怎么想的?”
“我看了他们给我的那些中央银行的头脑相互间的谈话材料。其中有些人的腐败真叫人吃惊。”杰克顿了顿。“哦,是的,不该吃惊,对不?”
“一旦让人们掌握了金钱与权利,腐败便会滋生。令我吃惊的是他们跨越国界的狼狈为奸。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在本国货币遭殃的时候中饱私囊,即便这意味着要给他的同胞带来不利。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年代,比起自己土地上那些向同一个国王鞠躬作揖的百姓来,同外国贵族待在一起,更令贵族们感到逍遥自在。这一特性尚未消亡——至少在那里还没有。这里的大实业家或许会联合起来游说国会,但他们并不总是提供赠品,他们也不贩卖机密。那种层次的阴谋不是不可能,但要长期掩盖却相当困难。那么多人,每个人都长着嘴呢。欧洲也同样如此。没有什么能比这儿那儿的丑闻更让媒体感兴趣的了,他们宁可抨击一个有钱的坏蛋而不是内阁成员。毕竟后者多数时候是个不错的渠道,而前者就是个坏蛋。”
“那么,你如何确保手下人的忠诚呢?”
问得好,贝尔心想,这是一直令他们头疼的问题,虽然不怎么提起。
“我们的人报酬很高,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是投资计划的一部分,这令他们感觉很好。过去几年,每年的回报大约在百分之十九左右。”
“这倒不坏,”小杰克明白了。“都合法吗?”
“那得看你请的律师了,但,没有哪个美国律师会做这样一笔大交易,我们是十分小心的。我们不贪心。我们可以用庞氏骗局把这地方做大,但接下去人们会识破的。所以,我们不招摇过市。我们尽可能地伪装我们的活动,确保员工有较好的待遇。”他们还跟踪员工的收入,他们所做的买卖,如果有的话。大多数人没有,虽然一些人通过办公室经营自己账户,但这个是盈利而不是贪心。“把你个人财产方面的账号和密码统统给我们,计算机会保持跟踪。”
“我爸爸那儿有我的一笔信托存款,通过纽约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办理的。我拿很高的津贴,但本金动不了。除非我把它送到执业会计师那儿,才能真正成为我自己的财产。然后他们会给我建一个账户,每个季度给我寄一份结算单。到我三十岁的时候,就可以由我自己来处理了。”然而此刻,让年轻的杰克去想三十岁的事未免遥远了点。
“我们明白,”贝尔让他放心,“这不是一个缺乏信任的问题。我们只是想确保无人存有投机的习惯。”
或许,最出色的数学家从来都是那些为赌博游戏制定规则的人,贝尔心想。他们制造出太多的假相,让你总会受骗上当。人脑子里的这种危险至极的上瘾性是与生俱来的。那也叫“自我”。
“那么,我在这里要从‘清白’的工作起步了?关注货币的涨落这样的事?”杰克说。
贝尔点点头。“对。你得从学习行话开始。”
“很公平。”他父亲出道的时候干的可要比这个卑微得多,当年身为梅里尔·林奇的一个会计小经理,他还不得不常打一些推销电话呢。吃苦对于自我来说也许不那么好,但对于精神来说却是件好事。他父亲过去常用坚忍的道德天使来教育他。他说获得是一种痛苦,即便获得后也是。但甚至在这地方,游戏也都是有规则的。特别是在这个地方,杰克回味后意识到。他想知道在反恐训练营越轨的人又将会怎样。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意大利博纳葡萄酒,”多米尼克说。“对于一个政府设施来讲,这酒窖倒不坏。”酒瓶上标注的年份是一九六二,距他们两兄弟出生很久以前……久到他们的妈妈那时候也才刚刚开始考虑上梅西中学,那学校坐落在巴尔的摩渡鸦湖大街上,与外祖父家隔几个街区……大概离最末一个冰川期的末期不远了吧。不过巴尔的摩距离他们生活长大的西雅图实在远得要命。“这儿有多少年的历史了?”他问亚历山大。
“这里吗?可以追溯到内战前。这房子造于十八世纪。一八八二年烧毁又被重建。尼克松上台前夕被政府接管。主人是战略情报局的一个老家伙,小唐纳德·汉米尔顿,与多诺万一伙人共事。他出售的时候得了一大笔钱,后来搬到新墨西哥州,一九八六年在那里去世,我想,应该是九十四岁。人们说他是那个时代有权势的人物,直到一次大战还很有影响力,曾帮助‘西域枪神’反对纳粹。图书馆里有他的一幅画像,栩栩如生。还有,对了,他很懂品酒。这瓶是托斯卡尼产的。”
“就着小牛肉真是太棒了,”布莱恩说。他已经烧好了。
“这小牛肉就着什么吃都香。这是你在海军陆战队里没学到的,”亚历山大说。
“跟爸爸学过。他的厨艺要强过妈妈,”多米尼克解释说。“你知道,这是我们家乡风味的。爷爷现在还能做呢。奥尔多,他有八十二岁了吧?”
“上个月过的生日,”布莱恩肯定地说。“滑稽的老头,周游世界之后来到了西雅图,六十年了再也没离开过那座城市。”
“最后四十年再没换过房子,”多米尼克补充道,“和餐馆隔一个街区。”
“这是他的小牛肉烹饪法?”
“和你打赌,皮特。我们家祖上可追溯到佛罗伦萨。两年前地中海舰艇编队在那不勒斯港停靠的时候,我去过。爷爷他侄子在旧桥上游不远的地方开了家餐馆。当他们认出我之后,就拿出干果招待我。你知道,意大利人喜欢海军陆战队。”
“也许是这身绿军装吧,奥尔多,”多米尼克说。
“兴许我看上去很有男人味吧,恩佐。你从来不这么觉得吗?”卡卢索上尉问。
“哦,没错,”特工卡卢索边说边又咬了一口法式小牛肉。“又一个洛奇坐在咱们面前呢。”
“你们两个总是这样斗嘴吗?”亚历山大问。
“只是在喝酒的时候这样,”多米尼克答道,他的兄弟大笑起来。
“恩佐喝不了几杯就会醉,真没用,好了,我们的海军陆战队战士,我们无所畏惧。”
“我必须要让人们知道,谁说只有米勒淡啤才是真正的啤酒?”
“人们都认为,”亚历山大说,“双胞胎应该是很像的。”
“除非是同卵双胞胎。妈妈那个月排了两个卵子。直到我们长到一岁左右,妈妈和爸爸才不再傻呵呵地老把我们搞错。我们并不是什么都像,皮特。”多米尼克说着,与他兄弟相视一笑。
不过亚历山大心里更清楚。他们不过是穿得不一样——但那很快也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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