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宗市的笔记是这样写的。
访问泷堂村志木佐平。该村位于从水潟市沿海岸往里走大约两公里的海湾处。
志木家在上山的路旁,是栋孤零零的房子。
白色的铁皮房顶蒙了一层尘土。正门旁边的厨房,由于烟熏火燎,看上去黑漆漆的。
食具乱放在泥土地面的房间里,看去甚是肮脏。杜间正在煮猪食,臭气冲鼻。志木四十七岁,骨瘦如柴。他是水潟怪病患者互助会的会长,听说我是水潟渔业协会介绍来的,便欣然接待。三年前的春天,怪病夺去了他的两个孩子——功子和广一,眼下妻子辰在家中养病。
我对东京保健所作了说明,消除了志木的戒心,进了内宅。辰的卧室是朝北的木板地房问,她正仰额儿躺在露出棉絮的脏褥子上。
“辰啊,辰!从东京来了先生。”佐一平在门口说。
我随佐平走进昏暗的房间。他把朝北的板窗打开了一点儿。褥子薄得像席子一样。粪尿弄得满屋臭烘烘的。这女人的脑袋显得很大,头发蓬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支愣着棍子似的腿,膝盖上盖着破烂衣服,露出脚脖子。皮肤像柿饼子一般干枯、乌黑。她的双手交叉放在胸上,不时发抖。对于来访者,辰没有任何反应。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半睁眼睛直盯着天棚。
“去疗养过,但人家说治不好了,就领了回来。从今年2月就一直躺在这儿。不说话,也不爱吃东西,总这么直挺挺地躺着……”
佐平关上板窗,我们出了卧室。其状况之凄惨,使我也茫然若失。看到水潟怪病患者的第一个印象唯惊愕而已。
在檐廊边上,佐平拿出蜜橘和茶水款待我,我们聊了起来。
答:以前工厂的废水流到古木岛一带,最初只有星浦、泷堂捕鲻鱼的渔民得病。这就是原因在工厂的证据。古木岛一带本来能捕捞沿岸最好的鲻鱼,但从两年前改为拖网,打黑鲷鱼和虾。把卖剩下的虾、黑鲷鱼当作主食。星浦有二人,泷堂有二人,我自己的一个孩子,都得了怪病。估计在古木岛一带,工厂污泥沉积有三米多厚,可以说污染程度是沿岸首屈一指的。开始,我的孩子进了南九州大学医院,接着又转入传染病隔离病房。是和伤寒、日本脑炎的患者们在一个房间里,但唯独他的症状与众不同。他时而在病床之间蹦跳,时而跑到走廊上咕噜咕噜地打滚、喊叫。因为患者们往外撵他,所以后来又回了大学医院。
和猫、乌鸦一起被做了实验,4月份死了。
是工厂的废水杀死了这个孩子!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原因。古木岛海域被汞污染了,可我们只有这一处渔场。
问:渔业停顿了,家属靠什么维持生活呢?
答:如今只是无精打采地望着古木岛忍受罢了。有的人卖掉船,改行去推炭、推石灰,或者跟车押运,可我岁数大了,干不动力气活儿,而且家里有病人,也需要护理。一天天晃来晃去。今年春天,东洋化工厂发给每户三万日元钱,但都还了债。
很希望得到一笔钱,能够作资金振兴起来,所以才组成患者互助同盟,每周一次向工厂、市政厅、渔联陈情。这种陈情是我现在的工作。眼下就靠甘薯、麦子过日子。
傍晚,访问同村的鹈藤治作、濑木近。
哪个患者都和志木辰一样,躺在不洁净的席子上。
去水潟市立医院访问怪病患者。承谷副院长—一指教,并允许笔录了近日临床观察的四个病例。
主诉:手指麻木、听力障碍、步行障碍、意识障碍、狂躁状态。
既往病史:平素健康,未患过较重疾病。
家族病史:未发现值得注意的遗传关系;6名同胞中,8岁的小弟弟从1956年5月以来患同样的中枢神经疾病。
饮食习惯的特异性:无值得注意之处。
现病史:从7月13 日开始,自我感觉双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麻木,15日口唇麻木,听觉迟钝。18日不能灵活地穿鞋,步行失调。从这时起出现言语障碍、手指震颤、不随意运动。8月,发生步行困难,7日来水潟市立医院,自翌日始震颤状运动加剧,时常发出犬吠般叫声,完全呈狂躁状态。投与安眠药,则似乎入睡,但四肢不自觉运动不止。上述症状持续到26日。由于不摄取食物,身体衰弱显著,而无意识运动反而略微减缓。同月30日入院。发病以来未见发烧,自26日,体温保持在38℃上下。
入院时检查:骨骼变小,营养极其贫乏,意识完全消失。面如老人,大约每隔一分钟,颜面僵呆,呈苦闷状。张大嘴发出犬吠般叫声,但说不出话。同时,伴随四肢的震颤运动,出现躯干僵直并后弓反张。体温38.9℃,脉搏较快,每分钟105次,瞳孔缩小,对光反射迟钝。结膜贫血、无黄疽,未见眼睑下垂。肺部未查出体征。腹部明显凹陷,腹壁张力较强。作为神经症状,肱二头肌反射、肱三头肌反射、膝腱反射、阿基里斯腱反射皆减弱,但腹壁反射正常,未见病理反射。指鼻试验无法检查。眼底未见异常。视野无法检查。
入院后经过:从次日开始鼻饲营养。31日,与入院当天同样,无意识运动仍继续。但9月1日,运动平息,肌肉张力反而减弱,触摸四肢,也无反应。体温39.1℃,脉搏数122,呼吸数33,一般状态恶化。2日凌晨2时前后,再次开始不随意运动,不久呈狂躁状态,发出叫声,反复出现震颤状运动。经注射苯巴比妥,午前10时无意识运动平息,进入睡眠。午后4时,脉搏数120,血压90/62mmhg,对光反射迟钝,四肢的肌肉张力减弱。晚10时,呼吸数56,脉搏数 120,血压 76/60mmhg。 3日凌晨3时35分死亡。
在临床方面唯有袖手旁观而已,这种医疗,简直像是站着看屠宰动物一样。我问:“在治疗方法上真的一筹莫展吗?”谷副院长作出如下回答:“我们只是按南九州大学的指示在临床方面作些医治而已。病因不明,而且病人呈狂躁状态,发出叫喊,瑟瑟发抖,连护士也无法插手,只好远远地观看。病因不明,治疗怪病的方法只有这么摸索。”
“有个米浦的,是22岁的小伙子,入院三个月好了。不过,这是轻症及时入院的情况。因营养注射或饮食疗法而大有好转的例子也有,但痊愈是困难的。这种患者成了半残废,呆在自己家里。”
病房是集体治疗室,每室有七名患者。副院长说,特殊病房将加紧竣工。他领我参观了正在施工的与旧楼相接的特殊病房。
主诉:手、口唇周围有麻木感、震颤、言语障碍、步行障碍、呈狂躁状态。
既往病史:平时健康,未患过较重疾病。
饮食习惯的特异性:几乎每天都生吃在水潟湾内捕捞的鰶鱼、带鱼、黄花鱼、牡蛎等,特别喜好鱼的内脏、头,把尾部给丈夫,患者自己吃肚子到头这部分。
现病史:1958年5月8日,两手手指开始感觉麻木,逐渐波及到前臂,进而口唇及口周围也有麻木感。6月,手开始震颤,7月,言语拖长并含混不清,同时步行失调。从8月10日前后不能行走。从19日起,感情易变性强烈,又哭又叫,时呈狂躁状态。从20日开始不能识别人,进而手脚不随意运动加剧。同时从20日起大小便失禁,持续约一周。8月30日入院。
入院时检查:有强迫笑貌、强迫哭啼,精神状态不安,震颤运动不断反复,有时发出犬吠般叫声。入院后经过:入院后精神神经症状恶化,9月4日意识不清,面部呈假面具状,震颤运动剧烈,时呈弓反张。自4日起连续三天每天10毫升使用糖皮质激素,7日意识恢复,8日可以坐起,震颤运动有所减弱。9日肌肉强硬也减轻。12日,虽有失调性,但行走已可能,言语呈明显的断续性、错乱性,但还能听懂意思。17日前后恢复到可以阅读杂志的程度,但感情易变性强,嫉妒心重,是值得注意的。自10月1日开始,连续每天用20毫升解毒药,进而自6日至17日连续每天用600毫升卵胞激素治疗,可见锥体外路性症状与入院时相比逐渐改善,开始能自己吸烟,吃饭时也几乎不再把饭弄洒。
主诉:上下肢麻木、言语障碍、步行障碍。
既往病史:平时健康,未患过较重疾病。每周饮酒二、三回,每回五百毫升。
饮食习惯的特异性:常吃近海的章鱼、带鱼、多鳞鳛、鲜鱼等,发病前一个月,发觉生着吃好吃,开始生吃带鱼、鲜鱼等。
经过:1958年7月下旬,有一天,喝了大约六百毫升白酒,之后睡了三个半小时,醒来发觉两上肢、右脚跟麻木。其后,口唇、舌也逐渐出现麻木感。言语缓慢、拖长、结巴,步行失调。穿木屐时一开始知道,但渐渐就失去还穿在脚上的感觉。同时,视野开始缩小,只能看见正面,难以看见侧面。
主诉:手指、上唇、舌感觉麻木、言语障碍、听觉障碍、震颤。
既往病史:33岁时曾患过肋膜炎,否认患性病。
家族病史:5名同胞中有2人死于脑溢血。
饮食习惯的特异性:在水潟沿岸捕捞鰶鱼、鲻鱼、虾、螃蟹、牡蛎等,将其中新鲜的卖到市场,剩余的食用。特别是患者在船上每天用鰶鱼做生鱼片代替早饭,还喜欢吃这些鱼类的内脏。每天晚上饮酒。
经过:8月17日早晨发觉上唇麻木。18、19日头痛,未发烧。自24日开始两手手指感觉麻木,26日晚洗头时发觉头部麻木。但照旧出海捕鱼。9月14日晚,比平常多喝了一点酒,次日早晨便发生言语障碍、听觉障碍、步行障碍,言语几乎不能让人理解,步行失调。18日震颤剧烈,竟至不能吃饭,之后入院。
看一看患者饮食的特异性,引人注意的是他们都大量摄取鰶鱼、鲻鱼、鲍鱼,尤其爱生吃。
“这么生着吃难道和疾病没有关系吗?”
“这一带的渔民都吃生的,孩子也那样。好像肚子一饿,那东西就成了美味佳肴。虽然是朝鲜酒,但这地方的阿里郎酒都不错;他们把白酒带到船上,工作间歇时喝一杯。”
谷副院长这样说明了渔民的饮食习惯。我自己也回想起访问志木佐平时曾看见那烟熏火燎的厨房,食具都丢放在阴暗的角落里。似乎一贫如洗的家庭里患者较多。
船浦村的山本四十二岁。他卧病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那小仓库般的房舍坐落在古幡靠近河边的洼地上。他已经半身不遂,很难听懂说话,但他由衷地欢迎我来访。听说山本连一个看护他的亲属也没有。5月份他去角岛的渔场干日工活儿,吃了鲍鱼。那以后不久身体就发起抖来。他是做日工的力工,没加入渔业协会,所以协会发给每户的三万日元保障金,他因不符合条件而没有领到。
“我这一文钱也没捞着,就因为我是个力工!”山本说。
渔业协会把工厂支付的一次补偿金好像并没有给非会员患者。山本的愤懑也情有可原。似乎在渔民的队伍里也蕴藏着种种问题。
泷堂 探望鹈藤治作、安次的病情。
三村七五郎尽管病倒了,还是能说会道。他带着患者说话时特有的语尾颤抖,给我讲述关于水潟湾的岛屿——古木岛的传说。
古木岛,别名叫歌里岛。早在天正年间,岛津与佐贺的龙造寺打仗的时候,岛津的近待中有一个叫河上左京的人,奉命从潟水湾驾船出征。左京的妻子里年轻美貌,她渡海登上古木岛,在水边建起一座石塔,目送丈夫上阵,祝愿他凯旋。左京打败了龙造寺,平安回乡,但这时妻子已经病死了。左京缅怀妻子,时常眺望古木岛的石塔。后来人们就把这个岛叫歌里岛。
三村的房舍建在高岗上,一抬眼就能看见海湾。从那里远眺,古木岛像漂浮的船一样平坦,但听说靠近一看,则丘陵摩天、古松成林。
“传说从前在古木岛的海里有人埋下了炸弹和毒瓦斯,这纯粹是东洋化工厂造的谣言。怪病的原因不是毒瓦斯。流进百卷的工厂废水里夹杂着汞,吃了含汞的鱼,人就会变成疯子,这是有道理的啊!”
七五郎这么说。工厂排放废水是致病原因,这一点患者们坚信不疑。
早晨去熊本市走访南九州医学会,会见斋术博士,了解有关患水潟病的乌鸦和猫的实验性检查结果。
猫一发病,不大工夫就萎靡不振,皮毛失去光泽,并略有脱毛。而后,步行呈失调状态,各种运动也逐渐出现失调。颈部震颤,也有同时发生失明的例子。最为普遍的是痉挛发作的表现。发作前,往往做出倒立状运动,在异常的动作之后,出现部分痉挛或全身痉挛。在全身强直性或间歇性痉挛时,令人想到如同人的癫痫状痉挛。
①在水潟地方的猫中发生的带有痉挛发作或运动障碍的怪病,与在人中间发生的水潟病为同一疾病。
②猫怪病的本态可认为是中毒性脑病。
③在猫身上最受障碍的脏器是以脑髓为主体的中枢神经系统,并侵犯范围较广的不定部位,终脑核群、间脑、大脑半球及小脑等易被侵犯。
④障碍部位强烈表现出由于损伤而引起的脑神经细胞脱落、重笃变化、变性变化、萎缩等退行性变化。人也同样。
⑤在小脑,颗粒细胞脱落显著,较多地呈现所谓颗粒细胞萎缩现象。
⑥猫的噬神经细胞作用比人少。
⑦血管周围的浮肿也比人体所观察到的严重,外膜部位的囊胞状扩张较为稀少。
⑧所发现神经组织的坏死,软化及出血也不比人显著。
⑨血管细胞浸润及胶质细胞的弥漫性或局限性增殖等完全与人的状况一样。
⑩一般脏器难以发现特征性病变。
乌鸦患怪病则无法站立,翅膀的运动也不能自如,步行与飞翔皆不可能,但能够摄取水。
①乌鸦在水潟沿岸多数罹患水潟病。
②鸟类的本症也和人同样,其本态是中毒性脑病。
③鸟类本症的主要病变是中枢神经系统的神经细胞的各种退行性变化和血管壁变化。
④作为神经细胞的退行性变化,重笃变化也以噬神经细胞作用为主要特征,比人更为显著。
⑤神经细胞的障碍有一些好发部位,主要是大脑半球、终脑核、间脑、小脑等的灰白质被侵犯。其它部位也能受到障碍。小脑颗粒细胞脱落不比人和猫明显。
⑥血管变化,以囊胞状扩张为特征。
⑦胶质细胞的增殖在障碍部位呈弥漫性,或根据部位而稀少地呈局限性。
⑧一般脏器难以发现特征性变化。
出了教研室,找邻室的中林副教授了解怪病的原因。
他说,最初,南九州大学有锰说、硒说、铊说等种种说法,在提出病原上是相当曲折的。有机汞说的主张占上风是在今年4月,理由是给猫、乌鸦投食汞而出现的状况,如失调、失明、腹泻、脱毛、痉挛,全部和患怪病的人酷似。于是,马上开始分析水潟湾的底泥。从百卷湾排水口附近的底泥中,检测出每吨底泥含有两公斤汞。这个含量与山中化工的熊本工厂排水口附近的底泥相比较,约高出一千倍。接着,分析鱼贝类的汞含量,查明水潟的鱼贝含汞量竟比熊本市的鱼贝高出百倍。进而,又参照从怪病患者的尿中发现大量汞的事实,终于汞在病原说上占了上风。调查东洋化工厂的生产过程得知,制作醋酸、硫酸、聚氯乙烯时都使用汞。理学院对工厂的资料作了推算,判明已有六百吨汞流入海里。流入的汞日积月累,终于通过鱼贝使人们致病,这种见解日益增强,研究阵容活跃。然而,随工厂污水排放的汞是金属汞,对于它如何转化为致病原因的有机汞的过程,至今还不清楚,有待于证明。水潟病的毒是特殊的有机汞。如果不是变态反应汞,那它是什么形态的有机汞呢?这一问题,现在也未解决。
听了中林副教授的说明之后,又请教了公共卫生教研室的檀副教授。
他说,因鱼或贝中毒的例子是有的,但不论吃哪种鱼、贝都中毒的例子还未曾有过。由于缺乏重金属中毒的病例,缺乏比较文献,因此不知如何研究是好。并且,重金属的中毒症状非常相似,不易辨别。物质并不是以原有形态进入鱼体内的,而实验也需要时间,再加上研究费每年每人只有二万日元,所以全凭青年们的热情,才使研究达到这种地步,探明原因的拖延实出无奈。
南九州大学的研究可以说是自发地开始进行的。发病之初,县、市当局没有编制任何研究预算,这件事的确令人惊讶。再有,东洋化工资本是水潟市的背景,研究阵营对它能无所顾忌、毫不留情吗?我提出了这个疑问,副教授断言道:“病因在于工厂排水,这是一开始就清楚的,但因为是全县首屈一指的工厂,所以县、市当局似乎也退避三舍。还有一种看法,认为学术界攻击工厂,万一工厂被别的县搞去,对于县民来说是不上算的。”
出卖学者良心的教授也是有的吧。
我问具体的研究工作是如何开展的,他没有回答。
今天火速返回水潟,访问了泷堂村。从偶然相识的水潟市医生水田民平嘴里听到这一事实:由于将百卷的排水口移到了古幡,因而在古幡也出现新患者。可以认为,这个事实和在大学听到的病因说是一致的。
这么一来,从东京临出发时在剪报上看到的R大学堂间博士的中间报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博士分析了水潟湾的水质,并与其它海域比较,断言汞含量并没有那么大变化,尤其对认为水潟湾含有大量汞的南九州大学的见解深表不满。这真是怪事。照南九州大学的说法,东洋化工厂生产氯乙烯、硫酸、醋酸、可塑剂,其中可塑剂占全国生产量的百分之八十,其它工厂仅少量生产。可塑剂就是氯乙烯的粘着剂。把这个特殊条件下的工厂,与一般工厂同样看待,应该说是奇怪的。而且,学者们分析同样的水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分歧,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在水质检测方法上有误差吗?
听说东洋化工厂自己有独立的研究所,与大学方面分别研究着水潟病因。工厂方面否定汞说,但依据什么来否定的呢?我对于构成其证据的材料颇感兴趣,准备明早走访工厂,听听那里的根据。
结城宗市的笔记在这里中断了。本田读完之后,对这个记录的半途而废感到失望,因为它像绷紧的琴弦一下子断了似的令人兴味索然。从10月2日开始,结城倾注非凡的热情,与怪病纠结在一起。他访问患者、医生及其他人,认真地做着记录,可是这记录却以5日的熊本之行和邂逅木田为末尾嘎然而止。木田觉得难以捉摸。
正因为结城宗市专攻神经科,所以详细记录了有关乌鸦和猫的脑的状况。读一读这本笔记,就会了解到结城宗市的意向。他对怪病的原因非常关心,极想探访东洋化工厂。在6日或7日,结城果真去工厂了吗?从这本笔记上弄不清楚。木田想,从他充满热诚的记录来看,恐怕是不会不前往工厂的。可是,那里的见闻却一字未写,5日以后就是空白了。
木田一心要猜出那空白纸页上的谜。
结城宗市为什么投笔不写了呢?6日,他访问了工厂,在那里做了自己所计划的采访,当一定会见了什么人。结城回到奈良屋,从那个晚上起不再记笔记。莫非用不着记……否则,这断尾巴蜻蜓似的笔记就无法解释。但是这可能吗?在工厂会见了谁呢?当然,可以想象是会见了研究所的一些人,但那样的话,笔记就应该进一步记录有关怪病问题的材料。不得不中断的理由实在令人费解。除非有谁施加了影响,否则,这一记录的中途辍笔就不可思议。如果有迫使结城宗市中断记录的人,那到底是谁呢……木田拿起笔记,一页一页地翻看。端正而纤弱的字迹,似乎在显示结城的性格。
但是,一名保健医生如此热心于怪病研究,从常识上也不能认为是多管闲事……或许结城在笔记上记载了工厂的什么秘密吧?是的,那是有可能的。可究竟是什么呢?不过,要是工厂在极其保密地研究什么,能让一个访问者得知吗……工厂果真有什么秘密吗……木田坐在桌前,想再看一遍笔记。。次日早晨,要上学的女儿把背包扔到门口,跟静枝嗷嗷地争吵什么。本田睡意未消,心不在焉地穿过走廊,一边把牙刷叼在嘴里,一边瞅了一眼报箱。妻子和女儿的声音传了过来。
“都让穿白色的运动裤呀!”
“大家都穿一样的?老师那样说的吗?”
“啊!”
“哟,清一色,那可就好看啦!”
好像是开运动会的事。木田来到门口摊开报纸,这时他一晃儿看见从女儿的红色背包里露出的教科书,还有夹在教科书中间的笔记本。刹那间,木田目瞪口呆。他想起了昨晚的结城宗市的笔记本。
也许那本笔记和女儿的笔记是同样的东西,像是学生笔记……
木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结城的笔记没有被谁撕掉吗?
木田的睡意顿时飞得无影无踪,他从女儿的背包里抽出笔记本,又从诊疗室拿出三本自己的笔记本,然后和结城的笔记本比较。正巧,它竟然和木田的笔记是一样的,都是一家叫海鸥印刷工厂的产品。木田从来是即使写错了也不撕扯笔记的,所以页数总和当初刚买时一样,完整无缺。
木田数起页数,他的手微微发抖。然后又数了结城的笔记,情不自禁地要叫出声来。
结城宗市的笔记比木田的少了五页!木田仔细观察装订处,发现缝线略微松了。是抛在森林里弄松的吗?不,那松弛痕迹显然只能认为是谁撕扯的。
恐怕不会是撕掉什么也没写的白纸。被撕下的部分一定写着什么。谁撕的呢?是犯人?是犯人撕了之后放在尸体旁边的?……把可能留下于已不利的记录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不管,这样的犯人是没有的。这本笔记上,关键的部分被勾销了,只保留着像是结城所研究的怪病的地方。那些页上写着什么呢……木田呆呆地位立在朝阳照射的诊疗室当中,一动不动。
“喂,开饭啦!”
从里面传出静枝的召唤声。醒悟过来的木田用严峻的语气对妻子说:“我吃完饭就去化工厂。要是有急诊,往化工厂挂电话,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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