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跃娱乐城,二层。
真野琉璃站在舞台上,一身黑色萝莉塔洋裙,长筒靴,黑手套,妖魅眼影,墨绿瞳仁。踩着急促的节奏,做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动作,故作冷酷的甜腻嗓音环绕在整个演出现场。她的表演情绪很high。
观众比她更high,台下闪光灯拼命捕捉她的每一个姿态。
美奈子则没心没肺地看着妹妹在舞台上瞎蹦跶,时不时鼓掌喝彩,情不自禁地说出一大串日文。慕容雨川没精打采地坐在她身边,原打算跟她两个人单独出去逛街,现在看来根本没有机会。
真野琉璃一连唱了五首歌,准备下台休息前,她照例走下舞台给粉丝们签名。
这个时候也是保安们最紧张的时候。粉丝们不顾一切地往前拥,像一个个溺水者那样拼命地挥舞手臂。
拥有相同目的的人聚集在一起,个人情绪很容易在彼此之间的相互传递中呈几何似增长,甚至狂热到失去理智的程度。这是群体间的裂变效应,譬如,极端的政治运动,邪教的群体自杀,战争中的大屠杀,绝大多数人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当时当地到底在干什么。
倘若保安组成的屏障被粉丝们冲破,真野琉璃看到的就将不再是一个个热情澎湃的崇拜者,而是一群疯狂扑来的动物。
山崎宽急得满头大汗。真野琉璃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险,她笑容亲切,尽量满足粉丝们的要求。一双双手伸过来,她熟练地在t恤、背心、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名字里还画一个小小的红心。
意外突然发生,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她一惊,那只手用力向后拉,如果没有保安挡着,她就会掉进人群里。
真野琉璃脸色吓变了,那只粗糙的手紧紧扣住她的手,她的手又白又嫩,那只手又糙又黑,五个藏满泥垢的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
人群已经出现了躁动,有些人跟着把手伸上来。
美奈子和慕容雨川坐在远处只看见人群涌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野琉璃身旁一名保安手疾眼快,掏出小电棒往那只手臂上一戳。那只手飞快地缩回去,始终没让人看清。
真野琉璃在经纪人和保安的护送下迅速撤到后台。骚动的人群慢慢恢复平静,其他模特按顺序上台,演出照常进行。
有惊无险的插曲为今天的娱乐报纸提供了新素材。
真野琉璃的右手腕已经肿起来,粉嫩的皮肤上清晰地印着几道瘀痕。美奈子从保健医手里拿过消炎药水,亲自给妹妹擦抹。
慕容雨川瞧了一眼,道:“不碍事,死不了。用赵本山的话说,叫你嘚瑟。”
真野琉璃听懂了,没好气地瞪着他。
慕容雨川幸灾乐祸,故意做鬼脸气她。她拽下一只靴子朝他扔过去,慕容雨川低头躲过,靴跟砸在身后的山崎宽脸上。
“流鼻血了。”山崎宽哭丧着赶紧掏出镜子照。
真野琉璃一伸舌头,赶紧低头。
慕容雨川安慰山崎宽:“你破了相就当做整容吧。”
唐健这时走进房间,说:“刚才人又多又乱,根本找不出是谁干的,也许那个人已经逃走了。今天的事情多悬,真野小姐今后还是要多小心些才好。”
真野琉璃晃荡着两条小腿,一只脚穿着靴子,一只脚光着,根本没听唐健说什么。
唐健转过头对慕容雨川说:“就在刚才,我们收到一个信封,里面有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头发蓬乱,面无表情。
第二张照片一个带小院落的平房,门口一棵槐树。
署名刘宝刚。
照片里的人冷冰冰地对视着照片外的人。
“发信地是城南郊区六里桥的一个小邮局。”
“他想干什么?”慕容雨川问。
唐健耸耸肩,他把照片拿到真野琉璃眼前,问道:“真野小姐,你觉得这张脸眼熟吗?”
真野琉璃玩弄着长长的头发,瞥了一眼,脸转到旁边。
慕容雨川把她的小脑袋扳过来,正对着照片。“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这个家伙正看着你的照片磨刀呢。”
真野琉璃自信一笑:“我长得这么可爱,他怎么舍得伤害我呢?哎哟——”
慕容雨川给了她一脑瓢。“自恋的小破孩儿,我们着急都是为了你!”
“我都说了,真的没见过他呀。”真野琉璃噘起嘴,又开始摆弄脚趾头。
慕容雨川看美奈子,美奈子无可奈何地笑笑。
唐健说:“不管怎么说,先要找到这个人。”
他趁着混乱离开了演出现场,临走时还把入口处一张真野琉璃的全身海报偷走。
花了2500元买的入场券,物有所值。他张开手掌,放到鼻孔嗅,除了水泥灰和茧皮,他还能闻到一股说不出来的芳香,甜腻腻、酥软软,让他心神荡漾。他乘坐公交车,倒了三次车,坐了一个半小时,才昏昏欲睡地回到他熟悉的地方。
繁华密集的高楼大厦变成了农村的破砖房。
他一路上都在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右手,他心满意足。抓住那只小手的刹那,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很难想象,但却是真实的。
他读书,考大学,落榜。务农、来城里、扛沙袋、当保安、摆地摊、擦车、贴小广告、搅水泥……没有哪一种经历比起那一刻更加真实。
他看见那个女明星脸上的惊骇,他感受到在那柔软的皮肤下高贵的生命。在那一刻,他似乎粗暴地拥有了她,拥有了整个世界,他的人生终于有所不同。
他坐在廉租房门口,展开海报,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上面的人。他手掌上的感觉依然强烈,海报里的人正在冲他调皮地微笑。他在网络游戏中,最喜欢跟这个少女人物一起合作,生死与共,同历艰险。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兜里摸出一个纸包,捏了捏又塞回去。他闭上眼睛,幻想着跟画中人又一次浪漫的邂逅,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真实。
“嘻嘻……嘻嘻……嘻嘻……”
笑声打搅了他,他懊恼地睁开眼,瞪着面前的女人。
她蓬头垢面,比他脏、比他丑。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傻子。这样的人居然没有饿死,他一直都很奇怪。
从他租住在这间房子那天起,就看见这个女人在附近这几条街转悠,到处讨东西吃。她乍一看像十几岁,仔细看又像三十几岁,不管别人唤她什么,她都嘻嘻地笑。很多次他从工地回来,看见附近的孩子往她身上扔东西玩,她也嘻嘻地笑。只有一次,有一块砖头砸破她的头,她才哭,哭着哭着又笑了。
他羡慕她,觉得她的人生里没有欲望,没有委屈,所以她快乐。
他每个月拼死拼活能赚2000块钱,给父母寄去1500,剩下500元吃住,少吃几顿,还能去网吧。看见女人走过门前,他还能从自己的饭盆里拿出一个馒头给她,于是女人经常来他家。
不知什么原因,看见女人他就想起他自己,他就觉得女人可怜。帮了女人,他心里舒服,他觉得上天能看到,默默积攒着他的德行,到最后,把那些业障深重的富人与他命运对调。这是他深信不疑的逻辑,尽管几年过去,他还是每天同样疲惫,还是同样穷。女人还是常常跑过来,一个馒头就满足。
“走吧。”他对女人说。
“嘻嘻。”
“我已经没什么能给你了。”他拿过空空的饭盆让女人看。
“嘻嘻。”女人没走。
“我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我今后也不住在这里了。”他说。
“嘻嘻。”女人看着她笑。
他摇了摇头,接着看手里的海报。女人也凑过头看。
他笑了,把海报上的女孩侧给女人看。
“漂亮吧。我老婆。”
“嘻嘻。”女人似乎赞成他。
“你看你丑,人家却漂亮。”
“嘻嘻。”
“我要回屋了。”他说着站起身。
女人没走,而是伸过手来摸海报上的女孩。
他赶紧把海报撤回来。“别碰她,你那么脏。”
女人怔了怔,没有笑。
他有些怜悯。“谁让你生得丑呢?你如果像她一样漂亮,一样干净就好了。”
女人似乎又要伸手摸,他慌忙伸手一推,碰到了女人的胸,他的心口突地一颤。他忧伤地看着女人的眼睛,从她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忧郁。
“你想跟我在一起是吗?”
女人笑了。
他们一起退进了简陋发霉的小屋。他把女人推倒在木板床上,把手里的海报盖在女人身上。真野琉璃张着猫一样的大眼睛,纯真而魅惑地望着他。
接下来,整个世界跟着晃动。他干涸的眼眶慢慢积满泪水,他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最后那一刻,他抄起床头的烟灰缸,用力砸在女人头上……
“我们已经看到那个平房,门口有槐树,接下来怎么办?”对讲机那边等待回答。
“留三个在外面前后守住,派两个人进去看看。”唐健命令。
“我们现在进去了。哦,天哪——”
“怎么了?”
对讲机那头的警察站在门口,惊骇地看着趴在木床上的人。
刘宝刚正在奸污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女人脸上盖着一张破烂的海报。
女人一动不动。
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警察掏枪直指刘宝刚:“把手举起来!坐起来!”
刘宝刚抬起头,对视着他们,微微一笑,张大嘴巴。他的舌头上粘着两粒胶囊,他咕噜一下咽进肚子,微笑地瞧着两名惊骇的警察,嘴角用力抽搐,白眼珠慢慢翻出。
公安厅刑事侦查局,法医鉴定科。
资深法医李长江告诉唐健:“属于氰化钠中毒,根据血液和尿液化验,死者刘宝刚至少服用了两克以上的氰化钠,几乎是当场死亡。”
“至于那个女人……”李长江抚着开始拔顶的灰白头发,“死相很惨,被烟灰缸不停地击打头部,面部软骨组织粉碎性骨折,左侧颅骨出现坍陷性骨折。盖在尸体头部的海报招贴都被血浸透了。”
“什么海报?”慕容雨川问。
李长江说:“好像是一个女明星照片。”
“我能看一眼吗?”
李长江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看了看唐健,转身进验尸间拿出几个塑料物证袋。
大海报被割成小段,分装在物证袋里。慕容雨川接过来翻看,其中一张撕烂了一大块,完全浸泡在血水里,血污中隐约透出真野琉璃的脸。他暗自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出租屋里有没有电脑?”慕容雨川问唐健。
“他穷的连电视机都没有。”唐健笑笑。
“那他难道从来都不上网?附近有没有网吧?”
唐健一怔,恍然大悟:“你是想知道他跟赵海成都有多少相似之处?”
慕容雨川点头。
分派下去的干警查走访了刘宝刚常去的两家网吧,找到他最近使用过的几台电脑,经过技术手段分析,基本确定他不止一次登陆过the Choice Of Sisyphus论坛,以网名Sunny登陆。
刘宝刚虽然没有经济条件来收集真野琉璃的写真集,但从他疯狂的举动中不难看出,他比赵海成更加痴迷真野琉璃。
由于凶手与被害人身份轻微,作案手段明确无误,没有给上级领导造成压力,只是委派唐健尽快完成案件的后续工作。
唐健在内部开会时对下属说:“这两起杀人伴随自杀的案子,有两个共同点。第一,凶手都登陆过the Choice Of Sisyphus网络论坛。第二,凶手都痴迷于日本明星真野琉璃……”
“我们需要探讨的问题是,这两名杀人者之间是如何联系起来的,为什么这两个准备杀人后自杀的人不约而同地迷恋真野琉璃,而且要在临死前给她寄照片呢?领导们认为这是一种巧合,但我有不同看法,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我们有没有继续调查的必要,如果有,采取什么办法?”
唐健手下的警员们一个个抓耳挠腮。争论很久,最后总结出三个侦破方向。一,有针对性调查这个网络论坛。二,加强对真野琉璃的保安工作。三,调查氰化钠毒药的来源。
慕容雨川始终沉默寡言,刘宝刚杀人、自杀,这一点确信无疑。但问题在于,他跟赵海成原本是相差悬殊的两个社会群体,面临的人生难题也完全不同,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联系在一起了呢?那个论坛到底是怎样一个网络论坛?
两个迷恋真野琉璃的人都以这样残酷的方式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慕容雨川眼前浮现出那个犹如精灵般迷人的可爱脸庞,真是个小扫把星啊。
当天晚上,关于真野琉璃被粉丝袭击的消息立刻上了众多报纸头版。神通广大的记者们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居然搞到了警察搜捕刘宝刚的消息。
“变态杀人魔迷恋日本少女偶像,困兽犹斗微笑面对警方枪口。”其中一则娱乐报纸新闻标题这样写道。
慕容雨川回到宾馆时,真野琉璃正待在美奈子房间里,津津有味地读着这则新闻。
“没想到中国之行这么刺激哦,比起整天无聊地跳舞、唱歌有趣多了。”她感慨道。
“让你失望了,那个男的已经死了。”慕容雨川说。
“是吗?”真野琉璃不无遗憾。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拉住慕容雨川衣袖。
“干什么?”慕容雨川皱眉。
“你今天下午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去验尸了?那个男人是怎么死的?听说他还杀了人,杀的是什么人呀?”
“你哪儿那么多问题?”慕容雨川把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你应该多阅读有益于儿童成长的书籍,向你姐姐学习,做一个心理健康的好孩子。”
真野琉璃又揪住慕容雨川的衣襟,猛地用力,慕容雨川没留神差点压到她身上,还好美奈子正津津有味地低头看书。
“你干什么,松手。”慕容雨川压低声音威胁。
真野琉璃忽闪起大眼睛,啄起湿漉漉的小嘴,几乎贴到他脸上:“你就讲一讲吗。”她嗲声嗲气地说。
慕容雨川扣起中指在她小脑袋上“啪”地弹了一下。
真野琉璃疼得松开手,捂住头顶的包,狠狠瞪着慕容雨川。
慕容雨川在她耳边得意扬扬地说:“我对小屁孩不感兴趣,等你再长大5岁,或许可以一试。”
真野琉璃气得小腿乱踢。
慕容雨川走到美奈子身边坐下,这可是培养感情的好时机。
真野琉璃转过头来,妒忌地看着他们,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叼在嘴上,使劲儿吹大,懒洋洋地说:“气球。”
慕容雨川抬眼一看,眼珠子差点冒出来,赶紧跑过去。
美奈子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看,慕容雨川以最快速度挡住她的视线。
他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从我行李箱里……”
“草莓味粉色的……”
慕容雨川一把将“气球”拽下来。
“我还有。”真野琉璃懒洋洋地说。
“我服了你了,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真的?”真野琉璃露出欣喜。
“当然是真的。”慕容雨川咬着后槽牙说。
周宇穿着普通,戴着墨镜,站在拥挤的地铁车厢中。他留意关注着头顶的电子交通图,每到一站对应的小红灯就会亮起。
他只关注着那个他不太熟悉的站名。小红灯终于亮到那一站,伴随着电子音中英双语报站,他走出车厢,平静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匆匆走进通道的人流中。
无数人平凡的一天,有些人不平凡的一天。
今天是他一生中的转折。
他走出地铁站口,看着陌生的街道和建筑,买了一份报纸。
现实版《午夜凶铃》——恐怖的网络自杀悄然出现。昨日,一外地打工男子在自家出租屋内残忍杀害一名女子后,在警方赶到时服毒自杀。据调查,该男子生前曾经登陆过一个叫the Choice Of Sisyphus的英文名论坛。据认识他的人讲,在此之前,该男子生性乐观,开朗……
周宇一笑置之。
他从来不相信报纸,也不相信电视。这个世界什么都是虚假的,除了钱。没有钱你活着也没有灵魂。
别人的悲惨遭遇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他兴冲冲地穿过斑马线,沿着马路左侧人行道走了10分钟,眼前出现了一片绿树掩映的住宅区。
他兴奋地叹息。不过接下来,他有些头脑发晕。小区里的每一栋小楼都很相似,又有树木遮掩着,到处都是林荫道。他转悠了十几分钟,也没有看到要找的那栋楼。
他跟一个小孩打听:“12号楼在哪儿?”
小孩指了一个方向。他觉得小孩在骗他,又问了一个老头儿。
路上的人并不多,偶尔看到坐在路边树荫下消磨时间的老人,都用一种不太友好的目光打量他,也许是他戴墨镜的缘故。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背后老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瞅他。他竖起耳朵,背后没有脚步声,扭头,四周没有那样一双眼睛,可是那种感觉还有。
他解嘲似的笑笑,摸了摸挺拔的鼻梁,透过墨镜的昏暗,终于看见了那栋三层小楼。
他的情绪又燃烧起来,在一个小时之后,哦不,10分钟之后,他将充满感激地离开这里,感激他的幸运的人生。今天晚上,他就要大张旗鼓地回到萱儿身边,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将他奉若神明。
佛往地狱投下一根蛛丝,攀上蛛丝的人能脱离苦海。我们拜他,因为我们都渴望被救赎。佛残忍,他眼睁睁看着我们因为那根蛛丝争斗而无动于衷。
周宇沿着之字形楼梯走上三楼,门牌号1206。他看见门牌号,也看见了门牌下面站着的人。
那个人很奇怪,他背对他,脸冲门,一动不动,好像他看见门上开了一朵花。
周宇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走上台阶,那个人挡在门前,他没办法按门铃。
“你是这家人吗?”周宇问。
那人没动,也没说话。
周宇有些光火,他身材虽然不算高大,但是天天的健身锻炼让他有了一身比较满意的肌肉。背对他的人很瘦弱,他确信一把就能将他拨到一边。
他压住火气,礼貌地问:“你认识这家人吗?”
没有反应。
“我找他有事,你能不能让一让?”
没有反应。
他火了,伸手拍了拍那人肩膀,那人微微摇晃,仍然站在那里。
“喂,你这人怎么……”
他胆子大了,伸手一拔那个头发乱蓬蓬的脑袋。头发随着他的手指一起脱离了那颗头,像一个刺猬滚落到地上。
他一惊,紧跟着张大了嘴巴。那是一个椭圆形缠着一圈又一圈绷带的东西,因为在那东西下面是一个有躯干有四肢的身体,所以猜测缠绕在绷带里面的是一颗头。
周宇本能地向后退。就在此时,那个身体开始慢慢转动,那个缠满绷带的东西,也随着慢慢转过来,没有脸。
周宇差点儿踩空从楼梯上摔下去,他定睛再看,才看见绷带上开了两条缝,有两点闪亮的东西从里面透出。那是眼睛,下面是一条长一些的缝隙,很深,似乎是嘴。
他受过伤吗?受过怎样的伤才会变成那样?
那人挪动脚步向周宇缓缓踱来,周宇一步步退下楼梯,他刚才的胆气已经完全消失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面对着那张空白的脸,两束幽光从缝隙中射向他,他已经惊恐万分了。
那个人一步步把他逼下楼梯,他们之间保持着不变的距离。突然,周宇左脚踏空,重重摔到缓步台上。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只是警觉地盯着那张脸,觉得那个人会趁这个机会扑上来。
他紧跟着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往楼外跑。跑的时候,他不小心把脚崴了,他一瘸一拐,不分东南西北地往前跑。他已经忘了自己今天要来干什么。
他每一次想停下来歇歇,想冷静下来思考,都能看见那个人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已经戴上了假发,还围了一条白围巾,当然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为了遮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他的衣着、体形跟其他人没有区别,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地追逐周宇,只有周宇看过他的本来面目。
也许周宇可以反抗,未必就会输,但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想躲避他,毫发无损地躲避他。
周宇沿着原路返回,那个人像蛇一样尾随。他时不时回头张望,那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周宇钻进了地铁通道,有人往外走,有人往里进,人流交汇成旋涡。周宇趁着这个机会逃出了那人的视线。他感觉脚腕已经肿了,他忍着疼,穿过十字门,奔向站台。他只想暂时离开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然后,他可以静下心来想之后该怎么办。
等车的人不少,穿梭在人群之中周宇并没有感到更多安全,危险只是针对他一个人的,他孤立无援,只有依靠自己来解决。
这就是奇妙的人生。你永远无法猜出下一刻会在地狱,还是在天堂。
地铁列车由远驶近,快节奏的人们纷纷踏过黄线,想尽早挤进车厢占一个座位。周宇不管这趟车开往哪里,先离开这里再说。他随着人群往前涌动,同时警惕地左右张望。
猛然,发现那个人就站在背后,距离他不超过5米。周宇的脸一下变成死灰。
那个人躲在楼梯下面的阴暗处,幽幽的目光死死盯着周宇,他缓缓抬起了双手。
周宇后退,他不知道对面那个人接下来要干什么,他的心提到嗓子。
那人突然间扯开了脸上的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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