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被汗水浸透的床单上,盯着天花板,佩林发现眼前的黑暗逐渐变成了灰色。很快太阳就会跃出地平线了,早晨,一个代表着新希望的时刻,一个起身开始一天生活的时候。新的希望。他几乎笑出了声。他这样醒着过了多久?这一次,肯定超过了一个小时。挠了挠卷曲的胡须,他哆嗦了一下。受伤的肩膀变得很僵硬,他缓缓坐起身,汗水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而渗出面颊,但他还是规律地活动着手臂,压抑着呻吟和咒骂的冲动,直到那条手臂重新变得灵活自如,虽然还是难免有些滞涩。
他努力想要睡着,但总是不断惊醒。醒来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菲儿的脸,她的黑眼睛正在责备他,对她造成的伤害让他一直在自己的内心哭泣。睡着的时候,他会梦到被推上绞架,菲儿在看着他,或者更糟,她在努力阻止他们,拼命和白袍众手中的长矛和刀剑作战。当绳圈套上脖子时,他发出凄惨的尖叫,因为这时他们杀死了菲儿。有时候,她看着他们将他吊死,脸上露出一种愤怒而满足的微笑。也难怪这样的梦总会让他惊醒。有一次,他梦到了狼群跑出森林,打算拯救菲儿和他,而却被白袍众用箭和矛一一杀死。这实在是一个烦扰不堪的夜晚。洗漱之后,佩林匆匆穿上衣服,急速离开了这个房间,仿佛是要将那些梦甩在身后。
在屋外,昨夜的袭击已经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偶尔能看到一片被剑砍破的壁毯,一个被斧头砸碎边角的箱子,或是石板地面上一块浅色的痕迹,那是浸血的地毯被移走后留下的痕迹。城堡总管指挥仆人清理现场,虽然其中还有很多系着绷带,但他们早已开始一刻不停地打扫、擦洗、清洁和移去各种战争留下来的痕迹。总管是一位粗壮的女子,现在她正跛着一条腿,拄着一根拐杖来回巡视着,不断用坚定的声音发出号令。因为额头有伤,她将满头灰发向上束起,好像一顶圆帽的模样。提尔之岩中第二场暴力冲突留下的痕迹,在她明确的指挥下正在被逐一清理干净。她看见了佩林,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屈膝礼,就算是她没带伤,即使是大君也不可能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礼遇了。尽管已经做了大量的清洗,在涂蜡、打磨和冲洗后,佩林仍然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人血刺鼻的金属味、兽魔人血液的恶臭、魔达奥血液的辛辣及燃烧鼻孔的臭气。他很高兴自己能离开这里。
罗亚尔房间的门有六尺宽,超过十二尺高。在与佩林头顶等高的地方,有一个藤蔓形状的巨大门把。提尔之岩里有一些极少被使用的巨森灵客房。这座城堡的建成还在巨森灵石匠被广泛邀请的年代之前,但那时使用巨森灵石匠已经是一种威望的表现了。佩林敲了敲门,听到一个如同缓慢的雪崩一样的声音说:“进来。”才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每一处的尺寸都和那扇巨大的房门相称。罗亚尔叼着长烟斗站在树叶图案的地毯正中央,有他作参照,房间仿佛又回到了正常的尺寸。巨森灵穿着他的宽头靴子,靴腰一直到大腿。他的个头比兽魔人还要高,身躯却没有那么粗壮,深绿色的外衣扣到腰际,外衣的下摆一直垂到靴腰处,仿佛是罩在松腿裤子上的一条短裙。佩林已经不再为这位友人的样子感到奇怪了,但他仍然一眼就可以断定,这不是一个普通房间中的普通人。巨森灵的鼻子与脸相比,显得异常宽大,眉毛从茶杯一样大的眼睛两侧垂下来,仿佛是两撇长胡子,几乎披到肩膀的蓬松黑发中,探出了两只生着许多毛的尖耳朵。看见佩林进来,他咬着烟管露出一个微笑,咧开的大嘴几乎将他脸分成了两半。
“早安,佩林。”他拿下烟斗,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睡得好吗?经过这样一个夜晚之后,想睡着真是不容易。我在半夜里又醒了,就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写了下来。”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枝钢笔,腊肠般粗大的手指上还留着墨水的污渍。
在为巨森灵量身定做的椅子、巨型床铺和有佩林胸口那么高的桌子上,书本摊得到处都是。这并不令人惊讶,让他有些吃惊的是那些花朵:各种、各色的,装在花瓶、花篮里,用缎带或是细绳绑住,形成了一排排花的堤岸,如同花园中一道道的花墙。佩林从没有在屋子里见过这样的景象,馥郁的花香充满在空气中。但真正引起佩林注意的还是罗亚尔额头上肿起的大包,那个包足有一个男人的拳头大,还有罗亚尔行走时僵硬的双腿。如果罗亚尔伤得太厉害,没办法远行……佩林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巨森灵是他的朋友,而不是可以利用的人,但他必须这样做。
“罗亚尔,你受伤了?沐瑞能治好你,我相信她会的。”
“哦,我走路还没问题,而真正需要她帮助的人还有很多,我不想打扰她。而且我的工作也没有受到影响啊!”罗亚尔看了桌子一眼,那上面放着一瓶没有封盖的墨水和一本摊开的巨大布面书——对佩林来说很大,但它很合适放进巨森灵的口袋里,“我希望能准确地记录下这一切。昨晚的事情,直到结束之前,我看到的都不很多。”
“罗亚尔,”菲儿说着,从一道花堤后面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是一位英雄。”
佩林吓了一跳,花香完全遮盖住了女孩的体香。罗亚尔连嘘了几声,两只大手向女孩猛挥了几下,耳朵因为窘迫而扇动个不停。但菲儿毫不间断地说了下去,声音很平静,眼睛却烧热了佩林的面颊。
“他尽力找到了许多孩子,还有一些孩子的母亲,他把他们集中到一个大房间里,独自挡在门口,对抗想攻进去的兽魔人和魔达奥。这些花都是提尔之岩中的妇女送来的,是对他坚定的勇气与忠诚的赞扬。”女孩说出“坚定”和“忠诚”这两个词的时候,就好像是甩在佩林身上的两记鞭子。
佩林努力不向后退缩,但也只是勉强能维持立在原地。他自信所做的没有错,但他不能期望她能明白,即使知道其中的原委,她也不会认同他的做法。我做的是对的,是对的。他做得没错,他只希望能让自己的感觉更好一些。自己明明是正确的,却感觉像做错了什么一样,真是不公平。
“这不算什么,”罗亚尔的耳朵抖动得更厉害了,“那些孩子没办法保护自己,就是这样。不是英雄,不是的。”
“胡说!”菲儿用一根手指垫在书中刚刚读到的地方,走到巨森灵身边。她的头顶还不及罗亚尔的胸口。“现在提尔之岩里没有一个女人不愿意嫁给你,如果你是个人类的话,有些女孩甚至连这一点也不在乎。罗亚尔现在是家喻户晓了,就冲着这一份忠诚,任何女人都会爱上他的。”
巨森灵的耳朵因为吃惊而绷得紧紧的。佩林笑了,菲儿一定是灌了罗亚尔一早上的甜言蜜语,想让巨森灵不顾佩林的反对带她一起走,但女孩却不知道,为了刺激佩林,她刚刚给罗亚尔塞了一块大石头。“你收到过你母亲的信吗,罗亚尔?”佩林问。
“没有。”罗亚尔的声音带着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同样夹杂着忧虑的情绪,“但我昨天在城里看见拉法了,他和我一样吃惊,毕竟,我们在提尔都是非常特殊的。他从商台聚落来,是为了商讨修理一座宫殿中的巨森灵石雕的事。毫无疑问,等他回到聚落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罗亚尔在提尔’。”
“这很值得担忧。”佩林说。罗亚尔沮丧地点了点头。
“拉法说,长老们已宣布我为逃跑者,我母亲保证一找到我就会让我结婚安家。她连对象都挑好了,拉法不知道那个对象是谁,至少他说不知道,他觉得这种事很好笑。母亲一个月内就会赶来这里。”
菲儿现在是一脸糊涂的表情。佩林看着她,差点又笑了出来。她以为对于世界的了解比他要多很多,嗯,她确实知道得比他多,但她至少不了解罗亚尔。商台聚落是罗亚尔的故乡,位置在世界之脊附近,罗亚尔刚过九十岁,还没有到可以独自离开聚落的年龄。巨森灵的寿命极长,根据他们的标准,罗亚尔并不比佩林大,也许还要年轻一些。但罗亚尔为了看看这个世界而私自溜出来了,他最害怕的事就是他母亲会找到他,把他拖回聚落去结婚,永远不让他再离开聚落。
尽管菲儿很想搞清楚罗亚尔的状况,佩林却没有再说这些事情:“我需要回两河去,罗亚尔,你母亲不会发现你在那里的。”
“是的,这话不错,”巨森灵不安地耸了耸肩,“但我的书,兰德的传记,还有你的,麦特的,我已经写了那么多,但……”他走到桌后,望着那本打开的大书,书页上写满了他整齐的笔迹,“我要成为那个写下转生真龙真实传记的人,佩林,这将是他身边的人写下的惟一一本书,里面的纪录全都是不折不扣的见证。《转生真龙》,作者:商台聚落的罗亚尔,阿伦特之子,海兰之孙。”他皱起眉,朝那本书俯下身去,将钢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这不是很对,还得再加……”
佩林将手掌覆在罗亚尔要写字的地方:“如果你母亲找到你,你就什么书都没办法写了,至少,写不了兰德的书。而且我需要你,罗亚尔。”
“需要?佩林,我不明白。”
“在两河有白袍众,他们正在追捕我。”
“追捕你?为什么?”罗亚尔困惑的样子和菲儿刚听到这消息时几乎一模一样。而菲儿这时却是一副洋洋得意的骄矜模样,这佩林感到一阵不安,但佩林还是说了下去。
“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真的在那里。他们为了搜捕我,也许会伤害我的乡亲,我的家人。你了解白袍众,这就是他们的作风。我能阻止这一切,如果我能快点赶到那里,一定要快,只有光明知道他们已经干下了什么好事。我需要你把我带到那里,罗亚尔,从道中过去。你告诉过我,这里曾经有一座道门。我知道,在曼埃瑟兰也有一座,那座道门一定还在那里,就在伊蒙村旁边的山上。道门无法被摧毁,这是你说的。我需要你,罗亚尔。”
“好吧,当然,我会帮忙的。”罗亚尔说,“道!”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耳朵抖动了两下,“我想记录冒险,却不想亲身经历冒险,但我想,再走一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光明保佑。”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情绪已经很激动了。
菲儿稍稍清了清嗓子:“你有没有忘记什么,罗亚尔?你答应过的,不论何时,只要我要求,你都会带我进道里去,而且是在你带任何人进去之前。”
“我确实答应过你去看看道门,”罗亚尔说,“还有它里面是什么样子。等我和佩林出发的时候,你就能去看了。我想,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但在道中旅行并不是轻松的事,菲儿。如果不是佩林需要,我是不会进去的。”
“菲儿不会去,”佩林坚定地说,“只有你和我,罗亚尔。”
菲儿没有理佩林,她只是微笑着望向罗亚尔,仿佛罗亚尔正在和她开玩笑:“你答应的事不止是看一看,罗亚尔,只要我想,不论何时,你都会带我进去,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而且是在带任何人去之前,你发过誓的。”
“是的,”罗亚尔表示反对,“但只是因为你拒绝相信我会让你看到道。你说,除非我发誓,否则你不会相信我会这样做。我会做我答应过的事情,但你肯定不会想在佩林有需要的时候做这种事。”
“你发过誓的,”菲儿镇静地说,“是以你母亲,你母亲的母亲,和你的母亲的母亲的母亲发誓的。”
“是的,我是发过誓,菲儿,但佩林……”
“你发过誓的,罗亚尔,你想打破誓言吗?”
巨森灵的表情像是在痛苦上堆着痛苦,他的肩膀消沉下去,耳朵垂到肩膀两边,大嘴的嘴角向下弯曲,长眉毛的眉梢一直垂到了双颊上。
“她把你耍了,罗亚尔。”佩林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听见他咬紧牙齿的声音,“她是故意耍你的。”
红晕飞上了菲儿的面颊,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说道:“只是因为我必须这样,罗亚尔,只是因为有一个蠢男人以为他能以他自己的思维控制我的人生,否则,我是不会这样做的。你必须相信我。”
“但她还是耍了你啊!这有什么差别吗?”佩林大声问道。罗亚尔只是悲伤地摇了摇他的大脑袋。
“巨森灵说话一定算话。”菲儿说,“罗亚尔要带我去两河,或者,至少是去曼埃瑟兰的那座道门,我想去看看两河。”
罗亚尔站直身体,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这就意味着我还是能帮佩林,菲儿,为什么你一定要去道里?即使是拉法也不认为这是件有趣的事情。”让巨森灵生气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如果他有这样的要求,”菲儿毫不动摇地说道,“这也是誓言的一部分,罗亚尔,除了我,你不能带别人进入道,除非他向我提出要求,他必须请求我。”
“不,”佩林抢在罗亚尔之前说道,“不,我不会提要求的。我会骑马去伊蒙村,我会走着去!所以你最好放弃这个愚蠢的念头。你竟然耍了罗亚尔,强迫你自己去……去你不想去的地方。”
女孩的镇静被愤怒所驱走:“等你到了那里的时候,罗亚尔和我已经把白袍众处理掉了,一切事情都会被搞定。求我吧,你这个砧子脑袋的铁匠,只要提出要求,你就能和我们一起走。”
佩林控制住自己冲动的情绪,说服她听从自己的想法是完全徒劳的,但他不会求她。她是对的——他需要几周才能骑马赶到两河,而他们从道里也许只需两天就能走到那里。但他不会求她。不会在她耍了罗亚尔,又威吓过我之后求她的!“那么,我就一个人从道里去曼埃瑟兰,我会跟着你们两个,只要我离你们两个够远,不和你们在一起就行了,我不会打破罗亚尔的誓言,你不能阻止我跟着你们。”
“这很危险,佩林。”罗亚尔担忧地说,“道里非常黑暗,如果你错过了一个转弯,或者不慎走错了桥,你就会永远迷失在那里,霾辛·蜃会抓住你。求她吧,佩林,她说了,只要向她提出要求,你就能和我们一起走,求她吧!”
巨森灵深沉的声音在说到霾辛·蜃的时候发出一阵颤抖,同样的颤抖也掠过了佩林的后背。霾辛·蜃——黑风,连两仪师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暗影的产物,还是腐败的道中繁衍出来的东西。霾辛·蜃使道中的旅行变成了死亡冒险,这是两仪师所言。黑风吞噬灵魂,这是佩林知道的事实。但他还是让自己的声音和表情保持着稳定与平静,如果我让她以为我逐渐在软化,那就烧了我吧!“我不能,罗亚尔,或者不管怎样,我不会的。”
罗亚尔满脸苦涩:“菲儿,这对他来说太危险了,请宽容一些,让他……”女孩厉声打断了他。
“不,如果他那么倔强,连个要求都不提,我为什么要让步?为什么我要在意他是否会迷路?”她转向佩林,“你可以靠近我们,可以尽你的需要靠近,只要表明你是在跟着我们就行了。在你提出要求之前,你都只是一只跟着我的小狗,为什么你就不能提出要求?”
“顽固的人类,”巨森灵喃喃地说,“顽固又轻率,就算是掉进黄蜂巢里,也改不掉这个毛病。”
“今天我就要走,罗亚尔。”佩林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菲儿一眼。
“最好快一点,”罗亚尔嘴里表示着同意,眼睛却还是遗憾地看着桌上的书,“我想,我可以在路上整理我的笔记,光明知道离开兰德会让我错过什么。”
“你听到我在说话吗,佩林?”菲儿问。
“我会去牵我的马,再拿些补给品,罗亚尔,我们可以在上午出发。”
“烧了你,佩林·艾巴亚,回答我!”
罗亚尔担忧地看看她:“佩林,你确定你不……”
“不,”佩林温和地打断了巨森灵,“她是个骡子脑袋,又喜欢玩弄诡计,我不会为了让她笑而跳舞的。”他装作没听到菲儿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吼声,就像是一只猫盯着一条陌生的狗准备发动攻击前的叫声。“我一准备好就会让你知道。”他向门口走去。菲儿狂怒地在身后喊着他:
“什么时候走由我决定,佩林·艾巴亚,这是我和罗亚尔的事,你听见了吗?你最好在两个小时内做好准备,否则我们就把你丢下。你可以在龙墙门马厩找到我们,如果你来的话。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佩林察觉到女孩的动作,回手关上了背后的房门,门板另一面响起沉重的撞击声。他认为那是一本书,罗亚尔会因为这个而给她一拳的。罗亚尔宁愿自己的脑袋挨上一下,也不愿意他的书受到伤害。
有那么一段时间,佩林绝望地靠在门板上。他所做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只是让她更加恨他,最后,她还是要去那里目睹他的死亡。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事,就是现在她也许会为此而感到高兴了。顽固的、骡子脑袋的女人!
当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一名艾伊尔人向他走来,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红发绿眼,就像是兰德的一位表哥,或者是年轻的叔叔。佩林认识他,也很喜欢他,只是因为高尔从没有对佩林的黄眼睛表现过丝毫的注意。“愿你在今早找到阴凉,佩林,城堡总管告诉我,你到这里来了,不过我想她大概很渴望将一根扫帚放在我的手里。那个女人就像智者一样严厉。”
“愿你在今早找到阴凉,高尔。要我说,女人总是很强硬。”
“也许是吧,如果你不知道如何与她们打交道的话。我听说你要去两河。”
“光明啊!”佩林在艾伊尔人来得及继续说话之前咆哮了一声,“难道整座提尔之岩都知道了?”如果沐瑞已经知道了……
高尔摇了摇头:“兰德把我拉到一边,单独跟我说的,他要我不告诉别人。我想,他也告诉了其他一些人,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想要和你一起走。我们已经在龙墙这边待了很长的时间,有许多人都在思念三绝之地了。”
“和我一起走?”佩林吃了一惊。如果能有艾伊尔人同行……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之前不敢去想的可能。“兰德要你跟我走?去两河?”
高尔又摇了摇头:“他只是说你要去那里,而那里也许会有人想杀死你,是我自己要陪你去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佩林几乎笑出了声,“我愿意,我们再过几个小时就进入道。”
“道?”高尔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确实是眨了眨眼。
“有什么问题吗?”
“死亡会光临每一个人,佩林。”这可不是一个让人感到舒服的回答。
“我不相信兰德会这么残酷。”这是艾雯的声音。
奈妮薇接着说道:“至少他没有试图阻止你。”坐在奈妮薇的床上,她们正在分配沐瑞给她们的金币。四个大荷包放在伊兰和奈妮薇裙子里的口袋,另外两个分别放在腰间的袋子里。这两个要小一些,不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艾雯拿的钱要少一些,在荒漠里,黄金基本上没什么用处。
伊兰看着门边上两套捆扎整齐的行李和皮口袋,皱了皱眉。她们将所有的衣服和杂物都带上了:盒装的用餐刀叉、发刷和梳子、针、别针、线、针箍、剪刀,一只火绒盒、比腰间刀子小一些的备用小刀、肥皂和痱子粉,还有……已经没必要再次确认这张清单了。艾雯的石戒指被放在伊兰的口袋里,她准备走了,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回头。
“不,他没有。”伊兰很为自己说话时的平静和镇定感到自豪。他看起来就像是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而我只能把那封信给他,像个盲目到极点的傻瓜一样敞开我的心扉。至少,他不会在我走之前拆信的。奈妮薇的手放在她的肩头,把她吓了一跳。
“你希望他能要你留下来?但你知道你会怎样回答,你知道的,不是吗?”
伊兰抿了抿嘴唇:“当然,我知道,但他也不必摆出一副为此而高兴的样子吧!”她并不想这样说。
奈妮薇理解地看了她一眼:“不论再好的男人都是很难相处的。”
“我还是不相信他会那么……那么……”艾雯生气地嘟囔着。伊兰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因为这时候,房门被猛地推开,狠狠地撞到了墙上。
伊兰还没有打完寒颤,就已经拥抱了阴极力,当从墙壁上弹回来的门板被那人伸手握住的时候,她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人是岚。但片刻之后,她决定还是再将至上力维持一段时间。护法宽阔的肩膀完全堵住了门口,面孔如同一团雷暴云,如果那两只蓝眼睛里真的能射出闪电的话,奈妮薇一定会被劈碎。阴极力的光晕也包围着艾雯,而且没有退去。
岚的眼中似乎只存在奈妮薇一个人:“你让我相信你是要回塔瓦隆。”他的声音粗哑刺耳。
“也许你相信是这样,”奈妮薇平静地说,“但我从没这样说过。”
“没有说过?没有说过!你说过要在今天离开,还总是把你的行程和那些要被送到塔瓦隆去的暗黑之友联系在一起。一直都是!你想让我怎样想?”
“但我从没说过……”
“光明啊,女人!”他咆哮道,“不要和我玩弄字眼!”
伊兰和艾雯交换了个担忧的眼神。这男人有着铁一样的自制力,现在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气。奈妮薇经常会无法控制脾气,现在却冷静地望着他,她高昂起头,目光平和,双手还放在绿色的丝裙上。
岚显然在很努力地自控,表情又恢复成原来石头般的样子,仿佛已经找回了清醒的自己。但伊兰相信,这一切只不过是表象。“如果不是听说你叫了一辆马车,我根本不会知道你要去哪里,你们要去前往坦其克的船上。首先,我不知道玉座猊下为什么会允许你们离开白塔,还有为什么沐瑞会让你们审问黑宗两仪师。你们三个只是见习生,见习生,而不是两仪师。现在,只有由护法保护的两仪师能够去坦其克,我不会让你卷进这种事!”
“那么,”奈妮薇轻松地说,“你这是在质疑沐瑞、还有玉座猊下的决定了,也许我完全误解了护法的含意,我以为你首先要发誓接受并遵从。岚,我明白你的关心,而我很感激——不止是感激而已——但我们都有任务要去执行。我们要走了,你一定要看清事实。”
“为什么?以光明之爱,至少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坦其克!”
“如果沐瑞没有告诉你,”奈妮薇温和地说,“也许她有她的理由,我们一定要完成我们的任务,就像你一定要完成你的。”
岚颤抖着——他真的是在颤抖!他愤怒地紧咬住牙关。当他说话的时候,却又奇怪地显露出犹豫:“在坦其克,你们需要帮助,要有人防止塔拉朋的街贼为了钱包而把刀子插入你们的后背。坦其克在战争开始前就是这样的城市,现在我听到的每条讯息都在表明,情况变得更加可了。我能……我能保护你,奈妮薇。”
伊兰的眼睛瞪得老大。他不可能是在说……不可能的。
奈妮薇的声音并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不曾听到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的岗位是在沐瑞身边。”
“沐瑞,”护法坚毅的面颊上渗出汗水,他努力想说些什么,“我能……我必须……奈妮薇,我……我……”
“你将会留在沐瑞身边,”奈妮薇突然提高了声音,“直到她从约缚中释放你,你要按我说的去做。”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谨慎折起的纸片,将它放在他的手中。他皱了皱眉,展开纸片,看了一遍,立刻眨眨眼,又看了一遍。
伊兰知道那张纸上写着什么。
此物持有者之行为均出自我的命令,遵从我的权威,服从我的指挥,不得异言。
另一张相同的纸片在艾雯的口袋里。虽然没有人确定在她要去的地方,这张纸会有什么用。
“它可以让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岚吃惊地说道,“你可以凭玉座猊下之名行事。为什么她会把这样的东西给一个见习生?”
“不要问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奈妮薇说,然后她又笑了笑,“算你走运,我没有叫你为我跳舞。”
伊兰压克制住想笑的冲动,艾雯为了咽下自己的笑声而噎了一下,当玉座将这些文件交给她们的时候,奈妮薇就是这么说的。用这个,我能让护法跳舞。那时她们就清楚,她所指的护法是谁。
“你没有?你巧妙地对我做出了安排。我的约缚,还有我的誓言,这份文件。”岚的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奈妮薇似乎没注意到护法的表情,她接过那份文件,将它重新放进腰间的口袋里。
“你太自私了,亚岚·人龙,我们要去做我们必须做的事,就像你要去做的一样。”
“自私?奈妮薇·爱米拉,我自私?”岚飞步移到奈妮薇面前,他的速度是那么快,差点刺激得伊兰用风之力将他拖住。奈妮薇站在那里,只来得及惊讶地望着冲上来的高大男人。转瞬之间,她的双脚已经到了离地面一尺的地方,双唇紧紧地吻在那个男人的唇上。一开始,她不停地踢蹬着他的小腿,用拳头打他,发出一阵阵狂乱的呜咽、愤怒的抗拒,但她的挣扎慢慢迟缓了下来,最后完全消失了,她抱住了他的肩膀,不再拒绝他的一切。
艾雯羞赧地低下了头,伊兰却饶富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人。艾雯也是这样子看兰德和……不!我不要想到他。伊兰开始考虑,还有没有时间再给兰德写一封信,收回她之前说的话,让他知道,她不是他能随意玩弄的女子。但自己真的想这样吗?
又过了一会儿,岚将奈妮薇放回地上,奈妮薇狂乱地梳理着衣服和头发,却掩饰不住身体轻微的颤抖。“你没有权利……”她勉强说出几个字,又停下来咽了口口水,“我不会有这般粗鲁的行为,还让整个世界都看见,我不会的!”
“不是整个世界,”岚回答,“但如果他们能看到,他们也就能听到,你已经在我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我本以为那地方永远都容不下任何东西的,你让花朵在我堆砌的灰烬和岩石上生长。记住,在这次你执意要踏上的旅程中,如果你死了,我将不会在没有你的世界里长久苟活。”他给了奈妮薇一个对他来说极为罕见的微笑,如果这个微笑没能让他的脸变得柔软,至少它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坚硬。“同样记住,我并非总是那样容易驱使的,即使是使用玉座的令旨。”他优雅地鞠了个躬,片刻之间,伊兰以为他真的会跪下来,亲吻奈妮薇的巨蛇戒。“听从你的命令,”他喃喃地说道,“我将服从。”没人能分得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当房门在岚的身后关闭的时候,奈妮薇颓倒在床边上,仿佛终于失去了一双膝盖。她盯着房门,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戳得太多,’”伊兰说,“‘即使是最温顺的狗也会咬人。’而且岚也不是很温顺。”奈妮薇狠狠瞪了她一眼,响亮地哼了一声。
“他让人难以忍受,”艾雯说,“至少是有的时候是如此。奈妮薇,为什么你会这样做?他已经准备和你走了,我知道,你最想做的事就是让他离开沐瑞,不要试图否认这一点。”
奈妮薇没有试图否认,她只是摩挲着自己的裙子,又一下下抚平着床上的被单。“不能是这样,”她最后说道,“我要让他成为我的,我要他的全部,我不会让他因为打破对沐瑞的誓言而耿耿于怀,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成为我们两个之间的藩篱。这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
“但即使你带着他去要求沐瑞从约缚中释放他,又会有什么不同?”艾雯问,“岚就是这种人,他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剩下惟一的办法,就是让沐瑞自愿释放他,你怎么可能办得到这种事?”
“我不知道,”奈妮薇坚定了她的声音,“但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也是我能做的。总会有办法的,也总能够有机会。还有任务等着我们去完成,我们却在这里为男人而空寻烦恼。艾雯,你确定已经为进入荒漠做好准备了?”
“艾玲达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艾雯说,“她还是显得很不高兴。但她说,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只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到达鲁迪恩。到那时,你们也到坦其克了。”
“也许更快,”伊兰对她说,“如果他们说的海民风剪子是真的。艾雯,会小心保护自己吗?即使有艾玲达作向导,荒漠也绝不是安全的地方。”
“我会的,你们两个也要小心,坦其克现在并不比荒漠更加安全。”
突然间,三个女孩拥抱在一起。她们不停地彼此叮嘱着要小心谨慎,要牢记在特·雅兰·瑞奥德的提尔之岩中相聚的时间。
伊兰从面颊上抹去泪水。“还好,岚已经走了。”她颤抖着笑了笑,“否则他会认为我们都是大傻瓜。”
“不,他不会的,”奈妮薇说着,撩起裙子,将一荷包金币放进裙内的口袋里,“他是个男人,但他还不是一个彻底的呆瓜。”
伊兰心想,在马车到来之前,一定还有时间拿起纸和笔,她会找到时间的。奈妮薇在这点上是正确的,与男人周旋,必须运用坚定的手腕。兰德将发现,要摆脱她并非那么容易。而他同样会发现,想要回到她的宠爱之中,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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