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在打开的道门前跳下马,在莉亚熏的示意下,她小心地牵着长毛母马走了出去。尽管如此,她和贝拉还是因为动作突然变快而栽倒在道门前的灌木丛里。一片高大茂密的灌木将道门完全隐藏起来。附近只有不多的几棵乔木,一阵清晨的微风将树叶翻起,让艾雯注意到,这里的叶片比塔瓦隆更多了一些红与黄色。
艾雯站在道门前,看着伙伴们一个个从门里缓慢地走出来。足足超过了一分钟左右,她才发现身边出现了其他人,他们原先一直躲在道门后面。艾雯看着他们,心中感到一阵不安,这是她曾经见过的最奇怪的一支队伍。他们让她回忆起那些关于托门首战争的传闻。
他们是一些穿戴甲胄的男人,人数至少超过了五十名,钢板甲叶覆盖了他们的前胸,黑色的头盔仿佛昆虫头颅的形状。他们有的骑在马上,有的站在马前,目光全都集中在艾雯和正在往外走的女孩子们身上,同时不断地低声交谈着什么。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人没有戴头盔。他是个高个子,黝黑的面孔上最显眼的是那个鹰钩鼻,一顶镀金漆画的头盔挂在他的腰间。见到敞开的道门和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他显得非常惊讶。艾雯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些士兵之中也有女人。有两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裙子,脖子被围在宽大的银色的领子中,她们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道门。这两个女人身后,各站着一名女人,她们离前面的两个女人非常近,仿佛时刻准备向她们耳语些什么。另外两名女子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穿着宽大的开衩裙子,裙脚在脚踝上方收紧,裙子和衣服前胸的部位绣着闪电符号。最奇怪的是离艾雯最远的那个女子,她坐在一顶轿子里,抬轿子的是八个肌肉强健的男人,他们全都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宽松的黑裤子。轿中女子头顶两侧的头发都已经剃掉,只有中间的一道头发一直垂到背后。一条奶油色的长袍上,精致的花鸟图案绣在蓝色的卵圆形底色中,和女子的白色百褶裙形成一种精心安排的搭配。她的指甲足有一寸长,每只手的食指指甲都被涂成了蓝色。
“两仪师莉亚熏。”艾雯不安地问,“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吗?”她的朋友们都用手揉搓着缰绳,似乎正在上马逃跑和就这样步行逃开之间犹豫不决。而莉亚熏则将爱凡德梭拉叶片放回原处,神态安然地走到那群士兵面前。
“高贵的苏罗丝女士?”莉亚熏的话语既像提问,又像陈述。
轿中的女人微微点头。“你是莉亚熏。”她的声音缓慢而含混,艾雯想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又过了一段时间,苏罗丝皱起的嘴唇间才吐出下一个词,“两仪师。”士兵中间立刻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我们必须快一些,莉亚熏,这里有巡逻队,而这件事是不能被发现的。你也不会想要觅真者注意到我们吧!我要在图拉克知道我出来之前回到法美镇。”
“你们在说什么?”奈妮薇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莉亚熏?”
莉亚熏将双手分别放在奈妮薇和艾雯的肩头。“这是我告诉你的那两位,这里还有另外一位,”她朝伊兰点点头,“她是安多的王女。”
两名裙子上绣着闪电的女子立刻向道门前的女孩子们走来。艾雯注意到,她们的手里都拿着用一种银色金属打制的项圈。那个没有戴头盔的士兵也跟她们一起走过来,他没有碰突出在肩后的剑柄,脸上还挂着笑容,但艾雯仍然用警惕的眼光看着他。莉亚熏依旧像刚才那样平静,如果不是这样,艾雯一定会跳到贝拉背上,转身就跑。
“两仪师莉亚熏,”艾雯急迫地说,“这些是什么人?他们在这里,也是为了帮助兰德他们吗?”
鹰钩鼻子的男人突然抓住了明和伊兰的后颈,一切事情似乎都在瞬间发生。那个男人发出一声咒骂,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女子的尖叫声。可能不止一名女子的尖叫声,关于这点,艾雯无法确定。一直没有停歇的微风突然变成飓风,将莉亚熏的怒吼卷入树叶和泥土组成的漫天迷雾中。树木在狂风中弯曲,呻吟;马匹向后坐倒,厉声嘶鸣。一名女子扑上来,将一样东西套在艾雯的脖颈上。
斗篷如同扬起的风帆,艾雯被强风向后推去,又被一个平滑的金属项圈猛拽向前。她疯狂地用手指抠抓那个项圈,它一定是靠某种锁扣闭合的,但项圈好像是一个完全的整体,根本没办法把它解下来。原来卷在那名女子手中的银索这时已经完全展开,一端连着艾雯脖子上的项圈,另一端则连在那名女子左腕的手镯上。艾雯紧握拳头,尽全力打在那名女子的眼睛上,但蹒跚后退,双膝跪倒的却是她自己。艾雯感到一阵阵耳鸣,好像是一名大汉刚刚一拳砸在她脸上。
当她能再次看清东西的时候,大风已经停止了。有不少马匹在周围胡乱奔跑,贝拉和伊兰的枣红马也在其中,一些士兵一边咒骂,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莉亚熏不动声色地掸去衣裙上的灰土和落叶。明也跪在地上,用双手撑着上半身,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鹰钩鼻子的男人站在她身旁,鲜血从他的手上不断滴落。明的匕首被丢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锋刃上染着醒目的红色。艾雯没看见奈妮薇和伊兰。奈妮薇的马也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一些士兵,以及两对陌生女子中的一对。另外一对仍然留在原地。现在艾雯才看清,那两名女子间也连着一根银索,正像站在她身边的女子和她一样。
那个牵着她的女人在她身边蹲下,一只手还在搓揉着自己的脸颊。她的左眼圈已经完全瘀青了。她有着一头黑色长发和一双棕色的大眼睛,比奈妮薇差不多大了十岁,相貌相当漂亮。“你的第一课。”她刻意加重了语气,不过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凶狠,相反的,还有一种亲切感,“这次,我不会再惩罚你了,毕竟你是我新的罪奴。记住,你是罪奴,一名负铐者,我是罪奴主,一位持铐者。当罪奴和罪奴主结合在一起,罪奴主所受到的伤害,都会双倍加在罪奴身上,至死方休。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攻击罪奴主。你必须保护罪奴主,甚至要比保护你自己更加尽心尽力。我是芮娜,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你所说的。”艾雯喃喃地说道,她仍然在扯着项圈,项圈也仍然是牢不可破。她想打倒面前的女人,从她的腕子上抢下那个手镯,但理智叫她不要这样做。即使周围的士兵不会干涉,艾雯也有一种绝望的感觉。那个女人说的都是真的。艾雯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左眼,立刻又将手指缩了回来。她的眼眶没有肿,也许不像芮娜那样出现一块难看的瘀伤,但艾雯确实感到了疼痛。她提高音量问道:“两仪师莉亚熏,为什么你会任由他们这样做?”莉亚熏拍了拍手中的尘土,没有再看她。
“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芮娜说,“就是按照命令行动,不能有半点耽搁。”
艾雯感到一阵窒息。她突然觉得皮肤上出现了一阵火烧针刺般的疼痛,这种感觉从脚底一直传到头顶,仿佛她掉进了荨麻丛中。烧灼的感觉迅速刺入艾的肌肉,让她将头颅猛地向后甩去。
“有许多罪奴主,”芮娜继续用那种亲切的语气说道,“她们不认为罪奴应该保留名字,或者至少不能保留原有的名字。但你现在的主人是我,我会负责对你的训练,而我也会允许你保有你自己的名字。当然,前提是你不能让我过于不高兴,实际上,你已经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你真的想这样继续下去,直到将我激怒吗?”
艾雯颤抖着,紧咬牙关。她将指甲深深地抠进手掌中,强自压抑着抓烂这个女人的冲动。白痴!这就是你的名字。“艾雯,”她努力地让自己发出声音,“我是艾雯·艾威尔。”立刻,那种灼烧的刺痛消失了,艾雯虚弱地长吁了一声。
“艾雯,”芮娜说,“好名字。”令艾雯感到恐怖的是,芮娜拍了拍她的头,仿佛她是一条狗。
艾雯意识到,这就是芮娜声音中那种亲切感的意思——对一条受训的狗的亲切,而不是人与人之间的亲切。
芮娜笑了出来:“现在,你更加愤怒了。如果你想再打我一拳,记住不要打得太狠,否则它会加倍还给你的。不要企图导引,没有我的命令,你永远也不能那样做。”
艾雯感到一阵晕眩,她站起身,竭力不去看芮娜,但她不可能忽略勒住自己脖子的那个项圈和牵住她的那根银索。当另一名女子发出笑声的时候,她的双颊燃起了两片红晕。她想走到明身边去,但芮娜牵住了银索,让她走不了那么远。她轻声呼唤:“明,你还好吗?”
明缓缓地抬起上半身,点点头,随后又将一只手放在头上,似乎是刚才的动作又让她感到难受。
锯齿状的闪电划过晴朗的天空,击中不远处的树丛,艾雯吓了一跳,但立刻又露出了微笑。奈妮薇和伊兰还是自由的。如果能有人救出她和明,那一定是奈妮薇。她转过头,面对莉亚熏,微笑变成了怒目而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名两仪师背叛了她们。她会找莉亚熏算账的,总有一天,总有个办法。但她怒火喷涌的目光并没起什么作用。莉亚熏根本没有看她,两仪师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顶轿子。
抬轿的壮汉们已跪倒在地,将轿子放在地上。苏罗丝走出轿门,小心地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才迈开穿着软拖鞋的双足,向莉亚熏走去。这两个女人的身材相差无几,苏罗丝用棕色的眼睛平视着两仪师的黑眸。
“你本来说要带两个给我。”苏罗丝说,“但实际上,我却只得到了一个。有两个跑了,其中一个的力量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她会吸引八里之内所有我们的巡逻队。”
“我为你带来了三个,”莉亚熏平静地说,“如果你不能抓住她们,也许我们的主人会在你们中间另挑一个为他服务,这样的小事就让你如此大惊小怪。如果巡逻队来了,就杀了他们。”
闪电再次落到她们身边不远的地方,稍后不久,巨大的雷鸣声从那里传来。一片尘土的浓云升腾在半空中,但这些并没有吸引莉亚熏或苏罗丝的目光。
“我还是能带着两个新的罪奴回到法美镇。”苏罗丝说,“我非常不愿意让一个……两仪师……”她像咒骂一样吐出后面的词句,“……这样自由自在。”
莉亚熏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艾雯看见灵光突然闪现在她四周。
“小心,苏罗丝女士。”芮娜喊道,“她有准备!”
士兵中间出现了一阵骚动,人们纷纷把手伸向佩剑和长矛,但苏罗丝只是将十指搭在一起,用长指甲抵住下巴,朝莉亚熏露出一抹微笑。“你不会反抗我的,莉亚熏,我们的主人不会同意的。我相信,他对我的需要比对你更甚;而你害怕他比害怕成为罪奴更甚。”
莉亚熏微笑着,双颊出现代表怒意的白斑。“而你,苏罗丝,害怕他比害怕我将你烧成灰更甚。”
“所以,我们都害怕他,但即使是我们主人的需要也会随时间而改变。所有的马拉斯达曼尼最终都要负铐。也许将项圈放到你那可爱的脖子上的人会是我呢?”
“就像你说的,苏罗丝,我们主人的需要是会改变的。当你跪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会提醒你这点。”
差不多在一里外的一株高大的羽叶树,突然变成了一支咆哮的火炬。
“这真无聊,”苏罗丝说,“厄尔巴,把他们叫回来。”鹰钩鼻的男人拿出一个并不比他的拳头更大的号角,吹出一阵嘶哑、尖锐的号音。
“你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她叫奈妮薇。”莉亚熏厉声说道,“伊兰并不重要,但你在启航的时候一定要把那个女人和这里的这个女孩带到你的船上去。”
“我很清楚我得到的命令是什么,马拉斯达曼尼。但我也应该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你被告知了多少,孩子,”莉亚熏的微笑变成了冷笑,“就代表着你可以知道多少。记住,你要服从并侍奉,这两个人必须被带到爱瑞斯洋的另一边,并被羁押在那里。”
苏罗丝哼了一声,“我不会留在这里去寻找那个奈妮薇,如果图拉克将我交到觅真者的手里,我对于我们的主人就毫无用处了。”莉亚熏恼怒地张大嘴,但苏罗丝没有容她说话。“那个女人逃不掉的,她们都逃不掉。当我们再次启航的时候,我们会带走这片可悲的土地上所有能导引的女人,无论她们的导引能力多么微弱,我们都会给她们套上项圈。如果你要留下来找她,那是你的事情。巡逻队很快就会来到这里,找出藏在这个地方的闹事者。有些巡逻队还带着罪奴,他们可不会在乎你侍奉的是什么样的主人。如果你能在和他们的遭遇中活过来,项圈和银索会给你一个新的人生。我不认为我们的主人会不辞辛劳地,派一个只能让自己成为俘虏的傻瓜过来。”
“如果这两个人里有任何一个被留下,”莉亚熏加强了语气,“我们的主人就会不辞辛劳地来找你了,苏罗丝。把她们两个都带走,否则你就要付出代价。”莉亚熏拉过缰绳,返身朝道门走去。很快的,她的身影就消失在道门中。
追赶奈妮薇和伊兰的士兵们,和那一对被银索连在一起的女人骑马赶了回来。罪奴和罪奴主并鞍而行。还有三具躯体被横放在马背上。艾雯的心中涌出一股希望,她看到那三具躯体全部穿着盔甲,他们没有抓到奈妮薇和伊兰。明想站起来,但鹰钩鼻的男人却一脚踩在她背后的肩胛骨中间,又让她重新扑倒在地上。她困难地呼吸着,身子一阵阵虚弱地抽搐着。那个男人对苏罗丝说道:“苏罗丝女士,我请求说话。”看到苏罗丝打了个小手势,他才继续说下去,“这名村妇割伤了我,苏罗丝女士,如果她对苏罗丝女士没有用处……”已经转过身去的苏罗丝挥挥手,那个男人立刻用手握住了背后的剑柄。
“不!”艾雯喊道。她听见芮娜在低声咒骂,烧灼感瞬间再次覆盖了她的皮肤,给她带来比上次更大的痛苦,但她没有停下来。“请你不要这样!苏罗丝女士,不要这样!她是我的朋友!”她从未想象过的痛苦啮咬她的全身,撕裂她的每一处肌肉。她俯身倒在尘埃中,无声地啜泣,但她还是能看见厄尔巴从鞘中抽出沉重弯曲的大剑,并用双手将它高举过头。“别这样!哦,明!”
突然间,疼痛消失了,仿佛它从来就没有过,留下来的,只有曾经有过疼痛的记忆。苏罗丝沾上尘土的蓝色天鹅绒拖鞋出现在艾雯眼前,但艾雯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厄尔巴。他高举长剑,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踩住明的脚上……没有再动一下。
“这个村妇是你的朋友?”苏罗丝说。
艾雯想站起身,但看到苏罗丝扬起一边的眉毛,她急忙又跪了下去,只是抬起了头。她必须救明。如果要卑躬屈膝……艾雯翘起嘴角,拼命张开咬在一起的牙齿,好让自己的脸至少看上去是在笑。“是的,苏罗丝女士。”
“如果我让她活着,如果我让她偶尔能去看看你,你就会学习得更努力,工作得更努力?”
“我会的,苏罗丝女士。”如果能让厄尔巴把剑收回去,她完全愿意答应更多的东西。我甚至会遵守我答应的事。艾雯悲伤地想道,只要有必要的话。
“将那个女孩放到她的马上,厄尔巴。”苏罗丝说,“如果她不能在鞍上坐稳,就把她绑好。如果这名罪奴让我失望,也许我会把那个女孩的脑袋给你。”她一边说,一边走向她的轿子。
芮娜粗暴地将艾雯拉起来,推着她向贝拉走去,但艾雯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明。厄尔巴对待明绝不比芮娜对待她更好一些,不过她还是能看出来,明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至少,明没有让厄尔巴把她横捆在马鞍上,只是由他扶了一下,就爬上了马鞍。
这支奇怪的队伍开始向西前进。苏罗丝的轿子走在最前面,厄尔巴紧随在后,时刻准备接受苏罗丝女士发出的命令。芮娜、艾雯和明,与另外一对罪奴主和罪奴跟在士兵后面,走在队伍的最尾端。那个本来要捉拿奈妮薇的女人将银索卷在自己的手腕上,看起来非常气恼。起伏跌宕的大地上覆盖着稀疏的树林,燃烧的羽叶木冒出的黑烟很快就被他们抛在身后,变成了天空中的一片污渍。
“你应该感到光荣,”过了一段时间,芮娜开口说道,“苏罗丝女士竟然会和你说话。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会在你身上围一条缎带,以纪念这份荣耀。不过,既然你让她注意到了你……”
艾雯哀嚎一声,她觉得有一根鞭子抽在她的背上。随后,她的腿上又挨了一记,接着是她的手臂,抽击从各个方向袭来。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挡住这种抽击,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挥舞着手臂,想保护自己。艾雯紧咬住嘴唇,压抑着喉咙中的呻吟,但泪珠仍然沿着她的脸颊滚滚而下。贝拉嘶鸣踢踏,却无法让艾雯挣脱芮娜手中的银索。士兵们没有一个人回头去看后面发生的混乱。
“你对她做了什么?”明喊道,“艾雯?停下来!”
“你要忍耐……你叫明,对不对?”芮娜温和地说,“让它成为你的一课吧!只要你还想插手,它就不会停止。”
明举起拳头,又垂了下去,“我不会插手的。只是,请停下来吧!艾雯,我很抱歉。”
看不见的鞭子又抽了一会儿,仿佛是在告诉明,她刚才的行为有多么愚蠢。然后,抽击停止了,但艾雯身体的颤抖仍旧停不下来。这次,痛苦没有消失,她拉起袖管,想看看身上的鞭痕。手臂上的皮肤光洁如初,但是那种疼痛却是真实的存在。艾雯哽咽了一下,“这不是你的错,明。”贝拉甩着脑袋,眼珠来回乱转,艾雯拍了拍母马多毛的脖子,“这也不是你的错,贝拉。”
“这是你的错,艾雯。”芮娜说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耐心,仿佛正在劝解一个因为过于愚蠢而无法看到什么才是对的人,但这声音听在艾雯耳里,只想让她尖叫。“一个罪奴会受到惩罚,永远是因为她的错误,即使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个罪奴必须能预见到她的主人想要什么。不过,这一次,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罪奴只是一件工具,时刻准备被使用的工具,你不该让你自己受到太多的注意,特别是不能受到王之血脉的注意。”
艾雯咬住嘴唇,直到牙齿间渗出了血丝。这是个噩梦。这不可能是真的。为什么莉亚熏会这么做?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我……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因为是我,所以你可以问。”芮娜向她报以微笑,“有许多罪奴主会成年累月地戴着牵住你的手镯,罪奴主的数量总是比罪奴要多。其中有一些,如果你未经许可就让视线离开地板,或者张嘴说话,她们就会剥了你的皮,但我不认为有什么理由禁止你说话,只要你说话的时候小心一点就行了。”另一个罪奴主用力地哼了一声。她牵着一个漂亮的黑发中年女子,那名女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双手。
“莉亚熏……”艾雯没有在她的名字前面加上敬称,她永远也不会这样了,“……和苏罗丝女士都说到她们在侍奉一个主人。”她想到了那个满面烧伤、口眼喷火的男人,那只是她梦中的一个影子,但她仍然不敢正视他。“他是谁?他想对我……和明做什么?”艾雯知道,自己不提奈妮薇的名字,其实是很蠢的,即使她不说,这些人也不会忘记奈妮薇。特别是那个蓝眼睛的罪奴主,她一直在敲打着那一卷银索,这是她此时能想到的惟一一个抗争的方法了。
“这是王之血脉的事,”芮娜说,“我们不该去注意这些,特别是你。我应该知道些什么,高贵的苏罗丝女士自然会告诉我。你应该知道些什么,我自然也会告诉你。除此以外,任何你听见和看见的东西都是不能说的。那些对你来说都是从没发生过的,这才是罪奴的生存之道。罪奴太重要了,所以我们很少会杀死罪奴。但你会发现,除了受到相当的惩罚之外,你还会缺了一根舌头,或是断了一只写字的手。罪奴没有这些东西也能做好她们必须做的事情。”
虽然天气还不是很冷,但艾雯还是哆嗦了一下。她想把肩上的斗篷拉起来,指尖无意间碰到了背后的银索,她的手指立刻痉挛着缩成了拳头。“这太可怕了,你们怎么能对别人做出这样的事?这是怎样扭曲的思想啊!”
蓝眼睛的罪奴主咆哮道:“这个东西已经不需要她的舌头了,芮娜。”
芮娜只是耐心地笑了笑:“怎么算可怕?谁会放过罪奴?有时,男人也会天生拥有成为马拉斯达曼尼的能力。我听说在这里也是这样的,而他们一定要被杀死。女人不会像他们一样发疯,但与其让你们因为争权夺利而制造麻烦,不如把你们变成罪奴。至于第一个想到罪铐的人,她称自己为两仪师。”
艾雯知道,怀疑一定已经写在她的脸上,因为芮娜正笑着看她。“当鹰翼卢赛尔·潘恩崔·蒙德温的儿子第一次面对暗夜大军的时候,他发现其中有许多人自称为两仪师。她们为了权势彼此争斗,在战场上滥用至上力。那时,一位名叫戴恩的女人认为效忠皇帝会更好。当然,卢赛尔那时还不是皇帝,而且他的军队里还没有两仪师。戴恩带着一套设备找到皇帝,那就是第一套罪铐。戴恩用它铐住了她的一个姐妹,虽然她的姐妹不想效忠于卢赛尔,但她必须效忠于罪铐。戴恩制造了更多的罪铐,于是第一批罪奴主出现了。女人们捉住那些自称为两仪师的人,发现她们只不过是一些马拉斯达曼尼——必须负铐者。当戴恩自己被戴上罪铐的时候,她的尖叫声震撼了暗夜之塔,当然,即使如此,她也只是个马拉斯达曼尼。一个马拉斯达曼尼是不能有自由的。也许你会成为一个有能力制造罪铐的人,如果是这样,你就能得到美食和充足的休息时间。”
艾雯有些渴望地看着她们驰过的大地,平地开始变成起伏的丘陵,稀疏的树林缩减为零散的灌木丛。但她相信,如果自己跑进这片荒野里,一定会迷路的。“难道我只是一条为了食物和床铺而活着的狗吗?”她痛苦地说,“一辈子只能跟在牵着我的男人和女人背后,被他们认为我只是一只动物?”
“没有男人。”芮娜笑着说,“所有罪奴主都是女人。如果把手镯戴在一个男人的手腕上,就和把它挂在一枚钉子上没什么差别。”
“有时候,”蓝眼睛的罪奴主嘶哑着声音插话进来,“你和男人连在一起,就会和那个男人一同在尖叫中死去。”那个女人有一张瘦削的面孔,一双仿佛被刀切出来的薄嘴唇。艾雯发现,她的脸上除了永不熄灭的怒火之外,什么都没有。“有时候,女皇为了拿那些领主取乐,就会把他们和罪奴连在一起。这让那些九月大殿中的领主汗如雨下,不到最后,被拴住的领主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同样的,罪奴也不知道。”她的笑声透出无比的邪恶。
“只有女皇才能如此使用罪奴,亚纹。”芮娜打断了她的笑声,“而我并不想只是为了那样的用途而训练这名罪奴。”
“至今为止,我还没有看见任何训练,芮娜。我只看见你喋喋不休地和她聊天,仿佛那个罪奴是你的童年伙伴。”
“也许我们现在就能看看她可以做些什么。”芮娜一边审视着艾雯,一边说,“你在那么远的距离还能控制导引吗?”她指着一座小山顶上高大的橡树问。
艾雯望着那棵橡树,皱起双眉。它离队伍差不多有半里的路程。艾雯以前从没试过将导引范围扩大到手臂以外,但她觉得自己有可能做到。“我不知道。”她说。
“试一试,”芮娜对她说,“感觉那棵树,感觉那棵树中的汁液。我要求你不仅要将那些汁液加热,而且要让每一根枝条里的每一滴树汁在瞬间蒸发。试试看。”
艾雯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执行芮娜的命令。她已经有两天没有进行过导引,甚至没有碰触过阴极力了。这种渴望和至上力一起充满了她的身体,给她带来一阵颤栗。“我……”仅仅是呼吸之间,她闭上嘴,没有说出后面的“不要”,已经消失的鞭子在她身上留下的痛楚警告她不要再做蠢事。“……不能,”她这样说道,“那太远了,再说,我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亚纹发出沙哑的笑声说,“她甚至从没有试过。”
芮娜几乎是有些哀伤地摇着头。“当一个人成为罪奴主一段时间之后,”她告诉艾雯,“她就能学会不必借助罪铐来分辨罪奴身上的很多东西,而只要持有罪铐,她就能清楚地知道那名罪奴是否尝试过导引。你绝不能对我和任何罪奴主撒谎,一丝一毫的谎言也不能有。”
突然间,那根看不见的鞭子又回来了,它抽打着艾雯的全身各处。艾雯大吼着想反击,但罪奴主轻易地就把她的拳头拨到一边。这让艾雯觉得芮娜仿佛用棍子打了她的胳膊,她用脚跟猛踢贝拉的腹侧,结果罪奴主手中的银索几乎将她拖下马。艾雯狂乱地扑向阴极力,想攻击芮娜,制止她的行动,让她受到自己所受的伤害。罪奴主则只是不以为然地摇着头。突然的灼烧让艾雯发出吼叫,直到她完全逃离阴极力,灼痛才渐渐消退,但看不见的鞭子仍然毫不迟缓地抽击着她。艾雯想高喊,她愿意一试,只要芮娜收回那根鞭子就行,但她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尖叫扭动。
在恍惚中,艾雯听见明愤怒的喊声,看见她似乎正竭力想催马赶到自己身边,但亚纹从明的手中夺过了她的缰绳。另一名罪奴主厉声呵喝她的罪奴,罪奴望向明。明也开始呼嚎,一双手臂拼命乱摆,仿佛是想赶走一群正在蛰咬她的飞虫。随着艾雯身上痛苦的逐渐剧烈,明似乎离她愈来愈远。
两个女孩的呼喊吸引了一些士兵回头观望。他们只看了一眼,就大笑着转回身,罪奴主如何对待罪奴跟他们毫无关系。
对艾雯来说,这场刑罚似乎永无止境,不过尽头终究还是来了。她虚弱地瘫坐在马鞍上,脸上挂满了泪水,就连贝拉的鬃毛都被她的泪水打湿了。母马不安地抖动着身子。
“你有自己的精神,很不错。”芮娜平静地说,“最好的罪奴都是有精神可供修剪和塑造的人。”
艾雯紧闭双眼,她希望能把耳朵也关起来,把芮娜的声音挡在外面。我必须离开,一定要离开。但,该怎么办?奈妮薇,救我。光明啊,谁能来救救我?
“你将成为一个最好的罪奴。”芮娜的声音显示出她内心的满意。她抚摸着艾雯的头发,仿佛是一位主人抚摸爱犬的皮毛。
奈妮薇在马鞍上挺起身,从多刺的灌木丛中向四周观望。她的眼中都是散落在各处的小树林,其中有些树叶已经完全改变了颜色,树林间是宽阔的草地和许多灌木丛。除了那道从羽叶木上飘起、渐渐稀薄的烟柱之外,奈妮薇看不见任何活动的东西。
那是她的杰作,她从晴朗的天空中招来一道闪电,劈开了那棵羽叶木。除此之外,她还从那两个女人身上学了一些其他的招数。奈妮薇认为她们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进行合作的,她能看见她们之间有一条银索相连接,其中一个人脖子上戴着项圈,银索就连在这个项圈和另一个人的手上。不过,奈妮薇还是看不出她们之间的关系。奈妮薇能确定的是,她们之中至少有一个是两仪师,也可能两个都是。她没办法看清她们身上在导引时泛起的光晕,但那一定是有的。
我会很高兴将这些报告给雪瑞安,她心怀讽刺地想。两仪师不会把至上力作为武器,不是吗?
奈妮薇做了不少事。她用一道闪电击倒了那两个女人,她看见一名士兵,或者是他的尸体。那是她把火球掷向士兵队列中所造成的后果,但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她再没有看见过那些奇怪的人。
汗滴挂在奈妮薇的前额上,她会出汗不只是因为刚才的全力发挥,也是因为吃惊和害怕而流出的冷汗。她和阴极力的连接消失了,而她再不能将它找回来。在知道莉亚熏背叛了她们的时候,奈妮薇立刻陷入狂怒之中,阴极力在她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冲入她的体内。至上力奔涌激荡,她似乎能做到任何事情。看到后面追来的士兵,奈妮薇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正在被追猎的野兽,这让她胸中的怒火更加炽烈。现在,追击的人消失了,她再也看不见可以打击的敌人。她开始担心敌人会不会潜伏在她身边,伺机偷袭她;而更让她担心的是艾雯、伊兰和明。现在,奈妮薇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感到了恐惧。为朋友们而恐惧,为自己而恐惧。她需要愤怒支持自己。
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身后的树丛。
奈妮薇屏住呼吸,竭力向阴极力摸索而去。但雪瑞安和其他人教给她的一切,所有那些绽开在她脑海中的花苞,所有那些想象中的洪流,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她能感觉到阴极力,能看见真源,但她就是无法碰触它。
伊兰从后方的树丛中悄无声息地爬了过来。奈妮薇这才松了一口气。王女的衣服早已破烂肮脏,灿烂的金发纠结成一团,上面沾满了树叶,一双睁大的眼睛四处张望,使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只有握住匕首的右手仍然稳定而有力。奈妮薇抖了一下缰绳,走到开阔的空地里。
伊兰哆嗦了一下,跳起身,一只手捂住了喉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奈妮薇跳下马,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看到同伴安然无恙,让她们感到无比的欣慰。
“刚才,”等她们终于分开之后,伊兰说,“我以为你……你知道她们在哪里吗?有两个男人一直在追我,眼看他们就要捉到我了,但那时传来一阵号角声,他们立刻转过马往回跑。他们应该已经看见我了,奈妮薇,但他们还是走了。”
“我也听到了那阵号角声,然后他们就都消失了。你见到艾雯了吗,明呢?”
伊兰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那个男人打了明,把她打倒了,有一个女人把什么东西放在了艾雯的脖子上。我只看见了这些,然后我就跑了。她们可能没跑出来,奈妮薇,我应该做些什么的。明割破了那个男人抓住我的手,而艾雯……我还是跑了,奈妮薇。那个男人的手一离开我,我就跑了。母亲应该和加雷斯·布伦结婚,赶快再生一个女儿出来,我不配坐上那个王座。”
“别胡乱说话。”奈妮薇毫不客气地说道,“记住,我的药草包里有一把羊蕨根。”伊兰将头埋在手掌中,发出一阵无声的苦笑。而奈妮薇只是继续说道,“听我说,女孩,你是否看见我曾经呆站在那里,与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作战,和他们的两仪师对抗?我没有。如果你留下,你只会成为另一名囚犯,当然,这还需要他们没杀死你。他们看起来对艾雯和我特别有兴趣;却并不很在意你的死活。”他们为什么会对我和艾雯有兴趣?为什么是我们两个?莉亚熏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奈妮薇这样问了自己许多次,但每次都找不到答案。
“如果我拼死去帮助她们——”伊兰还是说道。
“——那你就死了,而且你不能为她们和你自己做任何事。现在,站起来,把身上弄干净一点吧!”奈妮薇从鞍袋里翻出一把梳子,“也梳一下你的头发。”
伊兰缓缓站起身,带着一点笑意接过梳子。“你说话就像莉妮一样,她是我的老保姆。”一边说着,王女一边开始把头发里的树叶挑出来,并用力将缠在一起的头发梳平整,“但我们该怎样去帮助她们呢?奈妮薇?你发怒的时候,就像一位真正的两仪师一样。但她们也有能导引的女人,我不认为那些是两仪师,不过她们确实能导引。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把艾雯和明抓到什么地方去了。”
“西边。”奈妮薇说,“那个不是人的苏罗丝提到了法美镇,它在托门首的最西端。我们到法美镇去;希望莉亚熏也在那里,我要让她为这一切感到后悔。但首先,我想我们应该找一些当地的衣服穿。我在白塔里见过塔拉朋和阿拉多曼的女人,她们身上穿的和我们穿的根本不一样。我们这种样子,一到法美镇就会被别人注意到了。”
“我不在乎阿拉多曼的衣服……虽然如果母亲看见我穿那种衣服,一定会大发雷霆;莉妮也会在我耳边唠叨个没完。不过,即使我们找到一个村子,我们有钱买衣服吗?我不知道你带了多少钱。我只带了十枚金币和差不多二十枚的银币,这够我们支撑两、三个星期,但那以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虽然在塔瓦隆当了几个月的初阶生,”奈妮薇笑着说,“但你的想法还是和那个坐在宝座上的王女一样。我身上的钱没你的十分之一,但我们的钱能让我们舒舒服服地活上两三个月。如果我们花钱谨慎一些,也许可以支撑更长的时间,我可不想给我们买新衣服。我的灰丝裙装对我们很有用,那上面的珍珠和金线都很值钱。如果我找不到一个女人,让她用几件结实的日常衣服交换这件裙装的话,那我就把这枚戒指给你,我来做初阶生。”奈妮薇翻身上了马,一伸手,把伊兰也拉上了马背。
“我们到了法美镇之后又该怎么办?”坐在马上的伊兰问道。
“我不知道,到了那里再说。”奈妮薇勒住坐骑,“你确定你想这样做吗?这很危险。”
“对艾雯和明来说岂不是更危险?如果今天被捉走的是我们,她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来救我们的,我知道她们会的。我们要在这里站一整天吗?”伊兰用脚跟敲了一下马后腿,她们开始向前移动了。
奈妮薇掉转马头,直到还没升到天顶的太阳将阳光洒在她们的后背上。“我们要谨慎行事,你知道,两仪师能在近距离内认出有导引能力的女人。如果那些两仪师有心要找我们,她们就有可能从人群中把我们两个揪出来。我们必须假设她们能做到这一点。”她们一定是在找我和艾雯,但是为什么?
“是的,要小心,你刚才说的也是对的。我们如果留下,除了让他们捉住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伊兰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你认为这全部是谎言吗?奈妮薇?关于莉亚熏说的那些兰德和他的朋友们遇到危险的话?两仪师是不会撒谎的。”
现在,奈妮薇陷入了沉默。她想起雪瑞安曾经告诉她,一个女人在成为两仪师时要立下誓言,这样的誓言将受到特法器的约束。绝不说虚妄之言。这正是那些誓言中的一条,但每个人都知道,两仪师所说的实话往往不是听者心中所想象的。“我希望这个时候,兰德正在法达拉,在爱格马领主大厅的壁炉前暖着他的双脚。”她说。现在,我还没办法担心他。我必须先去帮助艾雯和明。
“我想他会的。”伊兰轻声叹了口气,她在马鞍后挺起身,“奈妮薇,如果这里距离法美镇很远,我想能时常在马鞍里坐一下,我现在的这个位子很不舒服。而且,如果你总是让这匹马由着它的性子走,我们可能永远也到不了法美镇。”
奈妮薇催赶着胯下的坐骑,让它开始小跑。伊兰叫喊着抓住了奈妮薇的斗篷。奈妮薇告诉自己,她会和伊兰轮流坐在马鞍上。如果伊兰让马大跑起来,她也不会叫喊一声,但在大部分时间里,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女子在蹦跳中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她一心只想着,当她们赶到法美镇的时候,她能够不再害怕,而是开始愤怒。
微风拂面,凉爽和清新中,夹杂着一丝无法抹去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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