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10点了,我想,警察马上就会来。”
电视节目制作人看完表,揉了揉手腕。众人都大大舒了口气,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射到坐在一旁的嫌疑人身上。他们都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被警察带走的心理准备。
“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幸好事情都明朗了。”丝鬼举高双手,伸了个懒腰,把身体陷进沙发里。
“对他来说,噩梦才刚刚开始。”兜帽判官朝嫌疑人抬抬下巴。
曼哈顿博士说:“但是这个人到现在都没有承认是他把罗夏推下楼的。”
夜枭说:“不管他承不承认,事实摆在眼前。要么是他故意推的,要么是意外,但都和他脱不了关系,紧急楼梯没有完全打开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法老王说:“我再和他谈一下。”
但是没等电视节目制作人转身,嫌疑人自己已经抬起头来。虽然他坐在远处,但众人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落下。
“你担心,如果事情被定性成意外,自己要负上责任吗?”
“咳……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警察来之前,还是请你把情况说明一下吧。”
“是啊,时间不多了呢……”笑匠抓了抓头发,“这么说吧——情况我一定会说明,但是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问谁?”
“先问你吧。”笑匠笑着望向法老王。
“什么问题?”
“为什么找阿星当我的劫匪搭档呢?”
阿星听到自己的名字,疑惑地抬起头。电视节目制作人看了阿星一眼,淡淡地说:“因为他是群众演员呀,我之前就说过了。至于你——”
“我没问为什么找我。”
“就是因为他当过群众演员呀,条件是适合的。”
“不不,我不是说适不适合的问题,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直接请V8饰演劫匪的角色呢?”
“你说什么?”电视节目制作人呆了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们的好网友V8。阿星是冒充他的身份吧?但是由他直接和我搭戏不就好了,这样更不容易在其他人面前露馅儿吧?而且,还可以省下一大笔雇用费——你不是经费很紧张吗?为什么要找人替代他呢?”
法老王忙道:“这一点我也解释过吧,因为V8这个人不适合当劫匪。”
“不适合吗?我还以为会选择扮成笑匠的人,同样有表演劫匪的天赋呢——找阿星就更合适吗?”
“我说过了,阿星至少当过群众演员,具备基本的表演素养。”
“考虑到角色的关键性,与其信任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还是找一个有戏剧经验的人比较妥当,对吧?”
“正是如此。”
“是这样子呀……”笑匠侧了侧脑袋,“那我真的很荣幸呢,因为我不但毫无戏剧经验,也没和阁下见过面。你之前说是看到我在网上发表的文章,所以才邀请我来的?”
此言一出,电视节目制作人瞠目不语,他知道自己掉进了对方的圈套。那个人表面在问为什么要找阿星代替V8,其实目标却是另一件事。
他定了定神,说道:“说到底,你要问的还是你被叫到这里的原因,我也明白出了这样的事,你会质疑——”
“不是啦,我要讨论的还是叫阿星来的原因。”笑匠一边笑一边摆手,他的神态有些戏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不要紧,反正我已经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法老王觉得自己越发跟不上对方的思路,那个人具有让人吃惊的逻辑思维能力。
“如果V8来参加聚会,全场就只有我一个外人了,这样未免太明显了,也就是说,阿星这个角色,能够起到降低我的警惕心的作用。”
一矢中的。法老王轻轻抿嘴,不再说话。
“只可惜借口没找好,”笑匠摊了摊手,“其实直接说没有V8这个人就好了,或者说V8和你是同一个人也可以。”
法老王冷冷地说:“还有其他问题吗?”
“我还想再聊聊V8。”
“随便你。”
“不过这次的问题,我想问兜帽判官。”
被叫到名字的人迅速扭过头,脸上掠过惊疑不定的神色。
“问我什么?”
“V8在网络上的时候到底是叫V8还是笑匠呀?”
“V8呀,他在‘雨果’上的ID就是V8。”
“不叫笑匠?哦,是了,是你们的群主组织这次聚会的时候,大家才选定了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吧?之前就听你这么说过。”
兜帽判官犹豫了一下,极力思考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但随即放弃。
“是啊,那又怎么样?”
“但是从聚会开始到现在,大家好像都用角色名字互相称呼,没听你们喊过网名哦。”
“哦,因为这是法老王定下的聚会规则,看着装叫人名。”
兜帽判官摇头晃脑,露出“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的表情。法老王也点头,对这件事表示确认。
“在网络上的时候不会这么叫?”
“废话,在网络上当然是叫网名。我们只是比较喜欢《守望者》这个故事而已,不见得非要用里面的人物命名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笑匠挠挠鼻尖,“但这就奇怪了——你怎么知道V8穿上笑匠的衣服会比我更相称呢?”
“你说什么?”
“‘原来你不是我们认识的笑匠,难怪那个豆芽身材和衣服完全配不上。’刚见到我的时候,你是这么说的吧?我当时就觉得挺奇怪,难道那个V8从前就向你们展示过他装扮成笑匠的模样?但是你和法老王都明确告诉我,选择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是在开始组织聚会以后……”
“哎,我想起来了,V8和其他人不一样。”兜帽判官改口道,“他本身就喜欢笑匠,以前他就经常说自己长得够凶狠,如果扮演笑匠一定会很像。”
“和其他人不一样吗?那好吧,这样的解释也可以。”笑匠轻叹了一下,“不过,有这类问题的可不只V8一个呢,罗夏也是。”
“罗夏?”兜帽判官眉头大皱,“罗夏又怎么了?”
“这次我要问的人是丝鬼。”
“我?”轮到女英雄茫然抬头。
“聚会时所有人都不卸妆,这个规则是罗夏提出的?”笑匠向故事中他的老情人笑了笑,“这是你告诉我的。”
“对啊,是她在群里提出来,法老王问大家意见,我们都说没问题,就是这样子。”
“‘当时大家觉得这个提议很符合罗夏的角色特点,所以没有异议。’你是这样说的吧?”
“嗯……大概是这个意思……有问题吗?”
“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吗?”
“怎么奇怪了?”
“在《守望者》里,罗夏以性格孤僻著称,哪怕是守望者的成员们,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你们觉得这个提议很符合罗夏的性格特征,是这个逻辑吧?”
“对啊。”
丝鬼张口说,但她立刻愣了一下。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其中的逻辑错误。
“这里向大家提出建议的是一个ID名字并不是罗夏的人吧,为什么大家却会得出这个提议符合罗夏性格特点的结论呢?这让我在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你们从一开始就默认那个人是罗夏。这种矛盾之感,和V8如出一辙。”
丝鬼咬住嘴唇,似乎在思考如何辩驳,但对方没有给她机会,他已经转向了另一个人。
“阿星。”笑匠喊了一声。
“啊,在!”群众演员看上去在神游,突然被叫到名字,他整个人挺直了身体。
“你是怎么告诉大家你的手机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啊,怎么告诉……就是说停电的时候找不到了……”
“嗯,你的原话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停电的时候就没找到,可能掉在什么地方了。’”
笑匠像复读机一般复述着,流畅得甚至让人无法质疑他有没有记错其中的一两个字。
“嗯嗯,是这样说的。”
“接着你和兜帽判官有了一场互动的对话。你质疑兜帽判官在把你按倒在地的时候,从你口袋里偷偷拿走了什么东西,兜帽判官则对此进行了反驳。”
“是呀……我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在下楼之前手机就已经找不到了,所以怀疑是兜帽判官下的手——但他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是啊,你没记清楚,可是人家记得清清楚楚的。兜帽判官立刻指出:你的手机是刚停电时就找不到了。”
“哎呀,人都有记忆混乱的时候啦。”
“这话倒没错,问题是——”笑匠再次望向兜帽判官:“你又是怎么知道阿星在刚停电的时候就找不到手机的呢?”
兜帽判官飞快答道:“他不是说了吗,停电的时候找不到——”话到一半停了下来。
“对了,阿星只是说停电的时候找不到手机,没说刚停电就找不到吧?”
兜帽判官无言以对,对方则继续发起进攻。
“可别小看这个‘刚’字。停电的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何况阿星还有先在楼上,然后回到客厅这两个时间段。连阿星自己都出现了记忆混淆,但是你可以准确地判断他的手机是在楼上就找不到的——我想,这必定是一种神奇的心灵感应。”
阿星和兜帽判官都不说话,前者甚至垂下了头。
一路说个不停的人做了个舒展筋骨的动作,然后转头:“然后是医生。”
“叫我吗?”夜枭身子抖了一下,警惕地望过来,“怎么了?”
“你犯的错误就更明显了。”
“我犯了什么错误?”
“别墅的电力恢复以后,大家的手机找不到了,然后发现从阳台到客厅有一摊水迹。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谁记得呀……我怎么说的?”
“你说:‘有人去外面,然后又回来……’”
“这,有错吗?”
“当然——针对这种情况,一般的判断应该是有人从外面闯进来了吧?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有人走出去了呢?”
“这……就是一瞬间的判断而已。大家也没觉得这种判断有什么不对嘛。”
“哎,大家当然不会觉得这个判断有不对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
“算了,还有另一件事。法老王告诉大家节目是他策划的时候,你说了这么一句话对不对:‘在劫匪闯入之前,你让我上楼去找罗夏,也是为了你的节目剧情吗?’”
“是我说的,我需要确认这件事。”
“那我也来确认这件事——你去楼上找罗夏,确实是法老王让你去的吗?”
夜枭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出话。
笑匠露出促狭的表情:“如果我的记忆无误,听到劫匪敲门以后,你是自己主动要求上楼找罗夏的吧?而法老王则径自去开门。”
夜枭望了一眼法老王,用赌气的声调说:“是我记错了……那是口误,说明不了什么。”
“唉,每个人都说自己搞错了,这样的说法未免太狡猾了。”
这时曼哈顿博士鼓起了腮帮。
“你在颠来倒去说些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明白!”
笑匠仔细地打量对面的壮汉,叹道:“反应迟缓也有反应迟缓的好,连演技都不需要了。”
曼哈顿博士骤然脸色通红:“你说谁反应迟缓……我是说,这些不咸不淡的,和我们眼前要解决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什么?”
“一开始就说了呀,确认一下V8到底存不存在。”
“怎么又扯到V8了?你怀疑V8是法老王本人吗?是他的……小号?”
“不不,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是说V8这个ID到底存不存在。”笑匠停顿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或者说,你们口中的那个网络聊天群到底存不存在。”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笑匠逐一看向在场的每个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早就认识吧?我是指在网络以外就认识。”
笑匠突然放松了身体,声音变得无奈而自嘲。
“今天晚上被邀请到这栋别墅里的客人,其实只有我一个。”
“10点15分了,我还有多少时间?”
笑匠伸了伸脖子,问法老王。但是后者没有理他。
“别都绷着脸,那我问下一个问题可以吗?”笑匠又看着曼哈顿博士:“你刚才说到眼前要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们来聊聊手机的事情怎么样?”
“手机怎么了?”对方拉着脸说。
“到底是谁把大家的手机丢进游泳池的,这是今天晚上重要的谜题之一吧?”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罗夏。”丝鬼开口道,“难道我的推理不对吗?”
“总体来说无懈可击,唯有一个地方不大通顺。”
“哪里?”
“我想不明白,罗夏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机也丢进水里?”
“这一点我也分析过了,这么做是为了误导我们以为这件事是其他人干的。如果游泳池里唯独少了她的那部手机,大家不是很容易就怀疑到她头上吗?”
“这个说法看起来是成立的,但事实上毫无必要。”
“为什么没有必要?”
“因为她是死者呀,而且尸体还在别墅以外。”
“啊?你说什么?”
“根据节目剧本的安排,罗夏现在可不是安静地躺在三楼自己的房间里,而是背后中刀,趴在别墅围墙之外的山坡上。如果事情按照这个剧本发展,大家会认为游泳池里缺少罗夏的手机是一件不协调的事情吗?”
丝鬼愣住,不说话,夜枭在一旁开口。
“不会,因为大家接触不到别墅以外罗夏的身体,所以无法断定手机在不在她身上。”
“正是如此。”笑匠咧开嘴,冲夜枭露出赞许的笑容,“无论罗夏是否把手机丢进水里,都不会改变‘所有人的手机都无法使用’这个局面。既然如此,何必毁坏自己的手机呢?按照计划,罗夏本人需要在花园的假山里躲上整个夜晚,手里拿着手机会安心得多吧?”
分析者顿了顿,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反过来说,会将罗夏的手机丢进水里的人,其行为动机只有一个解释:他很清楚罗夏的尸体最后会在花园里,而非别墅之外——因此他必须把罗夏的手机也毁坏掉,才能完成‘所有人的手机都无法使用’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杀死罗夏的凶手干的?”夜枭睁大眼睛。
笑匠冷冷地看着对方,没有回答。
“但是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呀!”丝鬼紧绷身体说,“我们已经把事情的经过梳理了一遍,结论是,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时间和机会能够偷走所有人的手机,并且丢进水里——除了行动自由的罗夏。”
“不,除了罗夏以外,还有人能做到这件事,而且轻而易举。”
“是谁?”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罗夏偷偷把装手机的垃圾桶拿出花园之外也就罢了,如果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客厅来到玄关,往铁链的保险锁里灌进超能胶,那可真是一项高难度的任务。所以还是考虑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比较合理。”
“你就说谁能做到吧!”
“你。”笑匠指了指和他对话的人。
“胡说,我怎么来得及——”
丝鬼匆匆申辩,但是她的话没有说完,笑匠已经把手指向了另一个人。
“你。”笑匠指着法老王,被他指住的人不说话。
“还有你和你。”他又指向兜帽判官和曼哈顿博士。曼哈顿博士叫道:“你在瞎扯什么?那时候我们正在和持枪的劫匪搏斗。”
“是啊,所以还有你。”
笑匠的手指最后落在阿星身上。
“啊,我?”
“对,你们五个人——只要是当时在楼下的人,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胡说八道!”兜帽判官大声叫道,但他的姿态毫无气势,“你自己也说过吧,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足够的时间。”
“嗯,不过那是在某种前提下得出的结论。”
“什么前提?”
“你们五个人,每个人说的都是实话。”
听到这句话,丝鬼、曼哈顿博士、兜帽判官以及阿星都闭上了嘴巴。
法老王说道:“你是指我们之中有人在说谎吗?”
“不,一两个人说假话毫无意义,因为只要有矛盾之处,别人立刻就会反驳。”
“那你的意思是……”
“你们每个人都在说谎,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你是说我们串通一气?”
笑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是的,你们五个人相互配合,编造了‘勇斗悍匪’的过程,从而让人得出谁都不可能摸黑从花园里穿梭来回的结论。事实上,你们几个人在一片漆黑的客厅里,说不定相互有说有笑,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手电筒。”
法老王颔首说:“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我们这几个人,确实谁都可能轻松地在客厅和花园之间来来往往。”
笑匠望着说话人,嘻嘻笑道:“从分工合理性这一点来评估,负责把手机抱到花园里的人还是你吧?兜帽判官、曼哈顿博士和阿星,多少需要制造一些咚咚砰砰、哼哼哈哈的响声。至于丝鬼,要操持的事就更多了。”
阿星有点委屈地说:“你是说我被他们收买了?”
笑匠歪着脑袋,露出一种“差不多就得了”的神情。突然,他扭头望向夜枭。
“你也一样,别以为我把你落下了。”
夜枭斜着眼睛,说:“你想说什么?”
笑匠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环视着在场的每个人。
“看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那我再直白些好了。”他冷冷开口,“这位前电视节目制作人声称这是一个节目,而各位声称自己被蒙在鼓里,是节目中的游戏对象。而事实上,这是一个局中局。在这栋房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在座各位戴着假面合作上演的一场戏。”
没有人说话。
笑匠微微摇头,笑道:“在这场游戏里,只有一个真人玩家,那个人就是我。这就是你们邀请我来参加聚会的原因。为了避免我心生怀疑,你们设计了这个层层叠叠的局中局,并且安排了阿星这个角色,好让我以为自己不是现场唯一的‘外人’。而事实上,阿星同样是你们的同伴。剧本是不错的,可惜你们的表演太过业余,几乎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露出了破绽。譬如你——”笑匠指着夜枭:“明明是自己主动到楼上找罗夏,后来却指责是法老王的指示,在现实中可不会有这样的口误——仔细一想,根本就是表演和剧本脱节的结果嘛。更不要提兜帽判官和阿星之间神奇的心灵感应了。”
夜枭冷哼:“看来你是疯了……你以为向所有人开炮,就能为自己脱罪吗?”
“你不承认吗?”
“你说楼下的人都是共犯,姑且可以解释把手机丢进水中的问题,但是,请问,侵害罗夏的人是谁呢?除了你之外,无论我们几个人怎么配合,也没办法对最后往走廊方向跑的罗夏下手呀。”
“可以的,因为你也说了谎。”
“哼,你是说我扑倒你以后跑向楼梯,然后和曼哈顿博士以及法老王会合的事情是假的吗?其实我是沿着走廊跑回房间,然后把罗夏推下了楼?”
“不,扑倒我的那个人最后是向楼梯方向跑。虽然在黑暗中,但是这一点我也可以证明。”
“那就是了,听脚步声就能分辨方位吧。”
“但是,那个人不是你。”笑匠冷冷地看着对方,“而跑回走廊那个人,也并不是罗夏。事实上,那时候罗夏早就已经死了。”
“你在说什么?”
“我的时间不多了吧,那我就抓紧一些。”笑匠微微抬头,缓缓说道,“下面,我们来揭开罗夏死亡之谜吧。”
“向走廊方向跑的人不是罗夏,而是你。”
笑匠指着夜枭。后者立刻大笑起来。
“你脑子有毛病吧?后来我可是和曼哈顿博士还有法老王一起袭击你的!”
笑匠笑起来:“你说对了。是袭击,一前一后。”
“什么?”
“你跑回房间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就行了,因为那时候我根本就无暇到房间里去找人。”笑匠淡淡地说,“然后,等听到我向楼下走去,你偷偷跟在我身后,当我和曼哈顿博士以及法老王在二楼相遇时,你迅速加入了搏斗。这样一来,哪怕是我,也无法分辨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扯淡,我为什么要跑回房间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为了营造一种罗夏还留在楼上的错觉呀。”
“你说罗夏不在楼上,那她去哪儿了?”
“她死了,躺在楼下花园的屋檐底下。”
“神经病……”夜枭低声骂着,随即他抓住一个事件点,“那你刚才说绊倒你然后向楼下跑的人又是谁呢?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在楼上的只有你、我以及罗夏三个人吧?难道你要说跑下楼的那个人是罗夏?”
“你还真记错了。我已经说了,那时候罗夏躺在花园里呢。”
“那么,那个人是谁?”
笑匠沉默了一秒钟,然后将手指向在场的一个人。
“是你。”
被指的那个人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用女性特有的尖声叫起来。
“你开什么玩笑,我一直都在楼下待着!”
“很遗憾,你几乎没有在楼下逗留过。所以我刚才说,你大体是没有精力负责把手机丢进游泳池这项工作的。虽然不是不行,但要是这样,你们的分工也太欺负女孩子了。顶替罗夏的角色可是很辛苦的。”
丝鬼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你是说我是杀害罗夏的凶手吗?”
“我只是说你到楼上来了而已。”
“我到楼上去干什么呢?”
“说了呀,顶替罗夏和我演对手戏。”
“你是说,停电以后,我跑到楼上和夜枭联手袭击你吗?”
“不。”笑匠看着脸色和嘴唇一样红润的女英雄,“是在停电之前。”
“胡说,停电之前我们都被关在杂物间里!”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只是演戏。阿星和你们是同伴,杂物间可以不上锁嘛。”笑匠侧头想了想,“对了,我想起来了,杂物间的钥匙是你递给阿星的,说不定那时你压根儿没把钥匙交出去。等我们上楼以后,你就用钥匙打开门跑出来了——至于后来把门撞开什么的,自然就是装装样子了。”
丝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稍等一下。”这时候,法老王缓缓开了口,“你刚才说,罗夏早就死了?”
“是的。”笑匠回答。
“你说丝鬼在停电之前就上了楼,并且袭击你。你是指在停电之前袭击你的罗夏,是丝鬼假扮的?”
“是的。”
“你是在暗示停电之前罗夏就死了吗?”
笑匠摇摇头:“不,更早的时候。”
“哈哈哈——”一旁的夜枭发出放肆的笑声,“说来说去,原来你还是认为是我杀了罗夏。更早的时候,是指我上楼找罗夏的时候喽?我要怎么做呢?敲开她房间的门,然后把她推下楼?”
“不,”笑匠再次否定,“在你上楼之前,罗夏就死了。”
“什么!你到底想说罗夏是什么时候死的?”
“从一开始。”
“什么叫从一开始?”
笑匠轻叹了口气:“就是字面的意思。从这场聚会一开始,也就是我踏进这栋房子的时候,罗夏就已经死了。”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弥漫着躁动的空气,所有人都站立起来。
“你再说一遍!”夜枭棱角分明的俊脸,从嘴角到耳根,都在微微抽动。
“不必重复了吧?”笑匠被剩下的人团团围住,但是他依旧好整以暇,“这场聚会,我是最后一个到达的。在我见到各位之前,罗夏就已经死了——如果真的存在罗夏这么一个人的话。”
“夜枭,你说得对,这个人完全疯了!”兜帽判官开火道,“如果罗夏一早就死了,你在这栋房子里见到的罗夏难道是鬼魂吗?”
“是的。”笑匠点点头,“通过某个魔术制造出来的鬼魂。”
“魔法,哈哈,这个人已经语无伦次了——警察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呀,最好是精神病院也一同派人来。”
“是魔术,不是魔法。”笑匠笑了笑,“魔术是人设计出来的,这里面可没什么超自然或者神秘主义的元素,而且被拆穿了都不值一提。”
“什么鬼魔术?”
“六个人变成七个人的魔术。”笑匠说,“不算阿星,这次聚会是一个七人聚会吧,但是事实上,到场的只有六个人:法老王、夜枭、曼哈顿博士、兜帽判官、丝鬼,再加上我饰演的笑匠——至于第七个人罗夏,则是一个无中生有的人物。”
丝鬼说说:“这怎么可能做到,人怎么可能凭空增加呢?你也和罗夏说过话的吧?”
“从常理来看当然不可能,所以说这是个魔术。”魔术揭秘者笑嘻嘻地说,“通过你们五个人的通力协作,再加上适当的道具,其实很容易就能做到。”
“什么道具?”
“显而易见,面具。”笑匠指了指众人之前脱下,现在散放在茶几上的各式眼罩或者头套,“这就是这场不允许卸妆的假面聚会的真正用意——遮挡各自的容貌,从而方便各位从一个角色转变成另一个角色。”
看到所有人都缄默不语,揭秘者继续说道:“既然各位不作声,那就由我代为解释这场魔术的手法吧。”
笑匠翻开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又拿起钢笔,在一页的上部写下“法老王、夜枭、曼哈顿博士、兜帽判官、丝鬼、笑匠”六个人的名字;在那页纸的下部,除了抄写上述六个人的名字以外,再加上罗夏的名字。
“我们来重温一下事情的经过,就一目了然了。”
笑匠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边开讲。
“我大概6点半左右抵达这栋别墅,法老王把我请进门,这时候客厅里有四个人,分别是夜枭、兜帽判官、曼哈顿博士以及罗夏。随即,我发现罗夏是个女生,并且和她有了第一次对话。而事实上,那个戴着墨迹头罩、身穿黑色风衣但是显露女性曲线的人,是你。”
笑匠指向在场唯一的女性。他说着,将上部的“丝鬼”和下部的“罗夏”用带箭头的直线连在一起,并标记时间“6:30”。
女英雄娇声说:“不对,那时候我在房间里,后来你不是看到我从楼上走下来吗?”
“是的。”笑匠点头,“你下楼的时间大概是6点50分,所以你在6点40分左右找了个借口,跑到花园里去了。”笑匠望向兜帽判官,“那个时候,你故意对罗夏出言不逊,就是为了给她制造离席的借口。”
法老王道:“如果跑进花园的人是丝鬼,她又怎么能回到房间呢?”
“别开玩笑了,我可忘不了紧急楼梯那玩意儿。只要把楼梯放下来,花园和楼上的房间根本是连在一起的。丝鬼进入花园,沿着楼梯爬上楼,回到房间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施施然从楼上走下来,和我相见,就是这么一回事。”
笑匠说着,又将笔记本下部的“罗夏”和上部的“丝鬼”用另一条带着反向箭头的直线相连,标上时间:“6:50”。
夜枭说:“罗夏跑到花园以后,我也跟了出去和她说话。你要怎么解释?”
笑匠回答道:“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一个人在花园里演独角戏而已。其实当时我心里就生起了疑问:为什么你们走进花园却没有打开照明灯呢?现在想来,无非是不想让我看清花园里的情形而已。”
夜枭哼了一声,说:“那和丝鬼一起从花园回到客厅的罗夏又是谁?难道丝鬼还能分身成两个人吗?”
笑匠说:“怎么会,那自然是另外一个人扮演的了。”
“你说的是谁呢?”
笑匠朝站在他斜对面,长着一张圆脸、眼睛眯眯的男人抬了抬下巴:“他。当时客厅里不是有一个人不知去向了吗?”
兜帽判官的小眼睛瞪得圆圆的,但是没有说话。夜枭则叫起来。
“开玩笑,他和罗夏的身材也差太远了吧!罗夏可是个小巧的女孩子,你说丝鬼冒充她也就罢了,这个一身肥肉的男人怎么可能瞒得过别人的眼睛?”
笑匠斜斜看着兜帽判官,说:“你真的是一身肥肉吗?不会只是长了一张迷惑人的脸吧?何况,那件和外套差不多的特大号披风,也把你的身材包裹得看不出底细。”
兜帽判官闷声不说话,笑匠又说:“要不你把外套脱下来,让大家鉴赏一下你的身材?”
夜枭反驳道:“聚会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没有穿披风呀,你又不是没看见,他的身形也就比曼哈顿博士略小一号而已。”
笑匠点点头:“你说得对。只不过,我刚进门看见的兜帽判官并不是他啊。”
“你在说什么?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人?”
“没有多一个人呀,进门时我看到的兜帽判官其实是你。”
夜枭喉咙里咕哝的一声,似乎有话要说,又吞了回去。
笑匠笑着望向自称医生的人,嘻嘻笑道:“长着一张俊俏的小白脸,但是把一身盔甲撑得满满当当,而且动作敏捷,一路上把我和阿星两个人打得满地打滚——你就是传说中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家伙吧。”
法老王开口说:“你是说夜枭和兜帽判官对调了?”
“可不是?”笑匠说,“为了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这个安排真的很花心思。”
“什么错觉?”
“你们几位男士都身材高大,绝无扮成女孩子的可能性。所以你们安排了一个看脸显瘦实际很强壮。另一个看脸显胖实际很小巧的两个人,进行角色互换。”
笑匠顿了顿,又对法老王说:“你还记得吧,之前我就问过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聚会里会有兜帽判官这个角色,兜帽判官是‘民兵’里的角色,而非守望者。虽然两者有某些渊源,但是兜帽判官出现在清一色守望者角色的聚会里,还是会显得格格不入吧?现在一想才明白,其实你们看中的是兜帽判官那件可以随时脱又随时穿、领子高竖的大披风,非常适合掩盖人的身形。”
揭秘者又望向夜枭。
“你的表演也非常用心。在整场戏中,你的性情和说话的语气一直发生着微妙而自然的演变。这样做的目的,我想,是让我忽略你的声音和开始时的差别吧?虽然我进门时也就听你俩说了几句话,但你还是周全地考虑到了。只不过,人策划的事情总是难以尽善尽美。一开始的夜枭穿着满身盔甲显得摇摇晃晃,连走路都费劲,但是后来在楼上却能上蹿下跳、大显身手,这个细节我可不会忽略不计。我想,这是因为这套盔甲制作太麻烦,没法为你们两个人分别量身定做,所以开始由这位小个子穿着,哪怕往里面塞棉团也难以合身。相比之下,兜帽判官的服装则好定做得多,可以做成两套。刚来的时候,我还就衣服廉价这一点取笑过兜帽判官呢。”
夜枭怔了半刻,最后叹了口气,似乎放弃了抵抗。
“你确实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那还需要我往下说吗?”
法老王淡淡地说:“你说下去吧。”
笑匠看了对方一眼,低头在笔记本上做了如下标记:上部的“夜枭”和下部的“兜帽判官”连线,时间是7点20分;上部的“夜枭”和下部的“罗夏”连线,时间是7点10分。然后,他继续陈述。
“夜枭——我是指最初的小个子夜枭——进入花园以后,脱下盔甲,穿上早就藏在花园里的另一套罗夏的服装和墨迹头罩,然后原地待命。兜帽判官则换上夜枭的盔甲,走到楼上和我以及法老王碰头。开始下雨的时候,已经换回丝鬼服装的女英雄和‘男版罗夏’并肩返回客厅。丝鬼故意拉我到活动室打台球,从而避免我过多和‘男版罗夏’接触。‘新夜枭’假装和‘男版罗夏’在一旁说话,然后走回来告诉我们罗夏上楼去了。其实,这时候‘男版罗夏’根本没有上楼,而是从我的视线死角溜出玄关,开门到了屋外。在屋外他换上另一套兜帽判官的服装,并且穿上高领披风,然后和阿星会合,以刚从外面回来的姿态重新进入别墅,将整场戏剧推进到下一幕。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我和阿星把客厅里的人关进杂物间,但等我俩一上楼,丝鬼就溜了出来。她也许是通过位于花园的紧急楼梯,也或许直接走客厅的楼梯奔上三楼,因为有夜枭和阿星两个人牵制我的行动,她有充足的时间回到房间,重新换上罗夏的衣服。在三楼的时候,她再次在我面前出现,并且和我近身接触,目的是进一步强化罗夏这个角色的存在感。停电以后,她挣脱了我的控制,并在适当的时机和夜枭交换了藏身的方位。最后,由夜枭跑向走廊的方向,而她则跑向楼梯,下楼回到客厅,并换回丝鬼的服装——从而成功制造了一个‘罗夏始终在楼上’的假象。”
揭秘者略作停顿,在笔记本上多加了几条直线:下部“罗夏”和下部“兜帽判官”以反向的箭头连线,时间是7点40分;上部“丝鬼”和下部“罗夏”连线,时间是8点零5分……
他停下笔,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说:“对了,你们还有一个相当严谨的安排。停电以后,曼哈顿博士撞了第一次门,但是没有把门撞开,大概相隔一分钟,才进行了第二次撞门。什么黑暗中找不准方位自然是借口,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要营造一个局势,从而让我做出指派阿星下楼察看情况而自己则留在楼上的决定。因为如果门一开始就被撞开,我必然会选择和阿星一同下楼,那么你们在楼下的小把戏就玩不转了,而且杀害罗夏的嫌疑就没法落在我头上。”
说完,他低头画上最后一条线:“罗夏”和“丝鬼”反向连线,时间是8点15分。然后,他将笔记本向前展开,以结语的语气再次开口。
“你们六个人戴上面具,在这栋房子里进行了一场大变活人的魔术。这就是你们今天晚上的演出节目。”
客厅里的人都沉默着,笑匠在笔记本上敲了敲,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抬起头,望向曼哈顿博士。
“哎呀……”
“干什么?”壮汉声音有点紧张。
“你有点无所事事呢。”
“你说什么?”对方睁大牛眼。
“你看,在这场表演里面,每个人都有既定的任务。丝鬼是罗夏的主要扮演人,夜枭和兜帽判官需要调换身份,法老王负责全局的把控,就连阿星也需要和我演对手戏——唯独你没有工作任务呀。对了,你帮忙关了一下阳台门,还被淋了一脸雨。”
赤裸上身的壮汉怒发冲冠:“你是在小看我吗?”
“我只是说,这个表演完全可以精简演员数量,你实在没必要参加。”
曼哈顿博士还想叫唤,法老王抬起了手。
“你还没说完吧?”电视节目制作人看着他邀请来的客人,“你至今没有提及花园里的尸体呢。”
“哦,原来你要说这件事。”
“如果罗夏这个人并不存在,那么,请问,那个冰冷的死者是谁?”
“我不知道她是谁。”笑匠冷冷地和对方目光相接,“我只知道,那个人在我踏足这栋房子之前就已经死亡。而她的尸体,从一开始就被放置在花园的屋檐下面。”
“你是说花园里一直有一具尸体吗?”
“是的。来到这栋房子以后,我一度想走进花园看看,但是被你托词阻止了。毋庸置疑,你是不希望我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那么,你是要指控我们几个人合谋杀死了一个女子,然后设计嫁祸于你喽?”
“剧本是这么编排的。”
“剧本吗?”
笑匠站直,毫不胆怯地与屋里的六个人对视。过了几秒钟,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又不是没脑子的人。”他抓了抓自己涂满发胶的头发,哪怕弄乱了也无所谓,“只要警察到场,那具尸体的死亡时间不就一清二楚了?但是这场戏剧得策划多久呢?最快也要一整天吧?所以,无论计划得如何周密,如果目的是借此脱罪,那都是天方夜谭。”
蓦然,笑匠收回笑容,露出严肃的神情。
“但是尸体不是假的——现在轮到你们说明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认为这是真人秀节目吗?”
自称电视节目制作人的人摊开手。
笑匠暧昧地笑了笑,指指沙发。
“我可以坐下来吗?”
“请便。”
“开始我也是这么猜想的呀。”笑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似乎刚才的讲解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你们六个人是演职人员,而我是唯一的真人秀嘉宾。布满房子的摄像头,连接着千家万户的电视屏幕。全国各地的观众正嚼着爆米花,津津有味地观看我这个被陷害的可怜虫,要么抱头求饶,要么绝地反击。”
“为什么后来又觉得不是呢?”
法老王也坐下来,其他人也逐一坐下。
“因为你们演技太烂了呀,简直漏洞百出。”
“玩笑话就不说了吧?”
笑匠坐起身子,正色道:“我不知道哪个电视台会有这样的胆量和本事。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具依然新鲜的女性尸体,是从停尸间的雪藏柜里运过来的。”
“那你认为我们是谁?”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要么是犯罪组织,”笑匠停了停,“要么就是政府特工。”
“又要开玩笑了,让你当笑匠果然没选错。”
脸色青白的年轻人嘻嘻笑着。他的下巴上没有一点胡须。
“你们是警察吧,各种行为举止都明显得很。但是警察找我有何贵干呢?”
饰演电视节目制作人的中年人露出温和的笑意。
“你刚才说我仅仅看到你的文章就邀请你来扮演劫匪很可疑,但你说漏了一点,我还说了我看过你参加的法制节目。”
笑匠歪了歪头:“有说过吗?就算有吧。”
“所以,警察找你是常有的事情吧?听说你和警察相当有渊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但是我听说你向警队投过应聘申请。”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更何况你们也看不上我。”
曼哈顿博士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风评太糟糕了。”
笑匠转头望着对方:“花了不少功夫嘛。”
“什么花了不少功夫?”
“调查我的事情,原来我这么重要。”
年轻人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别在胸前的黄澄澄的笑脸图章。
扮演曼哈顿博士的壮汉恼怒发声:“我早就说这小子不适合,态度太轻浮了。”
“不适合?”
笑匠怔了一下,拧着眉头望向眼前的每个人。
“我叫孙明玉。”中年人淡淡地说,“隶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第六中队。”刑警队长向其他人指了指,“他们都是我的同事。”
“我是姚盼。”扮演丝鬼的女刑警高兴地说,卸下伪装似乎让她感觉很轻松。
“你好,我叫温泉。”长着圆脸的兜帽判官露出和他的名字一样让人宽心的笑容。
“薄文星。”阿星灵活地眨了眨眼,他很年轻,语气也很谦虚,“给你添麻烦了。”
身穿铠甲制服的俊俏医生向笑匠伸出手。
“我是罗加,很高兴认识你。”
笑匠礼节性地和对方握手,但是脸上没多少热乎表情。
最后剩下一脸油彩的曼哈顿博士,他侧过脸去,说:“我没必要告诉他我的名字。”
笑匠松开刑警罗加的手,望向他的上司,说:“人脸和名字都记住了,然后呢?”
刑警队长浅笑了一下,“你觉得今天晚上的事算什么?”
“某种测试吧。”笑匠回答,“因为你既制造了一个所有人暂时无法脱身的局面,又制造了远程监控这么一出,意思无非要求我在规定的时间里破解谜题。你们打算给我的时间是多少?”
“原定是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中午。但你的精明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我编了一个远程监控的借口,期望你在更短的时间里完成答卷。”
“那我算及格了?”
曼哈顿博士又哼了一声,“少得意,能破案的人不止你一个。”
笑匠微微愕然:“这果然是真实的案件吗?”
刑警队长说:“你也察觉到了。”
“但是你们不是来找我帮忙破案的。”
曼哈顿博士哂道:“谁要你帮忙?别自以为是了,这个案子早已告破。”
解谜者低头思考,心脏蓦然猛烈跳动了一下,他不禁吸了口气。
“难道是……无证之罪?”
听到这个词,曼哈顿博士的身体骤然挺直,脸上的不屑消失了,一种深沉却爬了上来。所有人也似乎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震动,一时间都沉默不语。
孙明玉冷冷地问:“你是猜到的吗?”
笑匠说:“既然案子已经告破,但是你们始终耿耿于怀,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虽然案情得到破解,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凶手。”
“谁说我们耿耿于怀了?”
“起码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你们说这是一场测试,但是公安局那种死板的地方绝不可能允许发生这么夸张的事情。也就是说,今天晚上的事情,是你们私底下的安排。”
刑警队长说:“是的,这里发生的事情和官方无关。尸体也是我向相熟的验尸官借的。”
“警察干私活儿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中饱私囊,另外一种就是对某个已经完结的案子耿耿于怀了。”
所有人都露出震动至深的神情,孙明玉轻轻嘘了口气。
“你的敏锐确实让人惊叹,本来我们打算最后再说这件事的。”
笑匠说:“关键是这般手法的案子我从来没见过哪里有报道,也就是说,这个手法并未得到官方的承认。”
刑警队长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曼哈顿博士,但后者的眼睛流露出从未见过的失落,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略略点头。
孙明玉也轻轻点头,然后他紧紧望着今天晚上成功破案的人的眼睛。
“你抓住了凶手的尾巴,但是我们失败了。”
“你刚才说,使用这个诡计无法实现脱罪的目的——但是在现实中,事情可没这么绝对。”
刑警队长淡淡陈述。
“大概半年前,市局接到报案,一群年轻人在开派对的中途遭遇了入室抢劫,劫匪被当场抓获。起初我们还奇怪,如果只是单纯的抢劫案,而且罪犯又已经被逮捕,交给派出所处理即可。后来才知道,原来现场还出了命案。死者是一个刚满19岁的女孩,死因是颅内大量出血,引起严重的脑水肿。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死者的致命伤毋庸置疑是从高处坠地造成的。
“当时,在开派对的别墅里除了两个劫匪,还有四男一女。根据现场每个人员的证词,得到这样的情节:包括死者在内,参加派对的人员有五男二女;派对进行到三个小时左右的时候,有一个持刀歹徒闯入,要求现场人员交出财物。随后,劫匪将当时身处客厅里的四男一女锁进杂物间,来到楼上打算翻找众人放在房间里的财物,结果在三楼遇到了另外一男一女。劫匪和这对男女展开追逐,接着发生了停电事件,整栋别墅陷入了黑暗。在黑暗中,被困杂物间的人质破门而出,和楼上的另一个男人会合,最终制伏了劫匪。但是,当电力和照明恢复以后,一个女子的尸体被发现躺在别墅的花园里。专案组很快形成了结论,这名女子在被劫匪追击的过程中,意外从房间的露台坠落死亡。虽然嫌疑犯坚称自己没有对那名女子实施侵害,在停电以后他压根儿没有见到对方,但是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毫无疑问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哪怕现场留下了众多疑点,最终也没有推翻这个结论。”
“有哪些疑点?”笑匠将手肘支在膝盖上。
“我来说明吧。”扮演医生和铠甲英雄的年轻刑警说道,“第一是死者的情况。死者因坠楼而死这一点无法否认,但是除了后脑的致命伤,她的身上还有多处瘀青和抓伤,这些伤都不是因为从高处坠落造成的。一开始,在别墅里开派对的年轻人,声称死者和他们是朋友关系,但后来证实,死者以及在场的另一个女子都是外围女,也就是所谓的高级应召女郎。从死者的身份以及身上的伤痕推测,死者生前很可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虐待。另外,她还喝了很多酒,服用了迷幻药物——不过,这一点倒是支持了意外坠楼这个结论。”
罗加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
“第二个情况是,劫匪在被捕以后,供出了和他里应外合的同伙,也就是当时在别墅里参加派对的男子之一。那名劫匪是一名失业人员,有过偷窃的案底。他声称,案发当晚,他本来正在台球室打球,突然接到那名男子的电话,说有几个富家少爷在别墅里开派对,是个下手捞一笔的大好时机。劫匪和报信的人是表亲戚,也不怀疑他,加上他的表亲反复强调,那栋别墅里存放了大量现金,而里面的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完全没有反抗能力,是个轻轻松松稳赚不赔的买卖。劫匪几乎没有犹豫,在街边买了一把弹簧刀,就打车赶了过去。据送他到别墅的出租车司机证实,为了让司机答应大晚上跑郊外,他付了两倍的车费,由此可见,他对这单买卖抱有很高的期待。可惜结果和他的预期相差太大。他自己也很纳闷,事后不住地说,刚到达别墅的时候,那帮人明明都烂醉如泥,乖乖被关进杂物间里,怎么转眼就变得生龙活虎了。”
笑匠开口问:“他确定在楼上碰到的是另一个女子吗?”
“我们对案情产生怀疑以后,就这个问题曾经反复诘问过嫌疑人。但是他无法肯定,更加无法否定。那天参加派对的男女,倒没戴什么面具,但是两个女郎都戴了假发,一个是戴的金色长发,另一个是棕色短发,而且穿的外套也不一样——而这两点恰恰是证词的关键。除了他的表亲,那个劫匪对现场所有人的相貌都很陌生,在当时的情形下也不允许他多看几眼。他只能承认,在别墅里,先后见过两个女人,留着不一样的头发,穿着不一样的衣服。而到了最后,棕色短发的那个女子活着,另一个女子倒毙在花园里,金色的假发和外套掉落一旁,事情不是显而易见吗——你要知道,为那些家伙辩护的律师团队可不是吃素的,他们对我们提出的毫无证据支持的猜想,根本嗤之以鼻。”
笑匠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从他接到电话到抵达郊外的别墅,花了多长时间?”
“大概一个半小时。”
笑匠说:“如果那个女子死了以后,别墅里的人立刻想出了这个脱罪之计,马上打电话诱骗那个劫匪来当替罪羊,那么死亡时间的差距也起码有一两个小时吧?这一点不能成为证据吗?”
刑警队长说:“你抓住了关键点。一如你之前说的,这个诡计的最大漏洞是死亡时间的差异。像今天晚上的安排,距离尸体的真实死亡时间太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脱罪目的的。但是,如果相差的时间不长,在司法上就难以被认定为实证。”
“一两个小时算相差不多吗?这种死因状况的验尸,死亡时间应该很准确才对。”
“死亡时间相差不到半个小时!甚至更短……”
女刑警姚盼发声道,她的声音有些激动。
笑匠皱起眉:“怎么会这样?”但他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那个女子坠楼以后,没有立即死亡。”姚盼语带义愤说道,“她手上有血迹,说明坠地后还有触碰后脑撞击伤口的动作。”
长着一张和善圆脸的刑警也低沉开声:“我们的推测是,死者从楼上摔下来以后,其实还有一口气,但是那帮浑小子不但没有施救,反而绞尽脑汁想把这件事嫁祸给别人。他们任由那个女孩奄奄一息地在草地上躺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断气。”
“不!”曼哈顿博士突然低吼了一声,“为了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那些人很可能还下了毒手。”
笑匠点点头:“这种可能性很高,如果这个女孩最后被救活,事情就败露了。所以,那些人估摸着劫匪快到达的时间,通过某些方法加速了那个女孩的死亡。譬如对伤处进行二次伤害。”
年轻刑警薄文星“啊”了一声:“验尸报告里提到,死者后脑的撞击伤处有一些碎石,但是死者坠落的位置是草地附近,其实并没有太多石头。”他说着又叹息了一声,“可惜这些细微的证据也不足以翻案。”
“这是谋杀!”曼哈顿博士在茶几上重重一拳。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笑匠说道:“劫匪的那个表亲为什么会配合这件事?他作为同伙,应该也难逃罪责吧?”
刑警队长平淡地说:“相信你也发现了,那几个开派对的孩子可不是寻常人家的。但那个负责联络劫匪的孩子不在此列,他是为首一个富家公子的跟班,平时帮人家跑腿,也跟着吃吃喝喝。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得出来给主子挡枪。”
笑匠说:“另外那名应召女郎呢,她也心甘情愿做伪证吗?她和死者不相识?”
孙明玉静默了一下,回答道:“我不知道她们实际上有多熟,她说和死者仅仅见过几次。只不过,在死者的指甲里发现了好几个人的皮肤组织,包括她的。相应地,死者身上的几处抓伤,上面残留了指甲油,也是属于她的。”
闻言,笑匠也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说她也是施虐者之一吗?她对此怎么解释呢?”
罗加切入,冷冷地说:“哪有什么解释,开派对大伙儿玩得比较疯嘛。那个女孩满身的瘀伤,不是也一样无须解释?”
笑匠说:“事情最后就这么了结了吗?”
阿星说:“是啊。那个替罪羊被按照入室抢劫和过失致人死亡两罪并罚,判了八年;给他报信的被判了一年,他们现在都蹲在牢房里。至于那几个富家公子,仍旧过着肆无忌惮的日子……”
罗加说:“这就是现实的世界。也许有人会疑惑,怎么会这样呢,这种程度的案子,不是应该几个小时就能解决吗?但是,智慧超群的侦探抓住一个逻辑漏洞,从而把凶手绳之以法,这样的情节只存在于推理故事中。故事里的凶手会主动承认错误,甚至在观众面前痛哭流涕,但在现实的世界里,凶手既不会主动认罪,也不会反省自身,他们会逍遥法外——而所谓程序正义的捍卫者,则会骑在最聪明的侦探头上,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刑警说话时没有刻意望向谁,但言语显有所指。笑匠没有回应,他只是说:“死者的家人没有要求追查吗?”
刑警队长答道:“那个女孩没有家人。”
问问题的人怔了一下。
“或者说早已和父母亲人失去联系。”
说话人脸上的皱纹不深,却十分清晰,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抖动。
“朋友呢?”
孙明玉微微摇头:“她的尸体在停尸间里放了整整一周,一直没有人来认领。后来可能是某些方面施加了压力,来了一个小瘪三样子的,说是那个孩子经纪公司的人,签了个字把尸体领走了。”
他停了停,用沉静的目光看着笑匠。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还有案由,无人认领的尸体三天就要被送到殡仪馆——就和现在楼上躺着的女孩一样。”
他邀请的客人眼睛微微睁大。
“她是……”
“无名尸体。”罗加开口道,“今天凌晨,一个夜钓的老人在城郊的水库旁边发现了她。她倒在水库堤坝的楼梯下面,可能是从路基爬下水库的时候失足摔下去了。她生前喝了很多酒,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资料。水库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从现场的情况来推断,只能认为是意外。”刑警停了停,“或者说……大半夜独自一人跑到水库去,本来就是……”
罗加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暗示。
刑警队长接口说:“你知道这座城市每年有多少无名尸体吗?”
笑匠摇头。
“大概2000具。他们静默无声地离开这个世界,不知道有谁知道他们的离开,也不知道有谁知道他们曾经来过。”
笑匠问:“如果身份不明,也没有人来认领,这些尸体会被怎么处理?”
“在殡仪馆里存放一段时间,过了防腐期,一般会被送到学校。”
“学校?”
“很多学校都需要尸体,尤其是医学院,做成标本,或者给学生练习解剖。”
笑匠冷冷地说:“所以你们把她当作测试的道具,也算物尽其用了。”
听到对方的诘问,几名刑警都呆了一下,就连他们老大脸上也露出不自在的表情。无论所持的初衷是什么,这件事终究是对死者的不尊重,所以他们都没有辩解。
笑匠轻叹了一声,放缓声调说:“我看那个女孩左边脸上有道伤疤,半年前死去的那位是不是也是?”
罗加点头说:“半年前那个女孩是右眼角有胎记,虽然没有这么明显,但看上去仍然像某种不幸的标记。当我和孙队看到这具尸体时,都有种命运轮回的恍惚感。”
姚盼不无哀伤地说:“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种缺陷让人心疼。而且,那个女孩子之所以受到凌辱,我们猜想和这一点也有关系。那些浑蛋肯定以此作为口实,肆无忌惮地取笑她、欺侮她。”
刑警温泉叹息说:“这两个女孩最后都成了无人认领的冰冷尸体,人生对于她们来说,也许只是一场噩梦。”
笑匠冷冷道:“都是无名女子,又都是身有缺陷,而且死因接近,所以你们选择她作为还原案情的对象吗?”
众人都默然不答,算是默认了。
曼哈顿博士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那个女孩有名字,她叫龚菲——哪怕只是个假名……”
笑匠看了对方一眼,下巴略微抬起。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事,但是没有说出来。
他转而望向刑警队长。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让我来这里的原因了吗?”
孙明玉微微颔首,说:“你知道守望者的名字来历吗?”
“什么?你说故事里的人吗?”
“是的,我们今日扮演的那些故事里的超级英雄、他们的出身以及建立这个团体的初衷。”
被邀请而来的客人眉头皱了起来,一个火花在他心中跳动。
“你是说……义警?”
孙明玉点点头:“是的,守望者的前身被称为‘民兵’,最初的成员里就有警察。或者说,正是因为有一些包括警察在内的有志之士意识到,单单依靠机制内的力量难以整治所有的罪恶,所以缔结了这个编外团队。这个团队的每个成员都秉承着和警察一样的对正义的信念,但他们头戴面具,游走在暗夜的边缘,执行着以他们白日的身份无法执行的任务。”
罗加说:“如果无条件地捍卫程序正义,只会让更多的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但我宁愿舍弃捍卫它的身份。如果法律和道德的戒尺对有些人无能为力,那么就必须在法律和道德之外制造更有力的戒尺和杖棒。”
“你们打算做类似的事情吗?”
刑警队长沉声问:“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笑匠叹气说:“原本是,但是你们煞费心机在我面前重现这个案子,我也无法不感同身受。”他停下来,自嘲地笑了笑。
“这么说,所谓的测试,不是警察局的入职考试喽?”
薄文星苦笑说:“兄弟,你自己也说了,机制内会允许这么玩吗?上峰甚至不让我们重新调查!”
姚盼说:“坦率地说,成为守望者一样的团队成员是我从小的梦想。虽然这个梦想很滑稽,但我也有自己的守则——我们想招募你一起参加。”
刑警队长望着他对面的年轻人,眼睛炯炯发光:“你有兴趣继续当笑匠吗?”
笑匠叹气:“笑匠可是个强盗哦。”随即,他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为什么要找我?”
圆脸刑警趋前身体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刑警队长举起手,把话茬儿接过来。
“我们自身的身份有很多限制,也需要更多来自民间的力量——我们需要你的力量,有人大力推荐了你。”
笑匠说:“需要我做什么呢?”
姚盼快声说:“那个为首的富家公子是一个在读大学生,他甚至是学校什么推理社团的负责人,不用问就可以知道,那个顶包的诡计是他动的歪脑筋!”
“他和我念的是同一所学校吗?”
“呃……是的,他肯定知道你,所以我们想……”
“果然如此。”笑匠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什么……”
“说什么招募测试,说什么组建正义联盟,大话说得太好听了。说到底,只是我恰好适合当通风报信或者栽赃嫁祸的小老鼠而已。”
罗加忙道:“不是的,我们重视的是你的头脑和正义感。”
“因为有人大力推荐我吗?”
“当然——”
“没有这样的人,请把谎言收回去吧。”笑匠冷冷打断对方,“没有人会推荐我,这样的人早就不在了,你们不过是看过几份档案而已。”
几个刑警齐齐呆了一下,一时间无言以对。
刑警头子说:“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兴趣吗?”
笑匠肯定道:“没有兴趣。”
“连我们的计划也不想听?”
“我没兴趣当什么蒙面义警,也没有靠自己去维护正义的觉悟。”
几个刑警的脸都拉了下来,女刑警说:“哪怕知道有人平白无故地死去,凶手却没有受到一丝惩罚,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这和我没有关系。”
女刑警看向曼哈顿博士,说:“霍大哥,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他根本就不适合。”后者默然没有说话。
罗加也摇头说:“我们看错你了,我们以为你会更有责任感。”
笑匠冷笑着说:“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为规则的不完善,把抓住犯人的责任推给别人,你们不觉得可耻吗?”
面相温和的温泉眯起小眼睛,声音变得尖锐:“你这么说有点过分了。”
“惩戒有罪的人、保护弱小的人不是警察的责任吗?为什么要把责任和规则推给别人?”
年轻刑警薄文星跳了起来:“我们没有把责任推给别人,我们打算自己动手!”
笑匠说:“当你们舍弃警察的身份,就成了警察以外的人。舍弃规则的行为,无论把话编得多么好听,都只是一种逃避而已。”
“什么叫逃避!我们只是希望采取灵活的手段——”
“把一具陌生人的尸体拿来当道具,就是你们口中的灵活手段吗?既然你们有这样的决心,就该在规则之内把本职工作做得更好。”
“别说风凉话了——”
“算了!”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打断他们争论的人是曼哈顿博士。
“嗯,算了。”罗加说,“就算没有这个人帮忙,我们一样可以做这件事——”
“我是说这件事算了……”
曼哈顿博士发出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他伸手指了指整晚和他唱对台戏的那个人。
“他说得没错,舍弃了规则,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这只是逃避责任而已。”
众人都看着他,不说话。
那个画了一脸油彩,整个一粗汉子形象的刑警用手搓了搓脸,向着刑警队长露出苦笑。
“老孙,我们……我说我……怎么会认可这种事情呢?你说得对,这真够荒谬的。”
他看上去有点疲惫,但是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笑匠看着那个姓霍的刑警,说了一声:“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刑警不满地回望,虽然他刚才认可了对方的话,但是心里的愤懑还在。
“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笑匠说,“我说你在今天晚上的表演里戏份最少,角色可有可无。这句话我收回。”
曼哈顿博士闷哼说:“我是不会戴着面具表演,我已经说了,整件事都很荒谬。”
“你的演技确实很糟糕,”笑匠用促狭的语气说,“我刚到的时候,你偷偷查看我的背包,我想,你是忍不住要确认我带来的霰弹枪是不是你们给我发的玩具吧?真够沉不住气呀。”
壮汉脸色涨红,但说不出反驳的话。
孙明玉叹道:“老霍比较谨慎……”
“可不是,他的言行太像一个警察了。说出不能带枪上楼,因为在黑暗中交火会很危险的话时,那凛然的气势真的很让人佩服。”
“你到这个时候还要嘲讽人吗?”女刑警姚盼疾声说,“我觉得霍大哥扮演得很好。你说我们每个人都犯了错误,被你抓住破绽,但是霍大哥一点错都没有出。”
笑匠摇头:“不,他犯了比你们都要大得多的错误。我最初猜测罗夏的尸体早就放置在花园里,就是因为他犯的错误。”
“他犯了什么错误?”
笑匠手指交叉,用拇指抵着下巴,望着曼哈顿博士。
“罗夏的尸体是你负责搬运的吧?这件事是你今天晚上负责的主要任务。”
姓霍的刑警脸色变化着,他直直盯着对方,但没有开口。
孙明玉说:“为什么我们需要搬运罗夏的尸体?”
“因为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下、什么时候停。”解谜者淡淡地说,“你们必须今天安排这个聚会,但是天气预报有雨这件事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因为如果提前把尸体放在露天的场所,一旦下雨会被打湿,而如果后来雨又停了的话,那么浑身湿透的尸体立刻就会暴露矛盾之处。所以,你们需要安排一个人,专门负责根据天气的变化对死者的尸体进行移动。”
孙明玉淡淡地说:“是的,我们没有选择。虽然我找了相熟的验尸官帮忙,但是尸体最多只能征用两天。”他竖起两个手指头。
笑匠看着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想,今天的天气,反而让你觉得刚好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说这个了——总之,今天的雨就是这样下一阵停一阵。”笑匠转向曼哈顿博士,“开始下雨的时候,我看见你匆匆忙忙地关上阳台门,身上被雨水打湿了。其实你是刚跑到花园里,把罗夏的尸体搬到了雨水淋不到的地方。到了追逐战快结束时,你看到雨几乎停了,就连忙赶到花园,把尸体重新搬回露台的下方。但是这里有一个细节需要考虑,那就是,如果要模拟罗夏是从露台掉下楼的,那么她在露台上逗留的时候理应多少被雨打湿才对。所以,你往她身上浇了不多不少的水。我想,这个这么周密的安排,是孙队长给你的指示。”
孙明玉说:“是我们一起商量的。”
笑匠浅笑了一下:“可惜,霍警官没有严格执行这个指示。”
“什么意思?”
“仰躺在地上的罗夏,衣服只湿了前面的一半,但是毛织的头罩却整个湿透了。这一点很奇怪呢,按理来说,两者不是应该湿度差不多才对吗?”
“什么?这是……”
笑匠淡淡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霍警官往尸体上浇了水,然后摘下罗夏的头罩,单独把头罩弄湿,然后重新给死者戴上了。”
笑匠看着曼哈顿博士,后者抿住嘴唇,侧过脸去。
罗加皱眉说:“老霍,你干吗这么麻烦?”
“如果不能体会他的用心,你这个同伴当得不够称职呢。”
罗加呆了一下,然后哑言地张了张嘴。
孙明玉静默了一会儿,说:“是因为不忍心吗?”
“我想,这是唯一的解释。”笑匠说,“虽然面对的是一具无名的冰冷尸体,但是霍警官不忍心直接朝她的头和脸上泼水。尽管当时时间很紧张,但他还是选择先把蒙在死者头上的面具轻轻取下,浸湿,然后给她重新戴上。”
这些话在众人心里掀起了波澜,大家都不说话。隔了一会儿,曼哈顿博士冷冷地说:“你说这些干什么?”
笑匠诚恳地说:“你虽然态度恶劣,但是从来不会对人动粗,对待每个人,哪怕是已逝者,无一不心怀尊重。你是一个真正的警察。”
刑警哼道:“给我戴高帽也没有用,我当然是警察。”
“半年前那个案子是你经办的吧?”
霍姓刑警愕然而对,笑匠继续说:“这一点再明显不过了,你是对这个案件最耿耿于怀的那个。而他们——”他指了指剩下的五个刑警,“作为你的同伴和朋友,一直都很担心你的状态。”
“哎,你想说什么呀?”
“我想说的只是,如果漠视规则,就会带来新的痛苦。譬如,从停尸间取出一具陌生尸体当作道具,这么一件小事也会给真正的警察带来内心的挣扎。”
曼哈顿博士扬起眉毛想说什么,但他的话陡然卡在喉咙里了。他身体微抖,用惊愕的神情望向刑警队长,接着,他又逐一看向其他的刑警。
“难道说,你们……”
孙明玉看着笑匠,叹道:“这一点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早呀。说什么为了招募我,编一大段大话,甚至不惜偷偷运来一具尸体,怎么想都过于夸张了。我不认为这是刑警应有的表现,除非他们做这件事另有目的。当然,确认这件事是你们刚才围攻我的时候。”
孙明玉说:“你就不能不拆穿吗?这样做说不定会有反效果。”
“我想,不会啦,霍警官是明白人。”
曼哈顿博士脸上仍然爬满疑惑,瞪着眼睛。孙明玉歉然道:“老霍,不好意思啦。”
老霍默然半晌,似乎终于明白了一切,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原来你们一直在骗我。老孙说制订了一个周详的计划,并且找到适合的线人帮忙,其实是为了抢先一步,打消我动私刑的念头吧。”
姚盼说:“霍大哥,我们知道你不会乱来,只是觉得你一直很消沉——”
霍姓刑警摇头:“不,我确实有过动私刑的念头。这个案件的卷宗合上以后,很多人和我说,那些人皮烂心的浑小子以前还干过更过分的事情,还不是一样一笔勾销了?但是我无法做到一笔勾销。我去过那个小子的学校几次,看着他驾驶跑车在校道上呜呜开过,看着他在社团新生见面会上派发他自己写的书,把手放在女学生的腰间。我想,再过一段时间,他甚至会得意地把他的‘完全犯罪’写成侦探故事吧。他是一个年轻而有活力的生命,他应该为夺走另一个年轻而有活力的生命付出代价。”
孙明玉说:“我们的心情和你的一样。这个计划不是假的,如果你点头,我们就一起去做,这一点没有变化。”
曼哈顿博士露出苦笑:“别开玩笑了,虽然我的脑子转速比你们慢一些,但到这个份儿上还看不明白,以后就别当警察了。你让我负责搬运尸体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不,当你们向我提出这个计划时,我就应该想到,我也是昏了头。谢谢你们照顾我的自尊心。”
“抱歉……”罗加说,“你别多想。”
“别误会,我是真心感谢。”壮汉刑警认真地说,“老孙知道的,我是真的昏了头,我心里的天平已经摇摇欲坠。你们知道和我这种倔驴讲道理没有用,所以干脆顺着我的话来说,让我自己被自己的舌头绊住。这一招真的很精彩。对我这种人来说,要让他理解一件事情的荒谬,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去做一次。”
他停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粗野形象之外的惆怅。
“我向那个女孩的身上浇了一瓢冷水,但当我准备浇下第二瓢的时候手却不听使唤了。我生出了恐慌。我想,如果我就这么朝那具冰冷的身躯照头淋下冰冷的水,我的心也会变得冰冷。一个内心冰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谈论公道呢?所以我伸手将那个女孩的头罩摘了下来……她很年轻,比半年前那个女孩还要年轻,她紧闭的眼睛和鲜明的伤疤,都安详得让人不安……我把头罩打湿,又重新给她戴上,但是一种更加巨大的恐慌抓住了我。我到底在干什么呢?如果向一具陌生尸体浇水这样的事情都能让我犹豫不决,我确定自己可以做到那些距离法规更远的事情吗……那个瞬间,我就在内心里放弃了——”刑警指了指饰演劫匪的人,“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小子说得不错,漠视规则只会带来新的痛苦。”他又转向他的同僚:“你们苦心演了这一场戏,说到底就是要我明白这个道理。”
众人一阵沉默,曼哈顿博士突然“哈”了一声。
“搞什么——原来今天晚上的真人秀节目,我才是嘉宾!现在底细拆穿了,就此散了吧。”
“对这个案子不再管了吗?”刑警队长看着他的搭档。
曼哈顿博士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暂时放一边吧,除非找到新证据——往后的日子里,我会准时上班打卡的。就像这小子说的,在规则之内把本职工作做好。”
他的同伴们默然不语,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但是怅然的气氛仍旧未散。
“如果我答应帮忙呢?”
笑匠突然发问,所有刑警都呆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我答应加入你们,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呢?”
孙明玉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去做。”
曼哈顿博士皱眉道:“你还要开玩笑吗?”
“不是开玩笑。”刑警队长说,“这个案子需要一个句号。今天凌晨,我和罗加在停尸间看到这具女性尸体的时候,我就做了这个决定。在今天这场表演结束之时,如果老霍你解开了心结,事情到此为止;如果结果是另外一个,这位年轻人又同意相助,那我们就按计划执行。我们每个人都参加,一个都不落下。”
孙明玉语气坚决,他的其他同伴们也露出坚定的眼神。这让曼哈顿博士说不出话来。
笑匠对刑警队长说:“你还有别的想法吧?”
孙明玉斜斜地看过来,不动声色,也没有答话。曼哈顿博士说:“什么别的想法?”
揭秘人说:“我还有一个猜想。这栋别墅和那宗案件的案发现场完全一样吗?”
姚盼说:“是结构完全相同的房子。案发的别墅就在不远处,但那是私人住宅,我们自然无法征用。那栋别墅是其中一个富家子弟的家产。”
“那栋别墅现在还住人吗?”
“结案解封以后一直空着,我听说屋主想处理掉,但目前没有卖出去。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说的是什么猜想?”
“没有啦,我只是奇怪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完整地还原案情,连案发场地都保持一致。”
罗加说:“因为我们希望你能够介入这个案件,真切地体会受害者和替罪羊的心情。至于完整地模拟作案过程,则是想对你的判断能力进行测试。”
笑匠说:“如果只是测试,主线吻合即可,有必要做得这么精细吗?”
“你认为我还有什么想法?”刑警队长看着对方。
“希望我从中发现能够翻案的新线索。”
薄文星不满地叫道:“别自视过高了,我们对这个案件早就进行过反复的研究。你以为一个外行人单凭一次案件模拟就能发现一队警察都发现不了的漏洞?”
罗加的语气里也有一些不悦:“你的洞察能力确实让人惊叹,但是别想多了。我刚才就说过,现实世界和推理小说是两回事。如果有过硬的证据,我们早就把那些浑小子丢进牢房里了。”
刑警队长摆了摆手,他这个动作的意思让他的部下都吃了一惊。
“不。”孙明玉说,“我确实对他抱有期待。”看到部下都张着嘴巴,刑警队长望向笑匠:“唉,你这个人太过骄傲,我们也有身为警察的自尊要维护,所以这个期待只是我个人的期待。你发现了什么吗?”
年轻人轻笑了一下,但随即敛去笑意,换上谨慎的语调。
“我也不能确定,关键要看你们对那宗案件的还原程度有多高。”
“能够模拟的我们都模拟了,包括现场的状态。”
“包括后备楼梯没有全部打开的状态吗?”
刑警队长愣了一下,眼睛里的光慢慢亮起。
“果然……那段楼梯有问题吗?”
“因为我没想明白你们把那段楼梯收起来一点点的用意何在。”
罗加说:“就是为了营造一种罗夏在放下楼梯的过程中被人推下楼的错觉。”
笑匠说:“嗯,一开始我也受到了误导。但是,从你们的整体安排来看,这个布置就有点画蛇添足了。只是为了嫁祸于我而已,有必要非要营造一个人被推下去的现场吗?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逻辑矛盾之处:当初你们声称罗夏在花园和三楼房间之间来回了两次,但是既然楼梯早已放下,时间又如此紧迫,罗夏何必把楼梯重新收起呢?这种矛盾的布置,无异于你们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我想,是不是因为在那宗案件里也是同样的情况,所以你们把情景照搬了过来。”
孙明玉说:“你说得对!在那个案件里,三楼房间露台直通花园的楼梯,差一点没有完全打开。对这一点我心里也有疑惑,但是得不出结论,所以把这个细节还原了。”
“在案件里,对这段半开的楼梯是怎么解释的呢?”
温泉开口说:“当事人当然每个都声称自己不知道,不过按照我们对案情的推断,只能理解为是那些浑小子在故意混淆调查方向。”
“让警方认为劫匪把人推下楼了?”
“嗯,因为虽然只是收起来了一点,但是楼梯没有卡紧,所以人就没法爬下去。”
“但是这样一来,不就和今天晚上的安排存在同样的逻辑问题了吗?”笑匠摊手说,“为什么要让警方认为人是被推下去的呢?制造一个清晰无疑的意外现场不是更好吗?从脱罪的角度来看,这种误导完全没有必要,反而会驱使警方深入调查,而且替罪羊的反抗也会更加激烈。”
孙明玉点头说:“我也有同感,所以觉得困惑。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笑匠说:“那段楼梯的状态不是那几个学生所为。”
“不是他们做的?”
“嗯,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段楼梯本身是完全打开的。那几个学生原本想制造的现场应该是女孩因为被歹徒追击,从楼梯上往下爬的时候失足摔了下去。这样的局面最容易被警方定性为意外事故,顶罪的人也好摆平得多。”
温泉侧头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楼梯——”
笑匠打断他:“我想问一件事:控制紧急楼梯的摇杆,是不是楼上和楼下各有一个?”
这个问题让刑警们面面相觑,孙明玉想了想,说:“应该有,这样才能方便放下和收起楼梯。譬如,从露台上爬下花园以后,可以在花园这边把楼梯收起来——为什么问这个?”
“我在想,也许方向反了。”
“方向反了?”
“楼梯不是没有完全放下,而是被人收了起来,从花园这边。”
“从花园这边收起来?被谁呢?”
“还能被谁呢?”
姚盼张了张嘴,然后捂住:“你是说……死者吗?”
曼哈顿博士变了脸色:“你说什么?龚菲把楼梯收起来,她……”
笑匠淡淡说:“那个女孩叫作龚菲对吧?在劫匪到场时,也许她还没有断气。”
女刑警颤声说:“你是指那些恶棍对她进行二次伤害以后吗?”
年轻的解密人点点头:“她还有一口气。当那些侵害她的人离开以后,她从地上爬起,把头顶上方的后备楼梯收起了一些。”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知道那些人要将她的死伪造成意外,所以把楼梯收起——”笑匠略略垂下眼光,“这是她的死亡留言。”
曼哈顿博士旋即站起,大踏步走向花园外面。其他刑警也紧跟其后。他们绕到花园后方,果然在罗夏原来躺卧的位置附近,找到控制后备楼梯开合的摇杆。屋檐的正下方有条走廊,那个摇杆隐藏在一根柱子背后,如果没人提起这件事,谁也不会注意到。
刑警们望着那个摇杆,都一阵沉默。薄文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断断续续地说:“这……一段距离,她……”
摇杆和死者躺卧的位置虽然离得不远,但是毕竟不是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如果那个濒临死亡的女孩真的做到了这一点,那几乎是一个奇迹。
“她是因为没有力气了,所以只把楼梯摇起了一点吗?”姚盼问。
“我想,不是这样的。”笑匠轻轻摇头,“那个女孩只把楼梯收起一点点,是不想让那些人发现她做了这件事。既然是指认凶手的留言,如果被凶手发现而清理掉就毫无意义了。证明这一点的是,她最后没有倒在摇杆下面,而是回到了原来躺的地方。”
“她……又回到原位置了吗?”
“是的,为了不让那些人察觉,她挣扎着回到了原地。”
罗加沉吟说:“她只把楼梯收起来一点点,这样哪怕那些人事后发现,也只会以为是当初把楼梯放下来时没有放尽而已。”
孙明玉叹道:“那个女孩临死之前留下了一条需要潜心思考才能抓住的线索。这条线索,是给负责调查也就是作为警察的我们留下的。”
笑匠说:“因为她相信警察。”
姚盼说:“但是我们辜负了她,那是她向我们发出的呼喊!如果我们当时就发现……”
“也许现在还有机会。”
“现在还有机会?”
笑匠略略点头,但是他的表情很谨慎:“我已经说过了,我无法确认。罗警官说得对,我只是小说里头那种纸上谈兵的私人侦探,包括刚才说的一切都仅仅是揣测。”
罗加有点忸怩,但还是诚恳地说:“我言过其实了,请你接着说吧。”
笑匠说:“我已经说完了,我无法确认,但是你们可以,确认是警察的工作——那个女孩的手里不是沾了血吗?”
姚盼“啊”了一声:“她伸手摸了头上的伤口!这么说,摇杆上……”
笑匠说:“我不知道血迹算不算过硬的证据,不过,如果那个女孩真的对外做出了呼喊,我想,她会在摇杆上留下痕迹——那些血迹就是她的呼喊。”
薄文星霍然站直:“那栋别墅现在还空置着吗?解封以后有人进去过吗?”
孙明玉说:“我们的朋友已经说过了,确认是警察的工作。”
曼哈顿博士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笑匠说:“要走了吗?锁住门的铁链不是还在吗?”
薄文星说:“那个保险锁是个魔术道具,看上去锁孔被人灌了胶水,无法插入钥匙,其实只要拨动锁杆后面的小开关,就能把锁打开。”
众人离开花园,径直走到玄关。薄文星几下就把保险锁和铁链解了下来。别墅的大门被推开,户外清冽的空气流淌进来。
这座以假面为名的暴风雪别墅,现在已经解除了封锁。
众人走到房子外面,雨后的天空有一种静谧的蓝色,甚至有星光从薄云之中透射出来。
温泉拍了拍自己的圆脸,说:“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看着罗夏的尸体。”
薄文星手里举着那把已经解开的保险锁,对笑匠笑了笑,说:“这个障眼法的小道具,最适合用来打造密室杀人什么的了——下次我们邀请你破解另一个谜题吧。”
姚盼也向年轻的客人眨了眨眼睛:“我同意你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你看,这个锁你也不检查一下,我们说打不开你就信了。罗夏的尸体有没有问题你也不多看两眼——还有,丢进游泳池里的手机都是假货啦,不然成本多高。”
笑匠看着她,微微一笑:“因为我相信警察呀。”
女警官略略呆了一下,然后用肩膀轻撞对方:“但是我把你的手机踩坏了……作为补偿,姐姐请你吃饭吧。”
罗加向客人伸手:“我们必须向你道谢,剩下的请交给我们吧!后会有期!”
笑匠没有伸手,而是指了指别在胸前的黄澄澄的笑脸图章。
“别后会有期了。在守望者的故事里,从高楼坠下、死于非命的人可是我。我很高兴这个图章今天晚上没有染上血迹,但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这么走运。我走啦,各位好梦。”
“稍等一下。”孙明玉叫住他,“为什么你会答应接受这个聚会的邀请?”
笑匠侧头想了想,怪声怪气地说:“不知道呀,也许是最近在家闲得慌吧。”
“你没有工作吗?”
“哎呀,还没着落。”
“你说,会推荐你的人早就不在了。”刑警队长定神看着他,“如果我来当这个推荐人呢?”
“啊?推荐我干什么?”
已经急匆匆走在前面的曼哈顿博士突然折返回来。
“我可没兴趣和这个小子共事!”那个身材魁梧的刑警朝他的头儿粗声说,“我霍鑫看着他烦——你要推荐的话,就推荐他到别的组。”
笑匠乐了,他故意向对方伸出手。
“霍警官,你好,我叫杜学弧,很高兴认识你。”
刑警霍鑫闷闷不乐地和他握手,说:“我可不高兴——你的名字我们早就知道。”
笑匠嘻嘻笑着,向黑漆漆的停车坪走去。
走了几步,他蓦然转身,伸手抓抓满头的发胶,然后戴上之前去掉的笑匠的眼罩。
“大晚上跑山路好像挺危险的,”那个没有胡子的白脸小子若无其事地说,“我还是跟各位警官一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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