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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对,不必保火险。

        你难道忘了我结婚第一年日子多痛苦?

        曼德牧师,我告诉你,每星期日我差不多总到一两个这种不正常的人家去做客——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知道,开饭店总得有个娘们儿,这是明摆着的事。到了晚半晌儿,总得唱唱歌,跳跳舞,来点什么热闹玩意儿。你知道饭店主顾都是飘洋过海、在船上住腻了的人。吕嘉纳,你别想不开,别把自己耽误了!在这儿待下去你将来怎么个了局?阿尔文太太用心栽培你,可是对你有什么好处?听说她要你上孤儿院照管小孩子。那种事儿是你干的吗?难道说你真这么死心眼儿,愿意一辈子给那群臭孩子当苦力?

        我读过好些批评这些书的文章,所以我不赞成这些书。

        当然是个规规矩矩的上等饭店,不是那种接待平常水手的乌糟的烂猪窝。不,没那事儿!我这饭店专伺候船长和大副,还有——还有——地道的阔主顾。

        我的好太太,别生气。你错怪了安格斯川。你好像很担心——

        嘘!嘘!你疯了?我想在曼德牧师身上打主意?这是什么话!曼德牧师待我那么好,我能算计他!刚才我要跟你说的是我今晚回家的事儿。

        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手艺真不坏。

        是啊。

        是,是,我当然听见过,不过——

        喔,他是这么个人。

        嗯,这还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阿尔文太太。一个小孩子的正常住处应该是他自己的家。

        我看不出那些人过的日子有什么特别不正常的地方。

        鬼!鬼!暖房里的两个鬼又出现了!

        有些事乍一看似乎不妥当,可是后来——不管怎么样,欢迎你回家!亲爱的欧士华——现在我还能叫你欧士华吗?

        滚出去!

        虽然他在外头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儿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一直耐着性子不做声。可是后来他索性把丑事闹到自己家里来了——

        这雨庄稼人可喜欢。

        这是银行存款簿,存款利息指定作为孤儿院的经常开支。

        这句话是给他看病的医生说的。

        谢谢,这么很舒服。安格斯川姑娘,自从我上回看见你之后,你真长高了。

        不错,曼德牧师,这是你的成绩。

        算到一块儿,大概有七八百克朗。

        找我们的牧师算鲁莽?找我们的知己朋友算鲁莽?

        另外,我还有个理由。我打定主意不让我自己的孩子欧士华承继他父亲一丝一毫的产业。

        不错,欧士华·阿尔文,你父亲是个精明强干、了不起的人,你有这么个父亲,一定可以鼓励你上进——

        好吧。我想目前还是把款子存在银行里。利息确是不大,年息四分,提款六个月前通知。要是将来能做利息大点儿的押款——当然抵押品一定得来历分明,确实可靠——咱们再重新安排。

        既然如此,那么——

        这可办不到!

        你那只脚别这么呱哒呱哒的,听见没有!少爷在楼上睡觉呢。

        很好,谢谢你。我想说的是,亲爱的欧士华,你别以为我完全反对学艺术。我相信有好些人虽然学艺术,可是跟学别的东西一样,还能不损伤自己的内心。

        我看了这些书好像觉得自己心里多点儿把握。

        正是为了要瞒人,我才一天一天地不断挣扎。欧士华生下来之后,我觉得我丈夫的情形似乎好了一点儿。可是好了没几天。后来我得加倍使劲地挣扎,好像在拼命,为的是不让人知道我孩子的父亲是怎么一等人。你是知道的,阿尔文最有本事叫人喜欢他。人家好像只相信他是个好人,不信他有别的事。有些人的生活方式不妨碍他们的名誉,阿尔文就是其中的一个。可是到最后,曼德先生——我得把故事全部告诉你——发生了一桩最丑的事情。

        嗳!嗳!你敢揍我?

        没有。问题就在这儿。咱们简直没别的办法。咱们不应该让人家发生误会,也不该做得罪教友的事。

        吕嘉纳·安格斯川——阿尔文太太的女用人

        请你告诉阿尔文太太,说我要见她。

        正是在我们自己家里。就在那儿,我头一回知道是在饭厅里。那时候恰好我在饭厅里有点事,门开着一点儿。我听见我们的那个女用人从花园里走进来,拿着水壶浇花。

        安格斯川姑娘,你爸爸是个没主意的人,他不大靠得住,必须有人照管他。

        哈哈!你又说笑话。也难怪你今天兴致这么好,孤儿院明天要开幕,欧士华又是刚回家。

        当然有。

        迷路的绵羊回来了。

        是,是,我就走。回头他来的时候,你跟他谈一谈。他会教导你做女儿的该怎么孝顺爸爸。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你爸爸。你不信,我有教堂登记簿。

        呸!

        昨儿晚上我出去喝了个痛快——

        你越走得早越好。

        可不是吗,事情真不少。

        曼德牧师,你好?

        你说什么?

        姑娘,你跟我反正住不长。我没那么大造化!只要你开窍,像你在这两年长得这么漂亮——

        你最鲁莽的一件事是跑来找我。

        外头对他的传说我都知道,要是传说靠得住的话,你丈夫年轻时那些行为我最不赞成。可是做老婆的不是她丈夫的裁判人。你的义务是低声下气地忍受上帝在你身上安排的苦难。可是你偏不那么做,不肯忍受苦难,你扔下你应该扶持的堕落男人,损伤你自己的名誉,并且还差点儿损伤了别人的名誉。

        (话说得很慢,自己管着自己)曼德牧师,现在你的话都说完了,明天你要在大会发言纪念我丈夫。我明天不发言。可是现在我要老老实实跟你说几句话,就像刚才你跟我说话那样。

        那还用说,当然要保险。

        那可不行!我得跟你说几句话才走。今儿晚半晌学校工程都完了,夜里我就搭轮船回家。

        哼,我很清楚他一向怎么对待吕嘉纳。不行!我决不让她跟他走。

        嘴里干净点儿!

        我在楼上屋子里找着了爸爸这只烟斗——

        是吗?那更好了。

        不过,我得告诉你,阿尔文太太,不保火险,咱们肩膀上的责任可不轻啊。

        好,我马上就去。

        是啊,可是他妈妈在乡下呀。真是个好孩子,他心眼儿里还有他妈妈!

        果然是。这就是开幕典礼唱的歌。

        不错。

        什么话!安格斯川姑娘!那单身汉是你自己的爸爸呀!

        可是在你这方面,我的好牧师,你心里至少该明白——

        曼德先生,不是真事,是欧士华做的梦。

        这些规矩人回到家里的时候,你没听见过他们批评外头风俗怎么坏、道德怎么堕落吗?

        是的。从此以后这出演了多少年的丑戏就可以结束了。从后天起,我过日子就只当没我丈夫这个人,只当他从来没在这所房子里住过。从今以后,除了我的孩子和他的母亲家里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是,妈妈,你说得很对。我知道生气对我没好处。你看,我疲乏得要命。我想出去活动活动再吃饭。曼德牧师,对不起,我知道你决不会同意我的看法,可是我不能不说老实话。

        谢谢。可是别交给我,你拿着方便些。

        我觉得欧士华的话句句都正确。

        嗯,咱们瞧着吧!

        是。都在里头了——手续全都办齐了。老实告诉你,把这些东西按时弄到手可真不容易。我一步都不能放松。遇到产权问题,地方当局认真得要命。可是现在到底都办齐了。你瞧!这是罗森伏庄园索尔卫那块地的过户契约——连地带新盖的教室、教员住宅、教堂、全部建筑都在里头了。这是孤儿院章程的批准书。你看一遍好不好?“阿尔文上尉孤儿院章程”。

        我记得很清楚。他抱我坐在他腿上,叫我抽他的烟斗。他说,“抽吧!孩子,使劲儿抽!”于是我就使劲儿抽,抽得脸都发青了,脑袋上的汗珠子像黄豆那么大。爸爸就哈哈大笑——

        喔,当然不会忘,安格斯川姑娘。

        他上回进城时找过我。

        明天叫我在大会上怎么说话呢!

        不用说,那是你私人的产业。当然我也是这么办的。可是孤儿院就完全不同了。孤儿院可以说是桩神圣的事业。

        可是你得有做爸爸的给你出主意,吕嘉纳。我在小港街看中了一所好房子,不用付多少现钱就能租下来。咱们可以开个水手公寓。

        那我倒也愿意进城去。这儿乡下的日子太冷清,曼德先生,一个人过日子的滋味您是知道的。要是有好地方,我真愿意去。曼德先生,您能不能给我找个合适的事儿?

        是,好些人没钱结婚。

        起头足够了,我的孩子。

        可不是吗,好儿子!

        你说过不知多少回我不是你生的。

        好。我们马上就来。我先把——

        那份产业就是我当初的卖身钱。我不愿意把我的卖身钱留给欧士华。我打定主意,欧士华的钱都得由我给他。

        可是什么?

        喔,你好歹总会对付过去的。

        你不肯给我点儿吗?

        你看!这样的人城里也很多。拿我同事的教友们说吧,他们就会说咱们保火险就是不相信上帝。

        我要长期待下去,曼德先生。喔,在家里待着真好!

        哦,怪不得!

        谢谢您,很好。就是路上太累了。他从巴黎一直赶回来,整天坐火车,路上没休息。这时候他也许正睡觉呢,咱们说话声音还是小点儿好。

        睡觉?晌午还睡觉?

        并且我觉得咱们可以相信这么个慈善事业不会遭殃——上天一定会特别保佑它。

        是吗?他最爱跟您老人家说话。

        你们准备明天的事儿大概很忙吧?

        可是,好孩子,你得把烟斗搁下。我这儿不许抽烟。

        你的行当换过不止一回了,可是哪回都是一团糟。

        倒也不算少。

        唔,也许是吧。

        你干什么?站着别动。你瞧你身上的雨水直往下滴答。

        你倒老是那么准时。

        主要是跟青年艺术家待在一块儿,是不是?

        你说得也许有道理。

        可是你别忘了,他究竟是吕嘉纳的爸爸。

        怎么样?

        对,越小越好。

        欧士华,你别生气。生气对你没好处。

        那时我丈夫过的什么日子,他怎么荒唐,怎么胡闹,你不是不知道。

        真情是这样,我丈夫死的时候还像他活着时候那么荒淫无度。

        谢谢,不忙,好孩子。哦,我想问问你,吕嘉纳,你爸爸在这儿过得怎么样?

        好,让我告诉你。我看见不道德的事情是在你们的模范丈夫和模范父亲私自上巴黎开眼界、光顾艺术圈子的时候。他们是行家。我们连梦都没做过的地方和事情,他们都能告诉我们。

        过了不多会儿我听见阿尔文也从花园里进来了。我听见他跟女用人低低地说了两句话。后来我就听见——喔!现在那声音还在我耳朵里,叫人好气又好笑——我听见我自己的女用人低低地说,“撒手,阿尔文先生!别这么着!”

        你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是,那时候我才一点儿大。我记得有天晚上走到楼上爸爸屋里去,正赶上他很高兴。

        我知道有一个人外表和内心都没受损伤。你瞧瞧那个人,曼德先生。

        哼,你放心,咱们瞧着吧!我是在阿尔文太太这么个大户人家长大的!她待我跟自己女儿差不多!你想把我带回家?带到你那么个乌糟地方去?你真不要脸!

        喔,没有的事!欧士华像我。

        好,好,我的好牧师,既然如此,咱们就把事情决定下来。

        对,对,我有几个同事的嘴都是这样子。

        我听了你的话脑袋发晕。这么说,你这些年的日子——表面上像夫妻在一块儿过活——其实是一片别人不知道的苦海!

        很好。那么让我拿几件东西给你看——(走到搁小提包的椅子边,从提包里拿出一包文件来,在阿尔文太太对面坐下,想在桌子上找块空地方搁文件)这是第一桩——阿尔文太太,你先告诉我,桌子上这些书是干什么的?

        哼!

        真情是什么?

        他跟你疏远了,一定疏远了。现在你儿子回来了,他的思想怎么样?你仔细想一想,阿尔文太太。从前你很对不起你丈夫,这件事你自己也承认,所以你才给他办这所孤儿院。现在你也应该承认怎么对不起你儿子——现在也许还来得及把他引到正路上。你自己赶紧回头,挽救在他身上还来得及挽救的东西。因为阿尔文太太,你确实是个罪孽深重的母亲!我不能不对你说这句话,这是我的义务。

        阿尔文太太从左边走进来。吕嘉纳跟在后面,可是马上就从右边第一道门走出去。

        对,对。我们城里人想不到这上头。

        苦命的妈!没几天你就把她折磨死了。

        是不是文件?

        木匠安格斯川站在通花园的门边。他的左腿有点瘸,左脚靴子底下加了一层厚木头底。吕嘉纳手里拿着一把空喷水壶,拦着不许他进来。

        但愿如此。

        曼德牧师,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心里也有他那种想法。只是我从来不敢说出来。好!现在有我儿子替我发言了。

        ——因为昨天咱们工地上差点儿没着火。

        对,对,你在这儿学的东西真不少。现在也许有用了,吕嘉纳。

        更不用说有些报纸杂志准会骂我喽。

        跟他孩子的妈妈?

        请问牧师要跟我说什么话?

        他怎么那么轻狂!可是我想不会有别的事,阿尔文太太,一定不会有。

        我说这是魔鬼下的雨!

        你的目的可真是达到了,阿尔文太太。

        是,一点儿都不错。

        一点儿都不错,我是这样。

        什么叫“真正重要的人物”?

        (低声,为的是不让饭厅里的人听见)不错,咱们千万别让人家起疑心。

        真的吗?这是他孝顺你,要不然他怎么肯扔下罗马和巴黎的繁华生活到乡下过日子。

        他妈的,你说什么?臭丫头,你敢跟你老子顶嘴?

        叫他们怎么办?阿尔文先生,让我告诉你他们应该怎么办。他们一起头就应该管住自己。这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

        阿尔文太太用心细听儿子的话,点头赞成,可是没说什么。

        欧士华·阿尔文从右首第二道门里进来。他已经摘了帽子,脱了外套,把帽子和外套搁在门厅里。

        不错,正是那浪子,曼德先生。

        再等不到半点钟。他胃口这么好,倒是要感谢上帝。

        是,是,亲爱的妈妈。咱们别再说了。

        谢谢你,孩子。明天孤儿院开幕,不用说,准得热闹一下子,大伙儿喝顿痛快酒。我不能让人说杰克·安格斯川看见迷魂汤舍不得走。

        要体面的青年男女难道好意思公开过那种日子?

        他身体很好吧?

        在家。她刚上楼给少爷预备巧克力去了。

        哦,对不起,我以为你在书房里。曼德牧师,你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用不了多少日子你准能抓上个大副——说不定还能找个船长。

        是吗?我还以为你差不多老在艺术家的圈子里过日子呢。

        再说,你为什么讨厌这些书?

        你要我进城干什么?

        他在睡觉,我知道。真怪,你这么关心小阿尔文先生。哦嗬!难道他——

        可是他说他跟她天天见面说话儿。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我指的是那些有地位有势力的人,他们的意见咱们不能不理会。

        是。快来。别做声——

        对,对。休息的时候可以养精蓄锐,准备更伟大的创作。

        后来怎么样?

        你说什么?

        他心里事情太多——怪可怜的——他有那么些心事。谢天谢地,现在好了,听说他想规规矩矩过日子了。

        ——你可别反对。

        你说得很对。可是我儿子没问题。我很想看看你是不是还认识他。他快下楼了。这会儿他在楼上沙发上躺着休息呢。请坐,亲爱的牧师。

        我清清楚楚记得你说过。

        近来我不能多画画儿。

        这回我下乡可真不容易。我要参加那么些教区会和董事会——

        亲爱的年轻朋友——

        啊——

        来,让我帮您脱!好了。您瞧外套湿得这样子!我给您挂在门厅里。还有那把伞,我拿去张开,让它吹吹干。

        好。很好,阿尔文先生。

        会不会有一批——真正重要的人物——不赞成保火险?

        这一点我的意思跟你完全一样,曼德牧师。

        是啊,我说的正是这意思。

        不久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阿尔文把那女孩子弄上了手,上手之后就有了下文,曼德先生。

        你已经回来了?我的宝贝儿子!

        呸!要是想新衣服穿不完,我自己也有办法。

        怪不得什么?

        再说,那时候你妈一定正在发脾气,我得找句话顶住她。你妈最爱装腔作势,混充上等人。“别管我,安格斯川,你管不着。别忘了我在罗森伏庄园阿尔文老爷家里待过三年,他家的人见过皇上。”真肉麻!她老忘不了在他家当差时阿尔文上尉封了宫廷侍从官。

        唔——一般人的想法——

        我不明白——

        这些事你都能忍受!

        怎么回事,阿尔文太太?什么事?

        是。

        (来回走了几步,背着手在屋子后方玻璃窗口站着往外瞧。随后他又回到桌子旁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看看封面,吓了一跳,再看一些别的书的封面)哦!可了不得!

        他今儿就来。

        我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能不忍受。可是后来事情闹得太不像话了,连我自己的女用人都——我就自己发狠赌咒说:我决不能容许他再闹下去!因此我把权柄一把抓过来——无论是他的事或是别的事都归我掌管。你知道,我手里有了对付他的武器,他就不敢不听话了。就在那时候我把欧士华打发出门了。那时候欧士华还不到七岁,像普通小孩子一样已经开始懂事,懂得问话了。那种情形我不能忍受。我觉得要是那孩子呼吸这个家庭的肮脏空气一定会中毒。因此我就把他打发出门了。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父亲在世的时候我老不让孩子回家来。谁也不知道为了这件事我心里多痛苦。

        你指什么说?

        要不是我有事情做,那种日子我也没法儿过。不是我自己夸口,这些年我确实做了不少事。我添置了产业,做了些改革工作,采用了节省人力的新设备,为了这些事人家都满口称赞阿尔文,都说这一切是他做出来的成绩。其实呢,他成天躺在沙发上看一本旧缙绅录,你说他会有精神干那些事?没有的事。我索性都告诉你吧。在他脑子清醒的时候,是我逼着他做人,硬给他撑面子;在他老毛病发作,或是长吁短叹发牢骚骂人的时候,是我挑着那副千斤担子,一个人受罪。

        我想问你这件事不是一天了。

        大概是明天孤儿院开幕唱的歌词。

        嗯——

        是不是安格斯川做活的地方?

        海伦——要是你说这话埋怨我,我只能请你想一想——

        (转过身来,装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曼德牧师,您好!轮船到得这么早?

        可是,好孩子,做女儿的应该——当然,咱们先得问你主人愿意不愿意。

        阿尔文太太,在好些事情上头咱们必须倚仗别人的意见。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安排的,这么安排很恰当。要不然,咱们的社会还成什么样子?

        喔,我平日心里想的问题好像在书里都得到了答案,得到了证实。曼德牧师,最奇怪的是,这些书里说的都是平常人想得到、信得过的道理,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平常人不是没把那些道理整理起来,就是不敢说出来。

        本地有几个这样的人会反对,要是咱们——

        我家里什么东西都保了火险——房子、家具、牲口、粮食,什么都保了险。

        阿尔文太太瞧着他,一言不发。

        你?

        你看这一类东西?

        我要把你带回家。

        会有这种事?吕嘉纳——?难道她——?

        为什么不?乡下城里都一样。

        阿尔文太太,你好?我答应来现在真来了。

        你可以信他们的话。他们有些人是这里头的老行家。喔!想不到外头那种伟大、自由、光辉的生活让人家糟蹋到这步田地!

        这是上帝下的好雨,我的孩子。

        他自己很明白迷魂阵包围他的时候必得有人好好儿管着他。他怪可怜地跑来找我,自己骂自己,承认自己的毛病,这是杰克·安格斯川最可爱的地方。他上回进城找我提起——阿尔文太太,要是他真用得着吕嘉纳回家的话——

        我真想不到——

        在家里!不会吧!

        真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这乡下地方有钱能往哪儿花?

        我帮你开酒瓶。(跟着她走进饭厅,饭厅门半敞着)

        孤儿院的房子要不要保火险?

        不错,应该这样。

        要不要告诉阿尔文太太说您来了?

        吕嘉纳拿着外套、雨伞,从右边第二道门里走出去。曼德牧师把提包从肩膀上卸下来,连帽子一齐搁在一把椅子上。这时吕嘉纳已经回到屋里。

        嘿嘿!是不是你又想捣鬼?

        一点儿都不错。这些年我花在孤儿院上头的款子——我仔仔细细核算过——恰好抵过阿尔文原有产业的价值,就是为了那份产业,当年人家都把阿尔文中尉当作一块肥肉。

        良心不安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老是下不完的雨,在外头有什么可干的?听说饭已经预备好了。好极了!

        不用说,你一定想找理由替自己辩护——

        是的,他也跟我说过这一类的话。可是我不知道阿尔文太太能不能让我走。现在新盖的孤儿院正好又需要人照管。再说,我也不愿意离开阿尔文太太,她一向待我那么好。

        曼德牧师

        嗯,不喝酒的时候倒是不坏。

        (把一张扶手椅推到桌子旁边)请坐,曼德牧师,别客气。(曼德牧师坐下,吕嘉纳给他搬过一个脚踏来)好!这么舒服吗?

        曼德先生,好歹别把我忘了,要是——

        她抓着曼德牧师的胳臂,摇摇晃晃地朝着饭厅走过去。

        我不愿意人家瞧见你在这儿。你明白了吧,快走。

        嗳呀,天啊!难道你真相信平常人——

        啊,别忙,阿尔文太太。咱们再仔细想一想。

        我?我办不到。

        偏偏还在星期日!

        正在恋爱的热情青年男女可不容易接受你这条道理。

        喔,吕嘉纳——

        对,对,曼德牧师。这些事你最会安排。

        是啊,或者是带着他的孩子和孩子的妈妈过日子的地方。

        难道说现在还没法子劝你在我家里住一夜?

        我也听见过。

        阿尔文太太,你真可怜。可是现在我要正正经经跟你说几句话。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替你办事的经理,不是你的顾问,也不是你和你丈夫的老朋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牧师,就像当年有一次在你走岔道的紧要关头他站在你面前一样。

        他们有什么别的办法?一个是年轻的穷艺术家——一个是苦命的女孩子——结婚的费用大得很。你说,叫他们怎么办?

        我故意用“上尉”,没用“侍从官”。“上尉”不像“侍从官”那么招摇。

        你要把我带走?这是什么话?

        是的。我丈夫在世的时候你也没再来看过我们。后来你担任了孤儿院的事才不能不找我。

        我的行李在旅馆里。今儿晚上我在旅馆住。

        有什么别的可叫的?

        当然不必。我的意见完全跟你一样。

        你看他怎么样,曼德先生?

        对不起,牧师,这话你可完全说错了。

        这回你瞧着吧,吕嘉纳!他妈的,要是我——

        我一直担心,怕事情瞒不住,早晚会让人知道。所以我就创办这所孤儿院,平平外头的谣言,解解别人的疑心。

        喔,那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会记得。

        这事——这事我真想不到。我没法子了解!我没法子体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瞒得过人?

        嘿!

        可是你得替这孤儿院想一想,在你决定创办孤儿院的时候——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你对宗教的看法跟现在很不一样。

        你瞧,我没说错吧!我得特别留点儿神,别让他抓出错来。你明白不明白?

        可不是吗?你说我心里多痛快!他有两年多没回家了。他说这回要陪着我过个冬。

        长胖了?唔,也许是,不太胖,正合适。

        喔,都办好了。

        你和你丈夫后来不是就搬出城了吗?

        可是他们还是可以有个家,事实上好些人确是有家,并且还是个规规矩矩、舒舒服服的家。

        你瞧着吧,明儿来的阔人管保少不了。听说曼德牧师也要下乡来。

        你也不必明白。

        你说什么?

        什么事?

        因为,要是我——

        你还记得不记得,在你结婚不到一年的时候,有一次你走到了悬崖峭壁的边沿?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扔下了你的家庭,从你丈夫那儿逃走了?阿尔文太太,你还记得不记得,你逃走了,并且不管你丈夫怎么央告,你还是坚决不回去?

        讨厌?我有闲工夫看这些无聊东西吗?

        哼!还有那条腿!

        他说自己是个浪子。唉!唉!

        这一点我承认。底下你还想说什么?

        真的吗?

        一间通花园的大屋子,左边一扇门,右边两扇门。屋子当中有一张圆桌,桌子周围有几把椅子。桌上有书籍、杂志、报纸。左前方有一扇窗,靠窗有一张小沙发,沙发前面有一张带抽屉的针线桌。后方接连着一间比这间略小些的养花暖房,四面都是落地大玻璃窗。暖房右边有一扇门,开门出去就是花园。大玻璃窗外迷迷蒙蒙,正在下雨,隐隐约约可以望见峡湾里的苍茫景色。

        哦!真怪!

        你能回家参加你父亲的纪念会,是你的孝心。

        啊——

        那么,咱们就碰碰运气吧?

        这回你又想在曼德牧师身上打什么鬼主意?

        你是牧师,当然不应该那么办。

        羊腿。安格斯川 你说的是英国话?

        那没关系。从前我照管吕嘉纳,以后我还得照管她。嘘,曼德先生,别再说下去了。你听!欧士华下楼来了。现在咱们只该想他的事。

        你管不着。

        他不常看见吕嘉纳。

        当然,我知道——我知道。我问心无愧,决没问题。可是咱们还是难免让人家误会,人家的误会就许对孤儿院不利。

        正像你第一次抛弃了做老婆的义务,后来你又抛弃了做母亲的义务。

        什么故事?

        欧士华·阿尔文身上穿一件薄外套,手里拿着帽子,嘴里叼着一只海泡石大烟斗,从左边门里走进来。

        我——我——难道真是——

        我听说你要在家里过冬。

        嗳,那个害人的毛病!可是他说长了那只坏腿不能不喝点儿酒。他上次进城找我的时候,我听了他的话心里很感动。他千恩万谢地感激我给他在这儿找活做,让他好跟吕嘉纳在一块儿。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亏你问得出我要你回去干什么!我现在还不是个无依无靠的孤老头儿?

        两样都要,安格斯川姑娘。

        正是如此。现在你算明白了。

        干脆一句话,办不到!

        什么叫“事情难说”?

        不错,想一想你的职位;再想一想我是个从丈夫家里私奔出来的女人。像我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人家当然越躲得远越好。

        老实告诉你,我一直想干个新行当。

        实在不容易接受!

        不错,我是这么做的。

        饭厅里传来一把椅子倒下来的声音,同时听见吕嘉纳低声用力说:“欧士华!别闹!你疯了?快撒手!”

        哼,别给我来这套鬼话!干脆说你要我回去干什么?

        我不愿意嫁那等人。做水手的不懂得礼貌。安格斯川 你说他们不懂得什么?

        我的想法也一样。

        谢谢。你有工夫吗?

        饭开好了。

        杰克·安格斯川——木匠

        她紧张地用眼睛瞪着那扇半开的门。欧士华在饭厅里咳着,笑着,嘴里还哼着调子。接着听见酒瓶拔塞子的声音。

        你看了这种书心里是不是舒服点儿,快活点儿?

        可是我一向总以为那些年轻人难得有力量成家立业,养活老婆孩子。

        对。妈妈,快开饭了吗?

        都顺当,谢谢您关心。

        可是我不想跟你在一块儿过日子!我跟你丝毫不相干。快走!

        快滚!你简直胡说八道。喂,别走那条路。曼德牧师来了,你快从厨房台阶下去。

        是啊。有时候我也想那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星期日难道不是应该休息玩儿的日子?在这种人家我从来没听见过一句难听的话,更没看见过一件可以叫作不道德的事情。从来没有。你知道不知道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过艺术界有不道德的事情?

        嗳,孩子,咱们都是拿不定主意的人——

        喔,你千万别担这风险。

        闹了半天你说的是不合法的结合!那叫作不正常的婚姻!

        哼,不用说!什么都是我的错。

        阿尔文太太大概在家吧?

        (手里拿着个小包裹,从饭厅里进来)阿尔文太太,有人给您送来一包东西。

        刚到。这些日子天天下雨,真讨厌。

        这话我倒信。

        这么说,你来得这么早就更得谢谢你了。咱们把事情赶完了再吃饭。你的行李呢?

        是。人家说他划了洋火老爱随地乱扔。

        真的吗?谁说的?

        我真相信。

        我想搞点儿挣钱的买卖。我打算开个水手饭店。

        当然随你的便。可是我觉得实在没关系,现在咱们都老了——

        正确?正确?这种意见还算得上正确?

        亲爱的——阿尔文太太,你这话说得太过火了——

        天呀,这是什么话,吕嘉纳。我要跟你说的是这么档子事——

        欧士华是在想你从前反对他学画画儿的事情。

        你说好像跟我有什么?

        喔,不错,这一点我承认。可是咱们刚才正要谈孤儿院——

        喔,谢谢您,他过得很好。

        没有。老实告诉你,我也决不想弥补。

        那就别嫁他们。不结婚照样能弄钱。你还记得那个英国人——坐着游艇的那家伙——在她身上就花了七十英镑,她长得一点儿也不比你漂亮 不用说,要你去帮忙。我只要你做幌子,一点儿粗活都不让你碰。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大概常到工地瞧他吧?

        想在这个世界上求幸福就是反叛精神的表现。咱们有什么权利享受幸福?咱们只能尽自己的义务,阿尔文太太!那时你的义务就是靠紧你自己选定的并且上帝叫你贴紧的那个男人。

        你说我又想什么?

        喔,我怎么知道!

        欧士华·阿尔文——她的儿子,画家

        好,曼德牧师,让我把真情实话告诉你。我曾经赌过咒,迟早有一天要把真情实话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个人。

        喔,我不是说单身汉住的地方。我说的“家”是一个家庭住的地方——一个男人带着他的老婆孩子过日子的地方。

        不错,可是你自己的见解——

        别人的名誉?你大概是说某一个人的名誉吧。

        真的吗?

        喔,一点儿都不早。身体健康的孩子出去得早更好。他要是没有姐妹兄弟,更不应该在家里老挨着爸爸妈妈,把脾气惯坏了。

        他从吕嘉纳给他打开的右边第二道门里走出去,吕嘉纳随手关上门,匆匆忙忙在镜子里照了一照,用手绢儿把身上掸一掸,整一整领带,就忙着浇花儿。

        嘘!嘘!这话对,孩子。我要跟你说的是——在这孤儿院的工程上我很攒了几文钱。

        他经常需要一个能照顾又能指点他的人。这是他上回进城找我亲口说的话。

        你早,安格斯川姑娘。

        可是嘴里不许说,阿尔文太太。一个人在自己家里想些什么,看些什么书,当然不必一五一十地去告诉别人。

        敢!你要这么说话糟蹋我妈妈,我就敢揍你。滚出去,听见没有!关门声音小点儿。少爷在——

        很好,曼德牧师。有话请说!

        连买块料子做件新衣服的钱都不给?

        哼,我一定反对。再说,吕嘉纳将来在孤儿院有工作。

        怎么样?

        就算是吧,可是——要是真是个好人家,真是个上等人——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好——不保火险。

        是啊,难道你要他把孩子的妈妈撵出去吗?

        我不过是替上帝办事的仆人。难道我当初劝你回去尽义务,服从命令,后来没证明是为你的幸福打算吗?难道我的预料后来没实现吗?难道你丈夫后来没认识错误、改邪归正吗?难道他从此以后没一直跟你和和气气、规规矩矩地过日子吗?难道他没捐款施舍,做地方上的恩人吗?难道他没把你抬得像他自己那么高,指导你帮他处理事务吗?并且你还是个头等的好帮手!阿尔文太太,我不应该埋没你这点功劳。可是现在我要谈你一生的第二个大错误了。

        但愿如此,曼德牧师。

        要是为了学艺术那种东西就把母子感情冷淡了,那可太不像话了。

        真是太怪了。

        不错,咱们正要谈孤儿院的事。我只想嘱咐你一句话:你要小心,阿尔文太太!现在咱们谈正经事。(打开纸包,拿出几张文件来)你看见没有?

        说起来真可笑,凑巧你今天提起这件事——

        你一生吃了固执任性的大亏。你脑子里老是有不服从、不守法的念头。你从来不肯忍受束缚。凡是你应该负担的义务你都肆无忌惮地推开,好像是一副你可以随意推开的担子。你不高兴做老婆,就马上丢下你丈夫。你嫌做母亲太麻烦,就把孩子送到生人手里过日子。

        是。他前天回来的。我们本来算计他今天才能到家。

        你不是骂过好几回,说我是个——?不害臊!安格斯川 我敢赌咒没说过这种脏字眼。

        这儿的人总不会这样吧?像咱们这些人总不会这样吧?

        不,妈妈,我不是做梦。你忘了吗?你进来把我抱到我自己屋子里,后来我就病了,我还看见你哭呢。爸爸是不是常爱这么开玩笑?

        首先我要用过去的事情来提醒你一下。现在这时候非常合适。明天是你丈夫去世的十周年。明天他的纪念碑就要揭幕了。明天我要在全体到会的人面前发言。可是今天我要跟你单独先说几句话。

        可是我想把你带着一块儿走,吕嘉纳。

        不,不。多谢,多谢!我还像每回似的住旅馆好。那儿离码头近,上轮船最方便。

        真的,幸亏没什么大关系。木工场里有一堆刨花让火引着了。

        好吧。我只是学抽着玩儿,因为我小时候抽过一回。

        政府当局怎么不干涉!让他们公然干这种事!现在你看,当初我为你儿子担心难道是多事?有些地方不道德的行为非常流行,并且还有人支持——

        话是不错,不过看他嘴边那股神气——那两片嘴唇——我就想起阿尔文先生来了——现在他抽烟的时候特别像父亲。

        喔,我的好孩子——

        呸!提那些话干什么?

        啊,从外头进来真舒服。这儿事情大概都顺当吧?

        可怜的孩子!

        就拿你自己的儿子说吧——咱们不妨当着他的面说——结果对他怎么样?他今年二十六七岁了,还不知道一个规规矩矩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你不用管。你究竟攒了多少钱?

        纪念我爸爸,我不能不回来。

        可是他还做了那么些事——又好又有用的事——虽然他死得那么早。

        我?喔,当然,我有工夫的时候,总是——

        反正我随时留意就是了。可是还有一件事,我好几回想问你。

        剧名《群鬼》有两层彼此呼应的意思,一是指海伦·阿尔文太太家里两代人“闹鬼”;一是“群鬼”意味着旧制度、旧道德观念的陈旧腐朽。可以把此剧和《玩偶之家》结合起来阅读,它描写一个和娜拉性格很不相同的妇女的悲惨故事。海伦年轻时由母亲和两个姑姑做主,嫁给年轻、漂亮、有钱的宫廷侍从官阿尔文。婚后一年,海伦对这个荒淫无度的丈夫感到愤懑,难以忍受精神上的痛苦,便去找她从前喜欢过的知己朋友曼德牧师,但道貌岸然的曼德牧师为了自己的名誉、地位而拒绝她的求援,竟以从上帝意志的名义,要她忍辱负重,守着坏丈夫过日子。海伦生下儿子欧士华之后,也曾希望丈夫好转,可是阿尔文“索性把丑事闹到家里来了”。他和女用人乔安娜“闹鬼”,乔安娜生了个私生女儿吕嘉纳。海伦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让乔安娜与跛脚木匠安格斯川结婚,并收留吕嘉纳在家做使女。她不愿意幼小的欧士华在家里受到父亲恶习的感染,就将他送往巴黎学习绘画艺术。后来,阿尔文病死。为了体面,海伦一直写信告诉儿子,说他父亲是个道德高尚的人。她还拿出大量的钱财开办孤儿院等慈善事业,替阿尔文沽名钓誉。

        不!不!他没跟我疏远!

        你看良心不安逸多么可怕。

        结婚十九年之后,他还像你给我们证婚时那么荒淫无度——至少他心里还是那么想。

        其实你并不懂得你所讨厌的东西。

        哦,我正要问你,刚才我在码头上听说欧士华回来了。

        这些事都出在这所房子里!出在这所房子里!

        什么!你是不是说规矩人一到外头就会——

        还有一层,我也不能不考虑我将来的处境可能发生困难——或者甚至于很苦恼。城里那些有势力的人非常注意咱们这孤儿院。不用说,这个孤儿院也应该照顾城里人,那些人希望能给他们大大减轻贫民救济税。我一向是你的顾问,替你照管孤儿院的事,所以我怕心里怀恨的人将来会拿我开刀——

        这么说,你是用阿尔文先生的产业——

        他年轻时候兴致好——

        就我自己说,我觉得保火险预防意外,并没什么不应该。

        可是万一出点儿乱子呢?事情可难说啊——到那时候你有没有力量弥补那笔损失?

        那一定是我说话时候多喝了点儿酒。世界上的迷魂阵太多,我的孩子。

        你说得不错。这就是他的下场!

        你的那种日子实在不好过。

        你要我去——?

        是啊,可是咱们不应该因此就不——

        可是本地一般人的想法怎么样?这一点当然你比我更清楚。

        比你告诉我的那些事还丑?

        ——要是真是个值得亲爱,值得敬重,够得上做我爸爸的人——

        吕嘉纳!

        正因为是朋友,你更不该找我。你应该感谢上帝,亏得那时候我主意拿得稳,劝你丢掉了原来的荒唐计划,并且上帝保佑我,使我终于把你重新带上正路去尽义务,去找你自己的丈夫。

        不是。我只想讲个故事给你听。

        祝你一路平安!

        在这所房子里我吃过不少的苦。为了傍晚和夜里不让他出门,我只好耐着性子陪他在屋里偷偷地喝酒胡闹,做他的酒伴儿。我不能不一个人陪着他,跟他碰杯喝酒,听他说一大堆不堪入耳的无聊话。最后我得用尽力气,把他硬拉上床睡觉——

        是吗?阿尔文太太说我也长胖了。

        一点儿都不像。我倒觉得欧士华的嘴弯弯的有点像牧师。

        你问这些书?是我看的呀。

        三幕剧《群鬼》于一八八一年问世,出版后两周即在丹麦首都哥本哈根上演。一八八三年,《群鬼》在瑞典首次演出。一八八九年,奥托·布拉赫在柏林他的自由剧场演出《群鬼》,这一年英国独立剧院也演出此剧。由于这个剧本诅咒了堕落的社会,堕落的社会也报之以攻击。剧作家早已预见到他的剧作要遭受一群“卫道者”的批评与诘难,一八八一年他给《群鬼》的出版商写信说:“《群鬼》可能引起某些社会集团的惊慌,不过这实在是无法避免的。假如不这样,我当初就不写它了。”一八九一年,此剧在伦敦演出时,有个批评家竟贬它为“一部糟糕透顶的作品,一个令人反感的卑劣的剧本”;在挪威国内,自由党与保守党对它的攻讦更加激烈。英国著名戏剧家肖伯纳曾撰文为《群鬼》辩护,驳斥了那些对易卜生的怀有敌意的批评;挪威著名戏剧家比昂逊也站在易卜生一边,为他辩护。早在清末民初,《群鬼》便传到了中国,由译述家林纾根据别人的口译改写为小说,并予以发表。当时的译名是《梅孽》,一说《梅孽》于一九二一年正式出版。一九一四年,话剧界的先辈陆镜若在《俳优杂志》创刊号上发表专论《伊蒲生之剧》,不但论及《玩偶之家》、《人民公敌》等剧,也介绍了《群鬼》。“五四”运动期间,《群鬼》在我国上演过。一九二一年,潘家洵译的《易卜生集》第一集收入《群鬼》。这里采用的是潘家洵的译本(曾收入《易卜生戏剧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并经译者校订的。

        可是我不知道像我这么大的女孩子给单身汉管家合适不合适。

        艺术家还不是跟别人一样,有时候也得休息休息。

        不,只要事情能如意,我就——唔,事情难说——事情难说。

        阿尔文先生喝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

        对,对,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

        好。

        你的意见怎么样?

        怪不得刚才欧士华走进门的时候嘴里叼着烟斗,样子活像他父亲。

        所以你儿子就跟你疏远了。

        并且他还要在家里陪我住那么些日子!这件事我最高兴。

        好吧,就算我过火。我主要的意思是,你对于我婚后生活的批评,除了一般的传说没有别的根据。

        老实告诉你,我知道水手是怎么一等人。那等人嫁不得。

        我的好欧士华,你很早就出门上外头去了。

        ——外头迷魂阵太多,不容易抵挡。可是今儿大清早五点半我就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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