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厅侦讯结束时,天色已完全燮亮。鹈饲与流平两人带着花代与由理绘母女,前往西园寺家的别馆。别馆是西式平房,採取无障碍设计方便轮椅生活。鹈饲他们在花代的带领之下,前往庄三的卧室。
卧室约五坪大,是宽敞的木质地板房间。显眼的家具是大尺寸的床与小小的写字桌,此外则是书柜与小尺寸的薄型电视。如果只有这样,这问卧室算是简朴而且功能齐全,但是不经意看向牆壁,会发现早期富豪宅邸常有的“角很大的鹿头标本”如同炫耀“这是我猎到的”高挂展示,所以很遗憾地,无法保证所有人在这里都能安眠。不对,枪杀的鹿肯定会出现在梦中。
在卧室里,鹈饲注意到书柜上的立式相框。照片里是一对男女恩爱地依偎微笑。男性是头发斑白的短发绅士,体型不胖不瘦—女性是头发烫卷染成棕色,身穿红色礼服的妇女。老实说,体型肥胖到形容成“丰满”反而像是挖苦,礼服腰带陷入肥肉。
鹈饲交互看着照片里的妇女与眼前的花代,开口询问:“这位肥……很有分量的女性是?”
鹈饲千钧一发之际吞回禁句,花代开朗微笑回应。
“这是已故家母,西园寺昌代。”花代怀念地注视着照片。“旁边是家父,如您所见是正常体型。我和母亲比较像。”
“这就是不良于行之前的庄三先生啊。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家母过世已经十年,这应该是家母过世约一年前拍的。当时家母还没坐轮椅过生活。”
“嗯?令堂也曾经不良于行?”
“是的。家母年仅五十五岁就过世,而且最后一年过着轮椅生活,原因在于脚踝的轻微骨折。不过母亲当时体重约一百公斤,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康复。轮椅也没办法用市售规格,非得特别订製。”
“原来如此,真辛苦。”
“在这段时间,家母下半身衰弱,变得容易生病……最后罹患肺炎离世……”
花代以悲伤语气,向站在旁边的女儿述说,大概是以前的记忆复甦吧。
“由理绘也记得昌代奶奶吧?体弱多病无法出门的奶奶,经常和你到森林散步。”
“是的,我当然记得。我和奶奶的回忆,依然清楚留在我心底……”
“轮椅……轮椅……”鹈饲似乎对由理绘述说的往事没兴趣,如同呓语般轻声这么说,最后忽然想到某件事抬起头。“这么说来,记得之前说过,庄三先生的轮椅扔在后门,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回应鹈饲的要求,流平等人前往后门。这里是西园寺家,即使是后门,也比普通住家的正门气派许多。那台轮椅倒在后门内侧不远处,刚好位于往内开的门板后方,相当不显眼。轮椅正如字面所述横倒在地,其中一边车轮向上。
“嗯,完全是弃置的感觉。”鹈饲仔细观察轮椅之后,向花代确认。“这台轮椅是庄三先生平常使用的轮椅没错吧?”
“是的,那当然。请看扶手这个地方……”
“嗯?我看看。”鹈饲依照指示,将脸凑向轮椅。
“上头有手垢痕迹吧?”花代指着变黑的部位。“肯定是家父的手垢!”
“这样啊……”鹈饲一副无从辨识的样子伸直腰杆。“哎,就当成这么回事吧。总之,凶手从雀之森跑回来之后,将庄三先生的轮椅扔在这里,然后赶回宅邸,一直等到流平与由理绘小姐回来造成骚动,凶手才面不改色现身加入众人讨论……我大致能想像是这种过程。”
然后,鹈饲探头到门外观察周围。眼前是茂密森林的景色,一条小径穿越其中。是流平与由理绘深夜并肩行走的那条步道。
“这条路就通往那座悬崖吧?”鹈饲说着朝门外踏出一步。“如果这是我所推测的命案,那座悬崖正是命案现场。既然这样就得亲眼看一次。”
鹈饲说得没错。而且流平自己即使在深夜看过悬崖一次,当时却阴暗到只能依赖月光。在阳光普照的现在,或许会发现其他不同的线索。
流平跟着鹈饲走到门外,由理绘也跟在流平身后。
只有花代表示要淮备早餐而回到宅邸。无论命案发生与否,早餐都很重要,所以也不能阻止她。
鹈饲、流平、由理绘三人沿着步道,走向命案现场的悬崖。
行走一阵子之后,步道旁边出现地藏。深夜时分,从灌木丛后方探头的流平,看见庄三与神秘人物连同轮椅经过,双方就在这尊地藏前面交会。现在重新从灌木丛后方眺望步道,就觉得当时的光景历历在目。鹈饲也自行走到树丛后方又蹲又站,试着体验深夜发生的事。
“话说,虽然现在问这种事很奇怪……”鹈饲说着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流平与由理绘小姐,在这里看见坐轮椅的庄三先生,以及推轮椅的神秘男性。庄三先生当时真的活着吗?应该不是已经遇害,成为冰冷的尸体吧?流平,这部分你觉得呢?”
“什么嘛,原来是问这个,这部分没有质疑的馀地。庄三先生当时确实活着。他左手稳稳握着手电筒照亮前方,右手也微微离开扶手。当时看不见脸,但上半身微微前倾,感觉稳稳看着前方,怎么看都不像是死掉的人。对吧,由理绘小姐?”
“嗯,是的。就我看来,确实和户村先生说的一样。”
“这样啊。既然两位这么说,应该就没错。没事,依照刚才在客厅的侦讯,没人在昨晚七点以后看见庄三先生,所以我质疑庄三先生遇害的时间,或许比我们想像得早……不过看来是我想太多。”
鹈饲微微摇头,再度在森林步道踏出脚步。
走没多久,出现红色鸟居的狐神像。鸟居旁边有木製长椅,是流平与由理绘在深夜聊到冷场的那张长椅。鹈饲这次也蹲到长椅后面,努力把握深夜的状况。
“流平与由理绘小姐躲在这张长椅后面,再度看见轮椅与神秘人物,但是当时没人坐在轮椅上,只有神秘人物高速推着空轮椅前进。流平,是这样没错吧?”
“对,确实是这样。他转眼经过我们面前。”
“确定那个人是男性无误?”
“推轮椅的人吗?对,是男性,看肩膀宽度与头发是如此。对吧,由理绘小姐?”
由理绘面对流平的徵询,思索片刻之后确实点头。
“是的。对方转眼跑走,所以没能认出长相,但体格确实是男性没错。”
“这样啊。那么推轮椅的是男性……”
鹈饲点头回应,从红色鸟居处看向步道前方。“接下来终于来到那座悬崖了。立刻去看看吧,凶手或许留下天大的线索。”
鹈饲说出期待,带头前进。流平与由理绘也紧跟在后。
三人终于穿越森林,抵达海风吹拂的悬崖上。这里是没有围栏或扶手,约五坪大的空间。竖立在悬崖角落的小立牌,深夜时看不见上面的文字,但现在看得见上面写着‘别冲动,打消念头吧’等文字,简单来说,是劝阻自杀用的讯息。悬崖另一头则是一望无际的水平线。
鹈饲与流平踏入这个如同悬空的空间瞬间,脸色大变。
鹈饲不自然地屈身,儘可能压低重心,出言叮咛流平。
“流平,小心点,千万别做危险的举动,禁止怱然恶作剧从后面大喊。听好了,千万不可以,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另一方面,流平也双手撑地嘱咐鹈饲。
“我才要说,请鹈饲先生别乱来,不要动用师父的权限,说什么‘流平,从悬崖旁边往远方看看,说不定会发现某些东西’之类的奇怪命令,我绝对不会听命。”
“听好了,千万别做危险的举动!”鹈饲重心压得更低。
“知道吧,请绝对别乱来!”流平双手撑地。
两人的位置距离悬崖边缘很远,绝对安全,却不知何时完全贴地。只有由理绘正常站在如同葡匐毛虫的两人身旁。
“请问……两位在做什么?”
“危、危险啊,由理绘小姐!”流平趴着警告。“这位鹈饲先生很容易遇到危险。至今他好几次摔下阶梯或陡坡,还出过车祸。贸然接近会遭殃喔!”
“胡扯。我才要说我老是被你们波及,吃尽苦头!”鹈饲朝海面不满大喊之后,转为像是安抚自己般说下去。“不过,不要紧,无须担心。在两小时的推理连续剧,侦探即使在悬崖上解谜,也绝对不会摔下去。侦探与悬崖原本就是这种关系。”
“原来如此,我确实没看过侦探摔落悬崖。”
鹈饲与流平嘴里这么说,却完全不改趴着的姿势。他们绞尽勇气,葡匐前进到悬崖边缘。
“嗯,凶手大概是从这里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不良于行的庄三先生无法站稳,只能摔落悬崖。”
鹈饲的话语激发讨厌的想像,流平不禁颤抖。
“可是,鹈饲先生,凶手为什么选择这么残忍的手段,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即使要杀他,也有更温和的做法吧?例如拿刀刺,或是拿铁棍打……”
“这哪叫温和的做法?”鹈饲犀利指摘流平的矛盾,提出自己的见解。“凶手为什么要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这可能基于几个理由。我想想……首先,庄三先生不良于行,扔进海里可以轻易又确实地杀死他,而且不用看见血与尸体,对心理卫生比较好。最重要的是,落海的尸体不会轻易被发现,或许得花好几天,这么一来也很难从尸体状况推测正确的死亡时间,这样断然对凶手有利。大概是这样吧……”
“啊啊,说得也是。”流平率直同意鹈饲的见解。“凶手似乎不是要伪装成意外或自杀……对喔,是要让尸体晚点被发现……”
流平姑且算是侦探,多少读过法医学。尸斑在死后半小时至三小时出现;如果尸体眼睛睁着,角膜在死后两小时混浊;僵直现象出现在死后两、三个小时,于死后十二小时达到巅峰……他阅读厚重专业书籍之后,勉强留在脑中的就是这些内容。但是这些知识是在有尸体的状况才管用,依照常识,尸体越晚被发现,对凶手越有利。
“也就是说,凶手的期望完全落空。我们目击凶手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前后的样子,即使没有尸体,行凶时间也显而易见……咦?鹈饲先生,怎么了?”
流平对身旁的光景愕然。直到刚才像是蜘蛛趴在地面的鹈饲,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忽然起身,无视于哑口无言的流平,蹒跚走向崖边。
“等、等一下,鹈饲先生,你、你在做什么,喂,看前面啊!断崖!断崖!”
流平不由得跪起身体提醒鹈饲,却还是没跑向鹈饲,因为他不想迈殃。幸好鹈饲大概是听见流平的提醒,沿着立牌绕一圈之后又走回来。流平鬆了口气。然而鹈饲看都不看流平一眼,双手抱胸经过他的身旁,就这么沿着原路进入雀之森。
“鹈饲先生怪怪的,他怎么了?”
“他一旦专注推理,有时候会不看路到处乱走。他或许掌握到破案线索,我们默默跟他走吧。”
流平与由理绘一边注意别妨碍鹈饲推理,一边跟着他走。鹈饲如同梦游般,摇摇晃晃走在步道,抵达狐神那里时,他就这么笔直走向红色鸟居。危险!流平出声提醒前,鹈饲就轻盈钻过鸟居,流平与由理绘鬆了口气。但鹈饲当着他们的面,狠狠撞上神社前面的狐神像,狐神长长的鼻子戳中额头,鹈饲才终于像是清醒般惨叫跌倒。
紧接着,鹈饲充满喜悦的声音响遍雀之森。
“原来如此!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流平立刻跑到鹈饲身旁,看着额头受伤的鹈饲叹气。“真是的,你推理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好好看路?”
但鹈饲摇晃起身,回应“我没事,不用担心”摇晃单手,接着朝流平投以失焦视线,像是实验成功的疯狂科学家露出笑容。“流平,开心一下吧,我终于知道了!”
“咦,知道什么?”
“知道你深夜所见,推轮椅的神秘男性究竟是谁。但在详细说明之前,我要问那个女生一个问题。她在哪里?”
“你是说由理绘小姐吧?她就在那里……”
流平指着伫立在后方的由理绘。“啊,原来在那里。”鹈饲露出高兴的微笑,大步走到由理绘面前,并且向她确认。
“由理绘小姐,杀害庄三先生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
鹈饲这番话令人意外,由理绘的反应也完全超乎预料。鹈饲刚问完,由理绘的右拳就正面打向鹈饲的腹部,如同以这拳代替回答。
鹈饲发出只能写成“唔咕呜喔!”的奇妙呻吟,腿软跪下。
“鹈饲先生!”惊讶的流平,挨了由理绘翻身施展的上段踢。“滋噗!”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按着腹部的鹈饲与捣住下巴的流平,像是对折般倒在红色鸟居前面,西园寺由理绘在两人面前翻裙转身。
“对、对不起……!”她大声道歉之后,飞也似地沿着步道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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