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本该待在旅馆里看电视的。”查理紧张地四处张望着。“杰克逊要是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会杀了我的。他严令我不得将任何‘客户’带到这里来”

        “这里”指的是美国国家彩票委员会总部，设在帕克大道上的一座摩天大楼里。这座大楼充分体现了当今世界的一流水平，它凌空矗立，直插云霄。巨大的礼堂里宾朋满座。电视联播公司的新闻记者散布在各个角落，手里握着麦克风。来自各家报刊、杂志和有线电视的代表们也拉好了阵势。

        靠近台子前面的地方，露安紧紧搂着莉萨坐在那里。她戴着查理买给她的太阳镜，一顶棒球帽向后歪戴着，帽子下面的长发被弄得乱糟糟的。她那引人注目的身材则隐藏在一件遮住全身的双排纽风衣下。

        “没关系，查理，这副打扮，没人记得住我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好。”

        “我必须到这里来看。这跟坐在旅馆房间里看电视完全不一样。”

        “杰克逊可能开奖一结束就会打电话到旅馆的。”他嘟囔道。“我就跟他说我睡着了，没听见电话铃响。”

        “胡说！”他压低了声音。“你就要赢至少5000万美元，竟会睡着了？”

        “噢，既然我已经知道我会赢，还有什么可激动的？”她反驳道。查理一时答不上来，只好紧紧闭上嘴巴，他的目光又开始谨慎地搜索起礼堂和里面的人来。

        露安看着台上，抽奖机器已放在了桌上。这台机器约6英尺长，由10根大管子构成，每根管子竖在一只相连的箱子上，箱子里装有乒乓球。每只球上标有一个数字。机器启动后，空气将推动小球旋转起来，直到有只球钻出狭小的出口，进入管子，然后被管子里的一个特殊装置抓住。一旦一只球被抓住了，这根管子下装球的小箱子便立即关闭，而另一只箱子又将自动启动。其他小球将依次而行，直到10个中奖号码全部出来，与此同时，人们的悬念也越来越强烈。

        人们都在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彩票，很多人手里至少握了十几张。有个年轻人面前还放着一台打开的便携式电脑，他正在浏览电子目录，屏幕上满满地显示出他购买的几百个彩票号码。露安用不着看她的彩票；她已经记住了她的号码：0810080521，这代表了她和莉萨的出生日期，还有她过下个生日时的岁数。离开奖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望着周围人脸上憧憬的神情，望着他们默默祈祷的嘴唇，心里竞不再有内疚感。她完全能够应付他们即将面临的失望。她已下定了决心，订好了计划，而那决定竞奇迹般地鼓舞了她的情绪。正因为如此，她才将自己置身于这一大群焦虑的人中问，而没有躲在沃道夫旅馆的床底下。

        有人走到了台上，她从沉思中惊醒。人群里立刻鸦雀无声。露安心里多少预料着会看到杰克逊大步走上台，但这人年轻些，也好看得多。露安疑惑了一下，不知他是否知道内幕。她和查理不自然地相视一笑。一位身穿短裙，腿着黑色尼龙长袜，脚蹬细高跟鞋的金发女郎也随后跟着那男人走上台，站在那台看上去很复杂的机器旁，手交叠着背在身后。

        电视摄像机对准了那男子英俊的面孔，他开始讲话，讲话简短而清晰。他首先向各位出席开奖活动的朋友表示欢迎，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做戏一样地朝台下的人群看了几眼，发布了今晚真正的新闻：据官方公布，根据截止最后一分钟的彩票销售总额计算，本次彩票头奖的奖金为一亿美元，创最高记录！一听到这个天文数字，台下立刻发出一片惊呼声。甚至连露安也张大了嘴巴。查理看了看她，微微摇了摇头，但唇边也露出一抹笑意。他开玩笑地拿胳膊肘碰了碰她，靠近她，紧贴在她耳边悄声说：“嘿，你把萨克斯和蒂法尼买空后，还能盖所医院，而且只凭那点利息就够了。”头奖奖额的确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一次，有人就要赢去这笔巨款了，这个人真是幸运之极，开奖主持人笑容满面地说着，一副老道的主持人派头。台下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主持人夸张地向金发女郎做了个手势，那位女士便按下了机器侧面的电源开关。露安看到第一箱的小球开始弹跳起来。当小球朝通向管子的狭窄过道挤去时，露安感到心跳加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虽说有查理坐在身边，虽说杰克逊先生沉稳可信，而且正确预测了那次每日抽奖的结果，甚至虽说也不用去管这几天里她所经历的种种，她突然觉得自己到这里来实在是荒唐透顶。管他是杰克逊还是什么人，谁能控制得了那旋转的小球？她突然想到她正在观看的这一幕很像她在电视节目里过的一个镜头：无数的精子轰炸一个卵子。究竟有多大概率可以挑中那冲破重围、使卵子受精的一个呢？想到面前明摆着的两条路，她的情绪一落千丈。要么回家去，设法解释清楚那两个人如何死在了藏有毒品的活动住房里，而房子又正好是她的家；要么，在这城市里就近找个收容所容身，仔细考虑如何收拾她落难的处境。

        她将莉萨抱得更紧些，一只手伸过去，抓住查理粗粗的手指。一只球冲过出口，在第一根管子里被捉住。号码为“0”。这一数字在台上挂着的大屏幕上显示了出来。紧接着，第二箱的小球开始弹跳起来。几秒钟后，它也显示出一个中奖数字。这回是“8”。很快，又有6个小球一个接着一个进入各自的管道，卡在里面。现在，数字牌显示的号码是：0-8-1-0-0-8-0-5。露安默念着这熟悉的数字，前额冒出汗来，双腿也瘫软了。“哦，我的上帝！”她低声自言自语道，“看来还真的会成。”杰克逊办到了；不知怎的，用了什么法子，这个傲慢偏执的小男子竟然办到了。她听到身边一片抱怨声、呻吟声，撕碎的彩票扔了一地。台上那几个数字正对着台下的人群眨巴着眼睛。第9箱小球开始跳起来。露安呆望着，完全被迷住了。整个程序仿佛在以极缓慢的慢动作进行着。最后，“2”号球出来了，卡在了第9根管子里。这时，人群中已经没哪张面孔显露出希望了。除了一张。

        最后一箱球启动了，“1”号球很快从最后一个箱子里钻了出来，似乎就要冲向胜利的终点。露安紧攥着查理手指的手开始放松了。然而，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似的，突然间，那只“1”号球又滑了回去，落到了箱底。它靠近出口的位置一下子让给了一只看上去显得坚定有力的“4”号球。“4”号球剧烈地跳动着，尽管似乎被一次次推开来，但终于离最后一根管子——10号管——敞开的通道越来越近了。露安的脸上慢慢地没了血色，有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要昏倒在地板上了。“哦，他妈的。”她大声诅咒道。不过，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即使是查理也听不见。露安死死捏着查理的手指，查理痛得差点要叫起来。

        似乎应和着露安的情绪，查理的心也在狂跳着。就他所知，杰克逊从来没有失过手，但是，谁又能保得准呢？算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想。他抬起另一只手，悄悄伸到衬衫下，去摸那只厚实的银十字架。那个十字架，他打记事起就一直戴着。他抚摩着它，祈求好运气。

        露安的心简直要停止跳动了，但那两个小球好像精心安排过的一般，在旋动的热气流里，极其缓慢地又调换了拉置，甚至，有一回，两个球还撞到了一块儿，又弹了开去。瞬间的碰撞后，令露安宽慰的是，“1”号球终于冲过了出口，在最后一根管子，即10号管里被卡住了。

        露安极力抑制住自己想放声尖叫的冲动，但这一冲动纯粹是因为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倒并非是因为刚得了一亿美元而欢喜得发了狂。她和查理相互对视着，两个人的眼睛都睁得老大，身子抖动着，脸上满是汗水，仿佛刚做了爱一样。查理朝她偏过头，耸起眉毛，似乎在说：“你中了，是不是？”

        露安微微点了点头。她的头慢慢摇晃着，仿佛在和着哪首她所喜爱的歌曲的节拍。莉萨在她怀里踢着腿，扭着身子，好像感受到了母亲的喜悦。

        “嗨，”查理说，“等最后那个数字出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尿裤子了呢。”他领着露安出了大厅，几分钟后，两人已慢慢走在通向旅馆的大街上。这是一个美丽而清新的夜晚，天空清朗，没有一丝云彩，星星一望无际地铺展在天穹。这样的夜晚很符合露安的心境。查理搓了搓手。“天，我刚才还以为你要捏断我的手指呢。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告诉你。”露安口气坚决地说。她冲他笑了笑，深深地呼吸着夜晚芬芳清凉的气息，接着轻轻吻了吻莉萨的脸颊。忽然，她拿胳膊肘捣了一下查理的肋部，脸上露着淘气的笑。“咱们谁最后跑到旅馆，谁付晚饭钱。”说完，她飞快地奔跑起来，双排纽的风衣在她身后宛如降落伞般鼓涨开来。即使在她撒腿拼命奔跑，将他留在身后的飞尘里的时候，查理还能听见她快乐的叫喊声。他咧嘴笑了笑，跟着直追过去。

        假如他们知道有人跟踪他们去了开奖大厅，这会儿又正在隔街窥视着，他俩恐怕谁也不会这么高兴了。罗马奈洛早料到追踪露安会获得意外的收获，然而，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结果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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