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乔希讲述时,阿布纳·马什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心脏在胸膛里怦怦跳动的声音。乔希似乎已经说了好几个小时,但在黑暗沉沉的舱房里,时间无法确认;外面可能已经天亮了,托比也许在准备早餐,舱房乘客可能正在锅炉甲板的走道上作晨间漫步,河堤会充满朝气蓬勃的喧闹声。但在乔希·约克的舱房里,黑夜连绵不绝,永无尽头。
那句该死的诗句涌到阿布纳·马什嘴边,他听见自己说:“早晨来而复去——白昼却不曾降临。”
“《黑暗》。”乔希轻声道。
“你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马什说,“永远见不到早晨。老天,乔希,你怎么能忍受?”
约克没有回答。
“简直没道理,”马什说,“这是我听过的最离奇的故事。可是,天杀的,我还是相信你。”
“我曾经希望你会相信我。”约克说,“接下来怎么办。阿布纳?”
这是最困难的部分,阿布纳·马什心想。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道,“你杀过这么多人,可我仍然觉得有些同情你。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同情你。也许我该杀了你,也许这才是一个该死的基督徒唯一该做的事。但也许我应该帮助你。”他哼了一声,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让他颇感恼怒,“我想我应该这么做:在我下定决心之前,再听你多说一些。因为你遗漏了一件事情,乔希,你漏了它。”
“是什么?”约克提问。
“新马德里。”阿布纳·马什坚定地说。
“我手上的血迹。”乔希说,“我能告诉你什么,阿布纳?我在新马德里夺去了一条人命,但事情真相和你猜测的不同。”
“那就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西蒙把我族的历史和风俗习惯告诉了我。其中包括一件让我很不安的事,阿布纳。你的族人建造了一个白昼世界,我们要在其中生存很困难。有些时候,为了让事情进行得比较容易,我的族人会去接近你的族人。我们可以利用存在于我们的声音和双眼之中的力量,我们可以利用我们惊人的力最、生命力,利用你们为我们编造的传说,来达到我们的目的。利用谎言、恐吓和承诺,我们可以为自己制造一个人类奴仆。这样一个奴仆很有用处。他可以在白天保护我们,到我们不能去的地方,在人群中活动,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在新马德里有一起杀人案件,就在我们停泊的那座林场里。报纸上的消息让我抱着很大的希望,觉得能在那里找到一名族人。但相反,我发现了——随你怎么称呼他好了:奴隶、宠物,或盟友——我发现了一个奴仆。他很老,年纪很大了,是个混血儿,头顶全秃,满脸皱纹,面目可憎,有一只眼睛浑浊发白,脸上有很久以前留下来的严重烧伤。他的外表着实不好看,而内在——他的内在更是污浊不堪,堕落到了极点。我碰上他的时候,他挥着一把斧头扑向我。接着,他看到了我的眼睛。他认出了我,阿布纳,他立刻知道我是什么。他跪了下来,哭喊嗫泣,对我膜拜,像狗对人一样地卑躬屈膝,哀求我实现承诺。‘承诺,’他不停地说,‘承诺,承诺。’
"最后,我命令他停止哀求。他立刻照办了,畏惧地退缩了,他知道要对血族主宰所说的话戒慎恐惧。我要求他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我,希望他能带领我找到我的族人。
"他的故事和我的—样阴郁。他说他本来是个自由黑人,出生在一个叫做沼泽的地方,我想就是新奥尔良的沼泽区。他做过皮条客、扒手,最后成了杀手,专门找进城的船员下手。他不到十岁就杀了两个人。后来,他成了巴拉塔里亚湾最血腥的海盗文森·甘比的手下。甘比从西班牙奴贩那里抢来奴隶,再转卖到新奥尔良,他就担任监工。也是个巫毒教徒,曾经侍奉过我们。
"他向我说起他的血族主宰,那个使他成为奴仆的人。那个人嘲笑他的巫毒信仰,承诺要教他更强大更黑暗的魔法。那个血族主宰这样承诺:侍奉我,我会让你成为我们的一员。你的伤疤会痊愈,眼睛会复明,你会嗫饮鲜血,永生不老。于是这个混血儿便侍奉他。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他遵照命令做了每—件事。他为了承诺而活。他为承诺而杀人,而且学会了吃人肉喝人血。
“后来,他的主子发现了要好的利用对象。这个混血儿如今又老又病,成了累赘。他早就没用处了,所以他被赶走了。如果杀了他可能还比较仁慈,但他却被送到上游,靠自己谋生。奴仆是不能反抗血族主宰的,哪怕他明知道自己得到的承诺是谎言。于是,这个年老的混血儿靠着两只脚流浪,以抢劫杀人度日,慢慢向上游地区前进。有时候他靠捕捉逃奴或做工赚钱,但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树林里,夜晚再出来活动。只要有胆子,他就会吃掉被害者的肉,喝掉被害者的血,他仍旧相信这样能令他重拾年轻和健康。他告诉我,他在马德里附近生活了一年之久,一直为林场的伐木砍树,因为那个伐木工年老力衰做不动了。他知道没什么人会到林场来,因此——好了,其余的你都知道。”阿布纳,你的族人可以从我们身上学到许多东西。但不会是这种事,不会是他学到的这些事。我怜悯他。他老迈丑陋,毫无希望。但我也非常愤怒,就像我在布达佩斯遇见那个以鲜血沐浴的有钱女人时一样愤怒。在你们种族的传说里,我的族人是纯粹的邪恶化身。他们说吸血鬼没有灵魂,没有道德,没有希望赎罪——这我不接受,阿布纳。我杀了无数的人,做了许多可怕的事,但我并不邪恶。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才会成为那个样子。没有选择,就没有善恶可言。猩红饥渴支配着我们,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夺走我们可能拥有的一切。但你的族人,阿布纳,他们并没有受到这种压迫。我在新马德里以外的森林遇见的那个怪物,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猩红饥渴,但他却自主选择,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啊,当然,我的一名族人也同享着这份罪恐——那个人欺骗他,向他承诺永远无法办到的事情。我憎恶这样的行径,同时又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从你的族人那里获得—个盟友,一切都会更加容易。我们懂得恐惧,阿布纳,懂得我们自己的恐惧,也懂得你们的恐惧。
“可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的族人这么希望得到这种必须在黑暗中度过的生活,这么渴望猩红饥渴。他确实非常狂热地想得到它。他哀求我别像另一个血族主宰一样离开他,但我无法给他想要的东西。即使可以办到,我也不会。我给他的是我能够给予的东西。”
“你撕开了他那天杀的喉咙,对吧?”马什向着一片黑暗说道。
“我告诉你了,”瓦莱丽说,马什几乎忘了她在场,因为她是那样安静,“他不会懂,听听他说的话。”
“我是杀了他,”乔希承认,“赤手空拳杀了他,没错。他的血沿着我的手指流下来,渗进泥土,但没有碰到我的嘴唇,阿布纳。我就这样埋了他。”
沉重的沉默充斥着这个房间。马什拽着胡子,思索着。“你说过,”他终于开口道,“同—件事之所以善恶不同,原因在于有无选择。看样子,这会儿必须作出选择的人是我。”“我们都要作出选择,阿布纳。每天都要。”
“也许是吧。”马什说,“不过我并不怎么在意那个人的死。乔希,你说你需要我的帮助,姑且说我会帮助你,但这样一来,我和你宰掉的那个该死的老混血儿会有什么差别?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永远不会让你变成——那种人,”乔希说道,“也从来没这样做过。我会在你死后活上好几十世纪,我有没有企图用这一点来诱惑你?”
“你改用一艘该死的汽船来诱惑我,”马什答道,“还对我说了一大堆谎话。”
“即便我说的是谎话,其中也包含着某种真相,阿布纳。我说我会找到吸血鬼,终结他们所带来的邪恶。这里头有许多是事实,你看不出来吗?我需要你的帮助,阿布纳,但我是要你做的合伙人,而不是血族主宰的人类奴仆。”
阿布纳·马什考虑着这段话。“好吧,”他说,“也许我相信你,也许我应该信任你,但假如你要我做你的合伙人,你也必须信任我。”
“我会让你加入我的行动,这样够吗?”
“见鬼,不够。”阿布纳·马什说,“没错,你是把真相告诉我了,正等着要我的答案。要是我的答案不对,我就没办法活着走出这间舱房,对吧?就算你没有这意思,那位女士也会确保这一点。”
“真是洞察秋毫,马什船长。”瓦莱丽在黑暗中说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但乔希绝不能受到伤害。”
马什哼了一声。“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这就不叫信任了。在这艘船上,我们再也不是合伙人。他妈的,太不平等了。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宰了我。我必须好好表现,否则就死定了。在我看来,这样干根本就是奴隶,而不是合伙人。再说,我孤立无援,而你有一大群该死的吸血鬼朋友。天晓得你在计划些什么?你肯定不会对我透露,但你却说我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些事。见鬼了,乔希,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我不认为自己会喜欢这种合伙关系。”
乔希·约克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说:“非常好,我明白你的观点。我要怎么做,才能证明我对你的信赖?”
“首先,”马什说道,“假设我要杀你,我应该怎么下手?”
“不!”瓦莱丽紧张地喊道。马什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她在朝乔希走去。“你不能把这个告诉他,你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乔希。他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如果不是想——”
“想让我们处于平等的地位。”乔希柔声说,“我了解他,瓦莱丽,我们必须冒这个险。”她再次哀求,但乔希要她别再说了。他转向马什说道:“火可以办到。溺毙也行。用枪射击头部,我们的脑部无法再生。一枪射进头骨就可以杀掉我,但同样一枪如果射进心脏,只会让我倒下,我会痊愈的。传说的有一点倒是没错:如果砍掉我们的头颅,再把木桩插进心脏,我们就会死。”他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换了你的族人,一样会死。还有,阳光也是致命的,如你亲眼所见。其余的,像是大蒜或白银,统统不管用。”
阿布纳·马什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几乎没意识到自已刚才屏往了呼吸。
“满意了吗?”约克问。
“差不多。”马什说,“还有一件事。”
一根火柴擦过皮革,—簇跳跃的细小火焰蓦地在约克掌心里燃起来。他把火柴凑在油灯上,那道火焰立即爬上灯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整间舱房。
“好了,”乔希说道,一面挥手熄掉那根火柴。“有没有觉得好一些,阿布纳?这样是不是比较平等?合伙关系需要一点亮光,你说呢?如此一来,我们才能正视彼此的眼睛。”
阿布纳·马什发现自己正眨巴着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即使一点点光线都让人感觉亮得刺眼。房间似乎变大了,恐怖和窒闷的闭塞之感消失了。
乔希·约克正平静地端详着马什,他的脸上覆若干裂坏死的硬皮。他笑了笑,一块硬皮随之裂开剥落。他的嘴唇仍然肿胀,双眼看上去像两个黑窟窿,但烧伤和水泡都不见了。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这种改变实在惊人。
“那么,另—件事是什么,阿布纳?”
马什把注意力拉了回来,直视着那对眼睛。“我不会让自己孤立无援,”他说,“我要告诉——”“不,”站在乔希身边的瓦莱丽说道,“一个人知道已经够糟的了。不能再让他到处宣扬,他们会杀了我们。”
“见鬼,女人,听着,我又没打算在《三角洲真理报》上登广告。”
乔希十指交触,打量着马什。“你打算怎么做,阿布纳?”
“把真相告诉一两个人,”马什说,“你知道,起疑心的人不止我一个。再说,知道的人多些,给你的帮助也会多些。我会把事情告诉那些绝对可以信任的人:长毛迈克尔是一个。还有杰弗斯先生,那家伙太他妈的聪明了,早就对你起了疑心。其余的人不需要知道。奥尔布格特古板得很,太正经太虔诚,听了这些绝对受不了。如果告诉法兰先生,不出一个星期,整条河都会知道这件事。不过杰弗斯和长毛迈克尔应该知道。他们是好人,而且你可能会需要他们。”
“需要他们?”乔希说,“怎么说,阿布纳?”
“要是你的族人不喜欢你的那种酒,怎么办?”
乔希·约克脸上温和的微笑倏地消失了。他站起来,走到舱房另一头,为自己倒了—杯酒。是威士忌。转过身来时,他仍然皱着眉。
“也许,”他说,“我必须想一想。如果他们确实值得信任……我对前往沼泽区的这趟旅程的确有一些顾虑。”
马什还以为瓦莱丽又会提出抗议,但她却没有。这还是头一次。马什向她望了一眼,只见她紧紧抿着嘴唇,双眼中露出—种似乎是害怕的神色。
“怎么啦?”马什说,“你们的表情——这么奇怪。”
瓦莱丽蓦地抬头。“那个人——”她说,“我曾经要求你们掉头回上游。虽说我知道你们不会听我的,但我还是要再向你们要求一次。他就在赛柏斯港。”
“谁?”马什疑惑地问。
“一位血族主宰。”乔希说道,"阿布纳,你要知道,不是每个同类都与我的想法一致。即使在我的追随者里,唔,西蒙很忠诚,史密斯与布朗有些消极。但是凯瑟琳——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她身上有股怨恨。她内心里有一种黑暗的东西,崇尚古法。她悲叹自己错过了那艘船,对屈从于我的统辖感到恼怒。她不得不服从,所以才服从。我是血族主宰嘛。但她并不乐意。还有其他人,那些我们带上船的人——我对他们同样没有把握。除了瓦莱丽和让·阿尔当。其余的我—个也不信任。记得你对雷蒙·奥特嘉所提出的警告吗?我同样对他心存疑虑。你以为他是嫉妒,不,瓦莱丽对他来说毫不重要。至于其他的,你全部说对了。为了在纳齐兹带他上船,我不得不先击败他。而和卡拉·德·古耶,还有文森·帝鲍之间则又是另一番争斗。现在他们跟随我,是因为不得不这样。我的族人一向如此。但我怀疑他们中至少有些人正在观望。他们等着看菲佛之梦号航行到溪沼,而我和他们过去的主人面对面之后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瓦莱丽告诉了我许多他的事。他程古老,阿布纳,比西蒙或凯瑟琳都古老,比我们所有人都古老。光是他的年龄就让我很不安。现在他自称丹蒙·朱利安,先前使用的名字是吉尔斯·拉蒙。这个吉尔斯·拉蒙就是那个不幸的混血儿白费了三十年光阴去侍奉的人。我听说他现在又有了另一个人类奴仆——”“索尔·比利·蒂普顿。”瓦莱丽憎恶地说。
“瓦莱丽很怕这个朱利安,”乔希·约克说,“其他人谈到他时同样心怀恐惧,不过有时也带着确然无疑的忠诚。身为血族主宰,他照顾他们,给他们提供庇护所,财富和猎物。他们以奴隶为食。难怪他会选择定居在那个地方。”
瓦莱丽摇头。“远离他,乔希,拜托。就算只是为了我,不为别的任何理由。丹蒙不会欢迎你,也不会珍视你带来的自由。”
乔希烦恼地皱起了眉头。“他手下还有别的族人。你要我也抛弃他们吗?不。还有,你也许错看朱利安了。他被猩红饥渴折磨了无数个世纪,而我可以平息那股饥渴。”
瓦莱丽的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如果他不愿意呢?你不了解他,乔希。”
“他很博学、聪明、有教养,是美的信奉者。”约克顽固地说,“这些都是你说的。”
“他也很强大。”
“西蒙也是,雷蒙和卡拉都是。现在他们都跟随我。”
“丹蒙不一样,”瓦莱丽坚持,“完全不同!”
乔希·约克打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没有差别。我会控制他。”
阿布纳·马什一直满腹心思,沉默地望着他们争执。他终于开口道:“乔希是对的。”他对瓦莱丽说,“见鬼,我自己就有一两次直视过他的眼睛,知道那股力量。还有,他第一次和我握手的时候,差点没捏碎我的每块骨头。除此之外,你怎么称呼他来着?国王?”“没错,”瓦莱丽承认,“是‘白王’。”
“这个嘛,如果他是你们的。白王’,那他就没有理由不会赢,对吧?”
瓦莱丽的目光在马什和乔希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然后,她哆嗦起来。“你们没见过他,你们都没有。”她迟疑片刻,用苍白的手指将黑发往后一掠,面对马什说,“也许我错看你了,马什船长。我没有乔希的力量,也没有他的信心。我受猩红饥渴支配了半个世纪,你的族人是我的猎物。一个人不会和猎物成为朋友,没办法的,也不会信任他们,这就是为什么我力劝乔希杀了你的原因。一个人没办法把一辈子去都在戒惧的东西一下子扔到一边,你了解吗?”
阿布纳·马什小心地点点头。
“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把握,”瓦莱丽继续说,“但乔希让我见识到了许多新事物。我愿意承认你也许值得信任。也许。”她紧紧被着眉头,“但不管我是否错看了你,我对丹蒙·朱利安的看法一定是对的!”
阿布纳·马什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希伸出手来,握住瓦莱丽的手。“我认为你是错的,因为你太害怕了。”他说,“但看在你的份儿上,我会非常谨慎。阿布纳,就照你的意思办,把真相告诉杰弗斯先生和邓恩先生。假如瓦莱丽是对的,那么有他们的帮助会比较好。特别挑选一班船员出来,让其余的人上岸去。我只需要最优秀最可靠的船员把菲佛之梦号开到沼泽去,人数越少越好。我不要狂热信奉宗教的人,不要胆小的人,也不要轻率行事的人。”
“长毛迈克尔和我会负责人选。”马什说。
“我和朱利安会在我自已的船上、在我选定的时间会面。我背后还有你和那批最优秀的船员的支持。留心你要对杰弗斯和邓恩说的话,绝对不能出差错。”他望着瓦莱丽,“满意了吗?”
“不。”她说。
乔希露出了微笑。“我没办法做得更多了。”他回头望着阿布纳·马什,“阿布纳,我很高兴你没有成为我的敌人。我已经十分接近我的目标了,我的梦想近在眼前。在击败猩红饥渴的时候,我获得了第一次伟大胜利。我认为今晚你和我又获得了第二次胜利,我们使两个种族之间开始建立起友谊和互信。菲佛之梦号将在昼夜交界处航行,无论她到哪里,都会驱散古老的恐惧。我们会共同成就伟大的事业,朋友。”
华丽的言辞很难打动马什,然而乔希的热情依旧感染了他,让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成就任何该死的事之前,我们还有一大堆工作耍做呢。”马什边说边拄着手杖站起身,“那么,我要走了。”
“好的,”乔希微笑着说,“我要休息了,傍晚再见。确保船只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出发。我们要尽快完成这个任务。”
“时候到了,我们会出发的。”马什说着便离开了。
舱房外面,白昼已经降临。
大概是九点。阿布纳·马什站在船长舱房前,一面眨巴眼睛,一面想。乔希在他背后锁上了房门。这个早晨很闷,炎热潮湿,厚厚的乌云遮蔽了阳光。
他下楼走进主船舱,心想早餐可以振作自己的精神。他灌下一大杯热咖啡,让托比为他烹制蓝莓镶边的牛肉饼和煎饼。
正吃着,乔纳森·杰弗斯也进了大厅,一见到他便径直走到桌旁。
“坐下来吃一点吧。”马什说,“我要跟你说件事,杰弗斯先生,需要很长时间。不过不是这儿,最好等我吃完东西,咱们回舱房谈。”
“好的。”杰弗斯有些心神不宁地到答道,“你上哪儿去了,船长?我找你找了好几个小时,你不在你的房间。”
“乔希和我在聊天。”马什说,“怎么啦?”
“有个人坚持要见你,”杰弗斯说,“他是半夜上船的。”
“我不想再等了,不想再被当成什么微不足道的人渣随便打发。”一个陌生声音这么说道。
马什甚至没见到这个人走进来,对方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外表丑陋、表情桀鹫不驯的家伙,一张长脸上布满痘疤,稀疏凌乱的棕发一绺绺地垂在额前。他的气色很不健康,头皮和肌肤上覆着白色的鳞屑,像刚经历了一场雪崩似的。可他穿着一身昂贵的黑色皱面呢西装,花边前襟的白衬衫,还戴着一只浮雕戒指。
阿布纳·马什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表情,语气,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还有那对冰蓝色的眼睛。
“见鬼,你他妈是谁?”他粗声问,“打扰我吃饭,你最好有个天杀的好理由,否则我会把你从船舷边扔下去。”
说出这样的话让马什觉得舒服了些。他一直认为,如果不能叫某个人见鬼去,当船长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陌生人那张冷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锋利的戏谑意味,定在马什身上。“我要坐坐你这只漂亮筏子。”
“你见鬼去吧。”马什说。“要不要我叫长毛迈克尔来料理这个浑蛋?”杰弗斯冷冷地提议。
这个男人轻蔑地瞥了事务员一眼,然后视线又移到马什身上。“马什船长,昨晚我来这里邀请你,你和你的合伙人。原本猜想你们一位中至少有一个晚上可以出来走走。好啦,现在已经是大白天了,只好改成今天晚上。晚餐,路路易斯旅馆,日落后一个小时,你和约克船长。”
“我不认识你,也没拿你当根葱。”马什说,“我百分之百不会和你吃饭,更何况菲佛之梦号今天晚上就要启航。”
“我知道,也知道你们要去哪儿。”
马什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我敢说,你压根儿不知道那些黑鬼是怎么回事儿,一个黑鬼知道了一件事,过不了多久,全城的所有黑鬼就都知道了。再说我很擅长打听。你不会想把你这艘漂亮的大汽船开到你们要去的那片沼泽的。你们肯定会搁浅,搞不好整片船底都会掉下来,而我可以帮你们省掉这些麻烦。知道吗?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等着你们。所以,天黑以后,你去告诉你的主人,听见没?你告诉他,丹蒙·朱利安在圣路易斯旅馆等他,朱利安先生非常渴望认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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