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英出院了!
病没好。尽管术后恢复的不错,但医生还是建议,继续住院治疗,以防复发或其他恶性病变。可医生的话管什么用呢?邓家英一刻也耐不住了,先是冲女儿邓朝露说:“快办手续吧,我一分钟也躺不下去了,我要回谷水。”女儿哪能答应,哭着求她:“妈,忘了你的工作好不,工作可以由别人干,妈却不能由别人代替啊。”
“妈不是为了工作,妈实在不愿意在这里躺下去啊。”邓家英撒谎道。
女儿邓朝露因为跟法国人合作的那个项目,被迫离开医院,邓家英马上催促路波:“还愣着做什么,快接我出去。”路波哪敢,打电话向吴天亮求援,吴天亮说:“你让她在医院好好养病,啥也不能想,啥也不用她想。”
由不得不想。包括吴天亮自己,也做不到。旱情像瘟疫一般蔓延,谁也阻挡不住。不只是下游,包括龙山还有谷川区很多乡镇,也频频出现水荒。农作物大面积旱死,谷水县六个乡镇人畜饮水出现问题,就连最上游的毛藏县,牧民们也开始赶着牛羊往雪线最深处转移了。那是一列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草原上,颇为壮观,也颇令人寒心。牧民们一边走,一边祈祷,雪山之神啊,请庇护你的子民,保护你的牛羊。白房子北边的玛尼堆前,藏人自发地组织了一场规模宏大的祭山盛会。方圆数十里乃至百里,上千号牧民如期而至,天堂寺高僧担起主祭之责,为凡黎祈福。可是不管用,几年前举行这样的大型法会,一定是阴云掠山,细雨霏霏。可这次,任凭虔诚的藏民们怎样叩拜,那一丝云彩就是不肯前来。骄阳似火,草原如灼,滚滚热浪蒸腾得人想叫,牛羊们大张着嘴巴,却流不下一滴水来。更可怕的,祭山当日,现场就有五头牦牛晕死过去。最后连高僧也不得不发出长叹,恩我泽我的草原啊,怎么变成这样?
吴天亮的日子更不好过,前段时间为应付省里检查,市里通过行政手段,从上游三座水库往下游“借”了水,这水一直小心翼翼存在沙漠水库,一滴也不敢往下放。来了省里和更上面的领导,市里会兴致勃勃带他们去看,观景似的。但在这一天,“借”来的水没了,沙漠水库原又干涸见底。雪上加霜的是,副省长黄国华偏巧这一天来到沙湖县,跟吴天亮没打招呼。这下,吴天亮露馅了。
“务必在半个月内拿出流域治理方案,省里研究后上报中央。”这是副省长扔给他的话。
“治理问题再不提上日程,我们就是罪人!”副省长这话更狠。
这一天,流域管理处副处长毛应生匆匆忙忙来到医院,病情都没来得及问,就拿出一份报告,急着让邓家英看。
“书记使劲催呢,要不您就签个字,我拿去报了?”见邓家英满头是汗,虚弱的身子几次要倒下去,老实厚道的毛应生不忍心了,提醒道。
邓家英哪容应付,披衣强坐在床上,一字一句斟酌,看着看着,忽然发了火:“这算什么方案,这是自欺欺人!”未等毛应生反应过来,她已下床,穿好衣服。
“走啊,这方案要是报上去,你是罪人,我也是罪人!”
毛应生不敢,邓家英又道:“送我回处里,处理完这事我再回来治疗。”
去了,就不见得能回来。毛应生呈给邓家英的那份报告,或者叫方案,是经市里方方面面讨论过的,也就是说,吴天亮原则上同意这方案。可邓家英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方案一方面淡化了流域用水矛盾,对干旱造成的损失采取保守态度,该放进去的不放进去,尤其对生态的破坏程度,缩了很大水。另一方面,对下游开荒打井,过度开采地下水的事实只字不提,将旱情简单归结到降雨量减少。也就是说,整个方案只谈天灾,不论及人祸。
“怎么会这样,谁定的调子?”邓家英怒问副手毛应生。毛应生支支吾吾,不敢作答,问急了,说:“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哪些能提,哪些不能提,上面都有规定。还有方案中的数字,是市里权威部门统一提供,变动其中一个,都要经主要领导核准。”
“又是他!”邓家英气得脸都变了形。她知道,吴天亮又在避重就轻,玩搪塞的游戏。他们总是不敢正视,对自己所犯的错误从不去检讨,甚至不去面对。
“下游过度开采,这个问题怎么不提,我们是搞科研的,不是搞政治的,不能听他那一套!”邓家英气呼呼地说。
毛应生挠了挠头,他真是两头为难。邓家英根本不知道,关于下游过度开采,目前已是敏感问题,根本不容提起。谁都知道,下游过度开采,滥采乱采,是造成流域断水的一大诱因。近五年的数据表示,下游沙湖县每年地下水开采量是整个流域降水量的五倍还要多,下游开采量不控制,流域治理就无从谈起。可目前谷水市正大批量地往沙湖移民,这也是市里脱贫致富的大战略。就在一周前,龙山北部山区又有两个乡镇五个村共计一千三百户近五千人搬迁到沙湖,市里管这一战略叫“下山入川”。两个战略互相矛盾,搞得他们这些科研人员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一开始,毛应生是坚持了实事求是原则,在报告中翔实地列举了下游超量开采给流域带来的种种恶果,用一大堆数据和事实阐明,要想从根本上治理流域,就必须停止下游打井开荒,严格控制地下水开采,建立节水型社会。报告呈上去,让吴天亮一顿恶骂。
“照你的意思,是市委错了,是我吴天亮错了?”
毛应生哪敢辩论,只能低下头,任凭吴天亮发火。
见毛应生不说话,吴天亮又问:“不开采,沙湖几十万人怎么办?不移民,龙山几十万人又怎么办?你去过龙山没,你见过北部山区农民怎么生活,为拉一桶水,得花一天工夫,有些家庭现在不但不敢养羊不敢养牛,连鸡都不敢养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因为缺水,三天不敢洗脸,这样的日子,你体验过吗?”
听得毛应生心里一紧一紧,龙山县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他家就在龙山北部山区,铁柜山顶。当年龙凤峡水库,就是在他家山下修的。一个山头上住三个村子一千八百号子人,小的时候,半山腰处有一眼井,家家户户用驴驮,驮水是一天里最重要的事。十年前,那眼井干了,一滴水也没有了。人畜饮水只能用三码子到龙凤峡水库去拉。为此常常跟水库闹矛盾,有时还为几桶水打架。三年前水库作出决定,不让农民到库里拉水,农民只好越过堤坝,到南部山区的龙水河拉水。山道崎岖,根本不具备通车能力。毛应生每年都能听到拉水的三码子翻下山崖的消息,村里为此已死了不少人。就这,乡亲们还是艰难地活着。
是啊,不移民,龙山群众又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穷,被贫穷和干旱逼死?
毛应生一时也茫然了,看来科研并不能解答一切。
“你以为我这个市委书记不懂得合理用水,不懂得建设节水型社会。我们是没有办法啊,这样的自然条件,我们除了靠天还能有什么办法?”吴天亮脸上突然露出深深的无奈来,说出的话也带着某种苍凉。
毛应生还能说什么,只好听吴天亮的,将下游开采的文字还有数据全部删掉,一律改用政府部门提供的。就在这时候,谷水市关井压田工作通过省里相关部门验收,验收资料表明,两年时间,谷水市在沙湖境内关停机井六百多眼,退还耕地两千八百多亩,开采量比两年前降低百分之二十六点七,省里对谷水还有沙湖县的做法给予了充分肯定与表扬。这些,可都是有红头文件作证的呀。
“造假,典型的造假,一派胡言!”听完毛应生的话,邓家英越发失控,脸色已经全变了。
“您别激动,身体要紧。”毛应生生怕邓家英再急出病来。
“要紧什么,要紧的是方案。方案拿不出来,我邓家英给自己交不了差,也给流域几百万群众交不了差。”
发了一阵火,邓家英突然说:“我找他去!”
毛应生哪能阻挡得住,邓家英的脾气他早就领教过,这人一旦较上劲,九头牛都拉不回。抓起电话,想打给吴天亮,号拨了一半又停下,她还没有资格直接给市委书记打电话。犹豫一阵,只好求助路波,哪知路波一句闷腾腾的话,差点让她背过气去。
“冤有头,债有主,我还巴望着新账老账一起算呢,是该算了啊。”路波说完,竟在电话里唱起秦腔来:
为臣还有不敬言,我主不该去还愿,为臣也曾拿本参,毒龙出水真凶险,惊动圣驾非等闲,七郎儿挡驾把龙斩,手执龙头跪驾前,主封他斩龙将军身荣显,天庆王有书到山前,潘仁美一旁谗言谏,宁说幽州景非凡,为臣动本大佛殿,你反把为臣当奸谗,一言不和推下斩。
这个路波!
邓家英没找到吴天亮,吴天亮家出事了!
消息是秘书周亚彬告诉她的。一开始周亚彬什么也不说,只是告诉邓家英,书记有事外出,不在市里。邓家英急得上火,非要周亚彬告诉她吴天亮去了哪,周亚彬不说,邓家英就吵嚷着要见秘书长。周亚彬才怕了,急忙拦住她说:“阿姨,您小点声,这事目前不能声张啊。”
“什么事?”邓家英的声音果然小了许多。
年轻的周亚彬搓搓头发,又唤了一声阿姨,显出更大的不安和腼腆来。周亚彬不但是吴天亮的秘书,他还肩负着另一项艰巨任务,这任务是吴天亮交付给他的。
“我告诉你,给我当秘书事小,好好对待小露,把她娶到家,这事大,懂不?”这话是从医院探望邓家英回来,吴天亮关起门来对他说的。打那天起,周亚彬心里就藏了事,负担好重。见过领导用行政命令让部下干工作的,没见过用行政命令让部下谈恋爱娶老婆的。可吴天亮绝不像是开玩笑,更不是心血来潮,这里面,渗透着一份情啊。
周亚彬懂,可他没有办法。这段时间,他是努力了,非常用心,可人家邓朝露对他一点感觉没有,每次找她,都是自讨没趣。阵,周亚彬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邓家英。
“亚彬你这孩子,有什么话快说,别跟我玩哑谜好不,阿姨没时间。”邓家英也忽然想起这档子事,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只是吴天亮秘书,弄不好,将来是她女婿呢。所以说话的语气当下就变了。
周亚彬获得了安慰,比刚才坦然了些,稍作思考,道:“阿姨,是小涵出了事。”
“什么,小涵能出什么事?”邓家英让周亚彬的话吓着了,声音突然又提高许多。
“这……”周亚彬吞吐。
“你这孩子,急死人啊,快说,小涵到底怎么了,她现在在哪?”
“她……她闯下了大祸。”
吴若涵的确闯下了大祸。吴若涵跟同事向敏一道去了法国,刚去时,住在向敏家里。向敏老公叫华树庚,曾就读于对外经贸大学,学的是国际经济贸易,毕业后先到法国留学,后来又到美国溜了一圈,然后回国,在国内一家金融机构工作。两年前华树庚办了出国手续,目前在法国里昂一家金融机构工作。
吴若涵跟向敏到了里昂,华树庚很热情:“来了好,来了好啊,像你这样的人才,早该出来了,窝囊在那边算什么?”华树庚一边殷勤地为吴若涵介绍里昂这座城市,一边抱怨妻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若涵小妹也要来,弄得他没一点准备。“你看看,你看看,要是早说,我就提前订宾馆,里昂不比国内,最近宾馆很紧张的。让小妹委屈在家里,不够意思啊。”
“没事,若涵是自己人,不会介意的。自己人来了,还是住家里好,你说呢若涵?”向敏笑眯眯地看着吴若涵。
吴若涵被他们夫妇俩弄得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表示,她喜欢住家里,喜欢他们拿她当自家人。接下来的几天,华树庚当起了向导,带着夫人和吴若涵,玩遍了里昂。吴若涵尽管也在法国待过两年,但她是在另一座城市,法国的每一座城市都是有个性的,跟街头的法国人一样,充满了自信和浪漫,每一个人呈现的浪漫又是那么的不同。吴若涵喜欢这座年轻的城市,不但富有朝气,而且很有底蕴。跟里昂比起来,银鹭算什么,自己这些年真是白活了,当初真不该回国,心血来潮啊。吴若涵后悔得要死,不止一次跟向敏表示,姐啊,咱不走了,赖也要赖在这里。
“好啊,有我家树庚在,你就只管放心,他在这里人脉很广的。”向敏信誓旦旦说。
华树庚的确在里昂人脉很广,这是吴若涵亲身感受到的。到来这些日子,华树庚摆了好几次饭局,应邀前来陪同的人个个身份不凡,且具有绅士风度。这可把吴若涵兴奋坏了,在国内,吴若涵绝不缺饭局,但就是见不到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哪个女人不愿意被人当鲜花一样捧着啊,而国内那些老土鳖,目光里全是色,是贪婪,一顿饭下来,就想把某个女人吞掉。现在不一样,吴若涵在异国他乡,终于享受到了赞美,享受到了贵宾级的礼遇。有个叫尼克的法国男人,第一次看见她,就热烈地唤她“东方女神”。
“天呀,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东方的维纳斯。”尼克张开热情的双臂,要拥抱她。吴若涵还有点放不开,目光跟向敏求助。向敏鼓舞她:“尼克从来不这样夸女人的,他跟我认识这么久,从没给我一个拥抱呢。涵,我真替你高兴。”向敏这样一说,吴若涵不再有什么顾忌了。不出一周,她跟尼克就已打得火热。尼克三十出头,或者更大一点,但这没关系,法国人是看不出年龄的,再说年龄跟吴若涵也没有关系,她看中的是尼克的热情与奔放,还有他在里昂的深厚背景。据华树庚介绍,尼克是一家庄园的庄园主,那个庄园盛产优质葡萄酒。尼克的姐姐是一家商会的会长,姐夫在里昂一所大学任教,更让吴若涵感兴趣的,是尼克的父亲在法国部级水资源管理委员会任职,这个信息是向敏悄悄告诉她的。向敏还说,她们两人能否顺利进入这家机构,就要看尼克了。
“是这样啊?”吴若涵意味深长地看了向敏一眼,见向敏还有话要说,忙摇头制止。“向姐你放心,这次来,我就没打算再回去,祁连那破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不只是我们俩,我还要想办法把秦雨也拉出来。法国这么大,不相信装不下我们仨。”
“若涵你真好。”向敏激动地一下子抱住吴若涵,差点就要吻她了。吴若涵红着脸说:“具体怎么做,向姐你可要教我啊,别到时你留下,把我打发回去。”
“哪能呢,向姐是那种人吗?”
向敏的确不是那种人。此后若干天,向敏跟吴若涵就围着如何留下来四处奔走,当然,奔走的中心还是围着尼克转。终于在这样一个夜晚,向敏两口子设宴,宴请尼克。那晚的气氛有点特别,地点也选得非常有意思,里昂旧城的索恩河畔,一家类似于红磨坊式的歌舞餐厅。向敏夫妇没再请别人,特别强调,这宴是为尼克和吴若涵设的,弄得吴若涵心里特紧张,脸也红成一片,好像她跟尼克之间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向敏每每谈及尼克,总要将暧昧的目光投到吴若涵脸上,仿佛此次法国之行,吴若涵有别的目的。当然,吴若涵不是没反应,至少尼克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让她想起了法国那段浪漫而又痛苦的日子。尼克长得真还跟保罗有点像,只是年龄比保罗大一些,男人味也比保罗足。
大厅里客人不少,个个衣冠楚楚。向敏夫妇穿得很正规,在法国出席正式宴会,不正规是不行的,尤其晚宴,格外讲究。之前向敏婉转地提醒吴若涵,要她注意这晚的装扮。
“不像国内,你可不能穿条牛仔裤就来。”吴若涵听着不舒服,向敏的很多话,她都听着不舒服。要论法国的礼仪,她吴若涵不比向敏懂得少,再怎么着,她在法国也生活过一段时间,还嫁过一个正宗的法国人呢。她心里哼了一声,暗暗骂了句土包子,黄脸婆,脸上却堆满了笑,嘴里连着称是,还说,等会我穿了,向姐你一定要把关啊。等她真的穿了,向敏果真除了惊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吴若涵一袭飘逸的长裙不但让见惯了她的向敏发出惊讶,也让华树庚张大了嘴巴。“是……是若涵吗,太惊艳了,若涵,今晚你才是公主!”气得向敏狠狠踩了自己男人一脚。飘逸的白色长裙和细致的高跟鞋让一向野惯了的吴若涵立马多了女儿家的柔情和浪漫,将她女性的柔美气质一下衬托了出来,再配上淡而不俗的妆,东方美人的神韵立马就有了。尼克也不示弱,长袖衬衫配着法国男人那种精气神很足的正装,让他的绅士派头足到了极点。
两人目光相碰,彼此流露出赞赏。尼克殷勤而优雅地为吴若涵服务,让吴若涵再次享受到法国男人的体贴与周到,虚荣心在这样一个奢侈而多情的夜晚得到充分满足。
乐声响起,幽幽烛光中,彬彬有礼的侍者缓缓地向玲珑的水晶杯中倾注琥珀或者酽红的琼浆,艳丽的法国金发美女正用优美的法语缓缓地唱起情歌,此时此景,吴若涵心里很多东西在活跃,在奔涌。尼克变戏法地拿着一束红玫瑰,献诗一样献给吴若涵。这样的夜晚,如此浪漫的地方,吴若涵怎能抗拒开那一抹深情,羞答答地接住了那束深情的红玫瑰。香醇的葡萄美酒缓缓滑过喉间,若有若无的悸动之间,楼下台上的法国舞者开始了奔放的“康康舞”表演,热烈的舞姿、煽情的呼喊,浪漫的情绪此时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感觉,和着韵律的节拍一起鼓掌,在法国美酒的微醺和艳舞撩拨下四个人全都放下白日紧张的情绪,久违的浪漫情愫充盈周身。向敏早已偎在丈夫华树庚怀里,双眼迷离,脸颊绯红,少女怀春般。吴若涵瞥了一眼,心怦怦直跳,再看尼克,正用一双勾魂的眼看她呢。吴若涵把持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就将身体往尼克那边移了移。尼克倒是大方,坦然地伸出手,揽住了吴若涵……
吴若涵的心很快醉了,身子也在连着发颤。一种美妙的感觉升起,燃烧着她沸腾着她,仿佛她已不再是漂泊一族,不再是为能留在这个国度而苦心焦虑的异乡人。她有了一种真实的错觉,此时此刻,她就是法国贵族。
这晚,尼克终于拿出一撂表来,冲吴若涵和向敏说:“把它填了吧,填了,你们留在里昂就不再是梦,而是现实。”
“咣当”碰过杯后,向敏急不可耐地抢过表,生怕慢半拍,头筹就让吴若涵拔了,看也没看表,刷刷就签上了向敏两个字,附带着又签了自己新起了法国名。吴若涵哪敢怠慢,向敏刚把笔放下,便急急地拿起,也学向敏那样,在几份表格上一一签了自己的中国名和法国名。
她的法国名叫切利亚“Celia”。
吴若涵没想到,就是这份表格害了她,也正是这个尼克,扮演了骗子的角色。
尼克根本不是什么庄园主,他家也没有那么多关系。尼克是华树庚所在的金融机构的内勤,一开始负责维修电梯,后来在电梯内对女职员性骚扰,差点蹲了大牢。华树庚认识他的时候,尼克拿着每个月最低的薪水,在这家金融机构接受“培训”。这便是法国人的特点,你在单位犯了事,没到蹲大牢的那一步,工作可以保住,但你必须接受培训。培训合格,方有重新上岗的机会。那时候华树庚也正经受人生一场磨难,华树庚出过事,向敏并不知情。他在这家金融机构业务干得很不错,升了主管后,进步很大。本来前程似锦,一片美好,但不幸的是,他跟一位名叫克拉拉的法国女子有了情,克拉拉是中产阶级,丈夫从事对华外贸,是一家大型贸易公司的驻华代表。可能丈夫长期不在国内的原因,克拉拉一度时间对华树庚很热情,华树庚呢,长期在国外,向敏又不在身边,自然抵挡不住克拉拉的示爱。两人很快打得火热,一个周末的夜晚,华树庚喝了酒,克拉拉也喝了酒,两人兴奋不已,最后在里昂一家有名的酒店里共度良宵。华树庚本想在体验到一段激情后火速撤退,不想跟克拉拉长久地保持关系。克拉拉也不想,她从骨子里不喜欢东方人,觉得东方人太假,激情总是被太多虚伪的东西遮蔽,缺乏幽默更不具浪漫情调。木乃伊,这是克拉拉对东方人的评价。所以要跟华树庚上床,一是念他寂寞,身在异国,没有女人陪伴。二来是被华树庚的东方智慧吸引,还有他专注于工作时的样子让克拉拉动情。太勤奋了,东方人如此勤奋,超出她想象。克拉拉也不想长久地沾着华树庚,她又不是慰安妇,毫无必要。但世事难料,风云说变就变。本来生活优渥无忧无虑的克拉拉突然陷入一场债务危机,老公在对华贸易中三次失手,损失巨大,其中一笔生意是她和老公暗中操作的,是借用朋友的钱。这一下,克拉拉乱了套,迫于无奈,不得不求助华树庚,让他帮忙度过这场危机。华树庚以为是敲诈,不敢违规贷给克拉拉资金,惹恼了克拉拉,将他俩的事曝了出来。金融机构有严明的纪律,机构工作人员不得跟客户发生那种关系。这事一曝,华树庚在这家机构就待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尼克帮他化解危机,说服克拉拉,怕是华树庚现在已经背着行李回国了。
打那以后,华树庚跟尼克就成了死党。有天尼克对华树庚说,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想到法国去,何不在此事上面动动脑子?
“你们中国人别处花钱都舍不得,独独为了出国,多少也舍得。”尼克说。华树庚也认为是这样,想想当初他出国,就差变卖祖上房产了。两人一拍即合,开始筹划此事。这次所以动吴若涵的脑子,一是吴若涵出国心切,不用骗也能上钩。二是他们看中了吴若涵父母在国内的影响力。想想看,把吴若涵父母的名片打出去,那是多大的号召力啊。而且像他们这种身份,即或揭穿了也不敢声张。
这话是向敏说的。
吴若涵先后被骗去五十多万,这些钱都是华树庚帮着从银行贷出的,贷款人是吴若涵,所有手续上都有吴若涵签字。不只如此,吴天亮和苗玉兰的身份还有地位,也被他们广泛利用,苗玉兰还把家里所有存款悉数汇到了女儿在国外的假账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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