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两点左右又接到个电话,对我更是火上加油。
男人的声音说:“白梅露小姐?”
“是,”我说,“请问是谁?”
“我叫马约翰。我在费沈律师事务所,是——”
“我知道你们,”我打断他的话。“你们处理葛氏父子公司的保险事务。马先生,我昨天和你们公司的人谈过了,我把我所知道的德玛丽新失窃案全告诉了他。”
“嗯——”他说,“那是莫一德,葛氏公司账户的推销员。我是调查员,想问你几个问题,当然,时间随你方便。”
我叹口气,永无穷尽。“我和你一样急着把这件事查个明白,”我说,“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我在葛氏公司打电话,希望能在你办公室见到你,不过我知道你在度假。”
“不是自愿的假。”我说,他笑了起来。
“我相信是暂时的。我可不可以立刻到你那里去?我有地址。二十分钟后可以到达。”
“好,”我说,“来吧。希望你带了身分证明。”
“名片,”他说,“你如果不信,请打电话给葛史坦或杜莉萨,他们会替我担保。”
我挂了电话,打电话给朱何白,我不想和上帝或杜小姐讲话。我请何白查查马约翰真的是不是费沈事务所的人。五分钟后何白打电话来说马约翰货真价实。
“我已经很想念你了,阿进,”何白哀愁地说,“这地方少了你便不一样了。”
“我也想你,亲爱的,”我说,“等这些热心侦探查出结果后,我就能回来了。我喜欢这份工作,何白。我希望保住它。”
“我知道。”
“还有,我需要薪水——即使扣了不少借支。”
“听我说,阿进,”他热心地说,“如果你手头短涩,不用客气,尽管向我开口。我可以借你几个德拉克玛。”
“聪明人。”我笑着说完挂上。
马约翰居然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我看他大约三十五岁,比我高几吋。他穿的西装有意大利格调。
我给他飮料,他选伏特加掺水加冰块。我不喝酒,希望保持头脑清楚。
“盒子封起来的时候,里面的确是真正的德玛丽新?”他问。
“千真万确。”
“你看见箱子封起来放进塑料盒再用胶带包扎?”
“对。”
“然后你看见第十三箱由装甲货车运到葛氏公司?”
“又对了。”
他交叉双腿,用手拉拉裤脚使折缝不会弄绉。然后喝着酒不作声。
我觉得他像在演戏,可是并不减少他的漂亮。他也许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子——除了我大哥智,他有资格铸在希腊钱币上。
“我知道警方派乔其安办这个案子。”他忽然说。
我点点头。“你认识乔刑警?”
“我们合作了几件案子。”他说。
“你声音中对他是否有点敌意?”我问他。
“一点点,”他承认,“但是与他个入无关。我很喜欢那家伙。不过他是警方,我是保险业,有时这两行并不兼容。”
“我不懂,”我说,“你们两人目标一致,不是吗?逮捕犯人。”
“有时候是,”他说,“有时候不是。”他向前倾身,前臂放在膝上,双手持杯。非常专注严肃。“你瞧,”他说,“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坏蛋偷了什么东西。候若是张画,我们保了十万元。警察想要破案捕犯。偷画的家伙运气好可以由收赃商人处得到百分之十,一万元。于是他和我们联络谈判,我们给他两万,他把画归还。他可以得到比收买者给的多一倍,我们付两万——总比付出十万元赔偿要好多了。”
“这种事流行多久了?”我着他问。
他笑起来。“自从有财产保险制就有了。事实上盗贼偷的不是有价钱的东西,他只是用来勒索赎金。警察恨我们,因为我们付了赎金,让坏人逍遥法外。”
“因此警方不喜欢这种暗盘交易,”我说,“可是保险公司岂不也损失不小?”
“因此我们提高保险费。”他耸耸肩说。
“你认为德玛丽新也是这一类的?”
“可能。”
“有人打电话给你售回钱币吗?”
“还没有,”他说,“哦,我是来问你,反而变成你问我。”
“有话问吧!”我说。
他抱歉地笑笑。“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我们全查过了。葛氏公司的人说你叫阿进。”
“不错。”
“我可以叫你阿进吗?”
“当然。”
“你可以叫我约翰。希望我们能够合作,阿进。我知道你已被停薪给假——我看来实在不公平——你希望洗刷名声。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动动脑筋,破了案你就可以回去工作了。”
他笑笑。这是个难以抵御的人。乔其安虽然漂亮,不过马约翰有种自觉的漂亮,四岁以上的女子都会知道其中区别。
他起身欲去,又停了一会,增加戏剧效果。
“还有,”他漫不经心地说,“任何人无法由密封的盒子里把钱币偷走。我猜是箱子被掉了包。”
他走后,我想今天认识了两个高大漂亮的男子,时间也不算浪费。但是我对自己的愚蠢至感生气,居然想了一天,没想到德玛丽新的遗失是被掉了包,而两个男子立刻便看了出来。实在可羞。
我一向不肯认输,和兄弟们打蓝球斗牛训练出这点性格。我决定让姓乔的和姓马的知道我不是个绣花枕头。我也有脑筋,这与女性不女性没关系。
我如此分析:
我接受第十三箱被掉包的理论。那是德玛丽新失窃的唯一方法。可是当我在葛氏公司地下库把空展示箱拿给何白看的时候,那个箱子和在海家看的完全相肖。我可以发誓。
这表示至少有十四个展示箱——对吧?多出来的空箱用来掉换装德玛丽新的十三号。
那么……海奇保说制造箱子的是什么人?柯世久?他在格林维治村。我抓起曼哈顿的电话簿开始寻找。
我花了十五分钟才找到:柯世久,木匠,商店在卡明街。我抓起小帽子,穿上外衣,背了皮包便冲出门去。我乘地下铁去,车子里的矮个子都盯着我看,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我在休斯敦街下车回头走去卡明街。柯世久的店铺并不难找,它坐落在一家酒吧式的餐馆隔壁,餐厅窗上有金叶的字体:建立于一九八四年。我觉得有趣——可是一家餐馆能在曼哈顿区维持两年,是相当不容易的事。
柯世久的店面比较谦逊,上面只写:订制木器。里面有新锯木头的香味,空中有迷雾般的木屑。接待桌后坐着个中年黑妇,我了解她为什么头戴帽子。
她停止打字问我,“请问什么事?”
“我想问个展示箱的事,”我说,“放钱币的。”
她转动旋椅向后面大喊,“世久!客人!”
我听见电锯声音停止,一个眨眼的矮个子由后面出来,把口罩推到秃头上。他穿着保守的三件头西装,外面绑条皮围裙。他全身——头上眉上、西装围裙、鞋子等都蒙层锯屑,有如什么人由上方撒在他身上。
他不会高过五呎。他抬头望我,微笑地说,“如果你和我生个儿子,便刚刚好了。”
“好主意,”我对老人说,“你想要什么时候开始?”
“嗬嗬!”他说,“有趣的姑娘。我喜欢有趣的姑娘。克拉,你听见没有?她问我什么时候开始。”
“我听见了,”打字员对我说,“别听他的。他光说不练。”
小个子笑了起来,全身都在抖动。
玩笑过后,我说,“柯先生?”
“是,”他说,“你这么有趣的姑娘可以叫我世久。”
“世久,”我说,“我来请教要做个放钱币的展示箱。你做这种东西吗?”
“我什么都做,”他说,“展示箱,桌子,椅子,书架,画框——任何木器。你想要多大的展示箱?”
“前天晚上我去个朋友家,”我说,心中为了欺骗这位老好人而羞愧。“他的钱币放在漂亮的展示箱里,他说箱子是你做的。我不知道能不能也买个那种箱子。”
“嗬,”柯世久歪着头说。“客人的姓名是什么?”
“姓海,海奇保。”
他走到个旧柜前面拉开上屉翻些卷宗。“韩,哈,何……是,这里,海。”他拿出卷宗打开,仔细阅读。“是了,我记得这一件。几年前,是桩大买卖。上好柚木,厚玻璃,绒衬,铜扣炼,一切都是上好的。”他仁慈地望着我,“而且很贵。”
“多贵?”我问。
“海先生每箱付四百元,我说过,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今天价格可能更高,六百左右,”他一定看出我的惊愕,连忙又说,“当然我可以用松木,枫木或樱木做同样的箱子。把五金放在外面,可以便宜。”
“那就和海先生的不一样了。”
“当然不像。”他谅解地笑笑。
“好,算了,”我说,“想不到那么贵。”
他耸耸肩。“上等材料,非常细的手工。”
“海先生订制了几个箱子?”我装出随便问的样子。
他看看卷宗。“十五个。”
“哦,”我说,“我的钱币还值不了那么多钱。哦,谢谢你的时间和合作。世久,如果我决定要做箱子,会再来麻烦你。”
“一点不麻烦,”他说,“我很高兴和你这种有趣的姑娘谈谈。随时欢迎。”
我出去后向秀丽丹广扬走过去。天气相当热,现在有点风。天上浮过一层乌云,下雨了。行人赶快走避,有些人带着折伞。纽约实在令人奇怪,天气很晴朗,一转眼便乌云落雨,人人似乎都有雨伞,只有我没有。
但是我心中仍在为了海奇保的展示箱打转。他的收藏品放在十三箱里,那么他家里可能还有两口空箱。
如果多出来的少了一口,那么可以证明已用来和装德玛丽新的那口掉包了。我忽然站在人行道上,对自己的侦探天才感到沾沾自喜。但是立刻又呆住了,盗贼大可以把德玛丽新取走留下空箱,结果还是有两个展示箱。
我又大步走向地下道:我想他放回的箱子应该还有些痕迹,胶带和印蜡。除非他很聪明,已经把它擦拭干净。
这时我才知道侦探难为。有许多未知因素,可能机率,假设。我不禁对乔其安和马约翰心生敬佩。可是如果他们能在杂乱中找出道路来,我也可以,我决定从事女侦探这个新事业。
结果证明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长射投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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