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墓人”约恩斯正在熟睡,他的妻子摇了摇他:“有电话。是布莱斯队长。”
“掘墓人”约恩斯揉揉眼睛,驱散睡意。值勤时,他所有的知觉永远保持警戒状态。“棺材桶子”埃德曾经这么下了个结论:“眨眼一次你就死。”“掘墓人”约恩斯则再添上一句:“再眨一次‘棺材桶子’见。”
但是在家里,“掘墓人”约恩斯就彻底放松了。他的妻子有时甚至叫他“慢郎中”。他睡眼朦胧地接起电话,没好气地说:“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事?”
布莱斯队长是个纪律严明的人。他总是跟下属保持一定的距离,秉公无私。哈莱姆区归他统辖,“掘墓人”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自然也隶属他管理,不过,由于他们俩都在夜间值勤,所以很少打照面。
“杰克·库班斯基死了,”他毫不动容地说,“我接到命令,要你九点钟去局长办公室报到。”
“掘墓人”约恩斯突然警醒了。
“埃德也被通知了吗?”
“是的。我本来希望你们来得及先过来这里讨论一下,但是命令已经下来了。所以你最好直接去中央街报到。”
“掘墓人”约恩斯看看他的表,八点十分。
“是的,长官。”他说,然后挂断电话。
他的妻子担心地看着他。
“你有麻烦吗?”
“目前还没有。”
这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是她已经学会不要逼他。
“掘墓人”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都住在长岛的亚斯多利亚,两人只相距两个街区。“棺材桶子”埃德坐在他的普利茅斯新车里等候。
“恐怕又是个大热天。”他打招呼道。
“那就让它尽量烧吧。”“掘墓人”约恩斯说。
大家都只穿着衬衫而已。
局长、副局长、刑事主任、地方助理检察官、助理法医、负责哈莱姆管区的布莱斯队长和安德森副队长,以及前晚赴假火警现场一帮人当中的三名消防员和两名巡逻警察。听证会在总部扩建建筑物里的空洞大房间举行,地点就在总部大楼的对街。会议于九点五十五分召开;现在已经十一点十三分了。
艳阳的黄色强光从面向中央街的三座窗口斜射而入,室内酷热无比。
由于杰克暴毙,检方对掘墓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提出“不当行使暴力”的控告。
首先由助理法医提出验尸结果,说明杰克是因为腹部遭受严重外击,导致脾臓破裂而死。法医检验室表示,死者应该是被人踢中腹部,或是遭重型钝器连续捶打。
“我下手没那么重。”“掘墓人”约恩斯坐着抗辩,一只大手靠在窗台上。
“棺材桶子”埃德背部抵着室内阴凉面的墙,不发一语。
局长扬手示意安静。
安德森副队长口述两名警探的报告,并出示管区临时记录册上载有该事件的页面复印件。
布莱斯队长则详细说明两名瞥探的工作范畴,表示他们衔命在夜间时段维持哈莱姆区内所有经常出事地点的治安。
三名消防员和两名巡警老大不情愿地作证说,他们确实目睹“掘墓人”约恩斯殴打受害者的腹部,而“棺材桶子”埃德则将对方的手臂扳到背后扣住。
接着,“掘墓人”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站上证人席,为自己辩护。
“我们只是按照例行程序去做。”“掘墓人”约恩斯说,“毒贩当街贩卖毒品时,逮捕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他们把容易销毁的小包装毒品放在口袋里。警官必须趁他们身上还有那些垃圾时,以现行犯逮捕他们,不然就得发誓亲眼看见他们销毁毒品。所以当警察一接近毒贩,毒贩发现没办法把货扔掉的时候,就会把它塞进嘴里吃掉。那些毒贩都随身携带某种泻药,以便稍后服用,然后你的证据也就跟着流进……”
局长脸上泛起微笑。
“你晓得他们一直都在卖毒品,你也看过他们,但你就是没办法取得证据。”“掘墓人”约恩斯继续说,“所以埃德和我就趁他们还没服药把证据一泻千里之前,用这办法让他们吐出证据。”
对他使用的那个字眼“一泻千里”,局长再度浮现出浅浅笑意。
“可是,如果我们容许这种行为,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禁止警察殴打酒醉驾车嫌疑犯的肚子呢?”地方助理检察官评论道。
“没有,”“掘墓人”约恩斯以粗嘎的声音回答,“万一他撞死人的话,我们一定会揍他。”
“你好像忘了你应该是维持治安的警察,”助理地方检察官提醒他,“你主要的职责是维护治安,惩治罪犯则是法庭的事。”
“以什么代价换来的治安?”“棺材桶子”埃德插话。
而“掘墓人”约恩斯则声调浓浊地接腔:“你以为让罪犯逍遥法外,这个城市就能平安无事吗?”
助理地方检察官面红耳赤起来。
“那不是重点,”他尖锐地说。“你们杀了一个轻罪嫌疑犯,并且不是出于自卫。”
霎时,室内弥漫着紧张气息。
“你说贩毒是轻罪?”“掘墓人”约恩斯边说边愤而起身。
一听到他浓浊、粗嘎的声音,室内所有的眼睛都他望去。盛怒之下,他的颈动脉突起,太阳穴的青筋也颤动着。
他的声音听起来彷佛是从吸水棉花里渗出来似的:“所有因毒瘾而犯下的罪——抢劫、谋杀、强……所有那些被搞砸的生命,所有因为染上毒癦而毁掉的好孩子——海洛因吸个二十一天,你就终身上瘾了……天哪,先生,一个下三滥的毒虫能害死的人数比希特勒还多。而你竟然称它是‘轻罪’!”
助理地方检察官胀红了脸。
“他只是个毒贩。”他陈述道。
“又是谁把毒品弄进受害者的血液里的?”“掘墓人”约恩斯破口大骂。“就是毒贩!他卖那些肮脏的垃圾,他给人打毒针,让他们染毒瘾。他就是那个让他们沉沦的下三滥。他先察言观色一番,然后就把毒品塞进他们手里。他眼看他们从好好的一个人沉沦,变成废物,眼睁睁看着他们日益消瘦。他害他们去偷东西、去杀人,害年轻女孩去卖淫——只是为了弄钱买毒品。我每天都会逮到这种单纯的暴力杀人犯。”
“让我们这么说吧,”“棺材桶子”埃德试着安抚两方。“想必在座各位都知道这些恶名昭彰的大毒枭是怎么运作的。他们以每公斤——也就是两磅三盎斯——五千美金的价钱,从海外买进毒品。现在他们多半买进海洛因,而且大多是从法国马赛买的,法国方面似乎无力阻止这种流通。毒品运到纽约之后,批发商就以每公斤一万五千到两万美金不等的价格买进,美国联邦探员好像也抓不到他们。接下来,批发商再把纯度约百分八十的货稀释,加进足够份量的乳糖或奎宁,把纯度降到百分之二,这根本全是狗屎,但这就是毒贩们卖的玩意儿。每公斤总获利达五十万美金,这你们全都很清楚,可是谁来阻止?约恩斯和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在我们的管区里抓毒贩而已。现在,一个毒贩受了伤——”
“是死亡了。”助理法医予以更正。
“出于意外,”“棺材桶子”埃德修正用词。“如果那就是他的死因的话。就我们所知,历经昨晚那场骚动,他也可能是被人踩死的。”
局长抬起头。
“什么骚动?”
“消防人员试图扣留一个开溜的谎报火警者。”
“噢,那件事啊。”
他看了安德森副队长一眼,然后目光瞥向脸红的消防队员。
“我们打算起诉这两位警探,”助理地方检察官陈述道,“哈莱姆区的警察暴力太严重了,民众都怨声载道。”
局长贴拢两手指尖,往后靠回他的椅子。
“给我们时间进行更详细的调査。”他说。
助理地方检察官不愿意。
“还需要什么更进一步的调査?他们都已经承认殴打死者了。”
警察局长不理他。
“在此同时,约恩斯警探和琼森警探,在接到更进一步的通知之前,你们暂时被勒令停职。布莱斯队长,”他微微偏过头说,“请他们缴回警徽并从队上除名。”
在“掘墓人”约恩斯那张气鼓鼓的脸上,嘴部周遭转为灰白;“棺材桶子”埃德脸上的植皮则抽搐颤动着。
当他们顶着炽热的艳阳站在外面时,“掘墓人”约恩斯对着他们的朋友安德森副队长说:“竟然这样。”
“就为了个混账毒贩。”
“这只是因为新闻报导的压力啦。我们现在正苦于惯例性的夏季新闻淡季。过一阵子就会平息了。”安德森副队长安慰他们,“那些报纸又在周期性发作他们一时兴起的人道主义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是哟,人道主义,”“掘墓人”约恩斯不满地说,“杀掉一些想让孩子受教育的有色人种就没事,但伤害一个他妈的卖毒品的白人庞克可就罪该万死。”
安德森副队长怔了一下。尽管他已习惯这两个黑人警探话中的种族暗讽,但这话可就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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