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好久没看见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
几天后,当藤助再度在赌场露面时,一个经常流连赌坊的混混立刻拉住他问。
“是不是被女人缠住了?”
“有女朋友,就忘记赌博,可不行哟!”
“是嘛,是嘛。赌坊少了你,岂不是太无聊了?”
其他的混混们也异口同声的说。今天藤助听到这些嘲讽的话,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在心里哈哈大笑。
——哼!你们这些笨蛋!
眼前忙着收筹码,满眼血丝的赌徒们,正被一张无形的网网住,动弹不得。
“你到底去哪儿了?”最早发问的男人,再问一遍。
“我去大浦那里。”藤助回答。
“大浦?就是那个叫弥四郎的大将的领地?”
“是的。”
“做甚么?”
“去赌钱。”
“你真的去赌?”对方用轻蔑的口气说。“赢了吗?”
“也没多少……”
藤助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
“哇!”对方惊讶的叫出声音。“那里的人比你还不会赌?”
“是啊!”藤助得意洋洋的点点头。“那里的赌客都很菜。”
“赌坊在大浦的甚么地方?”男人好奇的问。
“哎,光聊天有甚么意思?”
藤助好像突然很急似的,轻易岔开话题。“赶快来玩两把吧。”
“来,来,来。”
围观的混混们大声嚷着,恨不得马上把藤助的钱赢进自己荷包。
藤助今天一反常态,是来输钱的。可是偏偏手气特别好,不管他押哪一个,骰子都往那边跑。
——真糟糕!
看样子不用点计谋,是不会输的。
于是藤助开始把平常赌钱的那套搬出来,只是偏偏相反。例如他猜会出奇数的时候,就押偶数。结果却出“偶数”。
藤助一急,改为猜奇数也押奇数,结果还是“奇数”。最后他猜会出奇数,奇数的相反是偶数,偶数的相反是奇数,如此反覆之后,决定押奇数,结果出的仍然是“奇数”。
藤助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他的手气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几乎每把都中。
——到底怎么赌才会输!
藤助为了急着输钱,干脆不想,胡乱下,没想到连这样钱还是不断的增加。看样子,不久全座的钱都要被他一家通吃了。
“这家伙的赌技变好了。”
混混们看藤助的眼神开始有些不同。
——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藤助一面在心里暗念着输、输、输,一面继续乱押。终于他的手气有了转坏的趋向,起先他还故意乱押。后来连给他想赢的机会都没有,一路输到底。
藤助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说:“都输光了。”
——看来这小子还是个输钱的大头!
人们的表情出现混合着轻蔑和感叹的神色。
“你在大浦可以赢这么多啊?”
人群中有人发问。
“是的。”
“他们都不会玩骰子?”
“嗯!”
藤助用力点点头。“像你们这样的赌场高手,对付大浦的那些家伙,简直是牛刀小试。我们浪冈的人只要去大浦,稳赢不输。”
赌徒们的眼中射出光芒。
“那个赌场终年开放?”
“嗯。”
“在大浦的甚么地方?”刚才问话的男人继续说。
“这个嘛,很难解释清楚……”
藤助故意支吾着。
“告诉我们嘛!”
“告诉你们是可以……”
“喂,藤助。”
一个一脸凶相的流氓焦急的逼迫藤助。“拜托了。假如我们赢钱,分你吃红就是了。”
“好,一言为定。我带你们去。”
“甚么时候?”
“明天。”
“哇!哇!”赌客们高兴得大叫。“一切拜托你了。藤助,你真是个好人。”
“没甚么啦!我一向受人之托就会忠人之事。”
藤助深吸一口气,诚心的说。
第二天,藤助带领六个赌徒到离大浦城不远的一户农家。
“浪冈的人又来玩了。”
藤助站在门口朝里喊。
“哎呀!赌神来了!”
勘兵卫从里间草蓆上站起来,露出为难的表情。“没法子,请进吧。”
藤助沿着小梯子爬进房间。房间的草蓆上正有大约十个男人在玩掷骰子。弥四郎化妆成农夫,也混杂在里面。
浪冈的赌徒站在他们身后瞧了一会儿,立刻彼此相视,露出难掩欢欣的微笑。因为这群玩掷骰子的人,全都是大外行。
“你们也要参加?”
等勘兵卫一问,大家立刻点头,兴致勃勃的加入赌局。
可是……
一旦赌局展开,弥四郎立刻以压倒性的强势,瞬间席卷所有赌徒的钱。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浪冈的朋友们。”
弥四郎看着呆若木鸡的赌徒们,发出愉快的笑声。“让你们一文不名的回浪冈。不过赌博就是赌博,有输有赢。”他说着,朝向其他的人大声说:“我从来没赢过这么多钱。来,来,我请大家喝酒。”
“好啊!”
大浦的赌徒们答应着,跟在弥四郎身后,走出农家。
望着领头的弥四郎高大的身影,一个赌徒抱怨的对藤助说:“是谁说大浦人赌博很菜?我看这个大胡子的赌技简直出神入化了。”
一文不名的赌徒们蹒跚的跟在队伍后面。
不久,弥四郎经过大浦城前护城河上的桥面,进入大手门。
“他是谁?”
一个赌徒愕然的问。
“不知道。”藤助茫然回答。“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
“请跟着来。”
勘兵卫走在前面说。
赌徒们鱼贯通过本丸,从打开的走廊侧门,可以看见耸立在夏空中的岩木山。只有在较高处,才能享受到从远方津轻传来草原的风,吹乾自浪冈走来的一身灰尘和臭汗。
侍童出现了。
“先洗个澡吧!”
“不用,不用。”
男人们纷纷摇手拒绝。
“你们虽然是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一身臭汗啊……”
于是他们在侍童的带领下,痛痛快快的洗个澡,同时换上特别为他们准备的干净衣服。
酒席已经备妥。弥四郎一面招呼大家久等,一面走向首位。二十八岁的弥四郎脱掉刚才穿的农人衣服,改穿武士家常麻衣,显得英姿飒爽。
看着面露畏惧的宾客,弥四郎说:
“今天承蒙各位,让我玩个痛快。”
他说着走下来,到坐在最尾端的男人面前,盘膝而坐。
“刚才说过要请各位喝酒。来,乾杯!”
弥四郎露出令人心神荡漾的笑容,为对方斟酒,男人恭敬的接过来,一饮而尽。
弥四郎坐着移动身子,转向第二个。
“来,乾一杯!”
一圈酒敬完后,弥四郎回到自己的座位。
“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了,一定要畅饮一番。”
说完,弥四郎把酒一口气喝干,同时用舌头发出“得”的一声,制止侍童为他斟酒,自己拿起酒壶,连饮数杯,然后抹一抹胡须,说:
“哎呀,差点忘了,我叫大浦弥四郎。”
“我不知道主公这么会赌。”
坐在一旁的勘兵卫问:“以前赌过是吗?”
“嗯,只玩过几次而已。其实赌骰子和作战一样,要观察敌人,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攻打石川城的几次战役得胜的经验,对我的赌技大概有帮助吧。”
弥四郎说着转向赌徒们。
“赌博实在是件很好玩的游戏,难怪你们每天只想着赌,天下没有比赌更好玩的了,对不对?”
“是,是的。”
旁边一名赌徒恭敬的回答。看是城主也是同好,满座赌徒们似乎都轻松起来。
“赌博跟女人哪一个有趣?”弥四郎问身边的男人。
“女人固然可爱,但是太麻烦了……”
“赌博不麻烦?”
“不会啊。反正不是奇数就是偶数,二选一嘛。女人就不同了……”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弥四郎忽然一脸正经的问:“你们除了赌博,还有没有其他谋生的本事?”
赌徒们沉默下来。对他们而言,谋生之道除了赌博,大概就是偷窃和抢劫了。可是这些技能怎么好意思大声喧嚷?
“没有其他谋生的本事了吗?”
“不,我们有。”
一位在玄德寺赌场以好辩闻名,名叫寅吉的男人铁青着脸说:“我本来是农夫。”
“为甚么不去耕田?”
“我的收成全叫北畠御所抢了去,害得我吃不饱,穿不暖。显村大人虽然人不错,可是他只知道游山玩水,一点也不管奉行的苛税,我们的死活……”寅吉的声音哽咽了。
“所以你才决定不干农夫,改当赌徒?”
“是的。不干农夫,没有收入,养不活老婆孩子。没办法,只好去赌。我觉得过这种生活,实在很可耻。”
寅吉用手背拭去鼻涕和泪水。
“喔……”
弥四郎转问其他。“你们也觉得靠赌博维生,是件可耻的事?”
大家暧昧的点点头。
“你们恨不恨北畠?”
有几个人轻轻点头。
“好,既然如此,我要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弥四郎加强语气,说:“我要讨伐北畠!”
听到这话,藤助吓了一跳。他想: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呢?本来他是奉弥四郎的命令,召集玄德寺的赌徒们到大浦,然后想办法挑起赌徒们对北畠御所的不满……
弥四郎不理会大家惊愕的神情,直接点名说:“寅吉,你的工作是去告诉北畠御所这件事。”
勘兵卫似乎也不晓得弥四郎葫芦里卖的甚么药,紧张的问:
“主公,这样做好吗?”
“不要紧,不要紧。”
弥四郎盯着寅吉,继续说:“这样做才可以出你心中的怨气。”
“……?”寅吉露出莫名所以的惊讶神情。
“我等一下告诉你原因。至于你们。”弥四郎望着其他人。
“你们是我攻打北畠的前哨。你们回到浪冈,尽量多找一些我们这边的同志。”
弥四郎用极具说服力的眼神环顾四周。这些赌徒虽然顽劣,可是他们一开始就被弥四郎的赌技震慑住,接下来又被弥四郎热情的招待感动,对他心服口服。听到这番话,一个个血脉贲张。
“假如你们愿意帮助我,就是我的武士。”
弥四郎说。
“我们愿意。”
男人们齐声说。
“好,话说到这里。接下来让我们忘掉一切,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说完,弥四郎举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气喝干。从刚才起他就已经连续喝了好几杯,可是依然神色自若,一点丑态也没有。这一点更令在场的人心折。
打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岩木山,现在正逐渐被夕阳染成红色。
这群生在贫苦人家,一生住破屋,劳苦度日的男子们,初次享受到如此豪华的盛宴。
入夜点燃烛火之后,酒宴更加热闹了。
终于大功告成……在满足感的驱使下,藤助藉着微醺站起来,高兴的跳着舞。大家拍手喝采。藤助一边跳,一边朝弥四郎望去。
只见弥四郎不知怎地铁青着脸,飞快的爬起来,跑到走廊边。
——哇!
大量的白水喷向庭院。
“吐过就好了。”弥四郎回头笑着说。
“喝太多了?”勘兵卫愕然的问。
“不是,不是。我还可以再喝。只是为了尽兴,必须把刚才喝的酒吐掉,才能喝得更多。”
弥四郎说着,往杯里倒酒,然后恶狠狠的盯着酒杯,像要忍住呕吐似的,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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