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暖的加州阳光下,史金纳希尔牧场呈现出玲珑有致的起伏轮廓。初春的香草一片绿意盎然,使那块土地显得柔软肥沃、欣欣向荣。
大约一个月之后,当乾热的季节来临时,炽烈的阳光将会把这片山坡地烘烤成金褐色。届时,原本绿草如茵的美丽景象将增添一大片生气蓬勃的橡树,茂盛的枝叶会形成遮蔽强烈日光的树荫。目前,点缀这绿色景观的几棵树木还只是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寥寥可数,稀疏得犹如凤毛麟角一般。高低起伏的绿色山坡随着大自然的韵律,活泼地跃动着,美丽的景致映入眼帘,令人目不暇给。
梅森在山坡顶端的路旁拐弯处停下车子,然后对戴拉说:“嗯,到了。”
“好漂亮。”她叫着。
“的确如此。”梅森也表示赞同。
“那些卡拉库绵羊都到哪里去了?”
梅森从皮套匣子里取出一副望远镜,打开车门走出车外,站在温暖和煦的春日阳光下。他用一只手肘支撑在车门上,以稳住手中的望远镜。
“它们就在那里。”
“你是说牧场草地上的那些小点吗?”
“是的。”
“让我看看。”
戴拉快速地转了一下身子,双脚踏出车外,然后起身,站到梅森身旁。梅森把望远镜递给她,同时走到一旁去,好让戴拉将她的手臂靠在车门上方。
“哇!真有趣吔!”戴拉惊讶似地叫着。“原来那就是我们毛外套的供应处吗?”
“没错。”
“你是说那些绵羊制造了……”
“不是成熟的绵羊。成熟的羊儿身上的毛是用来做苏格兰呢衣、毛毯、地毯等类的东西;至于卡拉库外套,则是用刚出生不久——只有一天的时间——的羔羊制成的。”
“这对那些可怜的羔羊来说,似乎太残忍了点。”戴拉说道。
“是的。”
“我以前从来就不知道这回事。”
“另一方面,”梅森说。“要不是有羊毛工业,纯正的血统就无法栽培出来;如此,小羔羊就根本无法诞生了——所以,就这样罗!”
“有点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
“的确。”
“好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梅森说:“我要先找到法兰克·帕勒摩这个人,打听看看他知道些什么事——如果他愿意坦承无讳的话。然后,再和我们的客户好好地开个会。”
戴拉说:“你认为客户们对你有所隐瞒吗?”
梅森指着蜿蜒曲折的道路,说:“如果凡奈斯说的话是真实的,那他们就的确有所隐瞒。根据我现有的资讯来看,我们应该先在那里左转,然后一路开到那片小山林去。”
戴拉把望远镜还给梅森,梅森再把它放回皮匣子里去。他们一起进入车内,梅森发动汽车,驶上蜿蜒崎岖的山坡路。
他们越过一座小桥,桥下是流水潺潺的小溪谷。山坡路开始往上爬升,梅森加足马力,将车子开上狭长起伏的山坡,然后再转到左边的一条泥土道路上。
“这条路上有明显的车胎痕迹,”戴拉说。“看来,这条路经常有车子通过。”
“嗯。”
“你知道帕勒摩长什么样子吗?”戴拉问。
“我知道他是哪一种类型的人。”
“有什么样的特征呢?”
“顽固、执拗、狡猾、强壮、眼光闪烁,有一种傲慢的态度,说话时口中散发出又是大蒜、又是酒酸的味道。”
戴拉笑着说:“你把他描述得好像非常世故老练、冷酷无情。”
他们的车子已行驶了若干英里,沿途经过一些简陋的小木屋、没有粉刷过的茅舍,一根根锅炉的烟管在赤褐色的环状围篱内耸立着,彷佛鳞次栉比的烟囱。一些凄凉荒芜、饱经风霜,且被废弃已久的房舍历历在目,沉默地见证了人们在贫瘠的土地上努力奋斗的艰辛历程。如今,由于佛瑞得·弥儿菲和史金纳希尔·卡拉库羊毛公司两者间所进行的购买行动,这块土地的所有人已经以相当诱人的高价将它出售了。地主也已搬离此地,去过更优渥、富裕的生活了。
这条泥土道路蜿蜒在一段狭长的山脉上,顺着山脊通往一个小峡谷。一间简陋的房舍出现在他们眼前,外表和沿途看到的那些木屋一样;只是多了一缕轻烟,缓缓地从烟囱里冒出来。
“可能正在煮他星期天的晚餐。”梅森向戴拉解释。
“就是这个地方吗?”
“照我的略图看来,就是这里没错。”
梅森将车子开过一个干燥的沙洲,从另一边的斜坡驶出来,绕过一个小沙丘,再转进那间房舍外围的垃圾废弃场。
房舍后面是高耸的山岭,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成为高低起伏的乡间之尽头。这些山岭覆盖着繁盛茂密的矮小橡树,多处还散布着一团团灰绿色的山艾。
房舍门敞开着,一个脸色鲜红、头发蓬乱的男人站在门口。似乎为了仔细注视前方的景物,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睁得闪闪发亮。
“我要找法兰克·帕勒摩。”
“好的,你找对地方了。我就是法兰克·帕勒摩,有何贵干?”
“我是佩利·梅森律师。”
那男人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丰沛的热情,他快步跑向前去,伸出手,说道:“梅森先生,天啊!像你这么有名的大律师竟然会来看我这个没没无闻的小牧羊人。哇!我猜你这部车子一定值很多钱对不对?下车吧!那位小姐也一起出来,我们好好聊聊天,再喝杯葡萄酒,好吗?”
“不,”梅森说。他对戴拉微笑。“我们在这儿谈就可以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办。”他步出车外,和那个男人握手。
“你还是喝杯葡萄酒吧!不要客气,我去端出来。”
“抱歉,”梅森说。“我从来不在中午之前喝酒。”
帕勒摩的脸沉了下来。“我有一些品质奇佳的葡萄酒吔,那是任何餐厅都喝不到的——餐厅里的酒太甜太腻了,喝那种甜酒对你的身体不好。你应该喝品质优良的酸酒,那会使你健康强壮的。”
“如果你已经喝习惯了,那就没关系。”梅森说。“如果你还不习惯的话,可得小心哦!那是一种相当烈的酒。”
“一点也不烈,这位小姐是谁?你的太太吗?”
“她是我的秘书。”
“你的秘书,哦,你用秘书做什么呢?”
梅森的眼睛似乎在微笑。“她把重要的事记录下来。”
戴拉对帕勒摩微笑一下。
帕勒摩的眼光闪烁,神情专注,好像正在用一种他自己才了解的神秘语言跟别人说话。“哇!那真不容易。她记录事情吗?”帕勒摩仰头大笑着。
戴拉偷偷地伸手到车内的皮套隔间,取出一本速记簿和一枝铅笔,将簿子放在膝盖上,不让帕勒摩看得到,又把铅笔摆在簿子上面。然后,她对梅森说:“你的描述似乎相当精确。对了,口臭的问题怎样啦?有没有对症下药,彻底解决呢?我可是帮不上忙。”
梅森说:“你很幸运。如果我能让你靠近我的话,你的嗅觉神经一定会称赞我是个预言家。”
帕勒摩立刻停止大笑,浓密的眉毛往下垂,皱眉蹙额地看着梅森,然后目光又转移到戴拉脸上,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的秘书在提醒我,”梅森说。“今天下午我还有个约会,等一下我就必须赶回办公室去了。”
“你星期天也上班吗?”
“有时候。”
帕勒摩看着梅森的车子,说:“你赚很多钱,为什么星期天还要上班呢?”
梅森严肃地解释说:“我就是赚了很多钱,所以星期天还必须工作,才能付得起所得税。”
“天啊!你赚大钱,却还赚得不够缴税。那可真累,实在太辛苦了。对了,我本来要去见你,想不到你先来看我了。”
“你是为了土地的事才要去找我的吗?”
“是的,你觉得如何?你只要提出对我不利的控诉,我们就可以一起发财。”
“怎么做呢?”梅森问。
“你证明我没有那块土地的所有权,如何?”
“你的确没有所有权,帕勒摩。”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照我的话去做就好了,我们计划安排一下,我会帮助你证明我自己没有土地所有权。”
“你是说,你要故意输掉这场诉讼吗?”
帕勒摩用力点点头,眼光锐利而闪烁。“是的。”
“为什么?”梅森问。
帕勒摩又不经意似地抓着梅森的手臂,试图将他从车中拉出来。
“你想要怎么做?”梅森问。
“我们靠生产羊毛赚钱——就是用来做女用外套的羊毛。”帕勒摩说。然后又大声笑着,同时很快地在梅森胸前戳了一下。
梅森等他继续开口说话。
帕勒摩把声音降到近似耳语的程度,挨近梅森身旁说:“你知道吗?我和弥儿菲先生签契约,让他以——嗯,以很高的价钱购买我的土地。”
“可是你并无该笔八十英亩土地的所有权啊!”
“唉!我会有所有权的,你不必为我担心,法兰克·帕勒摩是个聪明人。你是一名律师没错,但是我自己也很了解法律——或许吧?我待在这块土地上五年了,而且年年缴税;如果这样还无法拥有任何权利的话,就太不合理了。我曾经在法庭上见过这种情况,我哥哥做过同样的事,我决定学他那样的聪明。”
梅森说:“这一次你是聪明过头了。”
帕勒摩那双深沉的小眼睛一下子充满了敌意,然后很快又变得很友善。“梅森先生,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前天,有个人来我的住处找我——他有一部像你这样的大型轿车。他说:‘帕勒摩,弥儿菲先生将付多少钱买你的土地?’
“我说:‘你为何想要知道?’他回答说:‘因为,或许我可以出更高的价钱给你。’
“我告诉他:‘好的!’接着又说:‘我拟了一份合约,定了一个价格。但是弥儿菲要给我现金,合约就放在我的口袋里……’”
“你告诉过他那笔钱是多少吗?”
“我当然告诉他了,是一千元——一千元现金。但是,合约中并没有提到一千元现金的事;然后,弥儿菲把合约拿给这附近其他拥有土地的人们过目,让合约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懂了吗?”
梅森点点头。
“好,这个人说:‘听着!也许我可以出五千元买你的土地。’——你听清楚了吗?五千元吔!多吸引人!虽然我已经在弥儿菲的合约上签名了,但是我想它的效力有问题。”
“为什么?”梅森问。
“没有见证人。”
“但是你已经签了名。”
“我当然要签名了,为什么不签呢?我一签名,就可以赚到一千元,何乐而不为呢?”
梅森说:“那你还要我起诉你,证明你没有土地所有权吗?”
帕勒摩的小眼睛闪烁着。“不错。”
“你把土地买卖的事搁置了吗?”
帕勒摩用力点了一下头。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呢?”梅森问。
“怎么做?天啊!这样我就不能把土地卖给弥儿菲了,因为我没有所有权,懂吗?他不能要回一千元,因为没有证人。我会说他根本没给过我一千元。这样,你得到土地,我没有;我不能卖,而合约也无效力,因为我没土地。你取得了土地,你就卖那个人五千元,然后你拿一半,我拿另一半。这样,我们都赚钱,对不对?”
帕勒摩以迫切的眼神看着梅森,似乎想知道梅森对他的建议有何反应。
梅森说:“我想我的客户不会有兴趣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不告诉我姓名,说以后才要透露,但是我很聪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抄下了他的车牌号码——他的车子跟你的一样大,很拉风。既然抄了车牌号码,不知道他的名字又有何妨?”
“那天是星期五吗?”梅森问。
“对,星期五。”
“什么时候呢?”
“下午。”
“下午几点?”
“我不知道,我没带手表,只知道是中午过后不久,你看到那棵树吗?那个人来的时候,那棵树的树影就在这个地方。”
帕勒摩快速地走到离一棵橡树树干南边大约四十英尺的地方,用脚跟挖了一下土,使地上出现一小堆泥土。他说:“就在这里,树影就拉到这个位置。”
梅森观察一下橡树以及太阳的角度,然后点点头。“你有他那部车子的车牌号码吧?”
“是的,我用铅笔抄下了车号。我是个聪明的人,你则是一名聪明的律师,你弄到那块土地后,就尽速以五千元卖掉它,然后我们就平分那笔钱。”
梅森看了戴拉一眼,然后问:“弥儿菲给你的一千元现金,我们是不是也要平分呢?”
帕勒摩往后退了一步。“咦!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拿到什么现金,根本没有证人。”
梅森大声笑着。
帕勒摩将他那肥短的手指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张摺叠好的纸,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彷佛是目不识丁的人的涂鸦。他把车牌号码念了出来:8P3035。
梅森微笑,又摇摇头。“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要跟你讨论你的土地所有权,帕勒摩。我要问你有关星期六早上所发生的事。”
帕勒摩那充满怀疑的小眼睛眯了起来。“星期六早上,没什么啊!我到游艇上找弥儿菲,发现他已经死了,就这样子。”
“你怎么知道弥儿菲会到游艇上去呢?”
“因为我知道他在那儿。”
“如何知道的?”
“因为他告诉我他要到那儿。”
“你打了电话给弥儿菲!”
“是的。”
“你是否告诉他——有另一个人来找你商议购地的事?”
“是的,我告诉他这件事了。”
“那弥儿菲怎么说?”
“他要我隔天到游艇上和他见面。”
“听着,”梅森说。“如果你星期六早上和弥儿菲在游艇上见了面的话,你们一定做了某种交易。”
帕勒摩摊开双手表示否认。“你胡说些什么?你不能从死人身上要到钱。这一点我很清楚,没有白底黑字的凭据是毫无效力的,律师曾经告诉过我哥哥。”
“所以,你的确跟弥儿菲达成某种协议了。”梅森问。“你们已经在电话中谈好,如果弥儿菲还活着的话,这项协定可能早就履行了,对不对?”
“没有证人。”帕勒摩言语闪烁地说。
“好,你到游艇上去,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游艇好好的在那里,我把那艘游艇的名字抄下来。我划着小船出去,发现游艇,就绕了它一圈。我是个相当不赖的船夫,我很快地看了那艘游艇一下,发觉要从游艇上划到岸边去是不可能的。”
“此话怎讲?”
“没有小船,也没有小艇,只有那艘游艇而已。请问,这样子要如何上岸呢?我对自己说:‘小船不见了,那表示游艇上的人也不在了,也意谓着我是白跑了一趟。’我很懊恼,大声喊叫,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因此,我就上了游艇。”
“游艇当时是否抛了锚?”梅森问。
帕勒摩大声笑着说:“游艇搁浅在泥泞中,当然就动弹不得了。”
“可是,游艇周围有海水。”
“哦,当然。但是水量不多。”
“你在你自己的小船上吗?”
“对,我当时待在自己的船上,船还停泊在那里。我用那艘小船载猎人到湖上打猎,你以为我还要花钱租船吗?我自己有船,你以为我发疯了?我,法兰克·帕勒摩,怎么会那么傻呢?”
“我只是不清楚那艘小船是谁的。”梅森解释说。
“现在你知道了,那是我自己的船。”
“然后你怎么做?”
“我下了游艇的阶梯。”
“那时舱门已被推开了吗?”
“是的,舱门是开着的。”
“你发现了什么?”
“起先我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接着我环顾四周,看到一具尸体,那是弥儿菲先生,我立刻有了一个想法。‘好,弥儿菲死了,这下子没有证人,合约也失效了。’”
“当时弥儿菲先生躺在哪里?”
“在船舱的旁边。”
“在较低的那一侧吗?”
“是的。”
“游艇是倾斜的吗?”
“是的,当时正值退潮时刻。”
“你又采取了什么行动?”
“尽速离开。”
“你碰了现场的任何东西吗?”
帕勒摩笑着说:“我不是傻瓜,除了我的双脚在船舱上行走过之外,我没有碰触任何东西。”
“或许当你进入船舱时,你摸了舱门的上方吧?”
“是的。”
“那你就把指纹留在那里了。”
“嗯,那又怎样?那是早上的事,而弥儿菲已经死了一整个晚上了。”
“但是,你可能已经留下了你的指纹。”
帕勒摩的嗓门变大了。“嘿,怎么搞的?你是不是想要陷害我,然后独吞那五千元呢?你说什么‘可能留下指纹’,到底有何用意?”
梅森说:“我只是想要知道……”
“你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谈个交易呢?或许你是想要害死我,好得到那块土地吧?”
帕勒摩突然转身,走向他的房舍。
梅森说:“我只是想要问你……”
帕勒摩转身,铁青着脸,愤怒似地喊着:“你给我滚出这个地方!再不走,我就要进去拿猎枪了!”
梅森眼看着他回身走向屋子里去。
戴拉说:“老板,我想你所要的线索应该都已蒐集得差不多了。”
梅森点点头,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注视着屋子。他看到帕勒摩把纱门拉到一边,进入屋内,大声地关上门。
“在他带着猎枪出来之前,我们最好赶快离开此地。”戴拉催促着说。“我看,他是有点疯了。”
梅森说:“戴拉,姑且当它是一项心理测验,我倒想看看他是否真的会拿出一把枪来。”
“老板,我有点紧张。”
“我也是。”梅森不讳言地说,同时微笑着。
“他似乎不会出来了。”
梅森再了三十秒,然后慢慢地沿着车身走,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去。
戴拉发动车子。
“你要不要打电话叫保罗查一下那个车牌号码呢?”戴拉忧虑似地看着那间屋子。
梅森的嘴唇紧闭,然后说:“我想没有这个必要,我碰巧认得那个车牌号码。”
“真的吗?那是谁的车子?”
梅森说:“昨天下午,我搭了一个便车,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这一部。卡洛·柏班克载我到‘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接着又载我回多博餐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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