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我以内心服从神的律,我的肉体却顺服罪的律了。”
在召见结束以后,廷臣和贵妇人们一边私下议论,一边纷纷散去。对他们来说,阿坚多罗·斯福查那出人意料的求婚可能在此后的几个星期里都是除战争以外比较能引起大家兴趣的谈资。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各怀心事。
掌玺大臣和舰队司令神色复杂地交谈着,低头走出大厅。他们是欢迎法国人的,可惜没有机会做点什么。乔安娜二世在两个星期前就架空了他们的权力,并且让禁卫队监视着他们,在这一点上她非常聪明地采纳了阿尔方索的建议。阿坚多罗也暗中命令在城中的尤利乌斯往这几个亲法贵族周围安插眼线,把他们圈在了自己的府邸中,没有办法做坏事。
但是实际上雇佣兵们并没有对那些大臣们表现出过于明显的敌意,甚至可以说在和他们照面的时候还彬彬有礼。在女王和阿尔方索都看不到的时候,尤利乌斯甚至将一些不易觉察的善意巧妙地传达给了此刻处境尴尬的贵族们,安抚和鼓励了他们。这个男人忠诚地执行了自己首领的命令——虽然实际上他也不明白阿坚多罗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个愤恨地看着红发青年的财政大臣,他现在也很困窘。他最亲近的孩子落入了阿坚多罗设下的甜蜜陷阱:如果这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上了战场,除非是他战败和死亡,那么只会让他的权势和地位更高罢了;那个时候财政大臣将无法拒绝他完婚的要求。萨尔瓦托·乌尔塞斯侯爵咬着嘴唇全身发抖,他在女王离开以后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大厅,连瞧都没有瞧一眼他的未来女婿。
雇佣兵首领对这一切都不在意,他恭敬地送女王离去之后就呆在原地,看着那些宫廷里的寄生虫走得一乾二净。
只有阿尔方索还似笑非笑地在他的位子上凝望这个俊美的青年。他耐心地等到大厅中再没有人的时候,朝阿坚多罗伸出了手。
“过来,斯福查大人。”他懒洋洋地说,“请您到我的身边来。”
阿坚多罗踏上猩红的地毯,丢掉了手中环抱的头盔。黑发的国王抓住他的手,一用力就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青年琥珀色的眼睛里好像能滴出水来,他没有生气,反而软绵绵地靠在国王身上,笑得很柔和:“我的铠甲很重,陛下。”
“是的,压得我不舒服。”阿尔方索用粗糙的手指撩开他脸颊旁的长发,抚摸着他的嘴唇,“不过这东西穿在你身上漂亮极了,虽然我更愿意帮你脱下它!”
“您会享受到这样的乐趣的,陛下,不过不是现在。”
“等你赶走了法国人之后吧,我想我们会有很多时间。”阿尔方索看着他猫一样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笑,“斯福查大人,今天我才知道您的演技非常高超,不过你这样做的意义并不大啊。难道您没有发现乌尔塞斯侯爵现在恨你入骨吗?这样一来或许他会在后方给你制造一点小麻烦。”
阿坚多罗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能怎么样?陛下,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取得足够的信任了,难道您会看着他为了治我于死地而暗中继续和法国人来往吗?”
“哦,我怎么会那样做?”黑发的国王挑了挑眉头,“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你在前面抵御法国人,而我会好好地让你安心。看,我已经很守信用地帮你掌握了那不勒斯的绝大部分兵权。如果有人妨碍你,那就是在跟我过不去。”
“是的,陛下,我相信您。”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把手轻轻按在国王的腰间,“我们现在应该彼此信任。”
“说得对。不过我亲爱的的阿坚多罗,你最好不要对乌尔塞斯侯爵太放心了。即便是有着婚约,可你如果死了那对他来说好处更大。”
雇佣兵首领咯咯笑了起来:“我的陛下,谢谢您的提醒。我在出征前可不会简简单单地求个婚就算了,贝娜丽斯小姐一定愿意为我做些事情。陛下,恕我失礼,您不了解女人——至少没有我了解她们,她们和男人不一样,她们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
“哦?是吗?为什么男人不可以?”
“因为男人遵从欲望!他们的肉体和灵魂可以分离,这样就能获取更多的东西,他们是贪得无厌的动物!”
“有趣的见解!”阿尔方索深邃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过面前这个人的脸,慢慢问道,“那告诉我,斯福查大人,当我深入你的肉体时,有没有触及到你的灵魂呢?”
阿坚多罗的瞳孔紧缩了一下,然后站直了身子。他整理好皱了的罩衫,拣起地上的头盔:“陛下,如果您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那么我的灵魂就完全属于你。”
阿尔方索坐在原位没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在向他告辞以后步出了大厅。他有些着迷地看着那人笔挺、修长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走下了台阶。
年轻的国王打了个响指,他棕色头发的侍卫从高大的柱子后面走出来。
“怎么样,费里斯,卡萨男爵去过乌尔赛斯侯爵那里了吗?”
“是的,陛下。”侍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实际上,那个侯爵给了我们肯定的答复。”
年轻的国王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卡萨男爵是完全按照我说的转述的吗?”
“当然,陛下。男爵说,一字不差。”
“很好!”阿尔方索点点头,又问道,“还有一个任务呢?我可一直在等他的回话。”
“刚刚也送到了,陛下。”侍卫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精巧的羊皮卷,“男爵大人按照您的吩咐调查了斯福查身边的金发神父呆过的所有地方,都列出来了。其实那位神父的经历很单纯,很好查……男爵阁下说,只有一个地方挺奇怪。”
“哦?”阿尔方索一边听着,一边展开了羊皮卷。
“是一个叫鲁瓦托斯的修道院,本来是在安科那的,但是在四年前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神父当时在那里做见习修士,后来由于生病被他的哥哥接回了佛罗伦萨,因此他是那修道院里唯一的幸存者。”
“是凑巧吗?还是上帝特别眷顾他。”
“这可说不准,陛下。”
“哎呀,这位先生真是纯洁得连一点杂质都没有啊。”阿尔方索看着部下详细的报告,“他从来没参与过任何教派间的冲突,在来那不勒斯之前也没有担任过有神品的职务,能够接受阿坚多罗·斯福查的要求成为随军神父,看起来他很重视这个朋友呀。”
“神父几乎算个隐士了,怎么会接触到雇佣兵了?”费里斯猜测道,“陛下,他们会不会跟那个修道院有什么牵连?我觉得那场火灾透着古怪。”
阿尔方索把羊皮卷收进怀里,想起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身体上残留的旧伤痕,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猜测。他站了起来:“叫卡萨男爵再派人到安科那去。那附近的农民肯定曾经向修道院纳税,挨个儿地问他们:有没有在那里见过一个漂亮的、有着红铜色头发和琥珀色眼睛的男孩子?”
“是,陛下。”
阿坚多罗,你究竟能把自己的秘密藏在哪里呢?
干旱的大地上没有一丝风,只有靴子踏过的时候会激起一层淡淡的灰土。橄榄树一动也不动地立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它周围的人忙忙碌碌。平静之后往往有着颠覆一切的风暴,而现在空气中的闷热就好像酝酿着一场大雨。
随着惨淡的太阳逐渐从天空中消失,雇佣兵们已经完全准备好了自己的军械和马匹,抓紧最后的时间好好休息,积蓄精力。他们按照自己归属的小队集结在一起,倒在稻草上入睡,准备在天一亮后就朝海港的方向进发。
阿坚多罗呆在金发年轻人的房间里,想说服他留在城中,没有想到平时非常温和的亚里桑德罗此刻却意外地固执。
“那是不可能的,费欧。”神父严厉地说道,“士兵们在和死亡搏斗的时候我不应该跟女人躲在一起。”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翻翻眼珠:“那不是躲,亚利克,我只是确保你的安全,战场不是你的该去的。”
“我是这支军队的神父,也是帮助你们的大夫,这个时候我正该跟你……还有你的士兵在一起。”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
“很快就会知道了。”亚里桑德罗用笃定地口气说道,“别想让我在这个时候离开你,费欧,别把我当成瓷器一样摆在柜子里。”
雇佣兵首领的眉头皱在一起,摆了摆手:“我从来没发现你的脾气这么硬。”
金发的神父低下头,慢慢地说道:“或许我曾经很软弱……我为此犯过错,可是我不想再让自己更后悔,所以我绝对会坚持下去,让我呆在你身边……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我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我只要求一个机会。”
阿坚多罗看着朋友的侧脸,那消瘦的面颊和纤细的脖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恶棍。他伸手揽住神父单薄的肩膀,无可奈何地说道:“既然如此,亚利克,向上帝发誓从明天开始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绝对不擅自离开。”
“我发誓。”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阿坚多罗叫来一个士兵,命令他找一套瘦小的护胸铠甲,然后让亚里桑德罗穿在灰色的长袍里。这时雷列凯托从外面进来,神色忸怩地向他的队长报告,在营地外面发现了两个人,希望雇佣兵首领去看看。
“谁啊?”阿坚多罗一边帮亚里桑德罗整理腰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一贯大大咧咧的雷列凯托此刻却吞吞吐吐起来了,“大人……事实上是……是两位女士……其中一个是黑头发,走路不大方便……”
“该死!”阿坚多罗低低地骂了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赶快去把她们带到这里来,注意别让其它人知道。”
“是。”
护卫跑开了,亚利桑德罗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刚才那几分喜悦好像迅速变成了苦涩,浸到舌尖上。他看了看朋友那焦灼又期盼的神色,抚摩着外套下冰冷的铠甲,没有开口。
不一会儿,雷列凯托果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他们一进房间就关上了门,亚里桑德罗看到其中个子矮小的人脱下兜帽,露出了黑色的长发和秀美的脸蛋儿。
“贝娜丽斯小姐!”阿坚多罗惊喜地叫着少女的名字,握住了她的手。
“您好,斯福查大人。”这个女孩儿向他问候到,又向金发青年屈膝行礼,“晚上好,神父。”
她白嫩的脸颊上浮现着红晕,残留着剧烈运动后的痕迹;这个身有残疾的姑娘能到这里来还真不容易。
亚里桑德罗勉强朝她笑了笑。
“您怎么会到这里来,贝娜丽斯小姐。”阿坚多罗担心地说道,“天黑以后这里不大安全,而且我们明天就要开赴港口……”
“我不愿意打搅您,大人,但是我是听到了一些消息,很想跟您谈谈,所以我才让玛丽亚带我过来。我的伯父今天回来很生气……他说……他说您……”少女难堪地低下头。
“贝娜丽斯小姐……”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扶着这姑娘,看了看亚里桑德罗,“抱歉,亚利克,可以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吗?”
“啊?好的。”神父顿了一下,朝门外走去。高大的雷列凯托也带着陪同贝娜丽斯前来的侍女走出来,并且轻轻地关上了门。亚里桑德罗按着胸口,感到闷闷地发痛,是一种哽塞般的难受。
他慢慢走到阿坚多罗的那间屋子,靠在门框上偷偷地朝自己的房间张望。他曾经从窗口多次看这边,关注阿坚多罗是否入睡,却从来没想到现在会在这里苦涩地注视着他跟他爱的女孩儿呆在一起。同一个窗口中的世界可以把他带到天堂,也可以让他如同身在地狱——
亚里桑德罗看到红铜色头发的男人温柔地对贝娜丽斯说话,然后在她面前半跪下来,亲她的手。女孩儿羞涩却坚定地投入阿坚多罗怀中,他们拥抱在一起,然后接吻。
金发的神父抓住胸前的十字架,猛地转过来脸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气,胸口发烦闷变成了刺痛。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此刻已经被嫉妒和痛苦包围了,他划着十字,说服自己要冷静,绝对不能冲过去分开他俩——
那是帕尼诺的幸福,是他在经历了苦难之后上帝赐予的幸福,自己没有任何权力去破坏。如果自己此刻感到不舒服,那是因为畸形、丑恶的情感正在他心底萌生!他必须遏制自己对于帕尼诺那邪恶的念头!
修士蜷缩在墙角,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了膝盖,恳请上帝快点惩罚他,用任何方式都可以。他记得,很多年前他仿佛也有过相似的念头,当时的绝望让他想立刻死去!他似乎总是在无法承受的时候选择逃避!
修士用力掐着自己胳膊和腿,弄出一块又一块的青紫和血口子。肉体的伤害似乎稍稍缓解了修士心灵上的负罪感,痛觉让他可以暂时忘记一切。
过了一会儿,那边的门开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兴高采烈地跑出来,大叫着朋友的名字:“亚利克,亚利克!你在哪儿,亚利克?”他环视一周,很快发现了躲在不远处的金发神父,“原来你没走远!太好了!”
亚里桑德罗连忙站起来,用衣服挡住手臂上的伤口:“啊,怎么了?”
阿坚多罗捧住了朋友的脸,皱起眉头:“亚利克……你的脸色真难看,不舒服吗?”
“啊,不,没有。”金发青年摇摇头,把红发青年推开了一些,“出什么事了,费欧?”
阿坚多罗脸上又挂上了笑容:“祝贺我吧,亚利克,我要结婚了,现在,马上!”
金发青年的脸色顿时煞白,他悄悄地把手撑在背后的墙上:“现在?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
“贝娜丽斯小姐同意了我的求婚!她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我结婚啊!我们需要一个神父,亚利克,只有你合适!来吧,为我主持婚礼!”
“什么?这……她的家人不会同意吧?”
“大概吧……”阿坚多罗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所以她很勇敢,是不是?我也不能让她失望啊!你不会拒绝我吧,亚利克?”
“啊,是的。我……我非常愿意……”亚里桑德罗虚弱地微笑道,“让我准备准备,马上就好。”
“我们会在院子里等你。”
多么亲切的词——“我们”……
亚里桑德罗看着阿坚多罗把他的新娘从屋子里搀扶出来,两张年轻而喜悦的面孔上充满了夺目的光彩,他们真是般配啊,和谐得就好像咬合在一起的齿轮,比天上的明月还要圆满。
金发的神父拿着圣经和十字架来到他们面前,雷列凯托和贝娜丽斯小姐的侍女竟然也被叫来站在一旁充当了证婚人的角色。黑发少女羞涩的脸上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欣喜,而雇佣兵首领则朝他的朋友伸出了手:“来吧,亚利克,给我一个特别的婚礼。”
亚里桑德罗从来不知道这个红铜色头发的俊美青年也有如此残忍的时候,他也可以带着笑容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他不明白这会让他难过得几乎窒息?
可是亚里桑德罗还是必须微笑……此时应该完成帕尼诺的愿望,那个男人追求已久的幸福能从自己的手上传递过去,这表明上帝已经布施了足够的仁慈……
月光洒落在空旷的庭院中,石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渐渐陷入沉睡的兵营中安静得像是没有人一样。亚里桑德罗低声念诵着祝福的祷词,用十字架碰新人们的额头,他为他们简陋的结婚戒指祝福,然后交换,看着他们在自己的法衣下把手握在一起,他只能宣布他们——结为夫妻。
……
亚里桑德罗狼狈地转过身,不想目送这一对新人进入阿坚多罗的房间。他的心脏是如此难受,因此当他看到雷列凯托把那个叫玛丽亚的侍女送出去时,交给了她一袋金币,却没有产生任何关于“阴谋”的联想。
繁华的那不勒斯海港在战争的威胁下变得非常沉寂,原本熙熙攘攘的商船此刻只剩下来不及开拔离去的五六只。从岸上延伸出去的一圈新月形的海湾内,停泊着18艘战舰,将近八百名水手和一千名士兵已经上船了。
但是阿坚多罗知道这只舰队算不上那不勒斯最好的,因为全部是单层甲板的帆船,根本经不起法国人的炮火,或许还没有靠近主力战舰就会被法国人的大铜炮轰断桅杆、击穿甲板。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要在海上打败路易的舰队,而是把他们引诱到这里来。他把旗下所有的步兵都调来了,暗中却命令佛朗西斯科留在岸上,骑兵们都埋伏在港口到王宫的这段距离,如果路易的军队中计,那么阿坚多罗就会赢得很轻松。
实际上雇佣兵首领考虑得更多的是,他不能为了保护那不勒斯而把自己所有的兵力都投进去。那实在是太蠢了!一旦失败,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战场转而和佛朗西斯科汇合,直奔米兰。那不勒斯是不是会被愤怒的法国人一把火烧干净他不会担忧——当然,即使他们这样做也只会让他更开心罢了。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从来不孤注一掷。
如果说他唯一比较担心的,那就是坚持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他的朋友和妻子。
亚里桑德罗以罕见的固执要求跟他在一起,阿坚多罗面对金发年轻人的请求其实是有点窃喜的。他的亚利克即使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离开他,这跟他想的一样,纯洁的修士从来都不曾改变,即使是危险和死亡也不会让修士放弃他。阿坚多罗非常高兴,他知道就算世界上的人都背叛他,这个瘦弱纤细的男人还是会留在他的身边。
只有他会陪着自己,保护自己。
金发的年轻人大概怎么也不会猜到,事实上阿坚多罗非常愿意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喜欢到曾经有许多次克制不住地想吻他,可是,他最终没有那么做……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不愿意用肮脏的情欲去污染自己最重要的人,圣洁和善良的修士是他只能膜拜的对象,自己的爱本身就是一种亵渎。亚里桑德罗一定也没有发现这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隐藏着滚烫的爱情。他还在为朋友能结婚而真诚地祝福呢,他真以为他娶这个女孩儿是因为“amare”。
是的,人质!
这才是他的妻子的真正身份。
否则阿坚多罗是绝对不会暗中收买那个侍女,让她撺掇和协助她的主人偷偷溜出来结婚。贝娜丽斯确实是个单纯的孩子,她已经爱上了他,这点雇佣兵首领当然看得出来。让侍女告诉她,他在女王面前表示想娶她,然后再把他可能战死的危险做一下夸大,这姑娘当然会很感动,她会认为在这个时候嫁给他是一种奉献,而跟着丈夫上战场也是求之不得的。
无所谓,只要这个时候能把她禁锢在身边,阿坚多罗不在乎她想什么。他已经派人把消息送到了乌尔塞斯侯爵的府上,相信那个男人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守规矩,别想着在暗中戳他一刀。
阿坚多罗站在甲板上,海风吹起他红铜色的发丝,带着咸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水手们张满了白色的帆,整齐的木浆也开始滑动,舰队缓缓驶出了那不勒斯港口,迎向那凶险的、蔚蓝色的大海……
亚里桑德罗待在船舱里,刚刚做完了祷告,他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拄着拐杖的贝娜丽斯正想上甲板。
他愣了一下,想退回去,却被那姑娘叫住了。他在心底暗暗苦笑,走过去。
“日安,神父。”少女的脸上还带着掩盖不了的愉快和幸福,“见到您真好,我还没好好地感谢您呢。”
“啊,您太客气了,贝娜丽斯小姐——哦,不,”金发的青年忽然顿了一下,“——我或许该称呼您斯福查夫人。”
这个少女的脸颊微微一红:“神父,您不用太拘泥于称呼了。我很感激您愿意为我们主婚。”
那个字眼儿又一次刺进了亚里桑德罗的心里,他笑笑:“夫人,请别这么说。我只是完成费欧的愿望而已,只要是他的愿望,我都乐意……”
少女疑惑地看着他:“费欧?”
“哦,就是阿坚多罗,我这样叫他。”亚里桑德罗突然有些高兴,看来帕利诺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过去,而能与他分享记忆的,仍旧是自己。
贝娜丽斯小姐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看来你们是很好的朋友,神父。”
“是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独一无二的。”
“能给我多讲讲他吗,神父,如果您愿意的话。”黑发少女热切地说,“您知道,我对他并不像您那样了解。”
“是吗?”亚里桑德罗突然有些尖刻地问道,“那么,夫人,为什么您会这么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呢?”
贝娜丽斯微微一愣,把脸转向了甲板,用坚定的口气说道:“我爱他,神父。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只是觉得他很漂亮。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是一个那么温和有礼的男人,他和我谈话的时候没有……没有怜悯,这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我见过一些想讨好我伯父男人,他们都向我献过殷勤,可是实际上他们并不真正尊重我,只觉得我是个……废人,可是阿坚多罗没有这样。在宫廷里充满了香水味儿的时候,神父,您知道吗,只有他的身上那么干净,他的眼睛清晰又明亮,我知道他绝对不会是一个堕落在肤浅和享乐中的人。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上帝能让他向我求婚该多好啊,我一定会答应,哪怕……哪怕伯父不同意!感谢上帝,他真的赐给我这样的福气!”
“您知道他向乌尔塞斯侯爵求婚的事才跑来的?”
“玛丽亚告诉我的时候您不知道我有多么快活,神父!既然他能在女王面前如此坦白,我怎么能漠然地坐在家里让他就这样上战场。”
亚里桑德罗低下头,没有说话——在这个女孩儿质朴的表白面前,他只想快快地离开。
船身突然晃动了一下,贝娜丽斯身子一斜,亚里桑德罗连忙扶住了她。他刚想劝这姑娘回船舱,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甲板上下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望着他们,背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怎么了,费欧?”亚里桑德罗问道。
“回船舱,马上!除非我叫你们,否则别出来。”阿坚多罗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亚利克,请你帮我照顾一下贝娜丽斯吧,已经看见法国人的舰队,马上就要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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