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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关于美满姻缘的许多古老传说中,几乎一律是不可缺少地要有一位热心肠的人物奔走其间,才能成其好事。大军余同志和房东女儿结合,就全靠了牛背小学的周老师。当时周老师也还是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子,本来并不适宜于扮演这种见机行事的中间人的角色,她却取得了完全的成功。她向两边伸出了手,把一个用自己脚板丈量了大半个中国的北方军人,和从不曾走出过牛背地方的一个山乡村姑牵拢在一处了。

        战争期间,只有老红军和职务较高的“三八式”可以批准结婚。一九五四年以后,线放宽了,营、团干部和三十岁以上的连级干部,也都纷纷在发起攻势了,余清泉便是其中之一。地方批准问题不大,只是给部队的结婚报告打回来了,不批。不批就算了,过几年再说,周老师不甘心,一定要让他回部队谈谈,还教了他一大串言语,有软有硬,非把“同意”两个字磨下来不可。余清泉照计行事,回去找组织部谈了。人家不但不听他的申述,还指出他作为一位工作队长,局面刚打开,先不先就来解决个人问题,影响不好,劝他立即转移住处,和房东女儿脱离接触。

        “那么简单,你们试试看,事情不搁在谁身上谁不知道,不好办咧!”工作队长诉苦说。

        再三请求,硬是不松口,他忘记了周老师要他耐着性子“磨”的话,一下强硬起来:

        “你们总是这样,该解决不解决,非等出了问题,给人家下一个处分,然后才批准。好吧!不批拉倒,出了问题看谁负责!”

        本应该有几句恳切的足以打动对方的言语,让他这样一说,岂不是公然在要挟组织吗?照理是绝不能让步的,出乎人们意料,这桩婚事很快就被批准了。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如果余清泉把眼前这样一个幸运的机会错过了,要靠他克服种种障碍,主动去接近一个异性,将永远没有指望的。对领导上做出这样处理,同志反映良好,真可谓功德无量了。

        从解放到八十年代初满头白发的周老师依然留在牛背,依然是一个生活清苦而自得其乐的山村教师,也依然热心于帮助任何需要她给予帮助的人。她不曾预料到的是,现在又需要她来扮演三十年前她曾扮演过的角色,帮助大军余同志解决个人问题。

        “周老师!大军余同志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才是唦!你不帮一下,哪个帮得上手嘛!”

        社员们这样对她说。仿佛有条文规定,这本来就是女教师职责范围以内的事情,也只有她才可胜任。周老师又何尝不在为余部长焦心呢!一位老同志,孤零零一个人在乡下安家,抬手动脚都是困难,当务之急便是要找一个过日子的老伴儿,这原本在情理之中的。能够替他“解决”一个什么样的呢?这可就颇费斟酌了。周老师想到了一个人,她不说出口,先问别人:

        “你们猜我想的是哪一个?”

        “还消说,明白在那里摆起的嘛!”

        大家会心地笑起来,不必讲出名字,都明白指的哪一个。还有哪个比她更合适的呢?

        从余部长这方面的条件看,也许不难在地、县机关单位找到一位打了离婚或是丈夫过世了的五十岁上下的女同志,无须乎来就合一个农村妇女。但牛背的人们从来就不把余清泉看作是同他们之间有着相当距离的一位相当一级的领导干部,而只把他看作是“大军余同志”,认定了他的事情只能在牛背就地“解决”,而不大可能不切实际地着眼于外界。别的不讲,在县、市找一位有工资的,人家愿意迁移户口到牛背来吗?

        虽然大家一致认为云先碧是一个现成的人选,却又觉得未必能成。有人说,年岁差多了一点。这倒无妨的,横竖双方都已经不是青春年少了,晚来作成的对对,相去二十岁并不显得怎样说不过去。问题在于,估摸不透余同志的心思。大妹去世十多年,一直没有再娶,如果人家根本不作这种打算了,别人也就不必多费心思。即或他同意由别人帮助找一个,他会考虑云先碧吗?这不是一般的一个结过婚的女人,这是一位“皇帝娘子”咧!

        周老师也心中无数,但她还是决定试试看。

        这天,余同志要去水泵站,周老师在村边大皂荚树下赶上了他。女教师还不曾张口,先暗自笑了,她第一次为大军余同志说媒拉纤,就是在这棵大皂荚树下谈成了的。这可能是一种好兆头哩,她希望这一次也能像上一次那样顺利。那次女教师开门见山,便正面提出了问题:

        “余同志!你和大妹,我看就解决了好啵?”

        “我没意见,只看大妹怎么说。”

        简而单之,妥了!

        这次看来不像上次那样条件成熟,周老师不敢正面攻击,她绕着弯子,先谈起了云先碧托她帮助找房子的事情。说她和学校讲过了,学校答应把堆放桌凳杂物的一间茅屋倒出来,借给云先碧一家暂住。

        “那怕不行吧!那间草屋又小又矮,一家三口人怎么住?”余清泉做出保证说:“他们立起房子以前,就和我一块住好啦,住多久都没有问题。”

        “你当然不会赶人走,云先碧早不过意了,说不能总挤着大军余同志,要余同志讨嫌。”

        “唔!是不是我不注意,有哪句话讲得不对头。就请周老师替我解释一下,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什么讨嫌不讨嫌。”

        老军人认真了,话讲得十分恳切,似乎不是云先碧一家有求于他,倒是他求着他们在涂家住下来,不要搬走。周老师心中有底了。

        “说也是的,两家打伙一处住,很不方便,算是怎么一回事哩?”女教师话里有话。

        “不,不!没有什么不方便。”

        “硬是要讲方便,一家人才方便。余同志吔!听我一句话,干脆!你和云先碧合了家算喽!多好的一家人!”

        周老师仰起面团团的一张笑脸,望着老军人,等待他回答。

        余部长未动声色,连眼皮也不曾抬起一下,所以别人也就无法捕捉到他昏花的两眼闪放出的明亮的光芒。那光芒可以比作电光石火,几乎是在闪亮的同时已经熄灭了。

        “多谢周老师,不可能!”

        他答复女教师,依然带着那种惯的笑,却听得出并没有留下回旋的余地。随即他晃动着高大的身体,自管走了。在余同志来说,这便是相当严重的一种表示了,无论怎样不愉快,他也不和人动怒的。

        女教师这才觉悟到自己是如何冒昧。仅仅由于有人多嘴多舌,竟对他提及他从不愿意对人提及的这桩事情,便足以引起他老大的不高兴了,更何况向他提供的是那样一个让他不能不有所顾忌的人选。原就有人这样说:

        “换了别人,许是禁不住想要尝尝做‘皇帝老公’的滋味哩。余同志不行,他是戴红五星挂红牌牌的人,是四十多年的老党员,要不得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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