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最多只有半天。
绝对称不上长——而且老实说,这还是较宽松的预估,如果抓紧一点,要是警方已经收到医院的报案,那么随时冲进来都不奇怪。我虽然对今日子小姐说的话有部分同感,但是实在不觉得这样做行得通。
就算今日子小姐是速度最快的侦探,但是一般要调查这种案子,最少也需要好几天吧。一旦需要好几天,先不管速度是不是最快,对于身为忘却侦探的今日子小姐而言,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就算她想继承和久井老翁的死前……不,是濒死留言;想继承他的遗愿……不,是心愿,然而今日子小姐只是个没有组织撑腰的个人事务所所长,这简直是难如登天。但是,她本人却泰然自若地表示。
“没问题的,亲切先生,请你放心……虽然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你与和久井先生之间的雇佣关系已经成立了。没能保护好和久井先生固然遗憾,不过接下来只要能揪出犯人,劝他自首,还是能向和久井先生敲诈工资……我猜他应该会很痛快地付这笔钱。”
我才不担心做白工的事。
而且她还一下讲出“敲诈”这种有够不当的字眼……这么一来,简直像是趁人之危强迫推销,整个格调都没了。
话虽如此,但我也无法因为反正绝对来不及、只会白忙一场,就丢下今日子小姐迳自离开工房庄。虽然不晓得在检查完地下室之后,接下来她打算采取什么对策,但也只能尽全力协助今日子小姐了。
先把可不可能放一旁,至少我对今日子小姐的出发点是为了要承继和久井老翁的心愿这点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虽然根本没什么我能做的……如果是靠体力的工作或许还好,但动脑筋实在不是我的强项。总之——虽不知时间到的提示音何时会响起,我和今日子小姐的限时搜查便就此展开。
当然,想必今日子小姐早已经马不停蹄地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那么,亲切先生,还请你稍等一下。在正式展开行动之前,我要先去冲个澡。”
她丢下这么一句悠哉到令人目瞪口呆的话,接着还真的走进工作室后方的浴室里。
女生进浴室,我总不能跟进去吧……刚才这样翻箱倒柜还不算“正式展开行动”已经令人跌破眼镜了,还要在这种情况下——冲澡?
嗯,想起她对和久井老翁进行急救时,那番猛烈的重体力劳动,或许是真让她流了一身汗。不过就连我这个门外汉,都知道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情况下,根本不是洗澡的时候。
而且万一警方在这个瞬间赶到,今日子小姐到底打算怎么自圆其说啊。身为侦探,我想她的口才想必非常好,但是在被害人的房间里洗澡这种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清楚。
话说回来,光是会想在“连话都还没说过的陌生人家里洗澡”就已经非常神经大条了,更何况还是和几乎是陌生人的我一起行动时提出这种要求,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已经不是什么性格难以捉摸的问题了。
女性要怎么注重仪容卫生,的确也轮不到我来发表意见。再说,面对现状完全束手无策的我,也只能在和久井老翁的地下工作室里无所事事,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原地打转,假装自己有在做事而已。
而且由于今日子小姐早就已经全搜过一遍了,我也没能找到任何新的线索或证据。说来把这个房间翻遍了的今日子小姐,也似乎没发现什么。
毕竟没有用工具进行科学调查、现场搜证,光靠肉眼搜集的情报当然有其极限——而目前,推理也可说是毫无进展。
唯一要说有什么线索,果然还是那个时候……当她向我解释为何会认定“犯人就在这里面”的理由时,翻开的那本档案夹。
她一直以快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进行现场搜证,只有在那时放慢了速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点,今日子小姐什么也没说。但是我猜想,那里头或许有很重要的线索吧——找出是谁刺伤了和久井老翁的线索。
犯人就是这栋工房庄里的住户,所以和久井老翁才会想包庇那个人……当这样冷静下来独自思考,会觉得今日子小姐的推理虽不是完全说不通,但还是很牵强。
就算同意和久井老翁是在包庇某个人,可是就像今日子小姐自己说的,那个对象也可能是家人或朋友……但是在同时,却又认定大多数人都与案情无关的工房庄住户里面有犯人,叫无辜住户情何以堪?
她应该还是有所根据吧……不,大概不是,毕竟今日子小姐是人不是神。也正因为不是神,才会坚决只做自己办得到的事。
尽全力——只做自己办得到的事。
如果犯人不是工房庄的住户,届时就真的超出今日子小姐能力所及的范围,只能交给警察处理了。只是倘若和久井老翁想保护的,真是工房庄的住户,那个时候——
好吧,假设一切都如同今日子小姐的推理,犯人真的是工房庄的住户,那么犯罪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为何在经济上受到和久井老翁的资助、立志成为艺术家的人,会用调色刀刺杀他这个恩人呢?如果是强盗以抢劫为目的,还可以理解,如果工房庄的住户,动机就完全参不透了。
恩将仇报也不是这样的。
虽然不晓得犯人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刺伤和久井老翁的,但如果今日子小姐没有发现,以他的伤势,就那样死掉也不奇怪……就连现在,也还处于不容乐观的状态。
从丢下身受重伤的老人跑掉的那一刻起,要说没有杀意,已经没人会相信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人想要杀害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人呢?
……讲什么都是借口吧?
又不是推理小说,要一切都能推导又合理是不可能的——现实生活中,因为一时冲动就伤害自己恩人的例子,比比皆是。
而且对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和久井老翁真的是他们的大恩人吗?仔细想想,这种看法其实非常一厢情愿——他可是脾气暴躁,一激动起来会破坏画作的人。明明在绘画的世界里以制作画框维生,居然会一时冲动就砸烂画作和画框。
那种性格我认为不太可能完全不招人怨恨。再说得极端一点,看样子搞不好还是和久井老翁先出手打人,才会遭到犯人的反击,犯人说不定也只是正当防卫。虽然现场并没有争吵的痕迹……但是从和久井老翁的性格来判断,我倒认为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
如果这次也像那天在美术馆里同样,和久井老翁因为一时情绪激动,和某人起了口角而造成这样的结果,那么被害人会想包庇加害人一事,也就不难理解了。正当我逐渐摸索出属于自己的一套推理时——
“让你久等了。”
今日子小姐回到工作室。
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心想真是让我一番好等,却吓了一大跳……别误会,绝不是因为“看到今日子小姐出浴的模样于是脸红心跳”这等香艳旖旎之事。
而是我差点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因为今日子小姐那一头招牌白发居然染成了咖啡色……而且服装打扮也和走进浴室前截然不同。
直到刚才,她都还穿着宽松的裙子,如今却换上窄管长裤加外套,变得很正式——仔细一看,外套里的粉红色衬衫还是同一件,但是因为罩上一件外套,就像变魔术一样,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难道是为了要开始工作才换衣服?但我不记得她有带衣服来换啊……而且,换衣服还说得过去,问题是头发。
为何要把那头白发染成浅棕色——给人的感觉固然不同,但这究竟是?该不会白发才是染的,她只是进浴室洗掉而已?
“哦,这个吗?”今日子小姐摸了摸头发。“这是染的。应该说,我借浴室就是为了染发。”
“为了染发——”
故意把白发染成别的颜色吗?原来如此,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洗澡,再怎么想都太没有常识了,原来是基于这个目的。
可是,她还没有回答我最根本的问题,为什么要这么做?
再说,是从哪里弄来咖啡色染发剂的?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所以借了那边的颜料一用。”“你用颜……颜料染的吗?”
把那种东西抹在头发上不要紧吗?
原本就是白发,所以就像把颜料涂在画布上一样,可以染出很鲜艳的颜色,但是站在维护秀发健康的角度,这行为真是太疯狂了。
然而,这似乎只是外行人的杞人忧天。
“不要紧。”
今日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
“颜也有脸的意思吧?所以颜料原本就是涂在脸上的装饰用油彩呢。涂在脸上都不要紧的东西,涂在头发上就更没问题吧?”
“是吗……”
这么说来,明明不是化妆品,却叫做“颜”料?这事确实蛮奇妙的,原来是因为这个由来啊。
但是颜料也有很多种类,不能一概而论,今日子小姐肯定是选择对头发无害的颜料吧。
“那你身上的衣服呢?这也是借的吗?还是你有带衣服来换?”
“要说是借的嘛,也算是借的……”
今日子小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了?我心想。但是在听完她接下来讲的话以后,我则完全明白她欲言又止的原因。
“呃,其实这是我把和久井先生挂在后面房间衣柜里的衣服剪开,然后又重新缝制的。正宗纯手工缝制的高级订做服饰喔!”
原来如此,的确难以启齿。
借用颜料还说得过去,但是擅自把人家的衣服剪破也实在太过分了……定睛一看,外套内里还颇有日式风味,看来是用作业服缝制的。
我还以为她是刚才流了满身汗,才会洗那么久,没想到居然缝制出了一件衣服……又是担架、又是衣服的,这是在上家政课吗?
这个人的手作力会不会太强了?
我甚至觉得比起侦探,应该还有更适合她的工作吧。
“好说好说,我只是把现有的材料临时拼凑成一套衣服罢了。乍看之下可能有模有样,但是几乎跟纸糊的一样,看不到的部分、内侧的缝合全都非常随便。动作太大的话,随时都可能会解体,所以我穿得战战兢兢的。”
“不过……你这么做的用意是?不仅染发,还换了衣服……简直像是变装秀啊?”
“就是变装啊!”
今日子小姐竖起大拇指。
“因为时间实在太紧迫了,没有时间慢慢从外侧包围中央。所以接下来,我打算去拜访工房庄里的所有住户。”
“去拜访……所有住户?”
“是的,直接进行交涉。”
要问此举妥当吗……也还真的没什么问题。
这个人只是速度很快,但所作所为并不算是异想天开——只是因为速度太快,让她的行为看起来有点怪异,但基本上还是个按部就班的侦探。既然将嫌犯锁定为住户,接下来的行动当然是要找他们问话。
“可是,不是还没确定嫌犯是谁吗?如果能锁定目标说‘你就是犯人’也就算了,如果要一个一个问‘你是犯人吗’,我可不认为有人会老实回答‘没错,我就是犯人’……”
要能这样,今日子小姐应该什么都不用做,犯人就会老实自首了。
“没错。所以我不打算让大家知道我是侦探,而是用别的身分去问话。这时候,这头白发就太招摇了。”
倒也是,万一住户里有人知道“忘却侦探”的事,或许从特征明显的白发就能认出今日子小姐。再说得极端一点,住在工房庄里的人也不无可能曾经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过去的委托人。届时反而是今日子小姐会处于状况外——因为早就忘了。
要是那样,不管再怎么伪装身分,也一下子就会被识破了,所以还是把白发藏起来比较好。
之所以临时变出一套较为正式的服装,也是为了冒充某种职业吗?要伪装成什么官方机构的问卷调查吗?
“一人花个五分钟应该就能问完了。最多只要有五个小时,就能清查所有住户——当然,如果能在那前找出犯人就更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样好吗?”
“嗯?什么东西好不好?”
她不解地反问我,我一时语塞,但又不能不问清楚。
“我是说……我以为对今日子小姐来说,那头白发应该是你身为侦探的自我象征……或像是身为侦探的注册商标的存在吧。这么轻易……而且还是用颜料当场染成别的颜色,没问题吗?”
我原先以为她顶着一头白发是为了好看,但事到如今,实在很难相信只是为了好看。大概是发生过什么事,才害她变成满头白发——但是她既不遮掩,也没戴帽子,就这么落落大方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所以我一直以为其中必有她个人的主义或主张在里头。
“亲切先生,你说了一句好奇怪的话。”
今日子小姐笑着说,好像我真的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不管是自我象征,还是注册商标。
“对侦探而言,最大的愿望只有解决案件,别无其他。”
听到这句话——
我在心里静静地收回刚才的想法。
对这个人而言,没有比侦探更适合她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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